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散去，凉意渐起，在微风的轻抚下，窗外的枯叶在枝头摇曳。
暖阳透过窗户的缝隙，洒下几缕细碎的光，恰好落在客厅里的吧台上，也落在了姚烨垂落的栗棕色长卷发上。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屏幕上的名字让她心情跳跃起来。
“烨烨，”男朋友张逸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他语气急促，“瀚城的王总那边，合作方案卡住了，那个老狐狸，咬死一个点不放。资料小陈已经发你邮箱了，下午两点二十的飞机，票已经订好了。拜托你了。”
“现在？今天……”姚烨试图提醒他。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们恋爱十周年的纪念日，她订了家很难约的餐厅，准备晚上给他个惊喜。
“你知道的，这个项目对公司下半年太关键了……只能委屈我们家小烨了……”张逸辰的声音放得软了些，“你最了解我们的方案，王总跟你父亲也是老交情了，那边你也算熟脸。帮我去当面谈一谈，好不好？”
姚烨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十年了，她早已习惯在他需要时挺身而出。
“好吧，我这就去准备。”
“我就知道，我们家烨烨最懂事了。”张逸辰语气里满是欣慰，“那行，我这边还有个紧急会议，先不说了。”
“嗯，你先……”姚烨话没说完，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她拿着手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地笑了笑。相处那么长时间了，哪里还需要那么多腻歪的告别和仪式感。
她喜欢他，他信任她，这就够了。
姚烨打开电脑翻看着项目资料，心不在焉地品着咖啡，目光在吧台上的婚礼请柬上游离，那是昨天刚收到的快递。
封面上两个依偎的身影，女人穿着长尾白纱，侧脸贴着男人的西装领，嘴唇扬起的弧度好似充满了甜蜜。
呵。
谁能想到已有对象的她会和一个陌生人的脸出现在同一个婚礼请柬上。
半个月前那个女人的儿子发来语音：“妈要你朋友圈的照片，说是要P证件照用，你又拉黑她了……”
接着，手机那边颇具温柔的女声传来：“听话啊烨烨，你爸爸为了你的婚事愁的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
“她不是我亲妈！你也不是我亲弟！我一定会嫁给张逸辰的，你们没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别不知好歹了！要是没有姜总，咱爸那公司早该破产了，你还委屈上了？”
“逸辰哥耗了你多长时间了，要结婚早结婚了。还不是因为咱家破产了，人不愿意娶你了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娘俩打的什么主意！想像卖货物一样把我卖给那个名声不好的姜总？汇款单上那串数字，够你们跪着喊我一声妈了吧！”
……
姚烨把请柬重重地扔在桌面上，照片里她嘴角的弧度越看越诡异，她不要当这个提线木偶。
手机上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此刻弹出：烨宝，我知道你要回瀚城了。下午咱们一块和姜总一家吃个饭，再当面聊一聊婚事。你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不怪你。我只想替你母亲好好照顾你……
是继母的语气。
准确来说，是爸爸的助理。
这温情的关心，听不出一丝伪善的意味，倒衬的她蛮横无理了。
姚烨径直走向梳妆台，拿起常用的护肤品小样，机械地塞进透明收纳袋里。
随后又从衣柜里拿出几件常穿的衣服，随意地扔进了开口的行李箱里。
一切收拾妥当，拉链合拢的“呲啦”声，像极了命运的嘲讽。
点开手机，屏幕上方又新增了3个未接来电。
左上方时间显示12:29，她快速滑动手机，翻开图库里的机票订单截图，看了看登机时间，在脑海中慢慢计算了一下出发的时间，是时候出门了。
她不断想象着接下来未知的风雨，登上了返回瀚城的HJ3710航班上，嗯，13A，是最爱的靠窗位置。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是爸爸。
“翅膀硬了是吧？你周阿姨身体不好，说了多少遍，你又惹她生气！”
“什么叫惹她生气？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飞机起飞了，关机了。”
她不想解释太多。
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妈妈去世之前，爸爸对她最好了。
经济舱的冷气吹得她脖颈发凉，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好巧不巧，右边13C座位的男士此刻伸手调整了一下出风口。
她拿出手机，点开邮箱，准备在起飞前最后处理一下信息。
工作邮箱里照例堆满了未读邮件。一个最新的邮件吸引了她的注意。没有主题、发件人是一串乱码字母，发送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那串乱码太过刻意，姚烨的手指点了下去。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两个附件图标：一个PDF，一个JPG。
