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分别
祈星台, 天上乌云笼罩,没有一丝亮光,狂风吹得四周树木摇晃不止, 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解气了?”问玉道。
“不解气!”商怀笙手扶在石台上, 指缝中渗出温热的液体,“我恨不得杀了他,把他扒皮抽筋, 用怨毒的诅咒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你可以这样做。”问玉看到她手上的鲜血,眸光微动,“我就当不知道。”
商怀笙微愣,以为他在说反话,扭头看去却见问玉一脸的认真,她冷哼一声, “你会这么好心?我要真杀了凡人, 你肯定将我押回去审问, 门规处置。”
“他不算无辜。”
问玉犹豫许久,还是告诉了商怀笙。
被蒙蔽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也有权利知道自己亲人受害的真相。
商怀笙心结难解, 所以无法通过前尘镜,也没有办法完全掌控断龙——不是断龙不肯认她,是她在排斥断龙。
他从前不清楚商怀笙的过往,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她劣根难解。
雨突然落下, 有倾盆之势, 雨珠被风卷进祈星台, 很快打湿商怀笙的衣襟。
问玉上前把她拉过来,掏出手帕,擦去她手上的血迹, “你如果决定放过李昱辰,我们明日便回去,但你要保证,你以后能够心无旁骛的修行,不再被过往困扰。”
“我从没被困扰过。”
“嘴硬。”
商怀笙攥住那方手帕,感觉此时的问玉温柔至极,心中有什么冲动在冒头,她问:“我杀了人也可以吗?”
“可以,这是你需要了断的前尘。但是只能是李昱辰,不能滥杀无辜。”
商怀笙从他脸上看出宠溺纵容的神色,心脏跳的厉害,“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从前不是很讨厌我?”
问玉微怔,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非要去管商怀笙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她被断龙认为主人,而他又和断龙缘分匪浅。
也许是那日商怀笙得知自己家人去世时落的眼泪,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在商怀笙期待的目光中,问玉扯过自己的手帕,收回袖中,“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帮你你就该感恩戴德!”
“……好好说话不行吗?有病。”
商怀笙心底聚起的异样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了。
问玉还是那个问玉,性格恶劣,十分恶劣!
*
商怀笙还没回去,商叙就要走了。
与商怀笙相认那日她哭了半天,第二天醒来却不认了,板着脸说自己不需要商怀笙这个姐姐。
商怀笙才不管她说什么,每日去她房间探望,送些新奇玩意儿,商叙没赶她走,只是不怎么爱搭理她,在一旁看兵书,商怀笙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她也没不耐烦。
陆雪青开玩笑说,现在的商叙更像个姐姐,商怀笙才是那个调皮的妹妹。
其实商怀笙听了这话有点难受。
她在李昱辰手下那两年过得如同噩梦一般,后来被带去四水阁,虽然打打闹闹,但有师兄师姐照料,有同门好友相伴,那段日子已经淡出脑海。
商叙却是一直生活在李昱辰的阴影中,现在也没能摆脱。
看着沉默寡言的商叙,商怀笙想杀了李昱辰的心再次复燃。
她正酝酿着计划之时,看书的商叙忽然抬头,道:“我要回云月都了。”
“这么突然?”
“本来会面结束后就该离开的,因为突发状况才逗留这几日。”
刚刚找到自己的姐姐,商叙其实也不想离开,商怀笙虽吵闹,却让她难得体会到家人在身边的安稳。
但云月都是军事重地,又靠近北方妖魔聚集之地,鱼龙混杂,除军区外,秩序混乱。
“这月中旬鬼市开放,溟都和附近部落都会进城,需得有人坐镇。陛下已经免了我殿前失礼的罪责,也不用我前去辞行,所以明早我便会出发。”
商怀笙看了她半晌,惊叹出声,“哇,你现在真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商叙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幼稚的姐姐?”
商怀笙两眼放光,掏出自己的储物囊翻翻找找,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在桌面上:
“这是轻音卷,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这个是镇魂钟,能够驱除妖魔,除非那种道行很深的大妖,一般的妖魔都会惧怕钟声。”
“这是百木千甲,刀枪不入,还可以贴合使用者的身材。”
“还有这个宝塔,可以收妖怪,寻常妖怪在里面待上二十一天就会化为血水,不过这个除非紧急情况不要乱用,妖怪也不全是坏妖。”
“还有……”
商叙看得眼花缭乱,“够了,我不需要这些。”
商怀笙一一给她介绍完,又塞了回去,直接把整个储物囊都交给她,“你留着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抵御人间的小妖小魔是够用了。”
“我不要——”
“给你你就收着,假客气什么!”商怀笙塞进她袖子里,死死按住她手腕。
商叙也是力能扛鼎之人,在她的铁腕下动弹不得,神色复杂道:“你果然是天生神力。”
商怀笙趁机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也不赖。百战百胜的商大将军。”
商叙轻笑一声,“我没有民间传的那样厉害,几次死里逃生只不过是运气使然……也许是有你庇佑的缘故。”
每一次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她不求神不求佛,只是向自己的姐姐祈祷。
她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商怀笙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商叙起身,甩开她的手,“我得回去收拾了。下次再见,我请你喝云月都的佳酿。”
“好啊。”商怀笙笑道,“等我处理完宗中的事情,就去云月都找你玩。”
商叙侧目瞧她一眼,眸中溢出笑意,“一言为定。”
*
商叙说是早晨离开,其实夜里就走了,她不想跟商怀笙道别,有些情绪不该出现在她身上,也怕自己会舍不得。
商怀笙说可以带她回宗门,但她身上有云月都的担子,商怀笙已经入道,脱离凡尘,而她还要继续守护大庆的疆土,守护百姓的安宁。
她们注定没办法做普通的姐妹。
商叙悄悄地走了,商怀笙也悄悄地送了她一程。
夜深露重,林间传来虫鸣,马蹄踏过松软的泥土,偶尔踩断枯枝,惊起夜栖的飞鸟,他们的队伍像一条蛇游走在林间,风灯在树影中摇曳,商叙抬眸望天,繁星点点,月光皎洁。
她不是第一次离开日曜城,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重和不舍,就像从前离开渔村,离开家人,本以能够像姐姐一样保家卫国,也能将亲人接到城中居住,却不想竟是永别。
但商怀笙说了,她们一定还能再见面。
想到这里,商叙的心情平静许多,内心重新充满了希望。
她们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清晨,薄雾渐渐升起,轻纱般缭绕在林间,商叙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秦湫拍拍商怀笙肩膀,“该回去了。”
商怀笙嗯了一声,脸色平静,眼眶微红,“师姐,我为什么要修道?”
秦湫微顿,道:“商叙保家卫国,是她的道,你斩妖除魔,守卫苍生,是你的道,你们俩殊途同归。”
“我心里可没什么苍生。”商怀笙小声念着,转身挽起她的肩膀,“师姐,我饿了,我们去吃早点吧。”
“好。”
商叙离开日曜城后,商怀笙他们也准备离开了。
高湘儿穿过长眠海,去往鬼界投胎转世,许鲜伤势大好,已经能维持人形,迫不及待地回了他的医馆。
日曜城中的修士少了大半,凌盛一行人也再没出现过,想必也是回去了。
齐物汇夜里还是热闹非凡,恶妖伏诛,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商怀笙来这一遭只顾着忙商叙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元妄要带她去“见见世面”。
他要履行生辰时的承诺,给商怀笙找个貌美温柔的男子开荤。
元妄刚提起来的时候,商怀笙还有几分忸怩,元妄以为她不懂男女之事,对亲密只停留在亲亲抱抱的层面。
但她不仅懂了,还在问玉身上实践过,只是当时被情蛊控制,意识不大清醒。
元妄为她写好了剧本,“我们去日曜城最大的乐楼,莺啼小筑,我听闻那里有个乐师不仅琴技极佳,样貌也出挑,最重要的是他卖艺不卖身,清清白白。”
“届时我捏几个傀儡,装成醉汉来挑事,你出手相助,英雄救美,如何?”
商怀笙觉得这剧情很老套,但她爱看,于是点点头,“我觉得不错。”
秦湫也点点头,“确实不错。”
“……”
突然出现的秦湫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元妄双眼瞪大,跳到商怀笙身后,“你怎么在这儿?”
“陆公子来给怀笙送别,我在客栈没找到你们,便猜到你们来了这里。”
秦湫盈盈笑着,笑里藏刀,元妄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商怀笙一歪头,果然看到不远处黑着脸的陆雪青,抿着唇,神色幽怨又委屈。
“是我来的不巧了。扰了你的好兴致。”
商怀笙摸摸鼻子,莫名生出一丝心虚来,再一抬头,元妄和秦湫都走了,剩下她和陆雪青两两相对。
商怀笙孤立无援,左右环顾,有种撒腿就跑的冲动,她讪笑一下,道:“不,你来的刚刚好,我还没进呢。”
她就站在莺啼小筑的对面,隔着一条街,听着里面传来悠扬的乐声,越来越激昂的鼓点,将两人之间的氛围衬托得更加紧张。
商怀笙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实际上她也根本没处理过,在四水阁没人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她的爱,热烈又深情,让她感到无措。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吧。”陆雪青似乎是轻叹了一声,走过来与她并肩,语中带着无奈的笑意,“怀笙,你不用这样紧张,你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出了她的无措,出言安慰,陆雪青心里清楚那些只是商怀笙逗他时候的玩笑话,他不想让这些成为两人之间的枷锁,却也因为商怀笙的反应感到一丝窃喜——其实她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他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袋龙井茶酥,商怀笙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秘密。”见她放松下来,陆雪青带着她进了乐楼,“师兄说的那个乐师我认识,他的确有几分姿色。”
两人来到一间包厢,乐楼内视野最好的地方,能清楚看到大厅中央的圆形舞台,深红色的织金地毯在灯光下折射着炫目的光彩,台上舞姬衣袂翩翩,帘幕微动,二楼的乐师们的样貌若隐若现。
商怀笙一眼便猜到他们口中的乐师是谁,在一众美人中,他俊美得出类拔萃。
但她只是瞥了一眼便没了兴致,好看是好看,只是不及问玉。
见她低头吃茶点,陆雪青唇角扬起,道:“味道如何?”
“好吃,人间总有些味道奇特的糕点。我在山上都吃不到。”
“你以后可以常常过来。”陆雪青眼中暗含期待。
商怀笙说:“我忙得很。”
忙着修行,打架。
陆雪青期待落空,有些落寞,“我以后还能再见你吗?”
“可以啊,四水阁明年便招生了,你可以来试试。”
陆雪青笑得无奈,“怀笙想做我师姐?”
商怀笙道:“我师父现在不收徒了,到时候你是我师侄。”
“那我不要。”陆雪青露出几分稚气,“我要与你做平辈。”
商怀笙摇摇头,“我师父收徒讲究缘分,你若是入不了他的眼,再天资聪颖他都不会收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口中嚼着糕点,眼眸中映着闪动的烛光,格外可爱。
陆雪青脸上漾开笑容,“如果我拜入别的宗门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不要拜入三山宗就好,不然我们就是敌人了。”
“为何?”
“说来话长。其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商怀笙不想多费口舌解释这些,便转移话题,“你现在是落凤原的督主,前程大好,想什么修仙的事情?”
“我想……就是随口说说。”
陆雪青垂眸,隐下眸中低落神色。
他想活着,想再见到商怀笙。
“我觉着李昱辰活不了太久,他遭到反噬,最长不会活过半年,到时候新帝登基,凭你的才学本事,定能位极人臣。”
这半年李昱辰会过得很痛苦,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腐烂,身体变得千疮百孔却无药可医,商怀笙留他一命,也是觉得他死了比活着轻松。
李承允没有他父亲那样的谋略,但如果听话懂事,身边有忠臣辅佐,应该也会是个明君。
陆雪青便是他稳住江山的倚仗。商怀笙是这样想的。
她并不知道陆雪青命不久矣,也不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天泉医谷拜师学艺,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也为了活得更久一点。
他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从前他也的确没有想活的念头,支撑他活下去的,一个是能再见商怀笙一面的幻想,一个是商叙的病。
现在商叙的病好了,他也如愿见到了商怀笙,可他却不想死了。
只要活着,以后或许他还能和商怀笙见面。
“怀笙,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努力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
“哎呀,你说这个干什么?”
商怀笙抬眸,却见他眼中似乎燃着火光,一向病弱的人此时反倒有种狂风不可摧折的坚定。
她顿了顿,点头道:“好吧,我努力。”
*
商叙走的时候没告诉商怀笙,商怀笙走的时候也没告诉陆雪青。
他们在晨起日出之时离开日曜城,晨风微凉,卖早点的小摊前冒着热气,朝阳把山顶的皇宫染成璀璨的金色,护国寺的钟声响过六下,在悠扬余韵中,商怀笙一行人悄然消失。
几人归心似箭,回程的路比来时要快,这一走快一个月,商怀笙还有些想念丰宝他们。
但她回去先见到的,竟然是金田。
这家伙被闻惠拉过来,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先出手挑衅断龙,才被它打伤的。”
商怀笙没想到有一天能在金田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腰板一下子就挺起来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金田咬咬牙,“我说,对不起——!”
“还是没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
金田一大声,撕扯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商怀笙心情甚好,把断龙唤来,“你招惹了我的剑,是不是也得对它道歉?”
“商怀笙你别得寸进尺!”
“是你人菜瘾大,害得我被误会!”
“谁让你不好好管着你的剑!”
“……”
两人和平相处了没有多久,又开始吵起来。
闻惠和秦湫各自转身,不想管。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从前,但商怀笙比之前勤快许多,每日大早便起来修炼,师兄师姐们的课程也都跟着去学,往日懒散的人居然成了到的最早的,一堂课都没落下。
四水阁众人逐渐发现了这个每个课堂的小尾巴,丰宝几人见她课下都在抱着书,还是最枯燥无味的修真史录,简直惊掉下巴。
“你怎么开始学习了?还是学的这种东西,转性了?”
“你下山一趟不会是被夺舍了吧?修仙史多无聊啊。”
“怀笙,你是不是这次被误会之后,要好好修行,狠狠打三山宗的脸了?”
商怀笙被他们叨叨的头晕,抬起头来,面容憔悴,好似被妖怪吸干了精气,“你们说什么呢?我只是想知道南烬沙漠的常居种族和气候。”
“南烬沙漠?那地方白日极寒,夜间酷暑,除了蛇形蛛,几乎没有妖怪能适应那里的环境。”傅秀轩脱口而出,不理解商怀笙为什么要找这个,“你想知道这些,得去看百妖谱啊,捧着修仙史看有什么用?”
商怀笙眼睛亮了亮,豁然开朗,激动地抱住傅秀轩,“原来如此,太感谢你了!”
说罢,兴奋地跑走了,一蹦一跳,仿佛范进中举。
余下的三人愣在原地,直到商怀笙的背影消失,丰宝才缓缓开口:
“她不会真疯了吧?”
傅秀轩:“这次她是和问玉师叔一起去的,问玉师叔折磨人的手段了得,啧。”
沙巧:“那怀笙真的太可怜了,竟然逼成这样。”
“可怜啊!”
