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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辛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当真!!


    “当真!!!”商怀笙点头如捣蒜, 见他情绪稳定些许,立马乘胜追击,“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给你下药, 是怕闹到师父面前,被师父责怪。”


    这句话是实话,商怀笙真情流露, 言辞诚恳,问玉脸色缓和许多,解开元妄身上的束缚,大手一挥,将他甩出结界,独留他与商怀笙。


    眼见他步步走近, 商怀笙腿脚一软, 险些跪下, 大脑都快转成陀螺了,想说点什么来哄住他, 以免他也把自己弄到湖底冰封多日。


    “我、我当时太慌张了, 离开后没多久我便后悔了,我不该如此没有担当,我、我……”


    他的气息逐渐逼近,商怀笙的心提到嗓子眼, 眼看即将小命不保, 她说鬼话的本领也在瞬间达到顶峰, 两眼一闭,将心一横,大声道:“后来不敢告诉你, 是因为我心悦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


    问玉将商怀笙这些时日的表现都看在眼中,怎么会猜不出她心中所想,怕是巴不得他永世都不会想起,现在这样说,也只不过是拿来哄她的鬼话而已。


    问玉指尖微微颤抖,明知她只是扯谎,却还是忍不住为此动容,他闭上眼睛,唾弃这样的自己。


    “撒谎。”


    短短两个字,却像是给她宣判了死刑。


    一股凉意从尾脊直窜天灵盖,商怀笙深吸一口气,苦着脸等待问玉的刑罚,却忽觉唇上一软,再睁开眼,便是问玉的绝世容颜。


    ——!


    问玉一触即离,商怀笙陡然瞪大眼睛,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轰了个稀碎,只剩下一个念头:


    问玉他疯了?


    “商怀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问玉说着狠话,脸上却带着笑意,眸底藏着不易觉察的庆幸与喜悦。


    见商怀笙呆愣没有反应,他伸手扼住商怀笙脖颈,将她提起,商怀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预料中的暴打没有降临,反倒是嘴唇又被吻住,还用牙齿轻碾慢咬,直至将她双唇咬得红肿,问玉才放开她,将她甩到一边。


    ……?


    商怀笙完全呆住了,她听那些复杂的符术课时都没有这般迷茫,她舔了下嘴唇,回味着刚才的滋味。


    问玉的嘴唇……好软,他身上也香香的。


    问玉抬起手,作势要扇她巴掌,落下来时却是轻拍两下,比起惩罚,更像是挑逗,他语调冰冷,带着一丝恨意,“你对我做的这些,我都要一一讨回来。”


    “……”


    “哦。”商怀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望着问玉冷峻的神色,她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师叔,你要怎么讨回来?”


    “不许叫我师叔。”问玉嫌恶地瞪她一眼,“商怀笙,你这般欺我瞒我骗我,还敢在我手下学习修行。我有千万种方法来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说的这么狠,居然还要亲她,师叔该不会以为把那些事情做回来便是报复了吧?


    也不看看他那张脸,连生气的时候都别有一番滋味,也不知道是便宜了谁。


    商怀笙克制着上扬的嘴角,垂首做出一副忏悔的模样,“道长,晚辈知错了。”


    “呵!现在知错也没用了。”


    他冷哼一声,解开结界,拂袖离去。


    矮墙后的人群自动散开,待他走远了,沙巧才敢走上前来,手一触碰到商怀笙身上的光绳,便被烫出一道红痕。


    “嘶——涂了烈火蛙的毒液,怀笙,你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商怀笙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痕,难怪刚才她觉得身上热,原来是有毒啊,她还以为是被问玉给刺激的呢。


    元妄身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他衣衫发丝凌乱,模样略显狼狈,被丰宝搀扶着,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地看向商怀笙。


    程公乐站在两人中间,愁得眉间三条横杠,“你们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师叔这样动怒?”


    商怀笙看向元妄,对方身形微颤,眼神飘忽,迅速低下了头,内心的慌乱一览无遗。


    商怀笙知道她可能瞒不过师兄师姐,却不想两人原来早就知道了,难为他们还要在她面前辛苦装不知道。


    此事被拆穿,该羞愧慌乱得应该是她才对,毕竟她从小到大虽然干过许多不听话的事情,但这样出格的还是头一次。


    “你们两个,平日里能说会道,现在倒是不说话了!”程公乐气得咬牙,“马上就是境外试炼了,你们若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便立刻滚回宗门,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商怀笙看向元妄,对方无奈地晃了下脑袋,道:“是师弟的错,自当反思,不会再犯。”


    “你最好是!”程公乐看着商怀笙说。


    商怀笙挤了下眉毛,嘁。


    将元妄扶回房间,支开众人,商怀笙盯着元妄看了片刻,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师兄,是我的错。”


    “诶,你、你……你起来吧!”元妄捂着脸,心情无比复杂,根本不想看她,“这事儿没有对错,是我教坏了你。”


    “是我的错!”


    商怀笙扫过他颈上,手腕上的伤口,烈火蛙虽有毒,但毒液并不致命,只是涂上之后火辣难忍,是专门用作折磨人的。


    这知识还是当时跟着问玉时学到的,没想到也用到自己身上。


    想起问玉,商怀笙先是回忆起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吻,问玉像是被气疯了,没打她也没冰封她,反倒还亲了她。


    她很想问问元妄问玉这是什么意思,但又怕惹元妄生气,微微低着身子,诚心认错,“师兄,当时我中了情蛊,问玉师叔悉心照料我,可还是没能阻止情蛊发作,我是在……事后才得知他的身份,怕他带我到师父面前认罪,才给他喝了忘忧果……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这样一盘,她的确挺不是人的,在囚龙谷问玉说话虽然不好听,但一直再想办法救她,反倒是她恩将仇报。


    不过商怀笙当时吓坏了,怕自己落个血溅四水阁的地步,只想着赶快遮掩此事,根本没有去细想之后该怎么办。


    如果当时她提前告诉了元妄和秦湫,或许还会有别的法子……


    想到这里,商怀笙鼻尖一酸,湿润了眼眶,“早知今日,我便该找个由头避开他。”


    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元妄也是满心怜惜,伸手将她扶起,“我说了此事不怪你。我和秦湫早猜到此事,但不愿你与问玉过多接触,所以也帮你瞒着。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恢复记忆。”


    先是引梦香后又聚魂灯,问玉真想知道真相,多的是法子,元妄不由得有几分悔恨,若不是他当时拿失忆的事情故意刺激问玉,他也许不会那么快去找凌云借聚魂灯来。


    而且现在……元妄想起问玉对他说的那些话,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他竟敢说自己背叛师父,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教他!


    “怀笙,你与问玉都说了什么?”


    “他说不会放过我的。”


    “……”


    元妄神色僵硬,如临大敌,“他想怎么对你?”


    “他……”似乎想亲死她。


    商怀笙眼珠子转了转,决定不说这事儿来让元妄糟心了,便道:“他没说,只说会一一讨回来。”


    元妄深吸一口气,“难道他想趁着境外试炼的时候做掉你?”


    “做……”做吗?


    商怀笙眉头皱起,“我躲着他还不行吗?”


    元妄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默良久,才道:“怀笙,你不能躲他,你现在还需要他。”


    商怀笙:“我?”


    “是。你尚未完全掌控断龙,一旦失控,需要他来帮你。师叔他……很擅长镇器。”


    “断龙的旧主便是在长眠海神陨,去了那里,断龙或许会更加躁动。”


    “他要是不愿意该怎么办?”


    商怀笙想了想,这几次失控,都是问玉在安抚她,但如今他记忆恢复了,还会愿意帮她吗?


    她还没有见识过问玉的手段,若他真想弄死她,放任她失控,永远留在长眠海,她也无计可施。


    “你放心,不管他愿不愿,我都会将你平安带回来的。”


    元妄皱起眉,眼中满是对她的担忧,搭着她的肩膀,长叹一声:“师妹啊……”


    *


    荣春小筑发生的事情并未外传,三山宗四水阁虽纷争不断,但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问玉心情不佳,脸色比平日还冷,铁青着脸,像要吃人似的。


    九幽幻境与凌晨开启,镇化山仍处在黑夜中,通往长眠海的大门散发着晶莹的光辉,像月光一样柔和,内里却是黑暗的旋涡,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危险。


    此次参加境外试炼的人比从前都要多,七十二人皆为宗门内翘楚,是被寄予厚望的新生力量。


    送行现场熙熙攘攘堪比集市,斗志昂扬的保证生,饱含担忧的嘱咐声,依稀还能听见细碎的哭声。


    商怀笙循声望去,见凌云抱着凌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力捶着凌盛的背部,凌盛尴尬又无奈,想推开他又不忍心,四下环顾,对上商怀笙的视线。


    商怀笙冲他呲牙一笑,凌盛顿时涨红了脸,不由分说地将凌云推开,退至李迎灯身后。


    “行了爹,我会平安回来的,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凌云抹抹眼泪,哽咽着嘱咐许多。


    李迎灯的队伍中,只有凌盛有亲人送行,其他人身边都是同门的师弟师妹,商怀笙瞥见其中二人并肩站在一起,一男一女,模样有几分相似,想来便是那对有名的双胞胎何朝兰与何穆竹。


    两人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着,身边没有人,两人之间也没有语言交流,披着夜色,像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他们似乎是在看着商怀笙的方向,瞳孔无光,没有聚焦。


    商怀笙望得出神,忽的耳边传来陆雪青的声音,“怀笙。”


    她收回视线,见陆雪青站在自己面前,衣裳单薄,脸颊红通通的,不知道是不是冻得。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不嫌冷吗?”商怀笙问。


    “我不冷,习医之后身体已经大好了。”陆雪青摸了下自己的脸颊,道,“我是跑过来的。”


    难怪气喘吁吁的。


    商怀笙扫了眼他的上身,还是觉得他穿得太少,便从行囊里找了件披风出来,唰的展开,披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商怀笙便感到身边无数好奇的视线射了过来,其中一道则是灼热异常,盯得她头皮发麻。


    “哈哈,瞧我,还当你是从前那样呢。”商怀笙松开手,后退半步。


    陆雪青自己将披风系上,唇角挤出笑容,“我知道,你总是这样,遇到比自己弱小的人,便会下意识地照拂。”


    但是怀笙,我已经不弱小了。


    陆雪青没有将内心所想说出口,面对那些好奇的目光,他神色自然,“你们这次要去多久?”


    “至多半个月。”


    “好,等你回来,差不多能赶上云月都的年节,我们一起去瞧瞧商叙好不好?”


    “……好。”


    等她回来,她也有话想对陆雪青说。


    告诉他自己并不喜欢他,只想把他当做好友对待。


    商怀笙早就该告诉他了,但是一想到他为商叙劳损心力那些年,又苦苦修行走到这里,她不忍心。


    “诸位道友,该启程了。”


    一道蓝色的光芒划破黑夜,九幽幻境彻底开启,门后吹来凛冽刺骨的寒风,像是来自冻林的警告。


    “怀笙,走了。”元妄叫她一声。


    “好,来了。”商怀笙拍拍陆雪青的肩膀,“我走了,你保重。”


    “保重。”


    陆雪青招招手,眼看商怀笙踏入那道大门,南宫汀在他身边经过,小声在他耳边低语。


    “不管师父让你做什么,都不要答应他。”


    陆雪青来不及回应,南宫汀的身影被蓝光吞噬,参赛者如过江之鲫,纷纷踏入其中。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幻月海


    黑色的海浪拍打着岸边礁石, 石身已经千疮百孔,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天空是墨绿色的, 没有飞鸟, 也没有云朵,更没有一丝海风,大海没有尽头, 处处都透着死寂,海面上偶尔会飘过一个个白色的残影,是已逝之人的魂魄。


    商怀笙常听说长眠海之名,通过长眠海便是鬼界,她原以为长眠海只是一片大海,没想到海后还有一片幽森的森林, 树木都是黑绿色的, 一点生气都没有。


    进来时有那么些人, 睁眼时身边却只有十余人,九幽幻境虽有修真界传送门之称, 但一次负担这么多人还是太勉强了, 所以大家都被分散在各处。


    幸好,元妄丰宝等熟悉的人都在身边,他们队伍的人也都在。


    不好的是,问玉也在, 刚才她和陆雪青说话时他便在一旁盯着, 现在更是阴恻恻地注视着她。


    商怀笙捏了把冷汗, 转头躲避他的视线。


    大家陆续清醒过来,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商怀笙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灿灿的罗盘, 罗盘中央一根银色的细线一样的东西,指向他们后方的森林。


    进来之前太虚殿给带队者的,能够指引神皇弓方向的罗盘。


    “这边!”


