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瞧你哥哥多疼你。”
沈母坐在桌边，手里缝补着沈现年打了无数个补丁的裤子，慈爱地看着小女儿。
沈安安因为不用干活，又经常吃肉，整个人白白净净的，长相也随了妈妈的秀气，倒是比村里姑娘都长得好。
“哥哥和妈妈也吃肉。”
沈安安捧着碗到沈现年的面前，
“你自己吃，我们都有，吃完了哥哥再给你盛。”
沈现年把剩余的肉盛出来，满满一大碗，再端了三碗白面条，量不多，也不至于吃了之后不消化。
在这个普通人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的年代，沈现年却能一周三天都让家里人吃上精米白面和红烧肉，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势必会引来麻烦。
所以味道重的肉菜，沈现年一般都是等着村里人差不多睡了之后才做，好在沈家的两家房屋建在了山脚下，离村中心比较远，山风又大，味儿传不到那么远，不然沈现年也不敢这么吃。
“妈，等农忙结束了我再带安安去城里的医院看看。”
沈母大概三十几岁，很瘦，因为身体不太好的原因，说话的声音总是感觉有些气短，脸色有些苍白，但此时眼睛里经常充满笑意，精神头很不错。
听了沈现年的话，沈母一方面心中有期待，一方面又怕浪费钱，毕竟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
“成，看看也好，若是治不好也不强求，咱们以后再找别的医院。”
沈母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眼里泛起心疼和忧虑，这一趟去城里又要花不少钱。
她知道大儿子心里有结，觉得自己害了妹妹的一生。
为了赚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这些年他一直暗地里做些危险的事，农闲的时候每天一早就去黑市，天黑了才回来，怎么阻止也不听。
那个混乱的年代刚刚过去，许多政策还没有放开，此时在全国大部分地方，“黑市”仍然是被禁止的的存在，被抓到是要做一辈子牢的。
但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谁又能顾得了那么多？要不是现年铤而走险干上“倒卖”的活，她们一家当年就饿死了。
一时之间，她也不懂究竟什么才是对的了。
沈母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说起别的事:
“现年，你苗婶说，她娘家那个村有个不错的姑娘，人挺踏实勤快的，家里父母也不错，那姑娘见过你一次，对你印象挺不错的……”
“妈！”
沈母还没说完，沈现年就想也不想的出声打断:
“您别忙活儿这事了，我现在不想结婚。”
每次一说这事儿，他就是这副听都不想听的样子，好似就是铁了心不想娶媳妇儿，把沈母气的抬手打他:
“你这臭小子，你都22了，现在还不娶媳妇儿什么时候成家？你究竟为什么不想相看啊？你还想找天仙不成？”
“是啊，不是天仙怎么配的上我，您儿子这么能干。”
沈现年笑嘻嘻的地站着，嘴上开玩笑，他妈打他也躲都不躲一下，看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任沈母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看着就让人来气。
“妈，别生气了，多吃点肉，这是我专门换来的五花肉，不吃就被安安吃完了。”
沈现年没事儿人似的给她夹肉，沈安安听到哥哥的话更加用力地刨肉吃，小脸都要埋进去了。
“安安，不能再吃了，吃多了晚上积食，明天哥哥还给你做。”
“哦。”
沈安安倒也乖，不再往碗里夹了，就抱着碗慢吞吞的享受碗里剩下的几块肉。
沈母看见沈现年明显不想跟她说这事的样子，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端起碗吃饭。
眼不见为净！
等沈母和沈安安睡了，沈现年把一早就分出来的那一份块肉用竹篮装着，吊在井里。现在天气热，这样不容易坏。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沈现年就起来把那块五花肉切成细条，倒了点猪油进去。粗粝的手掌压着肉块在锅底摩擦，猪油滋啦冒泡时，他甩手把案板上的姜片弹进锅里柴火在灶膛里噼啪炸响，松脂香混着陈年烟油味。
他赤着膀子蹲坐灶前，火光给腰背镀了层铜色，汗珠顺着脊椎沟滑进裤腰。
土冰糖在铝勺里熬成琥珀色，突然倒半碗井水激出焦香，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沈现年把红烧肉装进搪瓷缸，拿盖子盖好了再用布包了一圈，拿上要倒卖的票，动身去黑市。
出去的时候天还没亮，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
而乔茵跟着大队伍去上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和许素圆换了活，今天她要去割草。
三伏天的日头毒辣，连脚下的泥土路都放佛被火烤过，平常一些爱光着脚干活的老汉们都不得不穿起鞋子。
