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随侍在侧，苏明婳更自然，说话也无需顾虑，带一点试探问他：“你以前来过这里吃饭？”
那位胸前铭牌显示职级是经理的男人对他甚是恭维，亲自到电梯口接待他进包间，以他为尊。主厨也将“顾客是上帝”写在脸上。
大约他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享受格外尊贵服务。
傅琛礼点头：“来过几回。”
“是商务宴请么？”
话说出口，苏明婳就意识到不对，忙堆起笑脸，亡羊补牢：“你别误会，我随口一问，不是打探你是不是和人在这里约会过，也不是在打探你的情史。”
“打探我的情史也没关系。”
傅琛礼眉眼含笑，刹那如沐春风，声线也低沉了几分，声音分外柔和悦耳：“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对自己的太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双眸明亮，眼睛弯起，嘴角弧度越发上扬：“傅太太，今天是我第一次和女士单独在这里吃饭，也可以说是约会。”
他是在提醒她，她已经是他的太太，有权利知晓他的过往。而且今天是他们作为新婚夫妇，第一次一起吃饭。
看着他璀璨如星的笑脸，她心下一突，又冒出一句：“你和人约会在这里吃过饭也没关系。”
这句话说出口，刚刚轻松愉悦的气氛倏然淡了。
傅琛礼的笑也淡了几分，意味深长道：“哦，是么？傅太太，你一点都不介意？”
苏明婳尴尬无言，本来是一句客套话，被他这样顺势一问，她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这不是她大度和小气的问题。男人这种生物，不管他对她喜欢与否，一旦有了婚姻关系，多半是希望被另一半挂在嘴上、惦在心上的。
很明显，傅琛礼不会喜欢她实话实说“一点都不介意”。
这大概又可以被归于面子问题了。
她再次真真切切感知到，他们真的结婚了，现在是夫妻关系。
她吃了嘴快的亏，着急忙慌，说话不过大脑，总是说错话。她对他笑一笑，此时最好的回答就是微笑和沉默。
傅琛礼勾唇一笑，那笑很淡，似笑非笑，却不失倜傥，有一种散漫的风流。
笑得她心里直打鼓。
她鸵鸟一样掩下长睫，垂眸对着餐桌，随手端起水晶杯喝水，几口冷水滑进喉咙，冲淡了心口鼓噪不安的怪异之感。
餐桌靠窗，他们面对面，临窗而坐。
在默默无言的暗流涌动中，苏明婳开始期待侍应生赶紧进来上餐，但是上餐显然没有这么快。时辰尚早，主厨才离开，这又不是预制菜。
手机铃声挽救了这一刻的气氛。
眼看傅琛礼拿起电话，她灵机一动，趁他接起电话之前，低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语毕，刻不容缓从放在旁边沙发上的包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顺手拎起西服外套和丝巾，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所以，她没有看见，傅琛礼目送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又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这个笑在接起电话的瞬间，渐渐隐匿。
他面色沉冷，犹如春去冬来，春水成冰。温润如玉的脸上凝结出她没有见过的凛冽寒意，锋利的下颌轻点，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傲慢，那是天之骄子的傲慢，常常被敛在儒雅和风度之下，矜贵自持。
回复对方时是上位者直接下达指令，气势迫人。气息是她没有感受过的强大威慑力，连声音也是她没有听过的强势，周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样的他，高高在上，气场强大，万般皆在掌控中。
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少倾，他似笑非笑挂断这通电话。似笑非笑也不同，不见风流倜傥，只有三分冰冷，七分淡漠。
随后，面无表情滑动手指，打出另一个电话。
-
苏明婳在洗手间很是磨蹭了一会儿，穿上西服外套，系好丝巾，整理好仪容，大约一首歌的时间才回到包间。
没想到，傅琛礼的电话还没结束。她踌躇不前，脚步顿在包间门口。
傅琛礼抬眸看见她，却甚是温和地说：“没关系，你过来坐吧。”
见她还不动，他眉梢微扬：“还是，你怕我讲电话打扰你？”作势要挂断电话。
苏明婳立即摇头，连连摆手说：“当然不会，你随意讲电话，千万不要顾虑我。”
话已至此，她轻轻走过去坐下，再次端起水杯。
大约是一通工作电话，傅琛礼说英文，而且是纯正的英伦腔调，绅士矜贵，雍容优雅。
她三岁学英文，父母曾经执着于培养她的英伦腔，他们认为只有高贵典雅的英伦腔才是最正统的英文。可是十几年苦心孤诣，她依然讲不好地道英伦腔。和傅琛礼如此正统的腔调一比，她的英文口音简直是邯郸学步，不伦不类。
苏明婳有点惊讶，又不算太惊讶。他是香江人，不久之前办理结婚登记时，她才知晓。
香江，又称港岛，由于历史原因，有天然的英文环境。当地的教育也是英文教学，许多人不会说中文普通话，但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耳濡目染之下，傅琛礼的英伦腔也许是家学渊源。
下午办理登记时，她神游天外，只是机械运转式地走流程。现下忽然想起来，香江人在中国内地登记结婚还需要身份证明材料吧。
怪不得中午他说，她在等他回来拿结婚证。他们已经成功领证了，他确实准备好了香江人在花城结婚登记所需的各种证明材料。