    丰宝先开口,示意队员和自己一同进入森林。


    “待会儿吧,现在情况不明,看看情况再说。”


    元妄虽与商怀笙同队,但他一开口,丰宝便也打消了立即进去的念头,召集队员一起在附近查看。


    商怀笙抬头看向天空,总觉得下一刻天幕便会塌下来,这里没有风,空气似乎也不流动,沉闷得让她喘不过来气。


    正发呆之时,身旁脚步声传来,“把断龙取下来吧。”


    是问玉的声音,商怀笙下意识地照做,摸到头上的剑簪时才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关系正处在紧张的阶段。


    她歪头看向问玉,没再动作,对方轻皱眉头,“神器之前会互相影响,这里的神器被掩埋太久,受死气侵蚀,会对断龙产生负面的影响。”


    “哦。”商怀笙觉得他言之有理,将断龙取下来放在手中,“可是我没有剑鞘。”


    自她拿起断龙那一日起,便没有见过断龙的剑鞘,幸好断龙能够变化形态,所以她大部分时间都将断龙当做发簪。


    问玉变戏法似的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皮质剑鞘,恰与断龙的形状相契合,“临时托天工阁的人打造,虽不是原剑鞘,但应当可以使用。”


    他这样,好像前日那个恶狠狠说不会放过她的问玉消失了一样,商怀笙不敢接。


    问玉挑眉,“怎么,怕我害你?”


    “你不是要报复我吗?怎么好端端地又给我这个。”


    商怀笙说出心中所想,伸手去接,不小心擦过问玉的手背,商怀笙一顿,迅速与他分开,将断龙塞进剑鞘。


    “你说呢?你以为我会怎样报复你?”


    他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一时让人看不清是威胁还是逗弄。


    商怀笙想了想,问道:“你在这上面下毒了?”


    问玉笑容更深,“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那烈火蛙的毒现在还会发痒。”商怀笙瞪他一眼,又很快低头,做出乖巧的模样,“师叔,我真的知错了。”


    “我说了,不许叫我师叔。”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又严肃起来,“等回四水阁,我会带你去见你师父。”


    商怀笙一愣,“见他做什么?”


    “讨论一下我们成婚的事情。”


    “……”


    “在囚龙谷我便说要对你负责,此事不会改变。”


    只不过当时是情势所迫,现在的心境却是不同了。


    “……你疯了?!!”


    商怀笙猛地大叫起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问玉却又换上浅笑,转身离去,留她一人在原地。


    天空落下一声惊雷,恰如商怀笙此时的心境,天色阴沉得可怕,墨绿色天空如同腐烂的苔藓,一阵风从海面吹来,带着一股子腥臭味。


    商怀笙的手忍不住颤抖着,看着被宋惜光他们簇拥起来的问玉,心头的震惊久久挥之不去。


    问玉是不是被夺舍了?


    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她一定会被宋良白打死的。


    商怀笙欲哭无泪,将断龙背在身上,活像个视死如归的战士。


    “刚才怎么了?”元妄看到了那边的情况,上前询问。


    “问玉给了我剑鞘。”商怀笙说。


    不过这剑鞘附赠了十分苛刻的条件。


    元妄问:“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商怀笙摇头,喉间有一瞬的哽咽,“没事。”


    乔意晚上前来,站到她身后打量,“这就是传说中的断龙?好大的一把剑,我还是第一次见。”


    断龙有半人多高,商怀笙背在身后,剑柄会从脑袋上冒出来,她个子高挑,但看着纤细,背着这样一把重剑,看起来格格不入。


    她虽未在人前用过断龙,但她身负神器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凌盛的宣传。


    妙星也凑过来,伸手想摸一摸断龙剑柄,又突然缩了回去,“我听师父说起,你这把剑威力十足,可惜弟子论道取消了,不然还能瞧一瞧商姑娘的飒爽英姿。”


    妙星之前话一直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几人都有些惊讶,多看了他几眼,他又羞涩起来,躲到江广益身侧。


    南宫汀的目光从商怀笙身后扫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进去找神皇弓了?”


    其他几队也已经收拾好,朝着森林深处进发。


    商怀笙看向元妄,元妄却让她来发号施令,商怀笙想了想,问妙星,“你了解这里的情况吗?”


    妙星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地图来,是之前商怀笙让他画的潮海阁地图,没想到他不仅画了出来,还标注出了每一处常见的妖物种族。


    “你有这种好东西,竟然不早拿出来?”乔意晚把脑袋伸过去,惊讶不已,“这东西是你们潮海阁弟子人手一个吗?”


    “这是我自己绘制的,只有我有。”妙星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可能并不是十分的精准,是我翻阅古籍,加上巡逻弟子的描述绘制出来的。”


    乔意晚竖起大拇指,“那也很厉害了。你早说你会画这个,大家肯定都抢着要你。”


    妙星哂笑一下,没有说话。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这里吗?”商怀笙指着上面一处画满叉叉的地方,“这里是幻月海?这里这么阴森,哪里有月亮了?”


    妙星指着天空中一个遥远的小黑点,“那就是月亮。”


    商怀笙眯起眼睛,高高抬起头,“看不清,难怪叫幻月海,都是幻想出来的。”


    妙星抿唇,小声说:“你真是胸无点墨。”


    江广益笑了一声,商怀笙看过来,他又低头看地图,“再往前的天音林海,便是这片森林了,这个圈圈是什么意思?”


    妙星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是溶洞,又叫无间鬼域,目前进去的人里就没有能出来的,它的入口时刻变化,会隐藏在树林中,一不小心便会走错,进入其中。”


    他说完,几人的神情也严肃起来,“那咱们得小心。”


    商怀笙叫了一声丰宝,让他们一同前往,乔意晚看着她,对她这行为很不解,“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现在是竞争的关系吗?”


    商怀笙也同样不解地看向她,“我们是同门,一起行动不是更安全?”


    乔意晚耸耸肩,没再说话,他们双月岛上可不会这么在意同门情谊,触及利益拔剑就砍是他们的信条。


    商怀笙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问玉一声无间鬼域的事情,一抬头看见他们已经进了森林,便没有开口,带着大家一起朝着那阴森的地方行进。


    *


    宋惜光手握罗盘,一进入森林,便失了方向,罗盘上的指针飞快转动,无法停下,鼻尖萦绕着松针香味,刚才还干枯如被雷击过一样的树木,在他眼前变得郁郁葱葱,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逐渐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宋惜光深吸一口气,心情由刚开始的迷茫变作恐慌,他很清楚自己中了幻术,修行几十年,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竟然对此没有一点防备。


    他封住自己的穴道,取出一枚细针扎入自己的拇指,鲜血流下,疼痛感袭来,眼前的场景也在急速变化,绿树被染红,连褐色树干也变成暗红色,树枝联纵交错,织成一张巨网,把天空也浸成了深红色。


    没有用!


    宋惜光的拇指几乎快被细针扎穿,但他已经变得麻木,感觉不到疼痛。


    师叔——!


    宋惜光转头想要请求问玉的帮助,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茫茫血雾。


    *


    商怀笙很快找到了问玉一行人,他们的身影在林间穿行,五人的队伍被形状怪异的枯木分割成好几个部分。


    他们明明离得很远,但商怀笙很快赶上了他们,看到宋惜光端着罗盘面无表情地在前面走着,脸色铁青,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里的环境映照的。


    商怀笙低头看向自己的罗盘,发现宋惜光走的方向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她把丰宝叫过来,两人拿起罗盘一对比,果然与宋惜光所走的方向相反。


    怎么回事儿?


    商怀笙说:“他们是不是走反了?要提醒一下吗?”


    丰宝说:“得了吧,他们是三山宗的人。而且有问玉师叔在,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这里很危险,虽然说……”


    商怀笙感觉宋惜光走路的方式有些怪异,他两条腿在动,上身却完全静止,如果用手挡住他的下半身,会觉得他像是在半空中飘浮一样。


    嘶——


    商怀笙犹豫片刻,还是大声喊道:“喂,你们是不是走反了!”


    她一开口,队伍最前方的宋惜光猛地转过头来,那张铁青的脸上竟然长着一张血盆大口,扯出诡异的弧度,发出“嘿嘿”的笑声,将身一扭,朝着商怀笙的方向飞来。


    靠——这是什么东西!


    商怀笙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反手去拔剑,剑还没扒出来,“宋惜光”身后便飞出一条闪着金光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了起来。


    问玉单手拎起“宋惜光”,身后四人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像小鸡仔一样窝在问玉的身后。


    问玉抬手,飞过来一条金绳,冲商怀笙喊道:“林里有幻妖,用绳子你们绑在一起,免得走散了。”


    被捆起来的“宋惜光”还在奋力挣扎,商怀笙心有余悸,将绳子捆在腰间,又递给身后的南宫汀,“绑起来吧。”


    南宫汀一直没伸出手,商怀笙抬起头,对上一张从未见过却有几分熟悉的脸,一个中年妇人,眼眶里流着血,冲她哭嚎:“呜呜……救救我,救救我家孩子……”


    商怀笙浑身一抖,刹那间,刚才还在身后的众人和不远处的问玉都消失了,只有眼前这个鬼魅一般的妇人,伸出沾满血腥的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罗生镜


    许是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商怀笙的心头一颤,想着她马上就要大骂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个可怕的怪物, 如果手上有两把青菜或者鸡蛋, 可能也会顺势砸在自己头上。


    但对方不过是个小妖怪,只是那样抓着她,本以为商怀笙会害怕, 但商怀笙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打量着她的脸颊,思考着她的身份。


    “救……救救我……”她做戏做的都有几分迟疑,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贸然动作。


    商怀笙目光描摹她的眉眼,鼻子, 嘴巴, 被鲜血覆盖的颧骨, 她掏出手绢,擦去她眼角的血渍, 在那对柳叶弯眉中, 终于知道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和陆雪青长得很像,尤其是眉毛与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或许,你是陆雪青的母亲吗?”


    商怀笙开口, 对方的神情一滞, 紧接着血泪便如浪潮般喷涌而出, 她口中发出“嗬嗬”的哭声,僵硬地转动脑袋,像被人提线操纵的木偶人。


    血水很快模糊了她的整张脸颊, 蔓延至脖颈,眨眼的功夫,她浑身都被血水覆盖,黏稠,散发着微微的腥臭,在她痛苦的悲鸣中,将她完全吞噬,溶解,最终连她自己也化作一摊血水,溶入松软的泥土之中。


    商怀笙没能听到她的回答,也心知这只不过是幻术,这小妖只是化作了她记忆深处的人物,未必知道自己所化之人的身份。


    但她还是因为这人的出现而变得心绪复杂起来,明明从前不愿意回忆幼时种种,现在却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看到大家都已经用绳子绑在了一起,一个个都处于静止不动的状态,脸色的神色或惊恐或悲伤,皆处在幻境之中。


    “师兄。”


    她率先去叫离自己最近的元妄,与其他人不同,元妄脸上盛满幸福的笑意,双臂举在前胸的位置,像在抱着什么东西。


    她晃了晃元妄,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商怀笙想加大力度,问玉的声音传过来,阻止了她。


    “幻妖的幻术不能这么解开。”


    问玉来到她身后,伸手摸到元妄脑后,在他脖颈处拉出一条深灰色的细线,在食指与拇指间轻搓,线端冒出一点蓝光,犹如被点燃一般缓缓向上蔓延。


    “幻妖不会直接伤人,但会蚕食人的意志,等他们变成行尸/走/肉后再吞食。等这条线燃尽,他便能醒过来了。”


    做完这些,问玉将目光转到商怀笙身上,“你竟然能自己突破幻境,清心诀没白背。”


    商怀笙说:“我见到了一个人,我问她是不是陆雪青的母亲,她便哭着消失了。”


    听到这个名字,问玉眼神微暗,“你心里日夜想着陆雪青,连幻境都是与他相关。”


    他的言语满是讥讽,不满之意几乎要刺到商怀笙脑袋上了,商怀笙抱起胳膊,没好气地反问:“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问玉顿了顿,抬了抬下巴,“看到了你。”


    “我?”商怀笙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攥了一下,有些发紧,像是盈满了某种东西,将要溢出来,“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要杀我。”


    “嘶——怎么可能,要杀也是你更想杀了我吧!”