乔茵带着草帽，穿着薄薄的长袖长裤，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没干一会儿就出了汗，但抬头一瞧，其他的社员和知青都已经远处出她一大截了，她擦了擦汗，努力追赶着别人的步伐。
正干着呢，就听见不远处的蒋燕虚弱着声音跟大队长请假，说自己不舒服。
“请假可以啊，干多少活儿记多少工分，你要是不需要队里给你分粮，不干活我也不说什么。”
大队长习以为常，看着手里的记分册，头都不抬，继续说:
“所以我奉劝想偷懒的人，还是别给我整这一套，到时候没粮吃也别求着队里分粮食。”
队里也不是没有不干活的，就比如沈现年的妈和妹妹就从来不上工，但人沈现年能干啊，一个人赚的工分能养三个人，可有人愿意白养着蒋燕吗？
知青点的人也不会愿意，毕竟知青点的粮食都是一起吃的，蒋燕不干活就想吃她们辛苦赚来的粮食，搁谁身上能愿意？
田里的社员们闻言都纷纷往她这里看，眼睛里是赤裸裸的不喜和嫌弃，还有人发出了不屑的嘲笑声。
这才没来几天，蒋燕动不动就请假偷懒，人乔知青看着比她还娇弱呢，人家不也没说过一句？
蒋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队长不给她面子，也气被这些农村人看了笑话。
她把工具往地上一扔，发脾气说：
“不干就不干，反正我家里给我寄的东西还有很多，不吃队里的粮食我也饿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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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气冲冲地走出田地站在小路上，回头瞪着地下的人，眼睛特意扫过某处，顿了一下，然后讥讽地说：
“我就算饿死，也不跟有的人一样，自甘堕落的跟泥腿子搅合在一起，让男人替她干活！”
说完也不管田里的人什么反应，“哼”了一声就往知青点的方向走。
田里一直低着头的聂红霞却狠狠一怔，死死咬住了唇。
乔茵惊讶地抬头望向聂红霞，可是聂红霞一直低着头，乔茵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最近几天也经常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帮着聂红霞干活，听说那人叫葛二强，她猜想两人应当是在处对象。
在村里，男人一般只帮自己的对象干活。
只是不知道蒋燕什么时候和聂红霞闹翻了，蒋燕这么说明显是故意奚落聂红霞。
乔茵并不觉得绿水湾的人和她们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蒋燕这一股优越感从何而来，只知道她左一个泥腿子右一个农村人，会得罪不少人，以后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
毕竟这里除了下乡来的知青，可全是绿水湾的村民，刚才蒋燕那些话不只是在说聂红霞，更是连她们也骂进去了。
乔茵想的没错，这事之后，他们看蒋燕会更不顺眼，对比之下，对着聂红霞态度更好了。
“妹子，别听她的，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呢，瞧不上我们，有能耐回她的城里去啊？光嘴上咧咧有啥用。”
“就是啊，我儿媳妇儿也是知青啊，嫁给泥腿子咋了，我儿子多能干啊，又能让我儿媳妇生儿子，她那样的我还瞧不上呢！”
村里一个婶子啐了一口，冲着蒋燕的背影翻白眼。
“生儿子那也是你儿媳妇能耐，跟你儿子有啥关系，你呀就会往你儿子脸上贴金，哈哈哈。”
几个婶子打趣起那个婶子来，话题一时之间歪了，绿水湾的女人嗓门又大，整个田地里就听见她们的说话声和笑声。
聂红霞勉强笑了笑，继续低头干活，但握着锄头的手却渐渐收紧，眼睛里流露出恼恨。
她还没答应葛二强，只是利用他帮自己干点活儿，时不时给点甜头，哪里想到蒋燕就这么嚷嚷出来了。
现在好了，绿水湾的人肯定都以为她已经在和葛二强处对象了，哪怕以后再撇清关系也会受影响。
她没想到蒋燕在知道她和葛二强接触之后会这样对她，说她自甘堕落，让她离远一点，不论她怎么恳求讨好也冷着一张脸不搭理她。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也不想的，她又不像蒋燕条件那么好，家里经常给她寄东西，又不像乔茵长得那么好看，知青点的男知青都看不上她，她只能找村里的男人。
下了乡以来她每天都吃不饱，干活又累，如果没有人帮她她根本就撑不下去。
蒋燕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她以为她又能得意多久？她们一下乡还不知道要在乡下待多久，这里很多年没能回城的知青比比皆是，有的人还撑着，有的人已经早早结婚生子。
只有蒋燕还在做着回城的美梦，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把绿水湾的人给得罪完了。
聂红霞冷笑，等着看蒋燕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