三人连连摇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连升三阶
他们也没猜错, 商怀笙变成这样的确是因为问玉,但这件事情说出来不光彩,她谁也没告诉。
自她们从人间回来, 每隔三日, 她都会和问玉在三山宗的康山后山见面。
康山是问玉的居所,是三山宗最高最偏僻的山峰,与四水阁相距甚远, 商怀笙每次过去都要花小半个时辰,摸黑看不清路,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被三山宗的人发现。
这天商怀笙一路疾驰,到达后山时,问玉已经等在那里,梨树下, 花瓣飞扬如雪, 桌上摆着热茶, 在夜明珠的光芒下蒸腾着热气。
他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棋子,黑白棋盘山, 落满浅粉色花瓣, 花瓣同样落在他玄色衣摆上,像是绣上去的小花,庄重严肃中又生出几分可爱。
“我知道了,南烬沙漠白日极寒, 夜间酷暑, 只有蛇形蛛能在那里居住。”
商怀笙急急地跑到他面前, 带起的风卷起棋盘上的落花。
问玉头也没抬,道:“那你知道蛇形蛛身长多少,有什么习性吗?”
商怀笙的笑容顿时僵住, “你、你上次怎么不一次性问完?”
“我给你出题,不只是让你找到答案。”
“啊?出题不是为了答案,你耍我呢?”
问玉将棋子掷回盒中,“你平时就是这样修行的?读书是为了让你学得知识,你只知蛇形蛛,不知它身长,也不知道它的毒性,若是以后遇到又该怎么办?”
商怀笙板着脸道:“我又不会去南烬沙漠。”
问玉轻拍棋盘,“宋良白怎么会收你这么没上进心的徒弟?”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我会好好读,认真读!”商怀笙有求于人,只能低三下四,“但我把你问的打出来,你是不是该履行承诺?”
问玉起身,身上的花瓣也随之飘落,“剑呢?”
“这儿呢!”商怀笙一甩,将断龙横在两人中间,“我上次试了你的方法,它果然听话许多,随叫随到。”
问玉眸光一沉,伸手拂去断龙尾部的泥土,“怎么这么脏?”
“我用它帮吕悠师姐挖了药草,它现在又听话,又好用。”
“……”
问玉张开嘴,“滚”字就在唇边,被他强压下去,“断龙是神器!是你的灵器!”
“师姐的锄头也是灵器啊。”商怀笙在断龙身上弹了一下,“它的锄头能挖土,断龙为什么不能?”
“你真是……”问玉抚上断龙,它轻颤几下,似乎在诉说委屈,“你好歹将它擦干净。”
“擦过了的。”商怀笙说着,又掏出手绢在剑身上擦了两下。
问玉闭了闭眼睛,无奈道:“罢了,我教你的清心诀练得如何了?”
“滚瓜烂熟。”
“背来听听。”
商怀笙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背书的人,问玉对她没报太大希望,直到商怀笙一次不差地背完,他坐直身子,有几分意外。
“不错。”他赞赏地点头。
商怀笙咧嘴一笑,“小菜一碟。”
“只不过背个最简单的清心诀,有什么好骄傲的?”问玉扬起一抹浅笑,“你现在是结器期?”
商怀笙笑容淡了几分,“识灵期。”
问玉惊讶,“你居然还未结器?是在升益期?”
商怀笙的笑容已经是硬挤出来的,“去年刚刚到了稳气阶段。”
问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当真是对修行半点不上心,十几年的时间,就算是没有灵根的凡人,也该到升益期了。”
商怀笙低着头,有几分心虚,“也不是没努力过。”
问玉眼神变化莫测,想起他出关以来的种种,对金田和商怀笙之间的矛盾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金田作为闻惠座下悟性最好的弟子,小小年纪已经是结器升益期,听闻最近已经摸到合灵期的门槛,可他在与商怀笙的对战中居然屡战屡败,怪不得他咽不下这口气。
这样想着,问玉有几分好奇,“商怀笙,都说你天生神力,我倒想见识一下,你到底有几分实力。”
“我吗?”
商怀笙看看四周,捏起一枚棋子,轻轻一捻,棋子化作齑粉,随风飘散在空中,撒了两人一身。
“你……”问玉都没看清她的动作,脸色铁青,“这黑棋是墨玉做的,你就这么给我捏碎了?”
商怀笙正忙着掸去衣摆上的尘土,闻言,抬头道,“墨玉,很贵吗?”
“一颗千金。”
商怀笙蹙眉,露出肉疼的表情,“你倒是早说啊。”
问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微笑着咬牙,“算了,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碾碎这颗棋子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修行之人……”
他蓦地想起商怀笙可能连如何运行真气都不熟练,更别说聚气了,能碾碎墨玉,说明她还是有点力气。
试探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跳过那些废话,问玉教她该如何与自己的灵器共鸣。
“并非所有的灵器生来便是灵器,许多武器被锻造出来的时候,只是一个物件,是在器主的修行中,逐渐与器主产生共鸣,人器同修,渐渐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断龙作为神器,原先也是有剑灵的,只是在它的上一位主人神陨时,它的剑灵也随之而去,只残留些许灵识,加之从前吸收的怨气妖气魔气,所以断龙的意识十分混乱,在无主期间容易做出杀生之事。”
商怀笙听得似懂非懂,“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问玉道:“因为我也曾尝试过驯服它,成为它的主人。”
商怀笙惊讶,“没成功吗?”
“要成功了哪有现在的你?”问玉神色无奈,“想要驯服断龙的人不计其数,你要知道,你做了多少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商怀笙摸摸鼻子,“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是。”问玉点头,“所以你不要怀疑你自己。”
商怀笙说:“我可没怀疑过自己!”
“那就好。”问玉轻笑,伸手搭上断龙的剑柄,“像我这样,然后默念清心诀,你试一试能不能进入断龙的意识深处。”
商怀笙伸出两根手指,闭上眼睛开始默念,问玉看着她的脸颊,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异常乖巧温柔,全然没有平时与他抬扛时的叛逆。
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离开日曜城的前夜,陆雪青来向他求去往天泉山庄的路线,眼中闪着亮光,说要与她再见。
年少时短暂的相处,竟能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人类的感情当真是奇怪,只凭那一点模糊的记忆,也能凝聚出浓烈的爱意。
在他遗失的记忆里,那个女子,究竟会是谁,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深爱着彼此?
问玉垂眸,目光落到商怀笙脸上,发现她眉头不知何时紧皱起来,嘴唇微微颤抖着,有几分苍白,似是有几分痛苦。
断龙弑杀嗜血,它所历经过的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商怀笙,你如果感到不舒服,就停下来。”问玉出声提醒。
但商怀笙不仅没有反应,反而将剑握得更紧,全身都在用力,太阳穴随着咬牙的动作突突跳起,额间身处细密的汗珠,顺着抽搐的脸颊汇聚到下巴,砸在衣领之上。
“商怀笙?!”问玉暗道不好,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还未触碰到她,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
狂风乍起,梨花簌簌而落,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卷起小小旋风,花瓣落到商怀笙肩头,却被无形的气劲瞬间震碎,化作灵光散去,周围的灵气如江河决堤,纷纷朝着商怀笙体内涌去。
问玉顿时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商怀笙要破境了!
但商怀笙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那浓郁灵气在她周围盘桓,又突然冲出,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路途,问玉没有犹豫,抓住商怀笙手腕,以自身真气为引,将她的体内暴涨的灵气指引到合适的地方,贯通筋脉,落于丹田。
不知过了多久,风止花落,商怀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神光内敛,显出几分迷茫。
问玉松开手,两人相连的地方已经变得滚烫,他不自然地甩甩衣袖,道:“恭喜你,已经突破升益期。”
商怀笙盯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止,师叔,我好像已经在识灵期的稳气阶段了。”
问玉微愣,眼中多了几分担忧,“当真?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连升三阶,对身体是莫大的消耗。
商怀笙愣了下,摸着肚子说,“我饿了。”
问玉:“……”
*
夜闯厨房这种事情,问玉记事起就从来没做过。
现在他一把年纪,不仅要做这种事情,还是带着四水阁的徒弟,闯他们三山宗的厨房——放在别的弟子身上,是要被他处以雷刑的。
问玉举着夜明珠,神色忧愁,更有几分焦急,“你吃饱了没有?少吃些!”
“快饱了。”商怀笙一手抓着一块枣糕,“你们三山宗的馒头做的忒甜了!”
“这是枣糕……四水阁不给你吃饭的吗?”
“我很饿。”
眼看商怀笙把手伸向橱柜深处的烧鸡,问玉抓住她的衣领,“还要照顾那些没有辟谷的弟子,而且人总有口腹之欲,你别吃了!!”
“口腹之欲都不能克制,还谈什么修仙!”挣扎间,商怀笙扯下一个鸡腿。
问玉把她扔到一旁,转身去收拾橱柜,“早知道就给你下点面条了,瞧你把这里翻的乱七八糟!”
商怀笙道:“我才不喝你做的面条,清汤寡水,一点味道都没有。”
问玉轻哼一声,“说得好像你喝过一样。”
“……一看就知道你不会做饭。”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一瞬间,商怀笙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还好问玉并没追问,不然她就把自己给暴露了。
她不经意地转移话题,“师叔,像我这样连升三阶的,是不是非常有天赋?”
“自大。”问玉不情不愿地说,“是。”
商怀笙粲然一笑,“待我飞升,定会设宴好好感谢师叔。”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结器期,你便如此狂妄?”问玉白她一眼,“结器期不过是修道的门槛,合灵期之后,每一次进益都难如登天。”
商怀笙想起丰宝她们曾说,问玉在合灵期瓶颈数年,一直未曾突破,不由得好奇,“师叔,听闻你天资卓越,一年便突破合灵期,之后却一直停滞不前?”
问玉嘴角微微抽搐,这事儿在三山宗四水阁人尽皆知,但敢在他面前直接提起的,商怀笙还是第一个。
“是。”既是事实,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为何?”商怀笙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师叔,你修的是无情道?为何从不见你的灵器?”
囚龙谷茅草屋的那把剑,只是把普通的铁剑,从没见问玉用过,修士灵器不离身,问玉身边却从不见灵器,偶尔御剑,用的也只是木剑。
问玉表情微僵,似乎不大愿意跟她聊起这些,顿了半晌,才道:“我没有佩剑。”
商怀笙惊讶不已,“啊?修士怎么会没有武器?”
“我可以和任何灵器产生感应,即便是认主的灵器。”
“那你岂不是无敌了?难怪断龙在你手里那么听话。”
商怀笙抓紧自己的断龙,生怕被他抢走似的。
问玉轻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只能感应,却无法得到认可,我可以使用任何人的武器,却无法与它们共鸣……你能听懂吗?”
商怀笙认真地摇摇头,“不能。”
“就像是租赁行的车马,我可以用钱财租用任何一辆马车,但他们的主人终究不是我。”
商怀笙似懂非懂,“哦,也就是说你一直没能找到只属于你的灵器。”
“是。”问玉说着,看向她背在身后的断龙,眸底黯淡一闪而过,“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商怀笙道了声好,蹑手蹑脚从厨房离开,一出门便御剑而出,咻的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问玉被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逗得想笑,一低头,发现刚才橱柜里的半只烧鸡被她顺走了。
“……小贼。”
问玉无奈,唇角漾开一抹笑意。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引梦香
商怀笙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突破结器的消息告诉秦湫, 摸黑来到她房前,正欲敲门,又犹豫起来。
若是告诉了师姐, 她肯定要询问自己是如何突破的, 而商怀笙不愿对她撒谎,那势必就会暴露自己和问玉私下会面的事情……
万一被丰宝他们知道,那她就成了通敌的叛徒, 定会被众人唾骂。
传到宋良白口中,那就更加完蛋了,宋良白会不会把她逐出师门?
商怀笙收回手,悄悄回了自己房间,这个时辰师姐定是睡下了,回头她再找机会告诉师姐。
躺在床上, 感受着体内真气的运行, 商怀笙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
当时给问玉下药的时候, 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跟着问玉学习如何驾驭灵器。
虽然这违背了她的初衷,与他相处时商怀笙偶尔也会担心他会突然恢复记忆, 但在能够连跳三阶, 获得力量面前,那些都不足为惧。
日曜城临走前,商怀笙又去见了李昱辰一面,狠狠地恐吓了这个快要死的老东西后, 李昱辰告诉她一件事情。
“其实, 我不是偶然遇见你的, 在我落魄之时,有人告诉我,在你长大的那个渔村, 能找到助我成就大业的人。”
商怀笙问:“是天机阁的人?”
李昱辰想转转眼珠,“区区凡人,怎能探知仙人身份?”
商怀笙轻嗤一声,李昱辰张着嘴,似乎还有话要说,床榻边的宫灯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显得他更像是个死人一般。
他说曾经是真心想要收她做女儿,但商怀笙不信,煽情戏码骗骗旁人就算了,她木头脑袋一个,油盐不进。
对李昱辰所说给他指引之人,商怀笙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天机阁,如今她又在断龙身上发现天工阁的盖羽飞甲,让商怀笙更加确信。
还有商叙身上的妖怪,连宋良白都不认识这种妖怪,觉得他像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四不像,它却能附身在商叙身上,十几年都没有修士发现。
若说这与修真界的人无关,商怀笙是万万不信的。
天机阁,天工阁,都与这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太虚殿关系匪浅,堪称太虚殿的左膀右臂。
潮海阁当今的阁主的生母,是天机阁上一任阁主的亲妹妹。
原先只存在于同门话语中的几大门派,突然被一根细线串联起来,密织成网,于黑暗中窥伺,似要将她网罗其中。
商怀笙觉得头疼,分析局势并不是她的强项,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和家人的悲剧是因这些门派而生,那她应当报复回来。
修仙的另一个好处,是能给她足够长的寿命,让她查清楚这背后的真相,再一点点清算。
动了半天的脑子,商怀笙感到一阵疲累,突破后的消耗迟来地降临,她瞬间便失去意识,陷入沉睡。
*
康山后山,问玉坐在树下,棋盘上是未解的棋局,落满了梨花,像是下过一场雪。
他拂袖将花瓣挥散,坐回桌前,闲适地享受着独处的静谧时刻。
他这般度过了无数个夜晚,今天却有些坐不住,想起商怀笙破境的画面和在厨房胡吃海塞的模样,他敲着棋盘,忽然觉得今晚格外的安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空旷,寂寥,将人心中的孤寂无限放大。
问玉起身围着梨树转了两圈,面对着飘落的梨花,皎洁的明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心口,让他忍不住叹息。
他的康山鲜少有弟子拜访,商怀笙来修行这几日,倒是增添了几分生气。
在这清寂的夜色中,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如此响亮,问玉忍不住勾起唇角,今日不是他们约定的日子,商怀笙却还是来了,到底是年纪小,耐不住性子。
他强压下嘴角,做出冷静的模样,转身却看到了宋良白。
“师弟。”宋良白站在他的棋盘旁,低头扫了一眼,“你还在研究这些东西,若是觉得无聊,何不找点别的乐趣?”
“……师兄。”
问玉的唇角弧度消失,心里有什么东西落了空。
宋良白观察细微,笑道:“怎么不笑了?你刚刚在等谁呢?等你兄长?”