    说出这么惊悚的话,问玉脸上竟然带了笑,伸手拂过她发间,拈下一片枯黄的残叶。


    商怀笙还想追问,但周围的人已经陆续醒过来,没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南宫汀取出可以清脑醒神的药丸来,分给他们服下,“大意了,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幻妖。”


    元妄的神色怅然若失,捏着那枚药丸没有吃,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幻境。商怀笙凑上前去,问他都梦见了什么。


    元妄注视着她的脸,脸上绽开笑意,将药丸服下,“我梦见我与秦湫成亲,你成了我们的女儿。”


    “啊?吓人!师姐听到定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商怀笙做出被瘆到的模样,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元妄的话像是玩笑,亦真亦假。


    元妄与秦湫之间是没有男女之情的,秦湫修仙前成过亲,只可惜夫君早逝,元妄身边桃花不断,对秦湫更像是亲人之情。


    他怎么会看到这些,商怀笙心中好奇,元妄却已经去了丰宝那边,询问他们的情况。


    “商怀笙!你瞧见什么了!”乔意晚蹦过来,眼睛肿着。


    刚才她在幻境里嚎啕大哭,商怀笙听见了。


    “我看到了一个可能死在我手里的人。”


    “嚯!冤魂索命!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了我娘,我已经快二十年没见她了,她给我做了清汤面,让我回家去……我都不想出来。”


    “我也许久没见我娘了。”


    商怀笙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她发现乔意晚的话比平时更多更密,或许是见到了已逝的亲人,心里万千思念,需要找个发泄口。


    环顾四周,大家都失去了刚开始的斗志,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愁容满面,他们从幻境中清醒了,但没有完全清醒,有些东西留在了幻境中。


    宋惜光最先中了幻妖的幻术,他蹲在地上,握着罗盘,满脸的悔恨与无措,痛恨自己竟然毫无防备,这样轻易地就被幻象困住,又该怎么面对信任自己的队员。


    眼前落下一道黑影,宋惜光抬手挡在额头上,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神色。


    “惜光,哭完了就收拾收拾起来,还要继续前进。”


    听到问玉的声音,宋惜光鼻尖一酸,本来没有的眼泪也涌到眼眶,“师叔,我没哭。”


    “幻妖已经销声匿迹多年,它们可以算得上是当下所有幻术幻境的起源鼻祖,不能抵挡是正常的。”


    “师叔……侄儿无能。”


    “在场无一人幸免,不是你的问题。”


    “师叔,我这样真的能带领好队伍吗?”


    “……”


    宋惜光听到问玉深吸一口气,他自顾自地沉浸在悲伤之中,全然没注意问玉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他一改刚才劝慰时的柔和语气,冷冰冰地说:“你觉得不能就走,现在还未深入冻林,传送符应当能起效,在这里哭哭啼啼可没用,刚进来便是这幅模样,往后的路你肯定也是走不下去的。”


    “……”


    对味了,这才是他师叔。


    宋惜光抹了把眼泪,看到不远处的商怀笙还满脸笑意嘻嘻哈哈,更觉得丢人,起身朝他作揖,“师叔所言极是,侄儿知错。”


    问玉抱着胳膊,轻轻点头,“知错就改,罗盘在你手里,告诉大家接下来该怎么走。”


    宋惜光握紧罗盘,指针不再转动,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合抱交缠的枯木之中,一条幽深小径延伸至远方,不知会通往何处。


    *


    镇化山,日升天阁,观礼台。


    距离境外试炼开启已过去半日,往年在日升天阁外的罗生镜都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象,今年却迟迟没有开启。


    凌云一早便等待罗生镜旁,想了解凌盛的情况,从晨光熹微等到烈日高照,罗生镜一点反应都没有,镜面灰蒙蒙的,在偌大的石台之上,像是一座历经风霜却毫不起眼的日晷。


    “为何不开启罗生镜?”


    “境外试炼暂停多年,连这罗生镜都闲置了。”


    “难不成是怕咱们看到长眠海内部的景象?”


    “我看他们根本就没办法知道里面的情况吧,时隔数年第一次开启境外试炼,便去了那样危险的地方,别看那些进去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其实不过是被当成了探路的棋子罢了。”


    “你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没能去成,心里嫉妒吧!”


    “我才不屑于去那种地方,你难道忘了,这些年多少悟道期修士都折损在里面?”


    “这都过午了,怎么还不见太虚殿的人来。”


    周围聚集的人群议论纷纷,凌云盯着那没有黯淡无光的镜面,心中怅然,隐藏在心底的担忧也预发变得浓烈,原本对于太虚殿的猜疑也在加重。


    多数人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过来,但也有人真心关注着里面的情况,关心着自己的亲朋好友,譬如凌云,譬如陆雪青。


    自南宫汀对他说完那句话后,陆雪青的心绪便一直无法平复。


    他在谷主手下修行不过几个月,口头称呼他为师父,却并未行拜师礼,在天泉医谷也以养病为主,闲暇时跟着南宫汀学习医学基础,与谷主的接触并不算多。


    用南宫汀的话来说,谷主不愿意见他,是不想想起自己那个不孝的徒弟,为了一个男人弃他而去,让医谷蒙羞。


    谷主的确也在陆雪青面前露出遗憾与追忆的神态,似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却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他母亲。


    陆雪青并不完全相信南宫汀的话,当然也并不完全信任谷主这个看似和蔼可亲的长辈,他们对陆雪青亲近过头,倘若陆雪青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或许会依赖信任他们,但他已经官场摸爬滚打数年,对这种突然的善意自然会保持警惕。


    陆雪青正望着罗生镜出神,全然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肩膀上被人用手指戳了戳,陆雪青转过身,是个只有过点头之交的天泉医谷弟子。


    “陆公子,谷主让我给你带个话,罗生镜今日不会开了,你若是得空,便去荔香苑后的曲水清阁见他。”


    陆雪青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心底一沉,问道:“谷主说是何事了吗?”


    对方摇摇头:“谷主只让告知你一声,陆公子得空便尽快过去,别让谷主久等。”


    说完,他便向后退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自从到镇化山,陆雪青便没再见过谷主,今早南宫汀才嘱咐过,她一走,谷主便来寻他,陆雪青难免多想。


    可谷主待他不薄,为给他疗伤,耗费许多珍贵药草,陆雪青不会因为南宫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刻意避开他。


    他又等待片刻,确定罗生镜不会开启后,便向着荔香苑的方向走去。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问玉是十分记仇的


    曲水清阁位于镇化山边缘, 靠近太虚殿的主峰观日峰,遥遥望去,悬浮于终年不散的云雾之中, 青灰色屋檐向上翻卷, 犹如一只想要振翅高飞却无法逃脱的燕子所展开的燕尾。


    陆雪青立于阁楼前,远眺对面的观日峰,红日高悬, 映照着琉璃瓦光华四溢,宏伟巍峨的建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心道太虚殿真是小气,都说九天盛会是修真界最受瞩目的盛会,交由太虚殿主办,他却选了这个地方,主峰瞧着便更加宽阔气派, 非太虚殿弟子却不得随意出入。


    这号称仙门第一的宗门也不过如此。


    陆雪青沉静而立, 抬手扣门, 檐角风铃轻响,大门随声而开, 露出里面的广阔天地, 层层阶梯,仿佛直通云霄。


    “雪青来了。”


    池修的声音传过来,陆雪青仰头,二楼泻下一道亮光, 刺得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 池修已经来到他面前, 一袭窄袖蓝衣,干净利落,眉目间还是三十岁的模样, 头发却已经花白,挽袖赤膊,额上还有汗水,像是刚刚忙完的样子。


    陆雪青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像是铁匠木匠什么匠,总之不像是个学医的。


    “晚辈拜见谷主。”


    他不习惯称呼池修为师父,池修也从不勉强他。


    “这些虚礼就免了,雪青,来拜见一下你的……”他一顿,笑了下,转头看向身后,“他该叫你什么呢?舅舅,还是叔叔?”


    陆雪青刚进门时屋中还空无一人,现在却凭空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也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黑袍罩身,只露出一个脑袋,鬼魅一般飘过来。


    他五官秾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色殷红,每一项单拎出来都称得上优越,但是组合在一起,让他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突兀的感觉。


    那人阴沉着脸,打量着陆雪青,像在审视一件不合格的器物。


    “不像书文。”


    他的嗓子似乎受过重伤,说话时撕扯着声带,发出的声音也叫人心底发毛。


    陆雪青忍不住轻蹙眉头,陆书文,是他母亲的名字。


    池修笑道:“哪里不像了,我见他第一眼,便知道他是书文的孩子。”


    男人摇摇头,嘴巴努起来,满眼的不认同。


    池修向陆雪青介绍道:“这位是太虚殿长老侯之,悟道期尊者。你母亲拜入天泉医谷之前,便是在他身边长大。”


    陆雪青错愕抬眸,太虚殿,长老,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人感觉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说不定会有上千岁。


    母亲在他身边长大,那他母亲得多大年岁了?


    见陆雪青这幅表情,侯之扬唇轻笑,“这倒是与书文有几分相似,我在一百五十三年前捡到你的母亲,她生下你时,应该在一百四十岁左右。”


    一百四十岁……那他爹呢?


    侯之像是读懂他内心所想,轻嗤一声,道:“你爹那个小兔崽子,二十出头,你娘也是为老不尊,仗着自己容颜永驻,做出这老牛吃嫩草的行径。”


    陆雪青:“……”


    *


    长眠海似乎没有昼夜之分,常年笼罩着一层迷雾,不见太阳。


    商怀笙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但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她的辟谷和其他人不同,虽然不进食也可以维持生命,但她会很想吃东西,主要是嘴馋。


    她饿的实在走不动了,便扯了扯绳子,“师兄,咱们走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元妄回头,“你饿了?”


    商怀笙点点头,他便掏出一块油纸包裹的点心递给她,“吕悠做的草药糕,垫垫肚子。”


    “多谢师兄。”


    商怀笙笑出两排小白牙,拆开油纸便要往嘴里塞。


    “咕噜噜——”


    不合时宜的声音在此时想起,商怀笙动作一滞,几人的目光都循声落在妙星身上。


    妙星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他弯下腰,捂着肚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还没有辟谷。没事的,虽然还没辟谷,但我也可以三天不吃饭的!”


    呀。竟然都没辟谷。


    这人到底多菜啊。


    一瞬间大家的目光转移到商怀笙身上,她嘴边的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犹豫半天,还是把油纸递过去。


    “你吃吧。”


    妙星慌张摆手,“我真的不用!我自己有带的干粮!”