也就是说，昨晚和她定下婚约，他往返花城和香江，办理好了一切与她结婚的必需证明。仅仅是半夜加半天的时间。即使花城临近香江，他的速度也不可谓不快。
想到这里，苏明婳握水杯的手一紧。
这时，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却冷不丁听见他漫不经心说出了一个金额：“Tenbilliondollars？”
——百亿大项目？！还是美元？！
苏明婳大大惊了一下。
不由自主喝了一口水压惊。清凉的水滑入喉咙，她转瞬冷静了下来。
怎么可能？她在想什么呢？
真的是能眼也不眨参与百亿美金大项目，他会一时心善就随随便便和一个陌生女人结婚么？他的婚姻就这么不值钱么？
即使不考虑现实利益，不需要豪门联姻，那他也有随心所欲的资本千挑万选。
美女如云，万花环绕，前仆后继。哪里会缺女人结婚？
一边举杯喝水，她一边借着水杯的遮掩，小心翼翼瞥了对面一眼。看他的相貌也不会。
总之，豪门巨富可选择范围太大了，当人坐拥享用不尽的泼天财富，好东西见得多了，眼界也高，哪里会看上她。
苏明婳知道自己在普通人里尚有优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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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百亿、千亿富豪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芸芸众生里的普通女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
哪怕不管任何现实因素，如果现在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她的面前，如果一个男人携带赤忱真心要和她缔结婚姻契约，她一定会让他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考虑是否值得。
她不会是他的最好选择。也许他从她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会失望，会悔恨，会恼怒。
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能不能和人组成一个有爱的温馨家庭。她没有这样的经历，也没有在这样的家庭生活过。
苏明婳更相信门当户对、利益相交、各取所需。她的亲身父母就是这样以身作则给她看的，连养育孩子都是利益相交。
她轻轻放下水杯。
对面傅琛礼依然在和人通话中，他一手举着手机贴放耳边，另一只手随意搭在餐桌上，修长骨感的手指在洁白的桌布上轻点了几下。
这通电话他说得不多，听得多，一直在听对方讲话。姿态闲适，不动声色，眉梢眼角不带情绪，沉思时眼睫低垂，偶尔说出一句简短的回复。
苏明婳的英文虽然没有傅琛礼说得好，但完全够得上海外优秀留学生水平，听说读写都没有问题。所以即使没有留意听，从时不时飘进耳里的几个金融词汇也能听出来，这大概是一通金融相关的电话。
傅琛礼的声音冷静专业，清晰利落，公事公办。
自见面后，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仿佛把西装焊在了身上，他也许从事金融行业。在金融从业人员口中，很多金额都是虚的，不是个人实打实的资产。
苏明婳想通了前后逻辑，不再纠结那个他轻飘飘口吐而出的“百亿美金”大项目，也礼貌地将他与人的通话全部屏蔽在耳外。
这明显不是一通无足轻重的工作电话，涉及大笔资金交易，金融圈名利场，有些信息是要保密的。
虽然他毫不避讳她，但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偷听。有名无实的挂名婚姻要有挂名太太的自觉，他们还不到分享工作和隐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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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圆餐桌上铺着洁白的蕾丝餐布，燃着法式银质烛台，烛火袅袅。一捧玫瑰鲜艳欲滴，盈盈绽放在水晶瓶里，花朵硕大饱满，芳香馥郁。
苏明婳认得这柔美的杏黄色是香槟玫瑰，又叫蜜桃雪山。这时节还有开得这么好的自然色香槟玫瑰，大约是进口空运而来，远涉重洋翻山越海，从遥远的异国被运来花城，点缀他们今晚的餐桌。
高级餐厅，香气袭人，绿植花卉环绕，一花一盘，皆是相得益彰。
而长窗玻璃幕墙全方位俯瞰优美江景，已经是黄昏，窗外夕阳灿烂，云层绚丽多彩。
晚霞也是玫瑰色，像打翻了的染料盘，漫天都是瑰丽彩霞。漂亮的玫瑰色层层渲染，从玫瑰金渐变至玫瑰红、玫瑰紫，盛开的玫瑰潋滟在江河之上，照在江畔重重楼宇之间，浩浩荡荡裹挟而来。
她终于找到了一件事可以打发时间，又不打扰傅琛礼。她尽量自然地拿起手机，全情投入拍摄窗外的辉煌夕阳。
夕阳透过长窗玻璃漫进来，弥漫在她身上，也是漂亮的玫瑰色，接近柔美的香槟玫瑰，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玫瑰花海之中。
傅琛礼不经意抬眸，目光凝住。
半晌后，闲搭在桌上的手臂抬起，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拿在手里转一转，花瓣娇嫩，花香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