问玉没回答他,反问道:“师兄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大半夜的来找你,当然是有要事。”宋良白清清嗓,摆出一壶清酒,“坐下聊?”
问玉撤了棋盘,给他腾出地方,“我不喝酒。”
“我知道,这酒也不是带给你的。”宋良白仰头灌了自己一杯,问道,“你觉得怀笙如何?”
“什么?”
问玉心脏一颤,名为心虚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原本同门弟子间指导对方徒弟不算坏事,反倒是同门和睦的表现,但宋良白与年玉分家已久,从前问玉对四水阁弟子也算不上亲近,那些晚辈对他颇有微词。
突然要指导商怀笙,仅仅是因为不想让断龙荒废在她手中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兴师问罪了。
宋良白神色如常,以为他没听清,又道:“我是说商怀笙,你们不刚从日曜城回来,这么快就忘了?”
“我自然记得,师兄提起她作甚?”
“怀笙虽然拜入四水阁十三年,但尚未行过拜师礼,严格来说,她并不算是我的徒弟。”
问玉愣住,眼珠一转,很快猜到宋良白的来意,“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宋良白又饮一杯,脸上浮现微红,“我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我很喜欢怀笙这孩子,也觉得她能大有作为,但我未必能教好她。”
宋良白的语调微微卡顿,听上去像是醉了,眼神却十分清醒,“当年你将断龙带回来,我们三个都想与它结契,但无一人成功……不过你与我和你兄长还是不同的,断龙对我们万分排斥,在你手中却非常乖巧。”
提及旧事,问玉露出一抹浅笑,“就算如此,它也没能和我结契。”
“找到它的是你,将它带回来的也是你,它心甘情愿被你封印在常春阁,说明你和它之间有缘。”说话间,宋良白也不忘往嘴里灌酒。
“怀笙她幼时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她能与断龙共鸣,也能压制断龙,但我很担心……断龙承载着太多的怨念,我怕怀笙会被它侵蚀,会迷失心智,就像断龙的上一位主人一样。”
“她不会的。”问玉说。
宋良白眼神亮了亮,“你愿意收她为徒?”
问玉迟疑片刻,摇头,“我不能收她为徒。”
“为何?”
“……”
问玉不知该作何解释,沉默良久,才道:“我并未有过收徒的打算,而且我还没有找到囚龙谷那个女子。”
宋良白愣了下,慢慢回忆起来,脸色微变,“你不会怀疑怀笙吧?”
“在我没有找到回忆前,任何人都有可能。”
宋良白眼中多了几分嫌弃,“不可能是怀笙,你要是敢对我徒弟下手,我真的会不顾师兄弟情谊好好教训你的!”
“若真是她,怎么看都是我吃了亏。”
“呸,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了!老牛吃嫩草,我鄙视你!”
问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失去记忆的是我,我是受害者。”
“谁知道你是不是做了错事,才让对方含恨离开?”
“……”
问玉被说中心事,情绪瞬间低落。
在那些碎片般杂乱的记忆中,这是他担心的另一个问题,怕是自己做了错事。
若是找回记忆发现自己背信弃义在先,他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问玉心情烦闷,道:“我已经找潮海阁圣女要来引梦香,过几日找人为我护法,看能不能找回记忆。”
“潮海阁圣女?那不就是桑月!咳咳咳咳——”宋良白差点把酒喷出来,“你真行啊问玉,让老情人帮自己找新情人!”
问玉蹙眉,“我和她并无关系。”
宋良白:“好好好,是她痴恋你多年。哈哈哈哈,桑月那丫头定是气坏了!”
“我也不会白收她的东西。”
滥用禁术伤害无辜百姓,若是传出去,潮海阁的声名会一落千丈。
桑月不是主谋,却也知情纵容,问玉答应不将此事告知太虚殿,作为交换,桑月为他调制此香。
问玉道:“等我找回记忆,再考虑别的事情,至于商怀笙……再议。”
宋良白端起酒杯,这次他没有一口闷下去,而是细细啜饮,发出一声响亮的“啧”,“行吧,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逼迫你。只是九天盛会在即,怀笙去参赛前,我会让她正式拜师。”
*
商怀笙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早上的课全都错过了,她便独自在罗罗峰练功,适应自己体内暴涨的灵气。
山上的季节变化不如人界那样明显,日曜城已是初秋,罗罗峰的桃花与莲花还在一同盛放,粉白与嫣红在正午阳光中交织,甜腻暖香与清冷幽香碰撞,似有若无纠缠在空气中。
商怀笙一剑劈出寒光,剑气荡开,桃花花瓣簌簌而落,打着旋儿落入盛着莲花的水缸之中,被微倾得莲叶托住,又滑入水中,小小一片花瓣霎时绽成数片,切痕光滑利落。
比起一剑斩碎巨石,能克制力道对商怀笙来说才是一种进步。
她的剑法狂乱不羁,宋良白的柏木剑法对她来说太内敛太拘谨,常春阁师祖留下的徐氏剑法又太蛮劲,以她的力气不易操控。
问玉教她的这几招却是能与断龙相得益彰,虽然称不上是完整的剑法,但能将她自身的能力与断龙相结合,像是提笔写字一般,行云流水,轻盈灵动中暗藏杀机,商怀笙用起来得心应手。
她忍不住又练了一遍,刚一站定,便听见秦湫的声音响起,“流云裁月?看来师妹这几日当真是在用心修行。”
商怀笙身形一晃,险些没握住剑,秦湫笑着朝她走来,“从前听大师兄说起,徐师祖的流云裁月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剑势轻盈,暗藏锋芒,一剑断人要害,敌手未觉,胜负已分,今日见师妹一舞,果然名不虚传。”
“师姐,你都快把我夸上天了。”商怀笙脸颊微红,“这几招也不是很难。”
“学起来不难,要完全掌握却不易。”秦湫的目光掠过树下映着天空的水缸,笑道,“我就说我们师妹天资卓越,只要认真修行,定能在仙门中傲视群雄。”
商怀笙挺起胸脯,忍不住笑道:“师姐你别夸我了,你知道的,我这人不禁夸。”
“你这几日修行认真,可有什么收获?”秦湫在莲花旁坐下,“这碗莲还是元妄寻来的,当时你栽了两年都不开花,没想到现在开的这样好。”
商怀笙还在想要不要坦白自己已经破境的事情,顺着秦湫的视线看过去,想到元妄将这碗莲捧来时的场。
她觉得水缸空荡,想栽种莲花,可偏又因为打架被关了禁闭,三个月不许下山,元妄便去山下小镇上寻来送给她,与秦湫一起连夜将它栽种,以法术催发,只为了让商怀笙一醒来必能看到。
元妄和秦湫是待她最亲的人,是她的师兄师姐,也像是她的父母一般。
商怀笙目光微动,脱口而出:“师姐,我升阶了。”
秦湫莞尔,似乎并不意外,“怎么样?”
“连跳三阶,已是识灵稳气期。”
秦湫微顿,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师父当年为了收你为徒,不惜与年玉师叔大打出手,你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师父和年玉打架?为了争夺我?”商怀笙来了兴致,“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儿?”
她从前闯祸之后,倒是常常听宋良白悔恨当年不该带她回来。
秦湫道:“那时你年纪小,大概是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师父将我带回来,后来便养在你身边,元妄师兄常来瞧我,其他人一概记不清了。”如今听到宋良白这么看重她,商怀笙有几分洋洋得意,“那是他慧眼识珠。”
秦湫拍拍她肩膀,见她收了剑,便问:“怎么不练了?”
“有点饿了。”商怀笙说。
秦湫道:“你昨日破境,想必十分消耗经历,可有进食?”
“有,有的。”商怀笙摸了摸鼻子,有点担心她再问下去,自己会把和问玉有关的事情全部坦白。
“有就好。”
出乎意料地,秦湫结束了这个话题,又讲起其他事情,“大师兄过几日便要出发去长眠海巡逻了,这次与凌枫院的人同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这一届九天盛会。”
“长眠海到底有什么好去的,而且这次怎么又是大师兄!”
“每年巡逻是惯例,今年轮到咱们和凌枫院,大师兄也是主动请缨。”
“长眠海随时可以去,九天盛会可不是每年都有的,这次错过,又要等上十年了。”
九天盛会由天机阁与太虚殿举办,是修仙界最大的聚会,同好交流,同台竞技,每个境界都设有比赛,也有团体竞技,奖励由现在最富有的几大仙门提供,十分丰厚。
上一次举办的时候商怀笙年纪太小,眼睁睁看着金田得了第三,得了个化酒扇做奖励,到处炫耀,看的她眼红。
今年她也终于能参加了,且她现在与金田同境界,到时候定要狠狠将他踩在脚下。
想到这里,商怀笙眼中斗志满满,“我今年也要参加!只是大师兄不在,不知道谁会带队了。”
各大门派参加竞技者,需得有合灵期稳气以上的,以防止在团体竞技中发生危险。
商怀笙头上几个师兄师姐,突破合灵期的倒是有,但几乎都在初阶,能带队得除了大师兄,也就只有二师兄程公乐和四师姐吕悠了,但吕悠是医修,放不下她的药草。大概是不会去的。
至于程公乐,商怀笙从前和他一起参加过四水阁中的机关阵试炼,这人无趣的很,沉默寡言,又十分死板,循规蹈矩。
“若是二师兄带着我们,肯定会有许多规矩,不如四师姐,她做的药糕是真的好吃。”
秦湫敲敲她脑袋:“你满脑子就剩下吃喝玩乐了。”
“吃喝玩乐乃是人生大事!”商怀笙道。
秦湫笑笑,“提到吕悠,我昨日去找她,发现她种了许多无忧果,许是被问玉师叔逼急了,要研究无忧果的解药呢。”
商怀笙心头一震,“这玩意儿还有解药?”
“吕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真能让她研究出来也说不定。”
“可我听说问玉中的是加强版,不止有无忧果,还有多重的遗忘咒,这……怕是很难清除吧?”
秦湫淡淡道:“凡事没有绝对,在日曜城,我和闻惠去桑月圣女那里取了她特制的引梦香。听闻能够找回上百年前的记忆,不知道对师叔有没有效果。”
商怀笙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坐立难安,要是问玉真的恢复了记忆,别说教她修炼了,不砍她都算他开恩。
她搓着手,显出几分局促,“潮海阁的东西,真有那么好用?”
秦湫不了解引梦香,但是潮海阁盛名在外,“圣女的东西,自然是好用的。”
商怀笙无意识地咬紧下唇,睫毛不自然地颤动,半点藏不住眼底的慌乱。
秦湫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沉默半晌,感觉商怀笙马上就要开口向她求助了,才缓缓地说:“不过圣女提过,使用引梦香的时候最好有人在身边护法,若受到一点干扰,寻梦便会中断,还有可能导致精神恍惚错乱。”
商怀笙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中像是冒出两簇星光,紧绷的嘴角猛地一松,在唇边抿起两道微小的弧度。
“是吗?那师叔得找个信任的人来护法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一同入梦
“你是怎么知道引梦香的事情的?”
又是一个不安静的夜晚, 商怀笙坐在棋盘对面,捧着脸,笑嘻嘻地看着问玉, “我听师姐说起, 师叔,你现在可想起来了?”
问玉打量着她,总感觉她嬉皮笑脸中暗藏阴谋,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语气严肃。
“我还未找到合适的时间。”
“不就是睡一觉的事情?哪天不行?”
问玉垂眸,“我有我的考量。”
商怀笙托腮,指尖拨弄着一枚棋子,大脑飞速转动,思考该如何开口提自己给他护法的事情, 又不暴露自己的心思。
落在问玉眼中, 便是她呆呆地望着棋盘, 大脑好似在放空。
他低头,看见商怀笙裙角沾了几片花瓣, 夜风拂过, 梨花纷纷扬扬,落在她房间,问玉蜷起手指,遏制自己抬手为她拂去的冲动。
孤男寡女, 这样独处不太合适, 或许他该听了宋良白的话, 收商怀笙为徒,两人便能光明正大地见面。
……不对,他们现在也是光明正大, 问心无愧的。
都是宋良白说的那些话,害他多想。
问玉静静地看着商怀笙,表面沉静如深潭,眼底却有情绪暗涌,两人对坐静默良久,问玉开口问道:“使用引梦香时,需要有人护法,你意下如何?”
商怀笙猛然抬头,眼睛倏地睁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眉梢惊讶地挑起,却没在问玉脸上看到开玩笑的意思,顿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嘴角高高扬起,“好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问玉道:“你答应的这么爽快,倒让我有点担心。”
商怀笙忙道,“师叔信任我,我当然乐意。”
问玉轻笑,“现在叫师叔倒是叫的顺口。”
“三山宗和四水阁百年前是一家嘛!”
商怀笙说完,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竟然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问玉挑眉,“你竟能说出这种话来,我可是听说了,小一辈弟子中,打架你是最积极的。”
“我现在已经不打架了,乖得很!而且他们是他们,师叔是师叔。”商怀笙摸摸鼻子,腆着笑脸,“你与他们不同的。”
“你……”问玉移开视线,握紧手中的棋子,“油嘴滑舌。”
商怀笙沉浸在如何干扰问玉引梦香中,被挖苦了脸上也满是笑意,思考过后,商怀笙才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是我?三山宗有那么多弟子,而且你兄长年玉修为高深,不是更适合护法吗?”
问玉眸色沉沉,“引梦香也会影响周围的人,可能会把他们也带入我的记忆中,有些事,不便与旁人知晓。”
商怀笙眨眨眼,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哦——!原来师叔这么信任我啊!”
问玉捏着一枚棋子,冷冷笑道:“你修为低,又有把柄握在我手中,若你敢泄密,处理起来也简单。”
商怀笙不解,“你手里有什么把柄?”
问玉抬头,眸中映着月色,“三山宗与四水阁不睦,你却私底下偷偷找我学艺,若你那些伙伴知道你私通外敌,会是什么反应?”
“你你你——!”商怀笙霎时涨红了脸,拍案而起,身上的花瓣纷纷落地,“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问玉眼尾上挑,露出几分得逞的愉悦,“是你自己巴巴地过来,我可没求你。”
“你们三山宗果然都是心思阴毒的坏种!”
商怀笙气的想把棋盘掀了,但这事儿对她是个机会,她其实没有生气的道理,想通这一点,她压住怒气,“此事暴露后,你当你的名声不会有损吗?”
问玉道:“四水阁晚辈求着找我修行,传授几招,有何不可?”
“我可没求你,是你主动要教我的!”
问玉笑意更深,“到时候就看他们信谁了。”
商怀笙咬牙,不管信谁,她亲近问玉,肯定会被丰宝他们当成叛徒,尤其门中还有受过问玉折磨的弟子。
“你真是……太过分了!”商怀笙憋了半天,也只能狠狠的砸了一下棋盘,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看到自己宝贝许久的棋盘上登时出现一个大坑,问玉的笑容戛然而止,“你知道这棋盘多难寻吗!”
商怀笙抬拳,“不知道,但我可以把它再砸回来。”
“你……罢了罢了。”问玉把棋盘抱过去,眼中露出几分嫌弃,“长得挺文静,怎么偏是这个性格。那你到底能不能给我护法?”