    商怀笙硬塞到他手里,“我已经辟谷了,只是解馋而已,你得干粮还是留着吧,万一我们要待很久。”


    妙星接过去,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商怀笙转过身,对上元妄的视线,“我这里还有旁的吃的。”


    和商怀笙出门,他总是会带上许多吃食。


    “不必了,先存着吧,我也不是很饿。”


    “我们怀笙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元妄调侃道。


    “我可是队长,当然要照顾小朋友。”


    商怀笙环顾四周,丰宝和宋惜光的队伍都在附近,此时雾气不怎么重,能看到他们的身影,用绳子绑在一起,串成一串。


    他们也停下来休息,一阵微风吹过,问玉挺拔的身影便飘入商怀笙的视线,他侧着身子,余光似乎能看到商怀笙的方向。


    商怀笙想起那日的亲吻,抿起嘴唇,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清风霁月的人,也会有那样的一面。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从前她担心问玉恢复记忆,只敢在心底想一想,现在他都想起来了,还主动亲她,他们是不是有机会重温旧梦?毕竟商怀笙觉得那时的体验还不错。


    啧,好危险的想法。


    要是被问玉知道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商怀笙也不怕他知道。


    她兀自想得出神,那边的问玉忽的转过身来,目光投向她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微皱眉头,五官在雾气里朦朦胧胧。


    商怀笙冲他露出笑容,他身形一顿,满不在乎似的背过身去。


    “你笑什么呢?”


    乔意晚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勾起唇角,感叹道:“问玉道长美貌,果然名不虚传,令人心驰神往。”


    商怀笙挑眉,目光转到她身上,“你第一次见他?”


    “久闻大名,只是以前并未见过。”乔意晚压低声音,“我听说潮海阁的桑月圣女很喜欢他呢,那位我是见过的,说一句天仙下凡都不为过。”


    商怀笙沉默不语,点点头,乔意晚接着说:“两人相识百年,也是九天盛会,也是境外试炼,两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却遇到百年难遇的险境,参与试炼的弟子折损过半,是问玉以一己之力将众人带出,从此桑月圣女便倾心于他。”


    商怀笙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十分好奇,“何种险境?”


    乔意晚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知道的人都讳莫如深,不肯细说。”


    商怀笙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有救命之恩,难怪桑月会这样执着。


    百年前……百年前她可能还活在上一世呢,商怀笙第一次对她和问玉之间的年岁差距有了实感,问玉已经经历过意气风发的年岁,与众多好友同赴九天盛会,赛场上英姿飒爽,万众瞩目。


    现在的问玉沉稳冷淡,压着长辈的身份,虽偶尔也会显露出狡黠毒舌的一面,但终究和年少时有所不同。


    商怀笙感慨岁月匆匆,一转头妙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瞪着眼睛盯着她们二人,目光炯炯,盯得二人心里发毛,各自扭过头去。


    “我师父对问玉道长只是景仰之情,她才不像传言那般,对他穷追不舍呢!”


    乔意晚扬眉,“当真?不是说她在问玉闭关期间追去三山宗,问玉连出来见她都不愿?”


    “才不是!”妙星气鼓鼓地说,“她是去寻年玉道长,有要事相商,都怪当时凌枫院的也在,多嘴传了出去,演变成现在这些谣言!”


    “凌枫院当年的宗主还是凌云他爹,最爱记录仙门艳事,还要添油加醋写成书来供大家传阅!”


    妙星气得咬牙,“我师父是感念问玉道长恩情,但她才不会喜欢那种人呢!”


    “那种人?”南宫汀也贴过来,笑道,“看来你对问玉道长意见颇深啊,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说来听听?”


    商怀笙一回头,发现大家都靠了过来,果然八卦是最能吸引人的。


    妙星对上数双好奇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这、这……”


    这八卦的主角就在不远处,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修仙之人五感又格外灵敏,万一被他听见,回头再怪罪于他。


    妙星可是听说,问玉十分记仇的。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正为难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东西爆开,西方树林升起袅袅黑雾,到了半空中,便向四周蔓延开来,似要将这片森林笼罩。


    大家都被巨响吸引,无人在意妙星,他先是松了口气,可是随着腰间的感妖铃开始剧烈震动,发出催命般的响声,妙星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感妖铃异动,附近有很强的妖气。”妙星道,“不是巨妖,便是有妖群。”


    商怀笙乔意晚等人已经握紧武器,将他和南宫汀几个医修包围起来,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严阵以待。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束神石像


    黑雾弥漫, 空中落下犹如纸片燃烧后的灰烬一样的东西,散发出淡淡的烧焦的味道,落在地上或是衣服上便融化消失。


    南宫汀拿出一个药囊, 快速将里面的药丸分发给众人, “这东西闻着像是能够致幻的焦木散,像把醒神的药吃了,千万不要大意。”


    商怀笙手中的断龙微微泛着寒光, 她屏息凝神,耳朵微微一动,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隐约还有碎石滚落的声响。


    “小心!”商怀笙低喝一声,几人迅速解开身上的金绳,各自隐蔽。


    刹那的功夫, 一队修士从树林中窜出, 约莫七八人, 跑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为首的是个紫衣女子, 手中长剑染血,发髻散乱,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英气。


    “是太虚殿的何朝兰。”乔意晚惊讶地低语。


    商怀笙也认出她身后的凌云与李迎灯,两人紧跟在何朝兰身后, 模样比何朝兰更加狼狈, 凌云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 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他一边逃跑,一边艰难地用剩余的布料遮挡裸-露的身体。


    她有几分想笑, 但是完全都笑不出来,因为几人身后追逐的并非什么奇形怪状的妖物,而是一尊灰黄石像,身形和人类无异,面上雕刻出人类的五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行走时同手同脚,看起来笨重,速度却极快,走出裙裾飘飘的感觉,身上还在不停地掉落石块。


    “这是什么妖怪?!”


    丰宝惊呼一声,话音未落,便见李迎灯队伍中的最后一人被那石像抓住,它口中发出丝丝的像是笑声一样的声音,手里抓着的胳膊便瞬间变成了和它一样的灰黄颜色。


    “师兄,救我!”


    那人竟是常嘉石,他神色狰狞绝望,朝着李迎灯的方向求救,李迎灯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理睬,径直向前跑去。


    常嘉石的面容便定格在这份绝望中,成了一尊石像,那妖怪稍一用力,它便裂个粉碎。


    而那妖怪轻触枯木,枯木也瞬间变成了石像。


    这惊异的一幕让众人都心生恐惧,商怀笙正不知该怎么办时,李迎灯他们已经发现了他们,为了转移妖怪的注意,他们眼神迅速交流一番,竟故意将妖怪引来。


    “李迎灯!你真是个混蛋!”


    商怀笙怒骂一声,拔腿就跑。


    一群人便被这只石像妖追逐着在林海里狂奔,商怀笙虽时时关注着大家的位置,但毕竟人太多,这片森林又过于广阔,很快她便失去了其他人的动向,只能时时关注着元妄,与他同行。


    “师兄,这是什么妖怪啊!”


    “像是顽石妖,是石头所化!但顽石妖大都胆小,也没有能将人变成石像的本事!”


    “肯定是在这种地方变异了啊啊啊啊啊!”


    李迎灯几人就在前方,商怀笙气得不行,加快脚步追上去,“我死我也得拉着他们一起死!”


    她莽足了劲,却突然发现前面的几人停下了脚步,四周的视野也变得广阔起来,原来他们已经跑出了天音林海,又回到了幻月海。


    李迎灯几人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不敢贸然上前,四周除了森林便是沙滩,一览无遗,也再没可以躲藏的地方。


    商怀笙出声嘲讽,“你们怎么不继续跑了?”


    李迎灯气喘吁吁,瞪了她一眼,累的不想说话。


    凌云道:“遇到你们也是晦气。”


    商怀笙冷哼一声,“你还是先穿好衣服再说话吧。”


    凌云的脸变得和何朝兰剑上的血一样红,本以为大家都在逃命,不会有人关注,偏偏商怀笙还揪着不放。


    他们都被逼到海边,商怀笙将元妄护在身后,发现这妖怪放慢了脚步,似乎是知道已经将他们逼入绝境,缓慢地靠近着,享受猎物惊恐的快/感。


    商怀笙数了数在场的人,李迎灯的队伍有四人,她,元妄,还有妙星都在,其他人都散在森林中,这怪物偏偏追着他们,是为了什么?


    明明是石像妖,为何何朝兰的剑上会有血?


    商怀笙来不及细想,便又听见林中传来脚步声,树林晃动,那些本来已经跑散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而他们的身后也跟着一只石像妖。


    “这东西居然会分身!”


    短暂分开之后,她的队伍重聚,问玉也来到商怀笙的身边,跑了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不喘,也是众人中最淡定的一个。


    “不是分身。”问玉的目光从眼前的五尊石像上扫过,“你看他们的脸,是不一样的人。”


    商怀笙光顾着逃命去了,哪里顾得上看它长什么样子,现在定睛一瞧,果真有男有女,发髻与服饰也各不相同。


    它们像是有目的般将他们逼到海边,便不再前进,聚拢在一起,身上的碎石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在交谈。


    商怀笙转头看向一侧的凌云,问道:“你们从哪里招惹到这种妖怪?搞得这样狼狈?”


    凌云咬住嘴唇,瞪她一眼,目光掠过她身后的问玉,脸上浮现出羞赧的神色,冷哼一声,不肯回应她。


    还是一旁的何朝兰开口,她看起来冷冷清清,声音倒是有几分甜美,“我们一进来便到了林海深处,四周尽是断壁残垣,像是某种祭坛,在探寻时有人误触机关,唤醒了这些怪物。所有被它们碰到的东西,都会变成石块。”


    她说着,身后的何穆竹举起手上的长剑,剑尖直到中间部分都已经变成了石块,与下半部分铁衔接的部分也已出现裂痕,将断未断,显得有几分滑稽。


    商怀笙又有点想笑,嘴角刚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便听见问玉说:“你们折损了多少人?”


    何朝兰几人面面相觑,他们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事态之严重,问玉又询问一遍,何朝兰才道:“约莫二十人。”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商怀笙心里笑意全无,只觉得荒唐,“二十人?!他们是死了还是……”


    何朝兰犹犹豫豫地说:“都死了。”


    乔意晚问:“连周衡呢?”


    “……也死了。”何朝兰说。


    乔意晚双目发直,愣愣地说了一句,“她可是合灵升益期修士,就这样死了?”


    “……”


    若说昨日他们中有人还只当是一场寻常的历练,那么今日在这残酷的事实面前,也开始认识到这场以神器为饵的试炼之下隐藏着怎么样的危险。


    商怀笙久闻连周衡大名,知晓她既有天赋又勤奋刻苦,还想着有机会能与她切磋切磋。


    人固有一死,神仙也有神陨之时,但在商怀笙的认知中,像连周衡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是死也该死的轰轰烈烈,如潮海阁圣女一般为苍生而亡,世人提起,无不缅怀感慨……可她死的这样轻巧,连尸体都不见。


    始作俑者聚集在一起,一动不动,似乎又成了没有生气的石像。


    商怀笙望着那些石像呆板的模样,忽然觉得他们面目可憎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站着?”


    商怀笙问道,手握断龙,蠢蠢欲动。


    问玉瞥她一眼,刚张开嘴,便被元妄抢了先,“怀笙,不要轻举妄动。”


    问玉顿了顿,也道:“它们将我们赶到这里便不再动作,或许只是想将我们驱逐。”


    商怀笙斜睨身侧的李迎灯,“它们驱逐的是你们。你们闯入了它们的地盘。”


    李迎灯脸色铁青,“九幽幻境将我们带到那里,我们又不是有意闯入。”


    商怀笙:“是吗?既然如此,何朝兰剑上的血迹因何而来?”