她先点开了PDF。
是一张张银行流水截图拼接在一起的扫描件……
周淑琴。张逸辰。
十年间，密密麻麻的转账记录，断断续续的资金往来……
周淑琴，她的继母！父亲公司破产时，周淑琴表现得比谁都焦急无助，整日以泪洗面，抱怨父亲决策失误连累了她……
而张逸辰呢？他在父亲面前信誓旦旦，说会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和资金帮忙周转，甚至拿出了他公司一部分流动资金应急，真真切切让姚烨更加死心塌地。
她从未想过他们这两人会有什么联系！
寒意瞬间冲上头顶，姚烨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猛地退出PDF，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点开了那个JPG图片。
图片加载出来。
是一张在某个高档私人会所门口拍的照片。光线有些暗，但足以看清主角。
张逸辰穿着考究的西装，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温和笑容。他的臂弯里，亲密地挽着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妆容精致，姿态亲昵地靠在他肩头，甚是甜蜜。
重点在于那女人的脸……
姚烨认得她！财经杂志的新锐人物专访上见过，某位地产大亨的独女，真正的天之骄女，家世背景远非如今已破产的姚家可比。
下面一行小字：恭喜张总与于小姐喜结连理。日期标注是2022年。
姚烨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喜结连理？
那她呢？！
她这十年算什么？！
恶作剧？但这个念头像微弱的火星一闪而过，随即被汹涌而来的现实感扑灭。
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不受控制地颤抖。
脑海中一幕幕浮现来……
闺蜜欲言又止，最终吐露曾撞见他和于小姐在咖啡厅举止亲密。他当时解释只是正常的业务往来，反倒怪她疑神疑鬼、不够信任。
继母周淑琴那贪婪的面孔，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聒噪：“张逸辰不会娶你的！姜家条件多好？你嫁过去是福气！”那份将她当作货物交易的逼婚协议，此刻显得清晰又恶心。
而邮箱里张逸辰和周淑琴来来往往、数额不菲的款项就摆在眼前……
以及这漫长的十年，每一次她满怀期待提起婚姻时，他闪烁的推辞……
好像一切都解释通了……
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的爱情长跑，不过是他们眼中一场待价而沽的交易和利用！甚至今天这趟出差，她还在竭力为了他公司的利益争取。她姚烨，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的牺牲品！
她太傻了。她恨。
-
“需要毛毯吗？”低沉的声线从旁边传来，带着轻微鼻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了，谢谢。”
姚烨早已习惯了飞机起飞时的推背感，她从包里拿出请柬，指甲重重划过上面的祝词，纸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闭上眼睛，豆大的泪珠滴在册子上。
恰在此时，戴黑色口罩的右座传来了一阵极力抑制的咳嗽声。
飞机突然剧烈颠簸，册子从姚烨面前的小桌板上滑落。黑色口罩弯腰捡起，并递上了带有淡淡茉莉花香味的纸巾。
“擦擦吧。”
“谢谢。”
她接过纸巾后没有擦泪，任由香气在指尖弥散。
是久违的味道。
她曾痴迷于茉莉香味的一切。
高中时会在笔袋里塞茉莉花香包，大学宿舍桌子上会摆上茉莉味香薰。
直到后来遇见她的前任张逸辰，她满心欢喜地炫耀自己从路边老奶奶摊位上买到的茉莉花手串，调侃自己上辈子一定是茉莉花神，这辈子才长了个茉莉脑袋。
他捏着鼻子皱眉：“离远一点，一股难闻的味道。”
从此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了茉莉……
“真不记得我了？”
好熟悉的声音，一下打乱了她的回忆。
“是……许砚初？”姚烨猛地侧过头，泪眼朦胧中试图看清口罩上方的眼睛。
“各位乘客请注意，我们正在经过不稳定气流……”广播里的电流声刺啦作响，打断了这个尚未得到确认的回应。
飞机持续颠簸，餐车在过道里横冲直撞，应急灯忽明忽暗……耳边广播声和尖叫声吵闹声哭喊声交杂在一起……
飞机出事了！
是的，这种小概率事件还是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多希望是一场梦，但她此刻却无比清醒。
人在无助的时候是会祈求神明的，她虔诚祷告一定要平安……
突如其来的的速降，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被手串硌到后的手，条件反射般往上挪了挪，紧紧抓住了他结实的小臂。
剧烈的颠簸让她勉强睁开眼，模糊晃动的视线里，是她抓住的那只手。
手指修长、青筋十分明显、偏木质的手串散发出淡淡的松木香味、被她抓过的手腕已然浸出一丝血……
再仔细看，她看到左手食指第二个关节上那颗浅浅的痣……