“能,当然能!”商怀笙咬牙切齿。
如果她把问玉睡了的事情曝出去,那她真的是没有脸面对四水阁的人了!
“行。”问玉摸着棋盘上的大坑,满眼心疼,“改日我会把引梦香带来,你最好也备些凝神的东西,以防受到影响。”
“好。”
*
商怀笙还没等到给问玉护法,她大师兄高明叶便要出发去长眠海。
这一行他带上了自己的两位弟子,三位都是一派正气凛然的模样,头发束的一丝不苟,统一着门服,神色严肃,与师门拜别。
商怀笙几人晨起目送他们离开,高明叶不如其他师兄师姐那般待她亲切,老气横秋,看上去比宋良白还像师父。
但他对商怀笙还算不错,每次历练,总会带些小玩意儿送她,小木鸢、小风筝、蛐蛐笼等等,像是把她当做小孩。
高明叶与他们几个师妹师弟告别,将九天盛会需要准备之事一一嘱托给程公乐,又交代许多宗门中琐碎的小事,最后来到商怀笙面前,摸摸她的脑袋:
“怀笙,不要惹事。”
“大师兄,我现在已经不打架了!”商怀笙反驳道。
高明叶笑了笑,他连笑容都很老气,轻抿一下唇角,很快又落下,“别给你秦师姐添乱。”
“我知道。”商怀笙说。
他又在商怀笙脑袋上摸了两下,松手后即刻转身,不带一丝留恋,御剑离去,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商怀笙打了个哈欠,想要睡个回笼觉,一转头却见几个师兄师姐面色凝重,与往前送师兄离开时完全不同。
饶是她再不会察言观色,连程公乐那张沉潭般的脸上都露出几分担忧,商怀笙也察觉出几分不对。
她抓住秦湫的衣袖,问道:“师姐,你们怎么都这幅神色,难道有什么不妥?”
秦湫也像刚才高明叶那样摸着她的脑袋,挤出宽慰的笑容,“没事,只是往年巡逻只需要两个门派,今年天机阁选了七个门派。”
“或许是因为今年要举办九天盛会,他们想把各宗门的青年才俊都支走,提高他们自家的胜率。”
商怀笙这话一出,几人都露出笑容,凝重的氛围得到一瞬的放松。
元妄笑道:“谁敢再说怀笙反应慢,咱们怀笙可太聪明了。”
吕悠:“希望只是如此吧,这段时间没听说过长眠海四周有什么异动,倒是南方有魔族出没,双月山庄频频被骚扰,多次请求太虚殿相助。”
“双月岛本就在交界处,常有妖魔出入。”程公乐板着脸,结束他们的对话,“大师兄已经出发,我还要去给弟子上课,咱们也散了吧。”
待他身影消失在长阶,商怀笙小声跟秦湫说,“师姐你听听,二师兄总是这样煞风景,若真由他带队,这次九天盛会不知该有多无趣。”
话音刚落,脑袋便被元妄的折扇敲了下,“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二师兄。”
商怀笙努努嘴,“我也没说错啊。”
元妄笑道:“程师兄以前可不是那样的,被问玉教训之后,便日渐寡言,说到底,还是问玉的错。”
商怀笙不由得好奇,“问玉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就因为把他冰封在湖底?”
“就因为?”元妄挑挑眉,“你若是尝试过一次,便知道那滋味有多可怕了,大脑有意识,能听能看却不能动,只能感受着刺骨的寒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不怎么说问玉心狠呢。”
嘶——
商怀笙倒吸一口冷气,若是问玉恢复记忆,会不会也那样对她?
她小脸皱成一团,元妄用扇子戳戳她额头,“不说这个了,听秦湫说你这些日子进步很大,来比划两招?”
“好啊。”商怀笙点头,“我没带断龙,等我唤来。”
元妄赶紧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别急,咱不在这比,一炷香后花杨林后的千机阵见。”
“好!”
*
是夜,夜色黑沉,浓云吞噬星月,不泄一丝光亮,空气沉闷无风,伸手不见五指,连问玉的夜明珠似乎都黯淡许多。
露水坠下,梨树枝条被压弯,粉白花瓣泛着一丝青灰,花瓣下,一缕烟迹笔直如剑,升至树冠后徐徐散开,薄雾般弥漫在问玉四周。
他盘腿坐在树下,是入定的模样,但眉头轻皱,长睫轻颤,在引梦香的影响下,他逐渐放松,肩膀下垂,面色也归于平静。
商怀笙在他对面坐下,摘下面纱,一缕烟雾飘过来,并无香气,却让人觉得头脑清醒。
她向吕悠打听过引梦香,潮海阁秘法,极其珍贵,吕悠曾经想要研究但一直没能得到样本,仅凭两次嗅闻,尝试复刻也没能成功。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能贸然将他叫醒,一来容易造成精神混乱,二来若是问玉知道她蓄意破坏,肯定不会放过她。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同他一起入梦,干扰他找回记忆。
商怀笙在周围设下结界,将她和问玉笼罩其中,吃下从吕悠那里软磨硬泡求来的仿制品,顿时觉得头脑昏沉,抬眸看一下问玉的脸颊,便迅速昏睡过去。
*
问玉已经来到幻境之中,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山峰,抬眼望去,云海翻腾,青石长阶蜿蜒入云,阶上青苔遍布,古朴苍老,似乎许多年无人踏足。
这不像是常春阁附近的山脉,问玉对它毫无印象,记忆中也并无这座如剑般的孤峰,他踏上台阶,准备去山顶一探究竟,却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四周的场景也开始迅速变化。
再一睁眼,他已经站在破败的城门前,烽火台上狼烟直冲云霄,城墙下士兵忙碌如蚁群,箭矢一捆捆运上墙头,裹着燃火的稻草,如流星般飞过城墙。
远处骑兵如乌云压境,一波接着一波,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号角震天,盔甲碰撞,在滚石与火箭的攻势下,攻城骑兵惨叫声连连,但不断有云梯架起,骑兵如潮水般不断绝。
城门久攻不下,在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中,攻城骑兵损失惨重,眼看地平线外已经没了支援的身影,为首的身着战甲的男子一声令下,所有攻势暂停,四周瞬间静默。
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到城门前,犹犹豫豫,不断回头看向身后的李昱辰。
“怀笙,去吧!”李昱辰大喝一声,手中提着一个年轻女性的头颅,满脸的血污,神色狰狞,“是他们杀了枣儿,将她折磨致死,去吧,去为她报仇!!”
商怀笙稚嫩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双目猩红,她用力甩甩手腕,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双拳齐出——
“砰——!”
城门轰然倒塌,在纷飞的木块和飞溅的铁皮中,李昱辰的军队攻入城门,伴随着一声声振奋的“杀——”,马蹄扬起烟尘,吞没了门前小小的身影,城门内的守军四散奔逃,却也难逃死于长枪下的宿命。
问玉在人群中找寻商怀笙的身影,尘土散去,商怀笙缩在门前,怀中抱着那女子被马蹄践踏的不成样子的头颅,她不知所措地咬唇,满脸泪水。
她甚至还没有马蹄高。
问玉闭了闭眼睛,有些后悔当时没直接杀了李昱辰,他朝着商怀笙走去,伸手想把她拉起来,却触碰不到她的身体。
“没事,一会儿李昱辰就把我带回去了。”
身后响起商怀笙的声音,问玉扭头,发现她正捂着鼻子打量四周。
“好大的烟。”她道。
问玉心中升起几分心疼和怜惜,但一想到商怀笙没好好护法反而被引梦香影响,又忍不住教训道:“不是让你准备好凝神的东西吗!现在倒好,你心志不坚定,反倒受的影响更深。”
“是这香效果太强了!”商怀笙面色不改地为自己辩解。
“这香只有这一点,都给你用了我怎么办?”
“你再向桑月要呗。”
“我不要脸面的吗?”
商怀笙哂笑,“师叔,我知错了,咱们不如快些出去吧,说不定还能留点下次用。”
“没用的,香不燃尽出不去,所以我才让你护法。”
“啊……那怎么办?”
问玉揉揉眉心,“我试试能不能操纵幻境。”
两人说话间,李昱辰已经回来接幼时的商怀笙了,她仍抱着那头颅,任凭李昱辰说什么都不肯起身。
问玉忽的安静下来,好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我被李昱辰带走后,一直照顾我的姐姐。”商怀笙耸耸肩,声音中满是不在意,目光却一直盯着,“李昱辰为了逼我出手,把她杀了,说是敌军干的,现在想想,敌军无缘无故为什么能抓走一个在军营最深处的宫女呢。”
问玉心中又是一阵揪痛,“你从前辛苦了。”
商怀笙轻笑一下,“过去的都过去了,提一千遍一万遍,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她笑得风轻云淡,问玉却没有半分宽慰,远远望着被李昱辰牵走的小孩子,不禁长叹。
“你如果愿意……”
他刚开口,眼前的画面如铜镜乍破,碎片纷飞,又自动聚集在一起,拼成一片绿树浓阴的场景。
囚龙谷!
他果然回来了。
问玉看到另一个自己从屋中走出,口中还喋喋不休,似乎在于什么人说话,他露出的半截颈部上布满痕迹,想来已经是在事后。
“你在这里老实待着!”幻境中的问玉冲着屋内喊道。
态度听起来有几分恶劣,问玉心中一紧。
他与那人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难道他真的是被强迫的?
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会在事后杀了那人才对。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想看清门内之人的样貌,商怀笙吓坏了,慌忙跟上去,“师叔——”
问玉已经来到门前,就在犹豫的时候,被商怀笙抓住手腕,“师叔,你看看你去干什么了!”
问玉心念一动,眼前场景变化,来到“问玉”的身后,见他双眉紧蹙,在灌木丛中找寻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教训商怀笙扰乱他梦境,鞜樰證裡看到境中自己手上的药草,问玉瞳孔骤缩。
番红花、紫草……这些,与麝香同效,是避孕的药物。
青天白日,问玉感觉有一道雷落下,劈在自己头顶,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他、他……他怎么会找这种药草?
联系对方出门时恶劣的语气和话语,问玉心中有一个令人胆寒的猜测:
难道是他做下了不义之事,才导致对方失望离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九天盛会
商怀笙知道问玉经常出去拔药材给她熬药, 但从没跟出来过,见他在林中穿梭,口中念念有词, 寻寻觅觅的忙碌模样, 还觉得有几分可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得正起劲时,余光瞥见真·问玉脸色苍白, 一副霜打茄子似的挫败模样,顿时好奇起来。
“师叔,你怎么了?”
“没事……”问玉说着,转过身快步朝竹屋走去,“我要去看看那人是谁!”
“?师叔!”商怀笙大惊,小跑着跟上, 没想到问玉速度奇快, 她竟然追不上。
坏了坏了。
她要完蛋了!
谁来救救我——
问玉的手已经搭在门上, 大力推开——
商怀笙内心狂叫:救命啊——!!
只听头顶一声闷雷,眼前的画面旋转模糊, 问玉睁大眼睛, 想看清床榻上女子的模样,却只看到她的背影,手上甩着自己的帕子,俏皮可爱。
四周旋转的更加厉害, 问玉进门, 想再靠近一点, 眼看那女子马上就要转过身来,他眼前一黑,身体被一阵强风托起, 升入高空。
“师叔?师叔!问玉?!”
商怀笙的声音逐渐清晰,问玉睁开眼,一片鲜活的绿色闯入视线。
“师叔,你醒啦!”
小命保住了,商怀笙心情愉悦,语气都变得谄媚许多。
她扶起问玉,指着不远处,“师叔,你快看那是谁?”
顺着她的手指,问玉看到一个小孩坐在树下,膝边放着一把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正一本正经地学习御剑之术。
那模样,分明就是小时候的他。
问玉整个人都愣住,山顶的风吹动他的衣袖,树下的孩童额间沁出汗珠,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倔强与不甘。
“师叔,你小时候长得真可爱。”商怀笙满脸笑意,“嘬嘬”两声,像在唤狗,“怎么不过来?”
问玉睨她一眼,商怀笙不好意思地笑笑,“太久没见小孩了。”
小问玉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不如现在的问玉这般棱角分明,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许是修炼的效果不尽如人意,所以他一直嘟着嘴,委屈的模样惹人怜爱。
商怀笙环顾四周,发现这座山峰陌生得很,“这是从前的常春阁吗?”
问玉摇摇头,商怀笙一脸疑惑,正要继续追问,空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缥缈,空灵,仿佛来自天际,语气却带着几分俏皮:
“小孩,你还在练呢?我都说了你并无灵根,你修行千年万年,也没办法得道飞升,不如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可好?”
“我才不要!”小问玉声音洪亮,满脸抗拒,“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我要修行!”
“真是个犟种!你以为人类会——”
那声音戛然而止,不远处有重叠的脚步声响起,渐渐逼近,伴随着二人的交谈声。
“在这里,真的能寻到问玉?”
“师父说能,就是能。”
“你不如去向师父认个错吧,又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你服个软,他真的能将你逐出师门不成?”
“我意已决。”
“真是头倔驴!”
问玉与商怀笙转过身,青苔石阶上,两道人影勾肩搭背,踏着石阶步步登顶,他们脸上带着少年稚气,眼神中充满对这个世界的热忱与期待,正是年少时的宋良白与年玉。
“……兄长?”
问玉往前踏出一步,却好像有人猛地抓住他肩膀向后拽,他正想呵斥商怀笙,一转头,眼前又是一黑。
天际泛出鱼肚白,乌云散去,残留的月亮与东方初升的太阳遥相辉映,浅淡的像是一个影子,头顶梨花已经所剩无几,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商怀笙伏在他膝上,蓝裙落满白花瓣。
梦中场景交叠闪过,现实中却已经过了整夜,引梦香燃烧之后的灰烬洒在结界四周,泛着点点银光,问玉抬手解开结界,一阵风吹过,梨花伴着银灰飞舞,在半空落下一场雪。
“我脖子好疼……”商怀笙打着哈欠醒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揉上脖颈。
问玉抓着她的肩膀甩到一旁,商怀笙“哎呀”一声,手撑着地爬起来,“你干嘛打我?”
问玉的右腿被她压麻了,缓缓恢复知觉时有疼痛感,看着恶人先告状的商怀笙,他冷笑,“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我早已看清那人的样貌!净给我添乱!”
引梦香没了,商怀笙腰板也硬了,“我怎么知道这引梦香效果这么强!你不做好功课就贸然入梦,你难道没有责任吗?!”
“你——”问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板着脸起身,拂去身上的花瓣,整理衣襟,“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被人发现。”
“现在开始担心被人发现了?威胁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商怀笙得理不饶人,看着问玉吃瘪,心中有种小人得志的窃喜。
问玉还未从梦境中完全抽身,思绪复杂,也无心与她争辩,揉了揉脑袋,“是,是我的错,我不与你计较这些,你回去吧。”
商怀笙:“……”
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跟元妄说的那样欠了吧唧的,不然她也不会见到问玉妥协,反倒觉得不爽,走出几步,还故意回头刺激他。
“师叔,那你不找了吗?”商怀笙预感会被骂,但还是说出接下来的话,“引梦香没了诶。”
话说出口商怀笙自己都觉得自己欠打,难怪三山宗这么多人看她不爽。
“找!”问玉咬牙切齿,看她的眼神中是明晃晃的怒色,“引梦香没了,还有凌枫院的聚魂灯,我总会找到她。”
凌枫院?