    此言一出,何朝兰又成了众人目光所聚,她的脸色乍青乍白,嘴唇翕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我是因为……”


    “是有人被石化时抓住了小妹手臂,小妹为求自保。”


    何穆竹替她辩解,将何朝兰挡在身后,“这妖怪能力极强,在被石化之时,只要有丝毫的粘连,便会被同化。”


    “这样强的怪物,竟然毫无记载,可能吗?”宋惜光提出质疑,“何况从前也并非无人来过这里,我师祖便曾深入长眠海,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这种怪物。”


    他口中的师祖是年玉,不只是年玉,长眠海外常年有人巡逻,竟也从未见过。


    何穆竹无法解释,垂下眼眸。


    几人心中隐有猜测,定然是李迎灯等人触动了什么阵法,放出了这些怪物,但他们不肯说实话,他们也无法知晓。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妙星突然开口,“这或许便是传说中的束神石像。”


    束神石像?


    这个词语太过陌生,商怀笙与乔意晚面面相觑,大家脸上皆是迷茫之色,只有问玉与何穆竹神色紧绷,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长眠海是神陨之地,千万年前,天界战神御风……也就是你手中这把断龙的主人,联合上古凶兽,于长眠海发起叛乱,要废诸神,开创无神无仙,妖人魔共存的新世界,并说动了许多低阶仙人,一同叛变,最终引发了诸神混战。


    长眠海的火烧了三千多个日夜,冥界与人界深受其扰,生灵涂炭。”


    这故事商怀笙已经在史书上听过无数次,也早知道结局邪不胜正,众神合力将御风消灭,使得他神魂俱散,并将凶兽重新封印,化为长眠海底镇压业火的屏障,庇佑天下众生。


    他讲起来并无新意,商怀笙正觉乏味,却听见妙星说:“诸神沉浸在杀戮中,不顾世间百姓,引得天道震怒,降下天罚,长眠海所有神仙妖魔无一幸免,魂飞魄散,再不如轮回。”


    “这束神石像,便是当时有些神仙为躲避天罚,取长眠海的补天石捏成自己的模样,注入神识,想借此保留一丝魂魄以待来日,可是天道哪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石像其实是神仙?”商怀笙满脸不解,“这也太扯了吧?”


    妙星急忙说:“不是神仙!只是保有一丝神识而已,在这种鬼地方天天受鬼气邪气侵蚀混杂,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商怀笙:“说了那么多,该怎么办?”


    “……”妙星咬唇,摇头道,“我不知道。”


    商怀笙拿出罗盘,指针所指向的,正是石像所聚集的方向,看来它们也不是平白无故出现,说不定就是为了守护神皇弓。


    商怀笙五指收紧,朝前迈出一大步,元妄吓得一个激灵,伸手搭上她肩膀,小声道:“怀笙……”


    “没事。”商怀笙说着,将他的手甩了下去,目光紧紧盯着那死物一样的石像,又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在她离开人群两米左右的时候,那些石像开始抖动,纷纷转过身,看向她的方向。


    “商怀笙。”问玉低声叫她。


    商怀笙摆摆手,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剑柄,“若是被这些东西困在这里,如何对得起那些惨死的修士?”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新的器灵


    陆雪青从侯之口中, 知道了许多他父母的往事,记忆里的父母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他脑海中只有一些或幸福或痛苦的片段。


    父母悬壶济世, 在乱世中无偿为百姓诊治, 深受爱戴。可也是这些人,在强权的逼迫下,出卖父母的藏身之所, 害的他们入狱,陆雪青也因此亲眼见证了父母的死亡。


    幸福的记忆如泡影般虚幻,无法触摸,痛苦与死亡却沉重而清晰,压在他心口,时时化作噩梦, 父亲被狱卒折磨致死, 母亲悲痛欲绝, 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而侯之的讲述中, 陆书文天赋异禀, 古灵精怪,不仅医术精湛,亦擅长用蛊用毒,虽是医修不善实战, 可要是有人惹到她, 也绝对会吃一番苦头。


    “若不是你父亲出现, 她必然不会离开师门,去人界过那些苦日子,白白搭进去自己的性命。”


    提起陆雪青父亲, 侯之语气中满是鄙夷与愤懑,在他看来那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登徒子,诱惑了陆书文,将她拐带到人界。


    “我父母恩爱和睦。”陆雪青辩解道,“若我母亲真是修士,有法术傍身,怎么会被凡人残害?”


    侯之的话中有诸多疑点,陆雪青并不尽信,可他知道陆书文喜爱青绿色的衣裳,喜甜辣口味,甚至知道她曾养过一只鹦鹉,十分宠爱。


    陆雪青出生时那只鹦鹉已经死了,但他常听陆书文提起,说那只鹦鹉如何可爱又通人性,父亲还一度调侃陆雪青就是那只鹦鹉的转世,陆雪青每每都要抱怨一番。


    拜入天泉医谷后,他知道许多往事,真真假假,无从辨别,陆雪青抬眸望向阁顶,阶梯旋转蜿蜒,仿佛一张巨网,将他网罗其中。


    “你母亲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离开天泉医谷的。”侯之回答道,“你父亲一介凡人,为了见你母亲,误入天泉医谷的禁地,被妖物所伤,危在旦夕,你母亲为救他,偷学了归元鬼针,耗尽一身修为留住了他性命,自那以后她的身体便比凡人还要虚弱。”


    陆雪青:“……”


    侯之一双深邃的丹凤眼注视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听闻你也学会了归元鬼针,以后不要再用了。免得步你母亲的后尘。”


    *


    从曲水清阁离开,已是深夜,月明星稀,日升天阁外仍然聚集着许多人,各大门派的长老都在,似乎已经接到了罗生镜即将开启的消息。


    凌云已经在这里等了半日,镜面漆黑如墨,倒映着周围众人焦急忧虑的面容,凌云摩挲着腰间的佩剑,目光落在镜面地步一处细小的裂纹,本就焦灼的心变得愈发急躁忧愁。


    陆雪青来到池修身侧,“谷主,罗生镜还是没有反应吗?”


    “回来了?”池修抿唇,扬起一个很轻的微笑,很快落了下去,“并未,从早到晚,一点反应也没有。”


    怀笙……


    陆雪青揪心不已,想起商怀笙临走时的场景,他才刚刚与她相见,若是再次分离……


    “亮了!”


    突然有人尖叫,打断了陆雪青的思绪,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头像罗生镜,只见一道月光掠过镜面,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泛起一圈圈青白色涟漪,陆雪青浑身一紧,下意识握紧了双拳。


    镜中的画面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尸体。


    数十只青灰色小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中,它们是本次境外试炼中负责传讯的小妖,灰耳,体型小,擅长飞行,性情温顺,也容易驯养,最主要的是,它们生命力顽强,能隐蔽自己的气息,所以在很多大妖分布的地方也有灰耳的痕迹,它们的双目能通过法术与特定材质的镜面连接,天机阁常用它们来勘探地形。


    可现在它们的眼睛全部变成了浑浊的白色,身体上布满了黑色的经络,死状凄惨。


    “这是……邪气侵体……”池修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一丝颤抖,“看地形是在长眠海外滩,并未深入。连灰耳小妖都不能抵御,他们到底放出了什么东西?”


    镜中的画面突然切换,显出一处破败的断壁残垣,陆雪青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听见一声尖叫哭嚎。


    “啊——!是师姐,是师姐!她怎么变成这样了?那是师姐吗?”


    镜面中布满了石像,他们有着粗糙的人形轮廓,身上布满青苔和裂痕,排列整齐地倒在地上,最可怕的是,它们的面部是清晰的人类的脸庞,就像是贴上了人/皮/面具一样,甚至能看清脸上的血管和纹路。


    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惊恐狰狞的神色,就像是被从脑袋上生生剜下来的一样。


    “束神石像……”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瞬间整个观礼台都炸开了锅,陆雪青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扑到说这话的男人面前,抓住了他的衣领。


    “解无欢你在说什么!束神石像?!这种东西不都是传说吗,怎么会沓樰團隊出现这里!”


    凌云仔仔细细地看了镜面中所有的石像,确定没有凌盛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只是一只残存的小妖传回来的影像,长眠海那么大,束神石像又极其危险,他没有看到凌盛存活,已经担忧地无法呼吸。


    慌张与害怕压在心口,听到解无欢的声音,变成了怒火:“年年都有人去长眠海巡逻,为何从来没发现束神石像的迹象,你们组织这次境外试炼,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解无欢神色紧绷,早上送别何穆竹时的从容荡然无存,他甩开凌云的手,目光触及凌云泛红的眼眶,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骂也变成了平静的一句:“我的亲传弟子也在其中。”


    凌云猛然僵住,解无欢又道:“我卜算数次,若不是确定其中藏有机缘,又怎么会放心穆竹去那种危险之地?”


    “……”凌云放开他,神色凄然,“可你又不是不知,长眠海变化无常,连你师父都不敢妄下定言。”


    解无欢陷入沉默,观礼台上的气氛也因两位大门派宗主之间的争斗而变得凝重起来,从一开始激烈的讨论变成了窃窃私语。


    陆雪青紧紧盯着镜面,指甲都嵌入了血肉中,他坚信商怀笙绝对不会出事的,绝对不会的。


    忽的,画面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又聚焦在一片黑沉的海滩,空气中飞沙走石,一道白色身影在尘埃与碎石间穿梭,手中的重剑划出数道暗红色弧光。


    怀笙!


    看到商怀笙安然无恙,陆雪青终于放心下来,解无欢和凌云也在间隙中看到了安然无恙的何穆竹和凌云,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可待他们看清那些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石像,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


    “怀笙,小心不要被碰到!”


    身后传来元妄的警告,可惜已经迟了。


    最前排的一只妖怪已经抓住了断龙的剑尖,它的手掌裂开,出现一个漆黑的漩涡,将断龙吸入其中,断龙顿时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剑身的暗纹逐渐变淡,石质纹理犹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商怀笙的呼吸微微急促,海上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吹得她后背发凉,四周石像缓缓逼近,沉重的脚步声碾过地面,碎石簌簌作响。


    她对这些石像出手并非鲁莽,而是身后的海浪突然翻涌,开始涨潮了,他们也被逼着向前方走进,那些石像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展现出了攻击的姿势。


    被海浪吞没也是死,打不过这些妖怪也是死,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试上一试。


    竟然它们是神识所化,她手握神器,硬碰硬不一定谁能碰的过谁。


    但见到断龙也开始展现出石化的迹象,商怀笙的心开始慌了。


    “商怀笙,冷静些。”问玉的声音传过来,商怀笙做了个深呼吸,开始用心感受手里的断龙。


    问玉曾经告诉她,神器都是有器灵的,断龙的器灵殉主,但断龙却没有因此失去神力,成为废铁,那边说明它早就孕育出了新的器灵。


    石化的痕迹如蛛网般蔓延,剑刃,剑脊,剑柄……


    问玉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商怀笙,快松手!”


    商怀笙听见了,却握得更紧,她能感受到,断龙并没有被真正石化,剑身深处,有一丝微弱的脉动,像是被封印的生命,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


    抓住她的怪物面带微笑,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阴森诡异,其他石像也聚拢过来将她包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怀笙——”


    眼看元妄与问玉都要冲过来,商怀笙向后摆摆手,低头凝视着手中石化的断龙,指尖轻轻抚过剑身,低声道:“断龙……破!”


    ——铮!


    一道刺目的红光骤然从剑心迸发,石壳寸寸碎裂,露出断龙的模样,剑身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暗纹也变得异常璀璨。


    剑身微抖,商怀笙也感受到了它的心情,手腕一翻,脱离了石像的束缚,剑锋指向它的脖颈。


    凭他是什么神仙妖怪,从前也只不过是断龙的手下败将而已!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你还想找谁?


