明明六月末的夏季,是京海最不缺阳光的季节。
安宁茫然地坐在医院外的石凳上,任凭阳光打在她身上,却觉得身上很凉。
门口经过两条脏兮兮的流浪狗,一大一小。
原本的毛发看得出来是白色,却已经在流浪的日子里变得灰不溜秋。
大的应该是母狗,嘴里衔了半根火腿,丢到旁边的小狗面前时,它一口没咬,吐着舌头看着小狗吃。
那半根火腿三两下就进小狗的肚子里。
见小狗吃完,大狗又带着小狗走了。
安宁盯着一大一小两条狗慢慢走远的身影,眼眶有些酸。
小时候家里很穷,她经常跟着李春芳去机场附近捡矿泉水瓶子。
捡了瓶子就拿去卖钱,一天能挣个几十块钱。回家的时候,李春芳会给她买一瓶牛奶,偶尔还会买本童话书。
那时候,她很喜欢跟着李春芳到处跑。
尽管穷,但很快乐。
后来,李春芳生了宇灿,她有了个弟弟。
李春芳虽然偏心,但在宇灿生病之前,她在这种小事儿上从不偏心。
牛奶还是她的,宇灿也有。
童话书是她的,她看完了再给宇灿看。
其实想想,她也有过快乐的童年的。
这短暂的快乐,是李春芳给她的。
天上的太阳逐渐被缓缓靠近的云朵遮住,安宁的眼泪无声地掉在手机屏幕上。
如果李春芳死了,她就连一个可以喊“妈妈”的人都没了。
划开屏幕,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置顶的那个电话号码。
那边电话很快就被人接了起来。
安宁呼吸停滞了一秒,轻声开口,“喂......”
她刚理好嘴边的话,对方听到她声音的下一秒,掐断了通话。
安宁看着被挂断的通话,心里一哽。
他讨厌她讨厌到,连多一句话都不肯听她说吗?
安宁又把电话拨了过去。
刚响起的铃声就被人掐断了。
安宁的心逐渐冷了下去。
她颤抖着手指,再次点上那串号码。
这次没有被掐掉,而是意料之外的被接通了。
安宁握紧了手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陆......陆先生......”
“安宁?”
手机里传来程晚晚的声音,安宁刚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裤腿边,程晚晚接了他的电话。
以前他的手机不让任何人碰的,除了她。
也是,人家都要订婚了嘛。
“是你吗?安宁?”程晚晚继续问,“你找西宴有事吗?”
安宁张了张嘴,“嗯,方便吗?”
“这会儿可能不太方便。”程晚晚声音温柔,带着甜蜜的笑意,“我们现在在老宅,西宴在跟爷爷商量我们订婚的事情。安宁,你找西宴有什么事?”
找他什么事?
安宁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难道要跟程晚晚说,找他请求他放她妈妈一条生路吗?
“那等他忙完吧。”
安宁刚想挂电话,医院门口的救护车呼啸而过,正好被程晚晚听见。
“安宁,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的病啊?”程晚晚大方地说,“你找西宴和找我是一样的,如果需要帮忙不要跟我客气。”
“还有,”程晚晚继续说,“你妈妈如果想要出国治疗,你随时告诉我,我帮你安排。”
安宁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
陆氏祠堂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程晚晚坐在车里,指尖用力地捏着手里的手机。
刚刚的通话记录上,显示着一个“7”字。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大大的“7”字,嫉妒得几乎要把手机砸碎。
西宴居然还存着安宁的电话!
两人都这样了,那安宁还能不要脸地给她未婚夫打电话!
安宁这女人,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不愿意带着她妈妈出国治病,这是想死皮赖皮地赖上西宴吗?
程晚晚眼底冒着怒火,干脆地删除了刚才的通话记录。
......
祠堂内,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跪在牌位前的男人闻声未动,清冷的眸子盯着面前点燃的香火慢慢燃烬,烟灰落在香炉中。
“回来了?”
陆立霄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笔挺的背影,“给你爸上炷香,就带着晚晚去吃饭吧,你大伯他们都在等着你。”
香烟燃到了头,猩红的火星熄灭。
陆西宴这才慢慢起身,“不吃了,我回来看一眼我爸妈就走。”
他对着陆岭的牌位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路过陆立霄身边,脚步未停。
“西宴!”
陆立霄叫住他,“难得回来一趟,就不陪爷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陆西宴语气淡然,“公司还有事要忙。”
他冷淡疏离态度让陆立霄心里不是滋味。
看向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陆立霄关切地问道,“手最近怎么样?自己开车没问题吧?”
“谢谢爷爷关心。”陆西宴将左手收进裤兜,语气淡然,“挺好的。”
陆立霄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西宴,这几年,你究竟是跟爷爷怄气,还是跟你自己怄气?”
自从四年前的事情发生,他这个向来脾气好性格好爱笑爱闹的孙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今是冷冰冰到一丝人情味都没有了。
陆西宴藏在口袋的左手用力握紧,一脸执拗,没有说话。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把自己陷在那方寸之地。”陆立霄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冷峻的脸,“西宴,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不快乐。”
“快乐?”陆西宴看向陆立霄,眼神淡漠,“从始至终,爷爷要的不就是一个听话顺从的接班人吗,‘快乐’二字对我来说,是不是太奢侈了?”
他轻轻勾着嘴角,反问,“爷爷觉得,一个失去了父亲、母亲又昏迷不醒、还连左手都废了的人,要怎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