那可是修仙界有名的大喇叭,修仙界十分之九八卦的传播地。
问玉如果去了,第二天他的艳史就会传遍修仙界。
问玉能抹下面子去那里?
就算他去了,他们得罪了凌盛,凌盛也未必同意把聚魂灯借他。
商怀笙仰起头,心情愉悦,“好啊,师叔有这样精神,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说罢,小雀似的蹦蹦跳跳着离开。
问玉盯着那抹欢腾的背影,长舒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虽然被商怀笙打断,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他记起许多细节,与那人在床上的种种,炙热交缠的呼吸,那人说着不堪入耳的情话,异于常人的体温,和……紧压着他手腕的力道。
她的状态不正常,意识也并不清醒,像是被下了药。
是他做的吗?
他用药物操纵别人,还在事后让她喝下避孕汤药……
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问玉从不自诩正人君子,但也行得正坐得端,有他自己的底线,尤其洁身自好,修行百年,清心寡欲,从不沾染男女之事。
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背后肯定有隐情,还有他没发现的细节。
托商怀笙的福,问玉不仅没有找到真相,还变得更加混乱了。
按他以往的脾气,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商怀笙,可从梦中醒来,没能看到那人的脸,问玉反倒感到一丝庆幸。
没错,庆幸。
从日曜城回来已有月余,他几次取出引梦香,思来想去,却不敢点燃,不知道是为什么。
许是担心见到那人的样貌,不是自己想要的……可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问玉连自己的心思都猜不透,从前只想着赶紧抓到那胆大包天的女子,但根本没想过找到她之后又该当如何。
天已大亮,问玉在梨树下独坐许久,阳光透过绿叶投下斑驳光影,温度渐渐升高,他才起身整理衣袖,收拾残局,转身回了自己住处。
又过了几日,年玉问起引梦香的事情,“不是说在桑月那里得了找到记忆的法子吗?如何了?”
“不大管用。”问玉说得模棱两可。
年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最近怎么开始研究这些基础的心法了?打算收徒?”
“……没有。”
年玉毕竟是他亲兄长,对他最为了解,问玉心里一紧,把手里的书本放到一旁。
“听说宋良白的大徒弟又去了长眠海,这次怎么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天机阁是算出了什么?”问玉道。
年玉摇头:“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让各门派增加人手。”
问玉不屑:“这群老东西,仗着自己宗门曾有人飞升,越发无法无天。一个个的飞升成仙成神又如何,不还是全都陨落了。”
“问玉,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年玉有几分无奈,“长眠海是神陨之地,滋生出众多妖魔鬼怪,却也留存着当年那些神仙的法宝,许是又有胆大妄为之人偷偷去探秘寻宝了。”
问玉道:“到底是别人的东西,值得拿命去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年玉的目光在书桌上掠过,叠了一沓写过字的宣纸,最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不像是问玉的字,“你闭关回来,也不似从前那般专心于修炼,若是一直找不到那女子,你打算怎么办?”
“找不到就慢慢找。”话题又绕回到这件事上,问玉心中烦闷,“兄长,你还记得我幼时中毒,师父用秘法为我治疗的事情吗?”
年玉的肩膀微微绷紧,“是有此事,怎么提起这个?”
“我记得师父说过,我的五脏已被毒液腐蚀,内里虚空,几乎只剩下一层皮,所以他用常春阁珍藏的宝玉为我重新雕刻了身躯,代价是我的身体与常人再不相同,不能像旁人那样修行,也无法孕育自己的后代。”
年玉轻轻点头,“是。你是在担心那女子会怀上你的孩子?”
不等问玉回答,年玉开口道:“不会的,就算你们真的……也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问玉微愣,“……那就好。”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为什么还要喂那人喝避子汤呢?
问玉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地轻叹一声。
年玉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要想那么多,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
在商怀笙“不小心”破坏了问玉的幻境之后,问玉给她安排的课程更重了,从前三日一次的见面改到四日一次,但需要她背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各门各派的心法,简单的复杂的,问玉统统要求她熟记。
商怀笙觉得心法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丰宝他们许多年前就不再刻意去背心法,问玉却说心法是修炼的核心法门,也是提升修为的根基,每次见面非得检查她的心法,背的滚瓜烂熟才罢休。
商怀笙想学其他的法术,剑法,咒法,哪怕是易形之法,都比背这些纯理论性的心法来得有趣。
“实在是太无聊了!”商怀笙扔下书本,趴到桌上。
元妄将手里的书移开,瞧着她笑道:“这就无聊了?你这几日常常到藏书阁来,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原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
商怀笙声音闷闷的,“我是真心想要修行,可这些心法实在是枯燥。”
“稳固道基,突破瓶颈,无一不需要心法加持,没有心法,修道便如无根之木,终究难成大道。”元妄把她扔下的书展平摆正,“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些话商怀笙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想学剑法,学很厉害的那种剑法!”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不能操之过急。”元妄早在秦湫那里听说了商怀笙在认真修行之事,心中欣慰之余,难免也有几分担忧,“断龙不比寻常法器,很难驾驭,你修好心法,稳住根基,才能避免被它反噬。”
商怀笙努努嘴,歪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书,“狐族合欢秘法?师兄,你一本正经的模样,结果看的是这种东西?”
“咳!”元妄俊脸一红,将书本倒扣,“我是为了正事,你也知道九天盛会在即。”
商怀笙:“九天盛会需要什么合欢秘法?师兄,你心怀不轨。”
元妄:“呸!我还不是为了帮你,这是你第一次去参加九天盛会,当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商怀笙更加不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既已结器,除了寻常的弟子试炼外,还会有一场境外试炼,由潮海阁将你们传送到那些未曾开化的极恶之地,待够七日,或是斩杀恶兽,才算过关。”
商怀笙懵懂,“这是什么,为何没听丰宝他们提起过?”
“境外试炼是各门派结器期弟子自愿参加的,与那些小打小闹不同,入境前需得签下生死状,不乏有人命丧于此。”
“啊?不能不参加吗?为什么要上赶着去送死?”
“可以是可以,但是九天盛会难得,且试炼地点皆由天机阁选择,危机四伏却也充满宝藏,稀世珍宝,灵丹妙药,曾经有人寻到过极品灵器,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一跃成为宗主亲传,如今已是掌门之位,这种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但凡有野心的修士都不会错过。”
商怀笙听明白了,“听起来诱人,但是哪有性命重要?”
元妄眸中浮起担忧之色,“其实近些年境外试炼的难度已经大大降低了,百年前一次意外,那次试炼遇到了千年难遇的妖群,参加试炼的二十三人中,折损过半。能参加的都是宗门中的翘楚,损伤的是各宗门的精锐力量。
意外之后,九天盛会停办三十年,重新开办后,只是举行寻常的竞技,并没有重启九幽幻境的境外试炼,今年是时隔百年后的第一次重启。”
偏偏就赶上了商怀笙第一次参加,元妄难免会担心。
商怀笙听完,眉头蹙起,“都出事了,为什么还要举办?竟然知道有危险,不参加不就行了吗?”
元妄轻叹,“还是那句话,扬名立万,得道飞升,这诱惑太大。”
商怀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元妄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神色复杂。
“而且,九天盛会中给不同段位的弟子分设比赛,结器期以上比赛排名前三的,必须参加九幽幻境的试炼。”
商怀笙嘁了一声,“刚才还说可以自愿呢。”
“能在比赛中生出的都是各宗门的佼佼者,他们必然不会做出让师门丢脸的事情,临阵脱逃是懦夫的表现。”元妄道。
商怀笙点点头,坏笑道:“那我就努力得个名次,然后放弃参加,好好丢一丢师父的脸!”
“哈哈,那你就等着师父收拾你吧!”
元妄被她逗笑,笑容之下,隐藏着担心。
商怀笙骨子里有股争强好胜的劲儿,如果她争得名次,便会被强制参加试炼——以元妄对商怀笙的了解,她都不需要强制,便会自己参加。
她非池中之物,此次参会,定然会一鸣惊人。
却也有可能招来祸端。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明知山有虎
秋去冬来, 和神山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九天盛会的邀请函送到了四水阁。
九天盛会定在腊月,地点在太虚殿, 四季如春的镇化山。
不出所料由程公乐领队, 商怀笙师兄师姐们各自挑选,最后定下十二位弟子同往,而商怀笙作为宋良白弟子, 是第十三位。
丰宝,沙巧,傅秀轩都要参加,正好能和商怀笙作伴,上一次盛会丰宝还在识灵期,被凌枫院的人暴打, 在识灵期修士的比赛中止步八强, 这次满腔热血, 定要大展宏图。
至于三山宗那边,不出所料地有金田, 名单上十五位弟子, 至少有十人跟商怀笙打过架,且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只是这次的带队之人……
“为什么是你?”商怀笙不解地看向问玉,“你又没有徒弟,难道你要参会?”
问玉正在批她默写的心法, 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太虚殿的人请我去, 我闭关百年,许是有人想见见我。”
“他们请你?上门请的吗?”商怀笙满脸好奇,她听过问玉的故事, 知道他曾在九天盛会一鸣惊人,“你也参加过境外试炼吗?你参加的时候九幽幻境应该还在吧?”
听到这话,问玉动作微滞,“参加过。”
商怀笙:“你们那次参加了几个人,活着回来几个?”
“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有一次试炼出了意外,死伤惨重。”
“……”
商怀笙打量着他的神色,平日几乎没有的观察力在这种时候反倒敏锐起来,“啊!不会就是你们那一届吧?”
问玉不愿说话,低头在纸上划来划去,商怀笙还想追问,不过听闻那时候情况惨烈,想来问玉也不愿意再回忆。
商怀笙便换了个话题,“你参加的时候几岁啊?想来应该年纪不大,你又闭关百年,所以你现在也就百岁出头?”
问玉抬眸瞥她一眼,脸色微愠,“不要打听旁人的私事。”
“年纪而已,我叫了你这么长时间的师叔,你连年纪都不告诉我?”
“不告诉。”
“啊?小气!”
问玉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你有研究这个的功夫,不如再背背心法。今年是百年来第一次重启九幽幻境,也许会有许多未知的危险,你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丢脸也是丢我师父的脸,你怕什么?”商怀笙嬉皮笑脸道,“怕咱俩私会的事情传出去?”
“你——!”问玉脸颊乍红,“注意你的言辞!”
商怀笙歪头,一副无辜的模样,“我说啥了?”
问玉白她一眼,低头翻动纸张,眼睛看似在书本上,手却翻了一页又一页,根本没有用心。
宋良白前几日又来找过他一次,问玉拒绝了收商怀笙为徒的提议,宋良白追问他原因,问玉没有回答。
从前他有种种需要考量之事,不想收徒,现在却是不敢。
引梦香后已有半月,他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这几日夜夜梦见当初的情景,屏风上交缠的身影,耳鬓厮磨间的喘息,历历在目。
几次他都看清了对方小臂上的红痣,偏偏看不到对方的脸。
可有一次,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咬着他的耳垂,哑声问他:“是不是捏疼你了?”
声线与日曜城时商怀笙的声音重叠,问玉猛然惊醒,再见商怀笙,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梦里的人似乎也这样,说话没大没小,让人止不住嫌弃,但又坦诚得可爱,轻易便被套出话来,说完又追悔莫及,暗暗懊恼。
他越来越觉得梦里那个人就是商怀笙,可又不敢妄下定论,怕是因为自己与商怀笙接触太多,影响了梦境,才会这样混淆。
况且,若那人真是商怀笙,她能有这么大的胆子,顶风作案,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他减少与商怀笙见面的次数,她不在眼前晃悠,问玉内心也能平静些,能缓缓梳理内心杂乱的情绪。
本来这次九天盛会他不打算去的,想趁这个机会去拜访凌枫院,可听闻要重启境外试炼,他便改了主意。
断龙已然问世,想必消息也早已传到各大宗门,他甚至觉得这次突然增加境外试炼,也是因为断龙的缘故。
所以他得陪商怀笙同去,万一断龙失控,有他在至少不会出什么岔子。
眨眼又过去半个月,离九天盛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山上下起小雨,雾气氤氲,石阶苔痕渐深,湿气也重,康山那棵梨树一夜间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商怀笙巴巴地等着它结梨子,没想到这树只开花不结果,大失所望,上课都没什么兴致。
雨后初晴,山色青沐,四周青得晃眼,绿得发亮,唯这棵梨树秃的难看。
商怀笙吐槽几句,问玉将手一挥,树枝轻颤,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响,只是眨眼的功夫,青灰色的树皮下便鼓起一个个小包,“啪”的一声探出嫩芽,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生长,商怀笙来不及诧异,枯树便披上绿衣,嫩叶层层叠叠,甚至还挂着露珠,宛如初春。
商怀笙满眼惊讶:“师叔,我想学这个!”
“你先将你的剑术练好吧,不日便要启程去太虚殿,若是在仙门弟子的论道大会上落了下风,以后你也不必再来见我。”
商怀笙叉腰:“那若是我拔得头筹,你教我这个吗?”
问玉轻笑:“若你真能夺魁,别说这么个简单的法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摘给你。”
商怀笙眨眨眼:“当真?”
“自然。”问玉道。
商怀笙沉默片刻,忽道:“我得了第一,是作为四水阁的弟子,你教了我许多,也算不得你的功劳,我是不是……我有时在想,我这样偷偷跟着你修行,是不是对不起我师父。”
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问玉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我与你师父师出同门。”
他拒绝收徒后,宋良白便为商怀笙举行了正式的拜师礼,他们师兄弟三人在师父的牌位前重聚,一同参礼。
商怀笙给他奉茶的时候,眼神闪烁,好像他们真的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问玉坦然地接过来,宋良白看着他,眼神中隐隐有些失望。
回忆结束,面前的商怀笙正一脸认真,“既然如此,师父与你兄长为何要分家,各立门派?”
商怀笙知道当年宋良白与年玉闹过矛盾,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在年幼时同时拜入徐穆楚门下,情谊深厚,现在即使分道扬镳,见面时也客气有礼,并无那种水火不容,剑拔弩张的气氛。
“可是我师父做错了什么事?”
年玉性格温和,商怀笙下意识觉得并非他的过错,倒是她师父,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面对商怀笙的好奇,问玉只是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师父去世时并未选定掌门,他二人都不愿屈居人下,所以各立门户。”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也太……”商怀笙一时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形容,只觉得儿戏,“年玉不像是这种人啊。”
“所以还是你师父,咄咄逼人。”问玉在她眼前晃了下手掌,“你不必想那么多,虽然现在三山宗与四水阁内部关系紧张,但在外人眼里,他们依然是常春阁弟子,你不可给师祖丢脸。”
商怀笙摸摸鼻子,扬起灿烂而自信的笑容,“那是当然!”