    商怀笙从前压制断龙, 靠的是一身蛮力,如今却懂了什么叫做得心应手,断龙似能感应到她心中所想, 她所要使出的剑法, 她下一步的行动,断龙都能提前预知,十分配合。


    剑尖刺在石像脖颈, 挑出几粒碎石,它的身体又很快重聚,看似未能对它造成什么影响,商怀笙却敏锐地捕捉到那碎石之下一点金光。


    细细想来,这些束神石像似乎都以眼前这尊女像为主,交流是以她为中心, 她伤了那女像, 周围的石像便突然暴动起来, 口中发“咔咔”的声响,愤怒异常。


    商怀笙心中有了主意, 剑势骤然一变, 身形如流云般轻盈,刹那便突破石像的包围,来到那尊女像的身后,剑光凌厉, 如寒月坠落, 红芒刺穿石像胸膛, 碎石飞溅处,一枚鸽卵大小的金色晶体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就是这个!


    商怀笙剑尖一挑,金色晶体被精准挑出, 落入她掌心,触感温热湿滑,光芒也霎时黯淡。


    石像的动作骤然停滞,随后轰然倒塌,一个接一个的,惨叫混着海风,化为一堆毫无生机的碎石。


    商怀笙手里的晶体也化作一道金光,注入断龙剑身,断龙周身红芒暴涨,刺眼的光芒让众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商怀笙用手抚摸着剑身,体内也感受到一股汹涌的灵力,在她体内聚集,翻涌,与她之前升阶时一模一样,甚至比上次更加强烈。


    慢慢地,断龙的光芒收敛,渐渐恢复本色,商怀笙拍拍剑柄,心道一声“好样的”,便把它塞回剑鞘。


    再抬眸,眼前众人神色各异,乔意晚等人满脸的惊讶与崇拜,冲上来将她围住。


    “这便是神器啊,当真是神器!”乔意晚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抓着妙星的胳膊狠狠摇晃。


    妙星嫌弃地挥了下胳膊,“我第一次见到神器出鞘,当真所向披靡!”


    “怀笙,刚才那情况真是险象环生,还好你没事。”元妄检查了一圈,确定她没受皮外伤,才松了口气,“以后可不要如此鲁莽了。”


    “是,师兄。”


    商怀笙嘴上应着,目光却越过元妄肩膀,看向人群后的问玉。


    他面带浅笑,似乎在赞扬她。商怀笙得意地扬起唇角,冲他挑挑眉,又扫到凌盛等人阴沉的脸色,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这群人故意将石像妖引向她,最后还不是得靠她来解决?


    一群菜鸡。


    何朝兰神色复杂,目光瞥向一侧的问玉,喃喃道:“刚才那是……流云裁月?”


    她声音极小,何穆竹听到了,却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问玉转过身,神色从容不迫,眼神中带着几分骄傲,似乎在说:没错,是我教的。


    何朝兰抿紧唇,想当年她初见问玉便是在九天盛会,彼时她尚且年幼,见他在弟子论道上一招“流云裁月”大杀四方,哪怕手持木剑,看似慵懒散漫却能一招制敌,速度疾迅如风,姿态轻盈洒脱。


    赛后诸多修士向他请教,问玉说这是他自创剑法,想要学习便要放弃自身已经结器的武器,引得无数人望而却步。


    如今这剑法却出现在商怀笙身上,又有传闻三山宗与四水阁不睦多年,实在叫人浮想联翩。


    不止何朝兰,罗生镜外的解无欢和凌云自然也看到了商怀笙的表现,在惊叹商怀笙实力的同时,他们同样也在猜测商怀笙与问玉之间的联系。


    解无欢道:“这流云裁月不是问玉独家秘籍,不肯外传吗?”


    当年他们也是亲眼见到问玉用剑,那身姿留在解无欢脑海中,后来他尝试各种方法来破解他的招式,历经百年却也无解。


    问玉不肯教习别人也并非是必须要放弃灵器,而是他懒得教,用他的话来说“我教了他们我便是他们师父了,我哪里需要那么多徒弟?”


    问玉此人,生性散漫不爱拘束,更是恃才放旷目中无人,觉得那些人天资愚钝,不配做他的徒弟。


    “看来闭关百年,他的心性也有所转变,竟也愿意收徒了。”解无欢语中带着调侃,“可那个叫商怀笙的,不是宋良白的徒弟吗?”


    凌云轻嗤一声,并不愿与他如同好友一样谈论这些,“他爱教就教,陈兄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嘴上并不在意,心里却不由得起疑,想起问玉曾与他提起心悦一女子,那人“性情顽劣”……


    啧,听种种传言,那商怀笙也可称得上“顽劣”二字。


    问玉他该不会视礼法为无物,觊觎他师兄的弟子吧……还是曾经纷争不断,已经分道扬镳的师兄……


    凌云皱起眉,看着镜中已经吓傻了的亲儿子,又看看满脸宠溺笑容的问玉,心底忽然涌起一阵疲惫。


    *


    海水拍打着商怀笙的指尖,一些半透明的丝状物缠上她的皮肤,商怀笙举起手指,问妙星:“这是什么?”


    “……是海里妖怪的排泄物。”


    “啊?!!呕——!”


    商怀笙飞速甩动手指,脸色铁青,元妄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手,对一旁笑得开怀的妙星道:“不要骗怀笙。”


    妙星微微收敛笑容,“我没有骗她,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商怀笙用那手帕狠狠擦拭手指,擦完觉得那手帕也脏了,便要扔掉,元妄夺过去,用清洁咒清理干净,“这手帕上的牡丹是你十二岁时绣了送给我的,可不能乱扔。”


    商怀笙道:“难怪绣的这样丑,我还以为是哪家女修给你留的定情之物。”


    “我从不会将前任的东西留在身上。”元妄道。


    商怀笙撇撇嘴,“师兄真是无情。”


    元妄笑笑,“咱们也在这里休整了一个时辰了,是不是该上路了?”


    商怀笙扫视一圈,大家都分散坐在附近,各个都神色倦怠,便道:“稍等。”


    商怀笙刚处理完石像妖,宋惜光队伍里便有两人迫不及待地用传送符回去,丰宝队伍中也有一人离开,结束了比赛,他们一走,剩下的人像是被浇了冷水一般,士气大跌,问玉便提起在此休整,大家也好整理心情。


    商怀笙队伍的人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但无一人退缩,妙星难受得直呕吐,南宫汀劝他,他也不肯离开。


    商怀笙甚是欣慰,不愧是她,和师兄一起选的人。


    队伍中两人不由分说地离开,宋惜光大受打击,已经对着海边坐了一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像个石块。


    问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守着他,也没上前安慰。


    商怀笙来到问玉身边,问道:“你们能走了吗?”


    问玉的目光看向宋惜光,“或许不能。”


    “那我们先走?”


    “不行。”


    商怀笙本是想来告知他一声,却不想他如此决绝地拒绝了,便问:“为何?咱们又不是一个队伍的。”


    “长眠海如此凶险,你也看到了,人多力量大。”问玉上下扫视她,轻声问,“你又升阶了?”


    商怀笙瞳孔瞪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这次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猜的。”问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金色晶体,是那怪物的神核,也就是俗话说的妖丹,大补之物。”


    “难怪我觉得体内灵气充盈,竟也不觉得饿。”


    说到饿,问玉便想起她上次说他煮的面条不好喝,当时不理解,现在却明白过来,“你觉得我煮的面不好吃,还吃了那么多?”


    “啊?”商怀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那是……饿的。你又不给我别的食物。”


    问玉冷哼一声,“早知道你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当初就该让你在那里自生自灭,白白引出这些事端来!”


    狼心狗肺。


    忘恩负义。


    两个词像两把剑插在商怀笙身上,她还无法反驳,小声道:“我真的知错了,师叔,你不要生气。”


    “你……”


    她这样服软,问玉反倒没了法子,原先说什么都要顶嘴的人,此刻却像是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你这样乖巧,还让人有点不适应。”


    “理亏还顶嘴,那不是找死吗?”


    “呵,你也知道自己理亏。”


    商怀笙谦卑道:“我真知错了,若再选一次,我定然不会对师叔那样。”


    问玉眼眸一眯,语调冷了几分,“你还想找谁?”


    “找个……”


    商怀笙还没说出来,便见问玉脸色黑沉,像是要吃人一样。


    问玉语气中带着警告:“商怀笙,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再说。”


    商怀笙:“……师叔,我有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咳——!!”


    前方的宋惜光突然动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僵直地向着左边的方向走去,垂首低眸,似是不敢看二人,余光却忍不住向这边瞟。


    他脚步越来越快,甚至带上几分急促与心虚,直到逃离两人的视线,才在自己其他的队友身侧坐下。


    问玉收回目光,看向商怀笙,商怀笙抬头与他对视,刚才的问题没得到答案,她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笑道:“他起来了,咱是不是能走了?”


    问玉:“……”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真心


    再入天音林海, 一堆人早没了刚开始时的轻松,罗盘的指针始终指向一个方向,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再次经过刚才遇到束神石像的地方。


    腐木在脚底碾出细碎的声响, 林中寂静异常, 没有丝毫生物存在的气息,商怀笙的目光钉在地上一滩血肉混杂的碎块之上,胃里一阵翻涌。


    束神石像被灭, 受他们法术影响的事物也恢复了肉身,地上那一滩,便是刚才变成石像后碎裂的常嘉石。


    呕——!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商怀笙别开视线,忍着恶心催促大家加快脚步,余光瞥见李迎灯正低着头若有所思, 心中不由得涌起嫌恶鄙夷。


    常嘉石是李迎灯的师弟, 平时唯李迎灯马首是瞻, 对他唯命是从,可到了这种时候, 李迎灯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事后竟也没有半分悔改之意。


    此人不仅心机阴沉,更是没有半分良知。


    商怀笙越看李迎灯越觉得不顺眼,他们四人又一直跟在商怀笙他们身后,她便开口问道:“既然束神石像的难题解了, 你们为何还要与我们同行?”


    凌云脸上划过一丝羞惭的神色, 局促地看向李迎灯, 后者却不慌不忙,举起罗盘,“指针指引, 只是恰与你们同路而已。”


    “这地方这么大,走那条路不行?怎么偏偏跟在我们身后,是想有危险的时候推我们出去挡吗?”商怀笙质问道。


    “姑娘何出此言?”李迎灯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满是算计的意味,“长眠海现象环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问玉道长,您说是不是?”


    他将矛头转向队伍中资历最老的问玉,问玉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将目光投向远方,脸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


    冗长的沉默中,尴尬悄然蔓延开来,其他人面面相觑,李迎灯脸色通红,也是有些挂不住面子,“问玉道长,您说是不是?”


    问玉这才转过身来,淡淡地瞥他一眼,语调冷漠,“并非所有人都有用处,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人,有时更是累赘。”


    “你——!”


    凌云拉住李迎灯手腕,极力阻拦,“都这种时候了,你何必要去招惹问玉道长?”


    李迎灯满心不悦,瞧着问玉那副高傲的姿态便觉得不爽,一个困于合灵期百年的半吊子修士,怎么敢在他面前摆这幅姿态?!


    “行了。”何朝兰也低声呵斥,“有求于人,便要有求人的姿态,若不是商姑娘,你我早化为一滩碎石。”


    何朝兰拱手作揖,“商姑娘,见谅。林海中地势复杂,妖魔横行,若姑娘不介意,还请姑娘允准我们与姑娘同行。”


    商怀笙吃软不吃硬,见她态度还算温和,便没再出言讽刺,点点头便继续赶路,只是心底对她剑上的血迹始终有几分疑心。


    又不知走出多久,他们在枯木中穿行,木片簌簌地落在肩膀上,带着腐朽的味道,越往里树木越茂密,商怀笙不得不用断龙劈开挡路的树枝,为大家开辟出一条道路。


    他们跟着罗盘的指引,却又像是漫无目的,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也不知何时会有转机,在这片黑暗与腐朽交织的枯木林里,他们的身体似乎也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靠着虚幻的目标麻木地前行。


    这种地方消耗得不止是体力,还有人的精神,商怀笙机械地劈开前方的枯木,眼神空洞呆滞,视线中一抹绿色划过,她以为只是一瞬幻觉,但一抬头,竟看到大片的绿意,脚下的腐叶也变成变成了青草。


    “我是出现幻觉了吗?”商怀笙喃喃道。


    “不是幻觉。”乔意晚与丰宝已经小跑过去,躺在了柔软的青草地上。


    嫩芽在枝丫中舒展,沾着晶莹露珠,几棵古树亭亭如盖,郁郁葱葱,树荫下竟有片小小的空地,铺满绿草,像是天然的地毯,草木清香弥漫,甚至有清脆鸟鸣。


    此情此景,就算是幻境,也在这死寂的林海中点亮了一丝希望,让众人疲惫的精神与身体获得片刻喘息,商怀笙放下断龙,找了片树荫坐下,草叶拂过指尖,带来久违的温和触感。


    青草,绿树,鸟鸣,还有淡淡的肉火烧的香气。


    商怀笙闭着眼睛,咽了下口水,这最后一条肯定是她的幻觉了,但这香味越来越浓,萦绕鼻尖,似乎张嘴就能吃到。


    不是,这好像就在她嘴边!