*
转眼便到了启程的时候,问玉与年玉的大弟子沈永山同往,一应事宜皆有他操办,自己只需同去镇场便可。
如他所说,虽然两家弟子水火不容,但还是要一同去的,程公乐有些怕他,凡事都与沈永山商议,有他在的场合都避免出席。
临行前夜,问玉,年玉,宋良白又在同睦殿重聚,上一次三人为商怀笙一事争论,为问玉失了清白一事商议,今日再聚,只有对门下弟子的担忧。
说来说去,最担心的还是商怀笙。
“怀笙已经结器,你将她教的很好。”宋良白道。
商怀笙破境的事情,是她主动向宋良白提起,而问玉暗中教导商怀笙,则是他主动坦白,宋良白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恼怒他觊觎自己徒弟。
但宋良白早有让问玉收商怀笙为徒的念头,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吃下哑巴亏,又有问玉叮嘱,不能在商怀笙面前表现出来,眼睁睁看着她胳膊肘往外拐。
一想起来,宋良白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开始教授她,为何不肯大大方方地举行拜师礼?我告诉你,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徒弟了,你后悔也来不及!”
问玉一句话便让他闭上嘴,“商怀笙对四水阁同门有多在意,与三山宗的人积怨多深,你又不是不知道。”
“都是师父的徒弟,你教他教又有什么区别。”年玉出来打断二人,将话题拉回到九天盛会上,“去年,凌枫院的人出尽风头,清溪门崭露头角。虽然这九天盛会本意只是想让各门派弟子友好交流,互相学习,但这两家来势汹汹,今年论道想必十分激烈。”
宋良白:“年轻人就是要有闯的劲儿!坐在那里谈天说地能有什么进步?刀锋相见才能见真章!”
年玉道:“其他人我不担心,点到即止,那商怀笙呢?她有断龙在手,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想过吗?这次又增加了境外试炼,不知道会选中什么样的地方。”
宋良白摊手,“今日不同往日,有上次的惨烈教训,他们定然会十分小心谨慎。”
两人说着,齐齐将目光落到问玉身上,问玉默不作声,已然沉浸在回忆中。
那是他们第一次探寻南烬沙漠深处,因为从前有许多人出入南烬沙漠斩妖炼丹,所以他们对这次沙漠之行掉以轻心,只当是一次旅行。
可没想到天机阁的人出了错,只知道沙漠内部盘踞着千年凶兽,却没算出流沙之下隐藏着数以万计的鬼妖。
问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被啃噬,尸骨无存,他们一路厮杀,在鬼妖群的追杀下苟延残喘,等到外面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十二人死在了鬼妖手下,剩下的十一人中,两人金丹被毁,一人断腿,一人瞎了眼睛,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带着伤。
天机阁的人歉疚不已,揽下了清理鬼妖群的担子,花了十年的时间造就了现在能安全出入的南烬沙漠,但这背后,是二十三人无法磨灭的伤痛。
年玉轻拍他的肩膀,道:“这些年来,不少门派都提议重启九幽幻境,虽说当年出现意外,但对修道者来说是绝佳的提升机会,危机与成就并行,早在你们那届之前,便已经有人在境外试炼中殒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当初参加时,不也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吗?”
问玉抬头,轻声应道:“是。”
“不必太担心。”年玉道。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少管我
商怀笙进入四水阁这些年, 没少跟着宗门中的人一起下山,但还是头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十几个人的队伍十分壮大, 出入客栈时也是浩浩荡荡的, 让人觉得十分新鲜。
太虚殿在南方临海处,四水阁偏北,即使御剑昼夜赶路, 也要三日的路程。
他们提前启程,打算在九天盛会前养精蓄锐,五日内抵达,一路上走走逛逛,即将抵达的前一日,他们歇在了栖霞谷与落凤原的交界处。
栖霞谷位于南方群山之中, 依山而建, 山谷中有一条清澈的河流“霞光河”穿城而过, 地形狭长,从西向东几乎贯穿了整个庆州大陆, 是北方宗门去往太虚殿的必经之地。
商怀笙他们下榻的客栈中, 便有许多修士出没,但都是商怀笙没听说过的门派。
栖霞谷现任谷主为相文客,商怀笙在那日晚宴暴露身份之后,便再没见过他。
近半年没来过人界, 庆州的局势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陆雪青因病休养, 暂由其亲信颜麟代督主一位,相文客半年没有回栖霞谷,他的儿子现在主理栖霞谷大小事务, 只有云月都稳如泰山,在商叙的带领下井然有序。
听客栈的人闲聊说,相文客至今还留在日曜城,李昱辰重病,太子李承允亲政,相文客辅佐。
坊间早有传言,李承允资质平庸,没有驾驭下臣的本事,一旦李昱辰病逝,相文客定会取而代之。
商怀笙却觉得,李昱辰诡计多端,肯定会在死之前想办法牵制住相文客,让他誓死效忠李承允。
她对李昱辰重病一事并不奇怪,但听到陆雪青抱病,商怀笙心头一震,想起当时陆雪青用归元鬼针为商叙续命,而归元鬼针对对普通人来说消耗极大,难道他是因此才生病的?
毕竟是为了她妹妹才这样,商怀笙难免担心,趁着他们停留在栖霞谷,商怀笙便连夜赶去督主府想见陆雪青一面,却被拦在了门外。
“督主重病昏迷,暂不见客。”
重病。昏迷。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让商怀笙一阵恍惚,她明明记得离开日曜城前与陆雪青见的最后一面,陆雪青面色红润,虽还是有些畏寒,但身体已经大好了,怎么会突然重病?
门外的侍卫不认识商怀笙,将她拦在门外,唯一认识她的颜麟有事外出,商怀笙直接用了隐匿符进去,但督主府内地形复杂,她一直逛到早晨都没找到陆雪青养病的房间。
她出来前程公乐特地叮嘱她要在午时前回去,若是耽误了启程的时间,便把她丢下,让她自己回四水阁去。
里里外外没能找到人,商怀笙也等不到颜麟回来,只能就此作罢,抓紧时间赶了回去。
可她想着陆雪青病重一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此番高明叶与程公乐都不在宗门中,吕悠作为医修陪同,秦湫作为三弟子,被留下来打理门中事务。
在她身边的只剩下元妄,商怀笙与他谈论起此事,忧心忡忡,“陆雪青怎的就突然病重了?还是说他早就已经生病,只是我不知道?”
距离两人上次相见也有半年了,这期间商怀笙与商叙传过几次书信,从没听说过陆雪青生病的事情,难道他连商叙也瞒着?
元妄知道归元鬼针的事情,但他没有做过研究,只知道这东西对身体消耗巨大,凡人尤其如此,“归元鬼针乃是天泉医谷的医修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针法,我瞧他状态不错,还当他是天赋异禀。”
见商怀笙脸色难看,元妄劝慰道:“你若放心不下,不如去问问吕悠?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之法?”
元妄说完,商怀笙便去了去寻吕悠,找到她时却见她在和问玉喝茶,两双眼睛朝她看过来,看着问玉手中的茶盏,商怀笙一时语塞。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吕悠问。
商怀笙瞥了问玉一眼,“有些私事。”
问玉了然,眼角微挑,放下茶盏,却没有起身,“私事也要讲究先来后到。”
商怀笙撇嘴,问玉茶盏里的东西呈现深紫色,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茶水,这段时间他为了恢复记忆,向吕悠要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药物,都快成吕悠试药的药人了。
这次四水阁与三山宗同行,虽然两队人马并不多做交流,但相同的路线,几乎每次都能看到对方的影子。
“师叔,你的事似乎也不急于一时。”
私下商怀笙与问玉的关系已经亲近许多,但是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夹枪带棒。
问玉盖住杯口,目光幽幽地看过来,“那你说,你有什么急事?”
“我要单独跟师姐说。”
商怀笙直直地盯着他,半点不肯让步的样子。
问玉本也只是和她揶揄几句,见她神色严肃,便主动起身,“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转身便走,商怀笙设下隔音结界,坐到吕悠面前。
吕悠笑道:“连结界都要设下,看来真是私事?”
商怀笙牵了牵唇角,“师姐,你知道归元鬼针吗?”
吕悠微顿,思索片刻,道,“知道啊,天泉医谷的秘法,听闻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且非亲传弟子不得私自学习,当年他们要让我拜入天泉医谷,还说过要教我。”
“那后来呢?”商怀笙问。
“我当时已经拜入师父门下,知遇之恩,哪能做出那种忘恩负义之事,况且这归元鬼针也不算什么好东西,虽然效果显著,对施术之人却损害极大。”
商怀笙又问,“对修道者也有损伤吗?”
“自然。”
“那对凡人呢?”
吕悠笑着摇摇头,“凡人是没办法使用归元鬼针的,这需要真气来催动,若非要使用,那便是用自身寿元了,一次施针十年寿元……不过这都是传言,我还从没听说过有凡人习得此术。”
商怀笙神色紧张起来,追问道,“那没有旁的法子补救吗?那些延年益寿的灵丹……”
“归元鬼针对未曾修行过的凡人来说,宛如催命的毒药,会使气血逆流,施术者身体状况已经和旁人不同,那些丹药对他来说反倒是毒药。”
商怀笙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吕悠绝不会拿人命来开玩笑,她咬紧下唇,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她肩膀微微颤抖着,眸中浮漫一层水雾。
陆雪青是为了商叙才会使用归元鬼针,他未必会知道归元鬼针的危害,但肯定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可他还是一次一次地施针救人。
他正值青春年华,前途光明,若真因此失去了性命……那这是她欠陆雪青的,生生世世都无法偿还的恩情。
“怀笙?”吕悠歪头,才发现她神色有异,语中多了担心,“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商怀笙开口,有几分哽咽,“此番去往日曜城,恰逢我妹妹重病,我得知她身边有个朋友便是用归元鬼针为她稳住病情。”
“朋友?是天泉医谷的人吗?”
“不,只是未曾修行过的凡人。”
“凡人?”吕悠眉头皱起,“用了几次了?”
商怀笙:“或许……很多次?”
吕悠脸上是万分惊讶的神色,“很多次?他从未修行过?他如今多大岁数了?”
商怀笙心中一沉,“约莫二十三四?”
“嘶——”吕悠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年轻,真是可惜。能使用归元鬼针,想必颇有天赋。”
商怀笙听出她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认定陆雪青已经命不久矣,一时心中发急:“师姐,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吕悠道:“若是天泉医谷的人或许能有办法,可是这归元鬼针是天泉医谷秘法,他一个凡人如何习得?如果去找他们帮忙,必然要解释许多……”
她说着,见商怀笙眼眶中眼泪积聚,不禁伸手抱住她,却不知道该作何安慰。
能舍命为怀笙的妹妹治病,想必与她们关系匪浅,可惜天妒英才,吕悠不清楚归元鬼针,自然也无能为力。
商怀笙手握成拳,将已经到眼眶的眼泪又憋了回去,“师姐,我知道了,多谢师姐。”
她心中已经有了法子,这次盛会天泉医谷的人必然会参加,到时候看到谁医术好,她威逼利诱将人带过去给陆雪青医治便可。
都传天泉医谷医者仁心,她就不信他们连一个凡人都救不了。
商怀笙拜别吕悠,独自走出房门,拐角处却遇到了问玉。
她低下头,不想让问玉看到自己的表情,问玉却已经瞥见她泛红的眼角,不由得皱起眉心。
“可是你们阁中弟子出了什么事情?”
他鲜少见到商怀笙这幅表情,想来肯定和她亲近之人有关。
商怀笙摇摇头,“不是。”
问玉又问,“那你怎么这幅模样?”
商怀笙沉默片刻,道,“陆雪青用了归元鬼针,危在旦夕。”
“……”
“归元鬼针对人体损害极大,你早知道吗?”
问玉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商怀笙便猜到他的答案,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埋怨,若是问玉早点告诉她,她便能早点去寻找解决之法,也不必现在为了陆雪青的病内疚担心至此。
商怀笙自知问玉没有跟她讲述这些的义务,但还是忍不住怪罪,满腔的情绪亟待着一个发泄口。
问玉望着她的脸颊,闪动的双睫,不加掩饰的担心,以及那一丝幽怨的目光,都没能逃脱他的双眼。
他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拂过商怀笙眼角,指腹一片湿润。
商怀笙听到问玉冷笑一声,“就这么担心?”
“他是因为我妹妹才变成这样,我自然担心。”
“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借口?”
商怀笙抬眸,有些看不懂问玉的反应,“当然是真心话,这种事需要找什么借口?虽然你与陆雪青并不熟识,但有日曜城的缘分在,也不必冷淡至此吧?就算你不在意,我担心他,又与你何干?”
问玉眸中的温度渐渐冷却,本想告诉商怀笙陆雪青不会有事,他早已去了天泉医谷,可听到商怀笙这番话,他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怒火,话到嘴边,成了讥讽,“你早知他身体不适,现在才来质问,你又在假装什么知恩图报?”
“你——!”
商怀笙被他怼的无话可说,迟来的内疚积压在胸口,无处发泄,问玉嘲弄的神色更是让人愤怒不已。
商怀笙抬拳,重重砸在一旁的木柱之上,“咔擦”一声爆响,木屑四溅,碗口粗的柱子剧烈震颤,留下拳头大小深坑,裂开一条狰狞的缝隙,并迅速往上蔓延。
“商怀笙!你在闹什么?!”
整间客栈都跟着晃了晃,灰尘簌簌落下,柱身摇摇欲坠,问玉扫一眼商怀笙沾着木屑的指节,面露愠色。
“你又不是四水阁的人,少管我。”
商怀笙伸手将摇晃的柱身扶住,待它稳定后,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天工阁的人
第二日傍晚, 他们抵达镇化山,住进了太虚殿提前给他们安排好的住处。
四水阁与三山宗分家多年,虽然一直是以两个门派的名义参加九天盛会, 但次次都被安排在同一住所, 镇化山西方的春荣小筑。
商怀笙与沙巧住在同一个房间,两人将房间收拾好,坐下准备喝杯茶, 沙巧泡上降火的菊花清茶,打量着昨日起便沉闷不语的商怀笙。
“你和师叔祖吵架了?”
沙巧说完,商怀笙没有立即反应,片刻后才抬起头,问:“谁?”
“问玉啊。”沙巧说完,果然见商怀笙的脸色又阴沉几分, “昨日便见你闷闷不乐, 师叔祖那边也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态度, 你们俩这一路上虽没什么交谈,但是经常有眼神交流, 这两日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沙巧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观察入微,能注意到旁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许多八卦都是经由她分析得来,后来大都得到验证。
商怀笙抿唇, 连反驳都找不到理由, 不由得有几分心虚, “哪里的话,我和他不熟。”
“不熟?”沙巧眯起眼睛,“虽然我入门晚, 没有见过从前的师叔祖,但也听说过他的脾性,我师父都怕他怕成那样,你却能虎口夺食,在他那里分到点心,你们这关系肯定不一般。”
商怀笙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她的视线,“只是他恰好不喜欢吃。”
“不喜欢吃也该给三山宗的人,怎么就任由你拿走了?哇,你是不知道我师父有多震惊。”沙巧敲敲茶杯,语中带着几分调侃,“我听傅秀轩提起,你和问玉师叔祖前后脚从她师父那里出来,之后你们俩便开始冷战,而且我看到客栈的柱子有了裂痕,是你干的吧?”
“我……”商怀笙的手指绞紧衣角,低头看着茶水,反正她也不擅长狡辩,干脆破罐子破摔,“是我干的,那又怎样?”