    商怀笙猛地睁开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眼前,手中托着个圆滚滚的肉火烧,油皮泛着琥珀色的光,边缘焦脆,还冒着热气。


    “你从哪里弄来的?!”商怀笙撞进问玉满是笑意的眼眸,她愣了愣,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肉香弥漫,她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哇,真香——!哪家的?”


    问玉在她身侧盘腿坐下,道:“独家的。”


    商怀笙大口咀嚼,吃了半个,才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自己做的?”


    问玉挑眉,“不然呢?”


    “你……自己做的?你竟然还会做这些?!”


    商怀笙不由得想象问玉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做这些的模样,与他现在这幅清冷矜贵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我又不是只会做面条。”


    问玉从怀里摸出干净的帕子,递给商怀笙。周围想起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数道目光投过来,他抬头扫过去,那些目光又纷纷闪避,低头假装整理行李。


    只有两个人直白地迎上他的目光,一个元妄满脸的不忿,似乎他是个觊觎良家姑娘的登徒子,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问玉挺直腰板,肩膀微微向着商怀笙的方向靠过去,又从储物石中掏出一个热腾腾的肉火烧,递给已经吃完的商怀笙。


    第一个火烧已经解了馋,商怀笙便慢慢品味第二个,在心底感叹问玉的手艺还不错,吃着吃着,却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妥——她和问玉是竞争对手,这样的关系,是不是过从亲密?


    商怀笙猛地抬头,却见并未有人看向这里,只有丰宝鬼鬼祟祟地瞄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商怀笙咽下口中的火烧,慢慢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和问玉拉开距离。问玉瞧着她泛红的耳尖,眉目间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样静好的时刻,却被另外一道直白地眼光给破坏了,妙星直勾勾地盯着商怀笙,手里的肉火烧,双眼放光,不停地咽着口水,肚子也开始配合地发出响声。


    商怀笙抬头,他捂着肚子,满脸羞涩,“我、我不饿的,我这里还有元妄道长给的干粮。”


    干粮与肉火烧自是不能比的,何况这肉火烧香得很,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商怀笙低头看着手里的半块饼,又看看问玉,想问他那里还有没有,但对上问玉笑眼,不太好意思,便要把自己剩的递过去,“你若是不嫌弃……”


    “啪——!”


    一块油纸裹着的肉火烧飞到妙星手中。


    问玉道:“你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多、多谢道长。”


    妙星想起自己还曾在心里抱怨问玉,心底涌起短暂地愧疚,但很快生理饥饿战胜了那一丝羞耻心,他面对着树干,小口咬着火烧,细嚼慢咽。


    和他一比,商怀笙觉得自己的吃法是有些太粗鲁了,她还在考虑要不要慢点吃,便听见妙星发出一声哀嚎,原来是乔意晚趁他不备,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吃的这么香,我就尝一口都不行?”


    “你咬了那——么大一块!!”


    “你不还有干粮吗?”


    “你、你……呜……”


    妙星躲到元妄身后,含泪大口吃着了剩下的火烧,商怀笙也已经吃完了,她接过问玉递来的帕子擦嘴,又忽然想起自己在海边问他的话。


    “师叔,你是不是……”


    “是。”


    “……”


    空气中的清香骤然变淡了,鸟鸣也消歇,商怀笙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还没问呢。”商怀笙说。


    “是吗,我还以为,你想继续那个问题。”


    问玉眼中盈满笑意,望着商怀笙震惊的呆滞的模样,竟也觉得十分可爱,看来他真的无药可医。


    商怀笙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是打结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脑好像生了锈,艰难运转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啊?”


    她环顾四周,压着声音,“是因为我破了你的道身吗?”


    “……”


    问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暗自庆幸自己刚才设下了隔音结界,否则在一群修士面前,这音调根本瞒不住。


    他早知道商怀笙是块木头,却不知道她木到令人发气发笑的地步。


    “你怎么会这么想?”问玉反问她。


    “因为师——书上说,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或是女人,总会有种别样的感觉,你守身多年,又在那种情况下被我破了道身,恨意与怒意交织,你错把愤怒当成了心动,也是有可能的。”


    商怀笙实在想不出问玉喜欢自己的理由,他恢复记忆后就突然喜欢上了?


    这真的不是一种报复的方式吗?


    问玉嘴角僵硬地勾了一下,无奈道:“商怀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


    “算了,我管你懂不懂,反正你要对我负责的。”


    商怀笙摸摸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露出迷惑的神色,“哎呀,男人心海底针,你们的心思可真难猜。”


    “……”问玉的嘴抿成一条线,“我都这样直接了当地告诉你了,你不还是不信?”


    “那你恢复记忆之前看我种种不顺眼,恢复记忆之后就突然对我又亲又抱,还说喜欢我,总不能是被夺舍了不成?”


    “种种不顺眼?”问玉眉头向下一压,眸中蕴着一丝恼怒,伸出手指指向商怀笙额头,“你仔细想想,我若真如此,为何教你这许多?!”


    “你……惜才?”


    问玉脸色阴沉,没再回话,他解开结界,走向宋惜光,一言不发地在他身侧坐下,留下商怀笙一人呆坐着,思绪万千。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少两个人


    问玉一出来, 外面鸦雀无声,静默得可以听见树叶落下的声音,以及妙星吃干粮时的咀嚼声, 在寂静的空气中突兀异常。


    过了好久, 妙星咽下最后一口面饼,低声询问乔意晚,“问玉道长怎么生气了啊?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怎么不聊了?”


    乔意晚:“……”


    元妄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打听!”


    他转头看向商怀笙,她抱膝坐在树下,眼神盯着脚边的绿草,似是在放空,元妄脸上浮现一抹担忧, 犹豫片刻, 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南宫汀轻笑一声, “你们常春阁真是有趣。说起来,问玉是陈年玉的亲弟弟, 商怀笙是宋良白的徒弟, 这两个人……”


    她话没说完,元妄的目光扫过来,南宫汀便噤了声,嘴角留一抹浅笑, 带着淡淡的戏谑之意。


    妙星心中好奇, 但见这几个人都没有会跟他讲的意思, 便将主意打到了乔意晚头上,小声问道:“乔姑娘,他们在说什么?”


    乔意晚定定地盯了他半晌, 盯得妙星脊背发麻,摇头道:“不知,不过看商怀笙和问玉这幅样子,看来三山宗和四水阁当真是势同水火啊。”


    “嗯,你说得对。”妙星赞同地点头。


    众人眼神交汇,或窃窃私语,或暗中传音,商怀笙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话题中心,想着刚才问玉的话,心情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问玉说喜欢她?开什么玩笑。


    囚龙谷里是情况紧急,问玉被逼无奈;事后商怀笙强硬地给他下咒始乱终弃,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不思悔改,事情败露之后还花言巧语试图蒙混过关。


    商怀笙自己想想,都觉得她罪大恶极,问玉没把她绳之以法已经是格外开恩,可他居然还说喜欢她?


    难道这是一种新型的报复手段吗?


    商怀笙绞尽脑汁去想问玉喜欢自己的原因,师兄师姐常夸她漂亮,可问玉修仙界从不缺美貌之人;


    或是因为她强大?但她除了力气大点,法术也并不精通。


    难道……是因为断龙?


    商怀笙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从囚龙谷回来,问玉虽然失去记忆,但依然与她多有接触,便是因为断龙。


    断龙是问玉带回来的,他曾经想驯服断龙而不得,成为执念,所以才对她,断龙的新剑主,十分感兴趣。


    啧,但对断龙感兴趣,怎么延伸出喜欢她的啊?爱屋及乌?


    商怀笙脑子都要转烧了,也想不明白问玉喜欢她的理由,她想得心烦,干脆不去想了,倚在树上放松身体,感受着拂面清风与身下柔软的草地,草叶随风起伏,像是在呼吸一般,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不对劲!


    商怀笙猛地睁开眼睛,手上的罗盘开始加速转动起来,李迎灯与丰宝几人的罗盘亦是如此,大地开始晃动,像是地壳深处有什么东西要窜出来。


    “快离开地面!”


    何穆竹大喊一声,但已经迟了,地面鼓起一个巨大的山丘似的包,又迅速向内凹陷,像是一张大嘴,将所有人都吞入其中。


    强烈的失重感伴随着一阵眩晕,商怀笙的视野也变得昏暗,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在向她靠近,商怀笙费力抬起胳膊,紧紧抓住了对方。


    *


    罗生镜在短暂地运作之后,再一次暗了下去,陆陆续续地有参加境外试炼的修士出来,仅仅过去一天,便有十余人选择了放弃。


    境门外哭嚎声一片,断胳膊断腿的,瞎眼的耳聋的,师门全军覆没只能由他人带回尸体的,境况凄惨。


    问起里面的情况,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险境,他们收集了那么多关于长眠海的资料,光是书籍就有十多本,可是真正深入其中,才发现那些犹如水滴入海,微不足道。


    经过清点,算上身亡的和放弃后回来的,境外试炼中只剩下三十九人,这其中或许还有已经身亡却无人带回尸体的。


    原本还在期待着借这场比赛大展宏图之人,能完好无损地出来都算是万幸。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出镇化山,不过半日的功夫,日升天阁内便聚满了人,原本并未来参加九天盛会的各门派掌门,已然出现在现场,对此次境外试炼提出了质疑。


    “时隔多年又一次重启境外试炼,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让当年的悲剧重演?可你看看,你看看外面!我的徒弟金丹破碎,修为尽失!”


    “你们以神器为名开启这次试炼,神器呢?神器在哪里?!我看你们就是想让这些无辜的修士去帮你们开拓道路!”


    清溪门长老怒气冲冲,脸上还挂着泪痕,将一把折断的剑拍在石桌上,“连周衡是我门派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勤奋刻苦,品行正直!二十岁结器,勤勤恳恳修炼十几年,为了这一届九天盛会她受了多少的苦,可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我的徒弟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没了!!!”


    “既然知道长眠海危险,为何不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里面的都是各门派精英弟子,如果他们不能安全回来,你们太虚殿想怎么跟他们的师门交代?!”


    质问声此起彼伏,原本肃穆庄严的日升天阁此刻被愤怒的浪声裹挟,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


    人群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及地的黑袍下,露出一双苍白修长的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然,他轻敲石桌,喧闹声瞬间静了许多。


    “诸位,稍安勿躁。”他的声音隔着布料,沉闷却又带着一股穿透力。


    “稍安?我亲侄子还在里面,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已逝的兄长交代!”


    天工阁向来与太虚殿交好,但李华常在得知里面的情况凶险到超出自己的意料,也匆忙赶来,却得知李迎灯仍在里面,已经失去了联系。


    面对李华常的质问,太轩置若罔闻,只缓缓道:“太虚殿弟子已经提前侦查过长眠海情况,也找到了神皇弓所在的位置,之所以没有将神皇弓带回来,也是想让参赛的修士亲自带回。”


    “此次变故,实属意料之外,我们已经派出专人前去搜救,在遵循他们自身意愿的前提下,尽量将试炼中的弟子安全带回来。”


    他这话听得众人心头发紧——既然提前侦查过,为何会没有发现其中的危险,没发现那些妖群?