沙巧扬唇,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果然啊,昨天离开客栈前,我看师叔祖自己在那里用法术修复呢,你俩是不是就在那里吵得架?”
“……”
她连这个都猜出来了,商怀笙彻底败下阵来,举手投降,“是是是,你这份心思用在修行上,修为早就能超过丰宝了。”
沙巧嘁了一声,“听听,被拆穿了就开始拿长辈身份来压我了,你刚进入四水阁的时候,我还给你做过衣裳呢。”
商怀笙捂着脑袋,“这事儿你告诉过旁人没有?”
“还用告诉旁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俩情绪不佳。”商怀笙一个眼刀飞过来,沙巧又找补道,“不过他们只当是你们闹矛盾,却不知其中原因,毕竟三山宗和四水阁本来就不对付……但我却是好奇,你们俩为何会争吵?”
“……”
沙巧再善于观察,遇到那种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也没辙,商怀笙闭上嘴,任由她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肯说。
沙巧就这样喝了一壶的茶水,最后无可奈何,扔下她去找傅秀轩了。
商怀笙低头将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水饮尽,想起昨日与问玉间的争吵,懊恼地抱住脑袋。
其实她当时便知道此事怪不得问玉,陆雪青是为了她妹妹才会这样,这是他们家的事情,和问玉没有关系,而问玉又是那样的性格,平日里说些讥讽的话也不奇怪。
可她偏偏觉得那时问玉的话尤其刺耳,好像她是个明知道陆雪青的感情,却在利用他,事后又装模作样地来关心的卑鄙小人。
商怀笙正因陆雪青的事情内疚,问玉还说了那种话刺激她,商怀笙才没忍住也跟着口出恶言,说到底还是心里憋闷的情绪需要发泄,而问玉恰好撞上枪口。
……这事儿也不能全怨她,谁让问玉漠视生命,说出那种话!
商怀笙跟他赌气,也跟自己赌气,不肯先低下头来跟他说话,问玉作为在外处处受人尊敬的长辈,更不可能主动跟她讲话,两人便这样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在外人看来就像是闹了矛盾。
唉——
本来就烦,问玉还分在了他们对面的房间,隔着两个回廊和中间的院子,一出门便能见到,商怀笙都不想出门了。
她本来想回床上躺着,沙巧又带着傅秀轩来闹她,拉着她去逛一逛春荣小筑后的花园,有许多奇花异草。
商怀笙半推半就,被她们架着出来,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对面走廊下站着的问玉,他正对着沈永山嘱咐什么,沈永山低头听着,脸上满是敬畏。
他微微抬头,冷不丁地对上商怀笙的视线,目光深幽,商怀笙脸色一僵,心脏像被小鼓敲了一下,飞快移开视线,反手拉着沙巧和傅秀轩快步离开。
“……就这些吧,你叮嘱好宗中弟子,隔壁便是凌枫院与天工阁,行事不宜张扬。”
“是。”沈永山微微颔首,正准备离开,又听见问玉叫他。
“永山,你知道天泉医谷的人住在何处吗?”
“嗯……许是在北边的荔香院,他们这次来的不多,只来了八位弟子,师叔有事需要弟子转达?”
“不必了,你去忙吧。”
问玉挥挥手,目光落在商怀笙刚才消失的走廊尽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小犟种居然真的不理他了。
就因为他没告诉她陆雪青生病的事情?
实在是小气。
问玉在心底将商怀笙教训一番,神色却有几分怅惘迷茫,他无法否认,当时没有告诉商怀笙事情的严重性,也是存了私心的。
若是商怀笙知道了,肯定要想方设法地给陆雪青治病,闹出许多事情来,她是不喜欠旁人人情的,又和陆雪青有幼时的缘分,心里一定会时时念着这件事,念着陆雪青。
他一开始选择隐瞒,是觉得修士与凡人有别,注定不能长相厮守,与其给过希望后又将其剥夺,不如一开始便斩断这段缘分。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想法开始改变,变得复杂,变得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
镇化山与囚龙谷一样,从前都是关押凶恶妖魔的地方,后来太虚殿在永焱山下建造了地下牢狱,镇化山便空置下来,后来逐渐被改建成了招待客人的地方。
依沙巧所说,春荣小筑后的花园,原本是用来处刑罪大恶极之徒的地方,埋葬着无数妖魔的尸骨,都成为现在这些花草的肥料,其他地方难以成活的植株,在这里长得异常茂盛。
说是花园,但在商怀笙看来和菜地也没什么区别,一眼望去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长得比人还高的草,艳丽诡异的花,都被圈在一块四四方方的土地里,模斜穿插长在一起,不同植株的藤蔓与树枝交缠,看起来乱糟糟的。
商怀笙没看到什么漂亮的花儿,傅秀轩倒是兴趣浓厚,“这地方的花草虽然看起来杂乱,但是乱中有序,根据药性的不同进行分别种植,且都是难得的药草。”
商怀笙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乱糟糟的一坨那里有秩序,“既然珍贵,为什么不用结界圈起来,随便得扔在这里,路过的人不认识的就踩上去了。”
傅秀轩无奈地瞥她一眼,介绍道,“这是冰火草,对治疗外伤有着极佳的疗效,但是对生长温度的要求极为苛刻,稍微不顺心就会立马枯死,而且至少三年才能结一次果,我师父养了十几年也才养活了两三株,在这里然长了这么大一片。”
傅秀轩和她师父一样是医修,看着深绿色的叶片下坠着大簇橙红色圆果,两眼放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成熟的冰火果,我来之后师父就再也没种活过了。”
她弯下腰,伸手悬停在叶片的上方,开口道:“不过这冰火草不能啊——!”
一道疾风划过,两滴鲜血从傅秀轩指腹落下,砸到冰火草叶片上,刚才还安静的叶片忽的伸展开来,发出簌簌的声响,叶片表面长出虫齿般细密的触手,迅速将两滴血液吞噬,深绿的叶片透出一丝淡红色,它似乎不知足,剧烈晃动着根茎,找寻着更多的血液来源。
傅秀轩受惊,跌坐在地,沙巧上前扶起她,起身时却发现她裙摆上钉了一枚细长的暗器,通体银白色,地步细长如同银针,深深插/进土壤,顶部则是椭圆柱体,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顶部凹陷处系着一截手指长度的飘带,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上面一个明晃晃的“李”字。
“这么多年过去,常春阁的人还是这般没有礼教。”
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商怀笙弯腰把那暗器拿起来,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隔壁院落后门站着个身着淡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下嵌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嘴角噙着几分刻薄的笑意。
“李迎灯。”丰宝小声道,“天工阁的人。”
天工阁,听到这个名字,商怀笙眼神一凛,更加认真地盯着这个人。
“这冰火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若是以肌肤直接触碰,顷刻便被它的利齿刺破血肉。”
李迎灯上前几步,以一种倨傲的神态打量着几人,“况且,你们难道不知道旁人的东西不能乱碰吗?没有教养。”
傅秀轩咬咬牙,手上的血已经止住,但是被利器划破的痛感还在,她道:“我没想碰,而且我知道冰火草的习性。”
李迎灯挑眉,嘲弄道,“那你伸出手,是想跟它打个招呼吗?”
傅秀轩瞥向商怀笙,见她眉头一皱,赶紧给沙巧使了个眼色,沙巧还没反应过来,商怀笙已经开口,“你瞎吗?碰没碰到都看不到?”
李迎灯微愣,“她的确伸出了手……”
“那我问你她碰到了吗?”商怀笙举起手里的暗器,“但你的暗器可是切切实实伤到了她,伤了人不知道道歉,你怎么这么没教养?”
“你——!”李迎灯面露愠色,“我好心阻止你们犯错,你竟然诬陷我?”
“我们犯什么错了?”商怀笙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哇,伤了人还颠倒黑白诬陷我们,上次见你这么不要脸的人还是……”
“李兄,你与一群未开化的蛮人计较什么?小门派出来的人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商怀笙的话语,她转过脸,看到来人,眯起眼睛,继续说道,“巧了,上次见到这么不要脸喜欢颠倒黑白的人,就是他。”
凌盛脸上桀骜的神色一僵,眸色幽深,“李兄,不要和这种人多嘴,降低自己的身份。”
商怀笙啧了一声,看了眼他出来的地方,笑道:“凌大少爷身份尊贵,怎么住我们隔壁了?怎么不花点钱住到太虚殿日升天阁去?”
“……”
凌盛深吸一口气,想起上次与商怀笙的交锋,默默劝慰自己不必与傻瓜论长短,无视了商怀笙径直走到李迎灯面前。
“李兄,他们被冰火草所伤也是咎由自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要倒打一耙的人,和他们争论什么?”
凌盛说完,便听见商怀笙笑了一声,“你也觉得你朋友是狗啊。”
“……”
凌盛闭了闭眼睛,从心底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奈,对上李迎灯的目光,他轻轻摇头。
李迎灯心中了然,道,“罢了,我不和你们计较,把双珠针还给我,那是李家的东西。”
商怀笙伸出胳膊,李迎灯伸手去接,却见她张开手掌,银白色齑粉簌簌飘落,在半空中被拂过的微风吹散,最后只剩一根飘带落到李迎灯手中。
“你,你做了什么?!”
李迎灯脸色骤变,出离愤怒。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维护同门,你做得很好……
商怀笙拍拍手掌, 将最后一点粉末吹走,道:“它莫名其妙就碎了,你们家的东西也忒不结实了。”
“你、你、你……”李迎灯的声音骤然拔高, “你竟然私自损坏李家的东西!”
他显然是生气了, 商怀笙不急不忙,“我只是握了一下,它怎么就碎了, 是贝壳做的吗?”
“这是上好的聚银铁打造的!”
李迎灯脸颊涨红,想指责是商怀笙毁坏,但他分明看到商怀笙只是将东西轻握在手中,若是他天工阁打造的暗器被一个女子轻易碾碎成粉末的事情传出去,他和他师父的脸上都挂不住。
“你,你定是使了什么阴招。”
“再阴也比不过李公子暗箭伤人。”沙巧拽了拽商怀笙衣袖, 她停顿片刻, 语气柔和几分, “李公子,我们并未打算摘取冰火草, 你不分青红皂白伤人在先, 若你执意纠缠,我们大可以去找太虚殿的人来辩一辩。”
李迎灯紧攥着那根飘带,眼中的怒火似要将眼前的商怀笙吞噬一般,凌盛眉头一皱, 正要开口, 余光又瞥见问玉站在春荣小筑门口,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这老家伙怎么总是碍事!
凌盛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有没有看到事情的全貌,但此事的确是李迎灯有错在先, 这是在太虚殿的地界,他们第一天来这儿就惹出事端,传到长辈耳中,免不了一顿责骂。
凌盛握住李迎灯因愤怒而颤抖的手,道:“李兄虽然误伤,但却是好心提醒,事出有因,你们也毁了李兄的武器,两两相抵,此事就此作罢。”
“谁要跟你两两相抵?”
商怀笙发现这些名门弟子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傅秀轩的的手指还在流血,手帕外都渗出血迹,可见那暗器锋利,他们居然想这么轻飘飘地接过去。
商怀笙自然是不肯,她扬眉,抬手抚上发髻上的剑簪,面前伸出一条胳膊挡住她。
“如二位所说,此事就此作罢。”
“秀轩——!”
傅秀轩冲她摇摇头,商怀笙咬咬牙,闭上了嘴。
凌盛点点头,高高在上扫视他们一眼,带着李迎灯离开,李迎灯的背影充满怨气,走出几步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商怀笙一眼,带着不甘和怨恨。
商怀笙亦有不甘,“他们暗箭伤人,居然连句道歉都没有!”
“罢了,这是太虚殿的地方,咱们初来乍到,闹起来总归不好。”傅秀轩拆开手帕,发现食指指节被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微风一吹有刺痛感,“嘶——天工阁锻造的暗器名不虚传,竟然如此锋利。”
看到她布满血迹的狰狞伤口,丰宝顿时焦急起来,“赶快去找你师父包扎一下吧!”
“不碍事的,我自己有带止血药。”傅秀轩咬牙自己处理伤口,不忘叮嘱几人,“此事不必告诉师父与师叔,免得他们担心。”
丰宝与沙巧都点点头,只有商怀笙沉默不语,傅秀轩又道:“怀笙,你听到没有?”
“哦,听到了。”商怀笙拖着长音道。
傅秀轩语重心长地说:“这里不比在四水阁,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商怀笙点头,迎上她的目光,“你放心,师姐叮嘱过我,我不会惹事的。”
傅秀轩这才松了一口气,包扎好伤口,又给几人讲解起这里种植的药材,似乎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抛在脑后。
商怀笙想着李迎灯射过来的暗器,有些心不在焉,不免想起断龙剑身留下的盖羽飞甲的痕迹。
李迎灯所在的李家是落凤原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家中人才辈出,不仅叱咤商场官场,更是出过许多修仙的好苗子,如今清溪门的宗主,便是李家出身。
而李迎灯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铸造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锻造出多把名剑,双月岛岛主的宸雪,凌盛的落枫都是出自他的手,凌盛他爹凌云的无穹剑,曾在一次降魔时被折断,也是仅有李迎灯修复改造。
问玉说世间能造出盖羽飞甲的人不多,商怀笙怀疑李迎灯便是其中之一。
她很想去问问他关于李迎灯的事情,但是想到那次在客栈的争吵,商怀笙有些拉不下来脸去跟他认错。
有时候承认自己的错误所需要的勇气,比她直面敌人挑衅所需的更大。
*
日落西山,月亮悬在春荣小筑半空,洒下皎洁的光辉,夜色中的建筑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薄纱。
问玉踏着月色而来,周围一片寂静,他放轻脚步,来到自己住所前,见到门口的廊下坐着个熟悉的身影,倚着柱子,摇摇欲睡。
问玉不自觉地蜷起手指,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盈满他的心脏,涨得让人有些烦躁,却又不觉得讨厌。
他故意加重脚步,商怀笙很快察觉,起身面向他,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问玉说完有些后悔,他本想说的柔和点。
商怀笙并没在意,揉了揉眼睛,停顿片刻,语气别扭道:“那天跟你发脾气,是我不对。”
问玉双眼微微睁大,见她睡意未消散,眼神却清醒,拳头紧握着,暴露出一丝与她平日完全不符的紧张。
难得见她主动认错,问玉抱起胳膊,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哪里不对了?”
商怀笙顿了顿,拳头越攥越紧,“我不该拿你发泄怨气。”
问玉挑眉,“还有呢?”
商怀笙拳头握的嘎嘣响,已经在装不下去的边缘,咬牙切齿道:“不该损坏客栈房屋。”
“还有?”
“你差不多得了!”
商怀笙终于憋不住了,挥了挥拳头,又恢复了平时率性的模样,“我是来道歉的,不是来让你挑刺的。”
问玉也轻笑出声,心中那股烦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松,“大半夜的来找我,所为何事?”