    宋良白握紧拳头,正欲发难,却被一旁的凌云拦住,其他人也都被太轩语气中的笃定所唬住,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阴影中,只留下满场的焦灼与猜疑。


    “宋兄,许久不见。”凌云道。


    宋良白眉头紧蹙,看到不远处神色悲痛的清溪门长老,于心不忍地撇开脸,“连周衡真的死了?”


    “……是,我亲眼看到了她的尸体。”


    宋良白:“我记得那丫头,一股子绝劲儿,上一届和你儿子那一场打的很精彩。她……死了。”


    宋良白脸上带着几分同情,但更多的是不解,“我徒弟前段时间刚去了长眠海附近巡逻,天音林海那一片应当是安全的才对,怎么会出现束神石像?”


    “要么,它们一直在隐藏,要么,长眠海深处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将它们逼了出来。”凌云抬眸望向天空,神色惆怅,这两天他日夜忧心,疲惫不堪,“太轩的话,你信吗?”


    宋良白摇摇头,“不全信。说他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多少年了,他还是喜欢躲在黑袍之下,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凌云苦笑一下,“真怀念徐道长还在的时候,除了他,还有谁敢硬刚太轩呢?哦不对,还有陈兄,不过那家伙现在也收敛许多,没了当年的锐气。”


    宋良白顿了顿,道:“他现在改名叫问玉了,不再是以前的陈问。”


    凌云:“我初见他时他还叫陈问,叫顺口了,改不过来。”


    宋良白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问玉也参加了境外试炼?”


    “是,有他在,我安心许多,他所在的队伍,和你那个小徒弟所在的队伍,都没有人员伤亡,进了天音林海深处。”凌云道。


    宋良白点点头,“我会尝试联系他们的,我此番过来,就是为了把他们安全地带回去。”


    *


    “咳咳咳——”


    滴落的水珠砸在商怀笙脸颊上,黏腻冰凉,她张嘴咳嗽,水滴溅进来,又苦又涩。她抹了把脸,摸到断龙,缓慢地坐起来。


    “醒了?”


    问玉的声音响起,他手掌符咒燃起火光,照亮了周围嶙峋的怪石。


    “这是哪儿?”商怀笙还在适应着这里的黑暗,这些怪石的影子张牙舞爪,扭曲如鬼影,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撕咬。


    问玉将她扶起,手中的火光缓缓升起,分散成一个个的小火苗,飞向别处,照着散落在四周的人,咳嗽声此起彼伏,水滴不断落下,发出“嗒、嗒”的声响。


    “或许……是无间鬼域。”问玉说着,无声地清点人数,“少两个人。”


    宋惜光团队里的一人不见了,商怀笙环顾四周,忽然变得急切起来,“师兄?师兄!我师兄呢?!”


    第60章 第六十章 祭坛


    “师兄!!”


    商怀笙扬声大喊, 声音撞在溶洞的石壁上,反弹回一片沉沉的死寂。


    她心头一紧,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 “师兄?!师兄!!!”


    师兄去哪儿了?他不会出事了吧?


    商怀笙内心被巨大的恐慌掩盖, 她无法想象元妄出事的样子,元妄从小抚养她,是她的亲人。


    问玉侧目, 看到她发白的脸色,按住她颤抖的手,“冷静些,我再找找。”


    半空中的火苗又飞出去两簇,在溶洞中穿行,商怀笙的目光跟随着它们, 忽然触到一块惨白的枯骨, 有人惊呼一声, 火苗也停下来,跳跃着变大, 照亮了那一片石壁, 以及半嵌在里面的尸骨。


    那尸骨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头颅微微低垂,似乎在虔诚地祈祷, 脖颈处挂着一串不知道什么珠子做成的项链, 在火光的照射下映射着璀璨的光芒。


    众人皆陷入沉默中, 直到妙星惊愕的声音响起,“彩、彩云琉璃珠,是上一任圣女, 宗溪。”


    宗溪,是那位以身祭器,封印妖兽的潮海阁圣女。


    商怀笙想起了她,但她却无暇顾及这位万人尊崇的圣女,迟迟不见元妄回应,她的心情愈发焦急。


    “师兄……”


    商怀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哭腔,她指尖聚起一道灵力,试探着弹向周围的岩壁,却在触及的瞬间被一股阴冷的力量弹回。


    灵力消散,带起一股刺骨的寒意,问玉的火苗越过宗溪,照亮一处洞口,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尽头,“这里有路,里面有活物的气息。”


    “师兄!”


    商怀笙不等他反应便朝着黑暗深处冲去,身侧火苗紧跟着她,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光。


    问玉轻叹一声,快步跟上她,“走吧,这里没有别的出口。”


    宋惜光丰宝等人迅速跟上,李迎灯几人没有立即行动,面面相觑,借着微弱的火光进行眼神交流,拿出罗盘确认方向后,他们才迈步跟上。


    妙星走在最后,来到宗溪的尸骨跟前,白骨泛着幽森的光,内心的恐惧被敬畏压下,妙星虔诚地跪拜,“圣女大人,弟子无能,若有机会出去,定然会通知潮海阁弟子,将您带回去安葬。”


    说罢,他带着火苗,快步跟上队伍。


    却不知在他走后,那具枯骨缓缓地挪动头颅,空洞的眼眶追随着他们的方向,脖颈上的珠串也散发出微光,随着她的动作,摩擦出清脆的声响。


    *


    这条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商怀笙一路小跑,问玉抓到她时,她已然有些失控,双目空洞,盈满泪水,带着近乎偏执的倔强。


    “放开我!”


    她轻易便甩开了问玉,问玉不顾腕上的头疼,又一次抓住了她,指尖溢出白光,包裹商怀笙的手指。


    “商怀笙,你冷静点!”


    “可是那是我师兄,我师兄不见了——!”


    “他或许只是落在了不同的地方,这里很不对劲,你万一惊动了什么怪物怎么办?!”


    “……”


    不知道是那白光还是问玉的话起了作用,商怀笙安静下来,咬着牙,无助地看着他,压着声音,“那怎么办?”


    问玉轻叹一声,紧握住她的手,“慢慢走,这里的灵气充裕,但却无法流动,也没办法被吸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样,我怀疑这里有什么阵法。”


    商怀笙想起刚才见到的尸骨,“这里难道不是宗溪封印妖兽的地方吗?有阵法不奇怪吧?”


    刚才只顾着商怀笙,问玉根本没有细想,现在才觉出不对劲来,“她是以身祭器封印妖兽的,她的翡玉琵琶本是上等灵器,经她祭器后,短暂获得了神器的力量,但因为器主身死,翡玉琵琶最后也爆体碎裂了,且祭器者身魂同祭,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那么完整的尸骨。”


    商怀笙擦擦眼泪,顺着他的话思考,“你的意思是,祭器就会形神俱灭吗?”


    “祭器后会融入器灵,成为器灵的一部分,再不入轮回,所以有邪修专门培育用来献祭的器引。”


    问玉说着,其他人也已经跟了上来,问玉目光锁定人群后排的李迎灯,“李迎灯,你知道器引吗?”


    李迎灯眼神微微闪躲,“当然知道啊,那可是邪术,天工阁严令禁止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玉:“祭器之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保留完整的骸骨?”


    “这个,除非是抽出生魂来祭器,但一般来说,都用生魂祭器了,身体自然也不会放过……”李迎灯说着,也反应过来。


    一股阴风窜过来,掠过每个人的身体,带来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们纷纷想起了入口处那具骸骨,不由得头皮发麻。


    那真的是圣女宗溪的骸骨吗?


    如果是,那她当初是怎么以身祭器的?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的呢?


    妙星颤抖的声音传过来,“彩云琉璃珠是只有圣女能够佩戴的,在其他人手中会变得黯淡无光,我师父也有一串,我听她说过,宗溪圣女的比她多两颗蓝色的深海鱼母石。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就在他认真回想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丝清脆的声响,一抹蓝光闪过,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待他睁开眼,便见到一只白森森的骨手,再往上,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骨骼交错下是对面黝黑的墙壁,投下的黑影交织成一张诡异的笑脸。


    “啊啊啊啊啊啊——!!!!!”


    妙星发出尖锐的鸣叫,乔意晚眼疾手快,猛地将他拽到身后。


    “嗬……”


    一个极轻的女声在岩壁上回荡,宗溪的骸骨忽的发出刺耳的骨裂声,眼窝中燃起两团幽绿色鬼火,脖颈上的珠串随着她的动作疯狂震颤,溶洞中无法流动的灵气也随之聚起。


    她竟然能吸收这里的灵气!


    问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管这具骸骨是谁,也不管她是不是想对他们出手,这样逼仄的空间中,一旦她聚起的灵气失控,他们便都要葬身于此。


    “快走!”


    他拉着商怀笙,加快脚步,顺着通道往前跑去,众人也紧紧跟随。


    那具骸骨在原地呆愣片刻,踏着岩石,缓步跟上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穿过幽暗的通道,前方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怀笙?是你们吗?”


    商怀笙浑身一震,松开问玉加速向前跑去,“师兄!!”


    眼前的景象突然开阔起来,元妄倚着岩壁,右臂缠着渗血的布条,脚下躺着一个人,正是宋惜光队伍里那个。


    商怀笙无暇顾及地上那个人的死活,冲到元妄的面前,眼泪涌了上来,“师兄,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受伤了?严重吗?!!”


    问玉弯腰去检查那人的情况,没死,只是昏迷了。


    他将人扶起,对上元妄的目光,他拍着商怀笙肩膀,面对着问玉,露出一丝堪称挑衅的笑容,低声安慰道:“只是落下来的时候撞了一下,没事。”


    问玉无语地撇开目光,将昏倒的人交给了赶来的宋惜光,商怀笙也焦急地将南宫汀叫过来,请她查看元妄的伤势。


    “我的伤不要紧。”元妄拍拍她的肩膀,指向她身后,“你们看。”


    商怀笙转过身,顺着他指的方向,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是一处开阔的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半米高的石台,石台边缘刻满了咒文,中央有三个凹槽,皆是空的,石台表面满是已经干涸的灰褐色血迹。


    “这是什么?祭坛?”何穆竹走上前去,何朝兰伸出胳膊拦了他一下,何穆竹拍拍他,小声说,“没事。”


    他隔着半步远,观察石台上的咒文,明明是他学习过的古文字,但是他却无法读懂是什么意思。


    “是一种妖族文字,玉眼狐族,传闻能够预知未来,但这个种族已经灭绝了。”何穆竹翻出纸笔,眼中满是看到新咒文的激动,“我抄录回去,和师父一起破译,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乔意晚无奈又急切,“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哥,非得在这时候搞学术吗?”


    妙星被刚才那一遭吓得不轻,半死不活地趴在乔意晚背上,口中念念有词,“圣女大人来了,她怪我,她要带我走。”


    他念叨一路,乔意晚烦得不行,“行行行你走吧!这么重!你赶快跟她走吧!”


    “我不走……”妙星双手紧紧抱住乔意晚,“我不走……”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骸骨踏碎岩石的声响,那幽绿的鬼火穿透通道,照亮了祭坛的周围,接着这个光亮,何穆竹加快了抄录的速度。


    声响越来越近,何朝兰握紧长剑挡在最前,众人都凝神戒备,眼见她出现在洞口处,眼窝扫过众人,她手中握着灵气聚起的骨刃,刀刃凌厉,闪烁着光芒。


    可预想中的攻击并未落下,她缓缓地走向祭坛,甚至没有理睬一旁的何穆竹,枯骨组成的手指缓缓抬起,抚摸着石台边缘的咒文,鬼火在眼窝中摇曳着,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


    她迈开脚步,一步步走上祭坛,直到行至中央,她缓缓躺下,轻的像羽毛落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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