商怀笙看了看他的房门,“进去聊?待会儿若是有人出来瞧见了要说不清了。”
问玉犹豫一瞬,心中有了顾虑,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望着商怀笙不掺杂一丝其他感情的清澈眼眸,问玉抿了抿唇,“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石亭,位置就在商怀笙白日来过的花园后,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清辉,四周生长着一大片流萤般的花朵,形似昙花,花瓣洁白如雪,花蕊处蕴着一团柔和灵光,明灭闪烁,映得石阶如波光粼粼。
“这是什么花,还会发光,白日竟然没注意到。”商怀笙好奇地低头凑过去,见其花茎剔透如冰晶,内里光华流转,圣洁美丽。
“流萤幽昙,白日里并不起眼,花苞隐在叶片中,晚上才会绽开。”问玉看着她在花丛中跳来跳去,神色不由柔和几分,敲敲石柱,“你找我做什么,快说。”
商怀笙这才想起来正事,转身到他面前坐下,“我今日遇到了天工阁的李迎灯。”
问玉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商怀笙微讶,“是不是他去告状了?”
她心里头又冒出怒火,“这人真是不要脸,竟敢恶人先告状!”
问玉哭笑不得,“冷静点,是我看到了。”
“嗯?”商怀笙又是一顿,“你在哪里,看到了多少?”
“从你们争论时。咳,这些并不重要,先说正事。”
商怀笙哦了一声,语气认真起来,“我听说他是锻造奇才,盖羽飞甲有没有可能出自他的手?”
问玉瞥她一眼,便知道她没安好心,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不管是不是他,你也不能绑了他来盘问。”
“我、我没打算这么做!”小心思被猜出来,商怀笙略显慌张,“你别血口喷人。”
“我还不了解你?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知道你在想什么。”
商怀笙没发觉问玉中间的停顿,不服地说,“你才不了解我,这种事我只是想一想,现在当然会以大局为重。”
“所以你打算等到九天盛会结束后再绑人?”
“……”
“商怀笙,这可不是在四水阁,你敢做这种事,可没有人给你兜底。”
“都说了没有!”
商怀笙恼羞成怒,愤愤瞪着问玉,问玉神色从容,“盖羽飞甲的事情不急,有的是机会调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宗门论道中好好表现,不能给我,给你师父丢脸。你今日毁了李迎灯的暗器,定会招他怨恨,他与凌盛关系不错,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对付你。”
“我今日是有些冲动了,看到傅秀轩受伤,他还那副态度,我很生气。”
回去后商怀笙也想过,那暗器看着便价值不菲,李迎灯当时选择不追究,事后在论道中一定会针对他们,商怀笙无所谓,可丰宝沙巧他们却是无辜。
是她鲁莽了。
商怀笙心中涌起这样的情绪,她在四水阁能保护大家,可真到了这种大场面,面对无数门派,她有些害怕自己的冲动会给大家带来危险。
“维护同门,你做得很好。”
问玉说完,商怀笙猛地抬头,眼里写着不敢置信,原本迷茫的心绪似乎得到了指引。
“恃强凌弱的事情并不少见,李迎灯敢对傅秀轩出手,也是仗着自己是名门望族出身,你们若一味隐忍,他们只会把你们当成是好欺负的对象。”
“但既是修士,便用实力来说话,再显赫的出身也不是他们欺凌弱小的理由。”问玉笑了笑,眼神中带着鼓励,“今日只是就这么揭过去,你心里也不爽吧?”
商怀笙轻轻点头,问玉伸出手,在即将落在她头顶时停下,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抚上商怀笙的发间,“那就在弟子论道的时候,好好讨回来。”
第40章 第四十章 怀笙有分寸
各门派的人陆续到齐, 九天盛会正式开始。
和人界那些宴会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镇化山云雾缭绕,商怀笙只听见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在说什么“匡扶正道”“振兴修仙界”之类的话, 像在做死板的汇报一样, 四面八方响起应和的声音。
她眯起眼睛,迎着光看向高处,数千道台阶铺就仙途, 仙鹤盘桓,金光璀璨,高台之上所坐的,都是当下修仙界最具话语权的人物。
诸神陨落,从前的仙界不复存在,数百年无人飞升, 台上诸位, 便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于神的人, 受世人景仰爱戴。
商怀笙低头喝了杯酒,太虚殿禁酒, 这些用来待客的酒也没什么味道, 和高台上传来的各种冠冕堂皇的话语一样,令人索然无味。
那老头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终于提起今天的正式,关系门派论道的规则。
他刚开口, 商怀笙桌上便出现一枚方形青玉牌, 正面雕刻着太虚殿的层云剑文图腾, 边缘以朱砂勾勒符文,背部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色灵珠。
“今年的弟子论道,悟道期以下皆可参加, 以玉牌作为信物,玉牌背面的灵珠灵界珠,弟子之间可以发起挑战,捏碎灵界珠,自动生成结界,直到决出胜负,败者的玉牌归胜者所有。”
“三日后,玉牌数量多于十二枚的弟子,可以参与最后的决赛。”
“本次自由竞技,同品阶间可以互相发起挑战,低品阶也可挑战高品阶,但为防止欺凌弱小,破坏公平的事情发生,高品阶不可主动向低品阶发起挑战,点到为止,不可危及生命,违规者取消资格。”
话音未落,台下一片哗然,讨论声四起。
元妄拿起自己玉牌,注入灵力,玉牌底部浮现出一行小字:“四水阁元妄”。
“今年的规则倒是新颖,从前都是擂台的形式。”元妄掂了掂玉牌的重量,看向商怀笙,“怀笙,想不想跟我打一场?”
商怀笙正在消化他所说的规则,头也没抬地说,“不打。”
她第一次参加,对有关的一切都很陌生,“这样弄的话,即使初赛是在同品阶之间角逐,最后识灵期产生的胜者不还是会在决赛中对上合灵期?”
元妄摇头,“识灵期的胜者,不会只甘于挑战同品阶修士的。”
商怀笙似懂不懂,干脆不想了,握着玉牌,唇角扬起期待的笑容,“师兄,你说我先跟谁打一架好呢?”
她的目光瞥向隔壁坐席里的金田,对方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语出嘲讽,“好可惜啊,你只是个识灵期,不然我肯定第一个挑战你。”
“是吗?”商怀笙微微一笑,抚摸着玉牌背后的结界珠,“但我可以挑战你啊。”
金田脸色微变,“大庭广众之下,太轩道长未宣布开始,你不能乱来。”
商怀笙佯装失望的哦了一声,冲他扬眉,“那待会儿别跑。”
金田冷哼,“我还能怕了你不成!”
规则一经公布,各宗门弟子便已经跃跃欲试了,修士间有私仇的,宗门间存在恩怨的,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算上一算。
太虚殿的人刚刚宣布开始,高台上那几人还没离开,台下便已经有结界珠爆开,蓝色的结界凭空出现,将参与者与其他人阻隔开,激战半个时辰,产生了第一场比赛的胜者。
爆发在众人视野下的第一场比拼,迅速点燃了众人的斗志,陆续有比赛开始,但大都为识灵期与结器期之间,合灵期的修士大都在观望中。
商怀笙跟着元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找金田,却发现这小子早就跑没影了,不由得骂了一声胆小鬼。
战火蔓延在几个平日便好战的门派中,程公乐将四水阁弟子带回荣春小筑,嘱咐他们要小心行事,不能随便挑起战斗。
这次的规则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相比于斗志昂扬的小辈们,程公乐几人脸上更多的是担忧。
吕悠道:“从前擂台赛,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参与,但这次玉牌战,相比于剑修来说,医修,符修处于不利地位,恐怕有人会为了得到玉牌强制挑战。”
程公乐道:“九天盛会本是以同道之间相互交流为主,不知道这次为何会改成这样。”
元妄心态挺好,“多大点事儿,师姐这三天便留在荣春小筑,那群人还敢上门来挑事不成?”
程公乐剜他一眼,“你才是该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别四处放浪没个正形,这么多人里面最危险的是你,你别忘了你在外面造过多少情债。”
元妄努努嘴,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站到商怀笙身边。
程公乐抬眸,余光扫过商怀笙,似乎有话想说,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叹息,又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怀笙,你也是,你现在只是识灵期,只要你不主动挑战,应该不会有人来针对你的,你也老实待着……”
说着,他又是叹了一声,想到商怀笙绝对不可能听话待着,便又补充一句,“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规则,你至少也要等待第二天再开始去拿玉牌,第一天先观察形势,知道吗?”
他难得用这样温柔的商量语气跟商怀笙说话,商怀笙自然得给自己的二师兄一个面子,点头道,“我会听话的,师兄。”
“那就好。”程公乐点点头,眉头仍是不自觉地微蹙着,眼里写满担忧。
商怀笙一下午都没出去,跟傅秀轩他们坐在春荣小筑的屋顶上,看着不远处爆起一个又一个的结界,不住地感慨。
傅秀轩同为医修,上一届便没有参与竞技,只是和天泉医谷的人一起负责给战斗中受伤的修士医治,收到玉牌的时候,她内心忐忑,担心会有人直接来挑战自己。
“我听说今早的交谈会一结束,天泉医谷的人便被包围了。”丰宝性格外向,人脉广,消息也灵通。
沙巧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哪里的人,敢在太虚殿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嫌丢人?”
丰宝说:“不清楚,但听闻有双月岛的人,潮海阁的桑月圣女去了之后他们便离开了。”
天泉医谷的医修们大都不善于实战,虽然这次被阻止,但他们依然成为斗场上一块无数人垂涎的肉,暗处无数双眼睛在窥伺。
“都是修道之人,连道义礼法也不顾了吗?”商怀笙托着脸颊,望着远处霞光之下的有一场战斗。
丰宝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闻这次胜者的奖励格外难得,神器品阶,是太虚殿的人从长眠海回来的。”
他说完,三人一齐看向商怀笙,她还沉浸在不远处的战斗中,目光专注,眼眸中映着霞光。
商怀笙手里的断龙是神器,他们都知道,虽然一开始或许有过羡慕,嫉妒,可十几年的时间,他们早已习惯。
神器难得,更加难驯,许多神器都曾有过主人,即便它们主人在大战中陨落,它们也不会轻易再次择主。
商怀笙有驾驭神器的实力,他们心服口服,其他人可不一定会这么想。
器主身死后,灵器便可再次择主。
临行前秦湫叮嘱过商怀笙,轻易不要显露断龙的存在,于是断龙便一直化成剑簪插在商怀笙头顶,旁人无法察觉到它的灵气。
对面的战斗很快结束,商怀笙收回视线,发现几人在看着她,“哦,我听见了,神器,挺好的。”
几人知道她会这么说,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但你还是要小心啊。”
商怀笙点点头,起身准备跳下去,“对了,你们说的天泉医谷的人住在哪里,我去瞧瞧。”
*
日升天阁,殿外云海翻涌,殿内檀香袅袅,太轩为首的六人围坐在千年青寒玉雕琢而成的圆桌旁,问玉手中握着玉牌,在桌面叩出轻响,原本就紧张的氛围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弟子论道的规矩已经用了几百年,怎么今年突然改了新规?”
天工阁阁主李华常率性开口,这次新规,除了对医修不利,对他们天工阁的人也是一大桎梏。
“纵使这次获胜者的嘉奖为神器,这样不跟我们商议便更改新规,也有些太随意了。”
潮海阁阁主菱烛看向问玉,见他专心致志盯着玉牌,似乎没有参加他们谈话的欲望,凤眼微挑,继续道,“像问玉这样原本应该不必参加的,这样一来,不是又要和那些小辈比拼?”
问玉面色不变,淡淡地瞥她一眼,菱烛倒先露出怯意,挺直肩膀。
“我们会改变规则,自然有我们的考量。”太轩身侧,一全身被黑袍笼罩的人开口,声音沙哑难听,分不出男女,“此举是为了选拔人才,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长眠海那边警钟不断。”
他一开口,桌上另外几人脸色骤变,气氛凝滞,曾经令人威风丧胆的恐怖记忆笼罩在几人头顶,问玉也将玉牌收进袖中。
凌云和问玉在这几人中资历较浅,他们未曾经历过当年的事情,见大家都不说话,他开口问出自己疑惑,“难道是长眠海出了什么事?”
黑袍人摇摇头,“正是因为去巡查的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镇海神兽却不断警报,此事才让人觉得蹊跷。所以我们更加需要选出一人能驾驭神器,深入长眠海,查清真想。”
凌云喉结上下滚了滚,判断了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又将目光投向身旁的问玉,却没得到回应。
众人都没有说话,也没再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太轩一锤定音,“规则一事就到此结束,这三日会有天机阁与太虚殿的人共同监管,避免出现冲突过当。”
走出日升天阁,凌云快步追上问玉,“陈兄!陈兄!”
问玉没有减缓步调,径直走向云海下隐藏的台阶,凌云小跑两步,搭上他的肩膀,“陈兄,你这次好安静,竟一句话也不说。”
问玉斜他一眼,“你一大把年纪,叫我陈兄不合适吧?”
凌云脸色一变,露出受伤的神色,他和问玉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天赋不如对方,问玉定颜的时候他还在修炼,问玉去闭关了他还在修炼,到了三十多岁才到了容颜永驻,外表看上去是比问玉要年长一些。
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陈兄,多年未见,你的嘴还是刻薄的令人心塞。”
问玉推开他,“你都有儿子了?”
“对啊。”提起凌盛,凌云脸上露出喜色,“我听盛儿说了,你俩在日曜城见过,我和琉姐的儿子,长得帅吧?”
问玉点点头,“模样像你。”
凌云拍拍他,哈哈笑了几声,“你这一闭关就是百年,都没能参加我和琉姐的婚礼,等这次九天盛会结束,你来凌枫院,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问玉嗯了一声,唇角浮现一抹浅笑,“百年时间转瞬即逝,我上次见你还是在云月都,你喝醉了抱着婴琉哭着说要娶她,没想到这么快成了凌枫院的宗主,孩子都那么大了。”
“嘿嘿,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凌云讪笑一下,正色道,“这话可不能在孩子面前说。”
“自然。”
两人边聊边走出日升天阁,凌云这次并不是随着凌枫院的人一起来参会,只是来太虚殿拜访自己岳父,顺带看一看凌盛的表现。
凌盛是上一届的魁首,十年来又精进许多,只要问玉不参与,凌云觉得他定然还会是第一。
“你都不知道,凌盛这孩子多有天赋,三岁持,十二岁便已经是识灵期稳气阶段,第一次参加九天盛会时才十六岁,已经颇有你当年的影子了,我日日教导他,一定要像你问玉叔叔学习,将来必成大器!”
凌云侃侃而谈,顺道与问玉一起去见凌盛,经过天泉医谷荔香院门前,却见一道蓝色的结界阻隔去路,定睛一看,飘扬的橙色发带尤其亮眼。
他心中一紧,赶忙将来一旁的凌康辰询问,“凌盛这是和谁在打斗?”
凌康辰看看问玉,声音有几分颤抖,“四水阁弟子,商怀笙。”
凌云顿了顿,转头对问玉道:“陈兄,真是抱歉了,一上来就对上你们,不对,是你师兄的弟子,实在是惭愧,你放心,盛儿他有分寸,绝对不会伤人的。”
问玉挑眉,还未开口,结界中便传来一声惨叫,几人仰头,却见凌盛从结界中心飞出,重重地砸在边缘,武器也被甩到一边。
“盛儿!”凌云担心地喊了一声。
问玉按住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怀笙有分寸,绝对不会伤及性命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