是他！是许砚初！
是那个高中三年几乎跟她水火不容、每次见面都能吵得面红耳赤的许砚初！是那个高考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许砚初！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她邻座？在这架正在坠落的飞机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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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还是在这种时候……
“许砚初……”她喉咙发紧，声音被淹没在噪音里。
她从未想到，当初二人决裂时他的那句“顶峰相见”会在此刻兑现……
这不是顶峰，这是顶空啊喂！！！
再接着，一种更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氧气面罩掉落的瞬间，那只被她抓住的手，突然翻转过来！紧紧裹着她冰凉发抖的手指……
“别怕。”
“我一直在。”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和轰鸣。
紧接着，他用整个身体，死死将她护在身下。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
所有的声音、画面都在脑海里快速抽离。
她感受到的只剩许砚初滚烫的温度……
剧烈的撞击传来，刺眼的火光吞没了一切。
*
“烨烨，再不起要迟到啦！”
是一声熟悉的、带着宠溺的催促声。
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姚烨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
不是刺眼的火光，是阳光。
正泼洒在……贴在墙上那个卡通版张逸辰的剪报上？？？
旁边配的是……高一那年她亲手写下并剪贴上去的肉麻励志语：“努力学习，燕华等你[爱心]”
嗡！姚烨的头皮瞬间炸开！
好恶心！
床边站着的男人，穿着略显正式的白色短袖衬衣，下巴上带着有些泛青的胡茬，拿着书包，正有些宠溺又带点无奈地看着她。
可那张脸……年轻了不止十岁！眉眼间还没有被债务压垮的阴郁，只有属于中年父亲的、略显粗糙却仍有生机的鲜活。
姚承安？？！
不……不可能！
姚烨用指甲狠掐自己的掌心，疼痛感传来，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这似乎不是梦！不是濒死的幻觉！
“爸……”姚烨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丝试探。
姚承安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他晃了晃手里的崭新书包，局促地笑：“上次你说这个牌子的背包好看，你周阿姨特意去商场给你买的……”
前世记忆瞬间袭来！
飞机爆炸时的灼热气浪、许砚初护住她时的坚定语气、父亲破产时的绝望眼神、她提及结婚时张逸辰那声心虚的“到此为止”……
还有此刻，父亲手中这个象征着她愚蠢信仰的张逸辰同款书包！
所有记忆排山倒海般涌进她刚刚重启的大脑！
“爸，今天是……几号？”
“九月一号呀！快起来吧小迷糊，开学典礼可别让同学们等！”姚承安浑然不觉，把书包放她床边，走出门外。
姚烨光着脚跳下床，膝盖猛地撞在桌角，她顾不上疼痛，发疯般扑向桌子上的台历，双手开始颤抖。
九月一号这个日期被签字笔狠狠圈住，旁边还画了颗丑陋的爱心！
左上角2011年这个数字分外刺眼。
2011年……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
她恋爱脑犯病的阶段，
父亲和周阿姨还没结婚，
父亲的公司还没被拖入泥潭，
而那个在最后关头护住她的许砚初……此刻，还是她针锋相对的死对头！
哐当~
餐桌上碗勺的碰撞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保姆王姨带着穿透力十足的嗓音走近：“烨烨，饭菜已经做好啦！哎呦这新书包真俊！对了，你暑假给张同学精心钩织的开学礼物，可别忘了装好呀……”
礼物？
姚烨瞬间感到血液冲上头顶，猛地转身扑向衣柜旁的展示柜……
嗡——
她不由地怔住。
一大捧茉莉玫瑰钩织花……
是她谎称想学钩织，顾不上王姨的絮叨，熬了十几个通宵，被钩针扎得手指布满血点的作品！
旁边，一个打开的天鹅绒礼盒。
黑色衬垫上躺着一支万宝龙星际行者钢笔！
只因张逸辰随口一提喜欢这个系列，她便中邪似的要淘过来！
还没完……
展示柜的最下层，还有一双球鞋，那是她大费周章才得到的AirJordanXX3“Titanium”！
所以，这些都是准备献给张逸辰的“贡品”？
疯了！真是疯了！
没有半分犹豫，她拉开抽屉，一下抓出一把锋利的剪刀。
咔嚓！咔嚓！咔嚓！
她狠狠剪向花束，钩织毛线瞬间碎落一地……
还不够！
她扔掉剪刀，一把抓起那支钢笔，没有半分留恋，用尽全身的恨意与力气，狠狠砸向光洁的地板！
最后！
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双球鞋上……
几分钟后，墙上贴的废纸、抽屉里的照片、试卷上的字迹……
所有有关张逸辰的一切都未能幸免。
空气死寂。
姚烨调整好呼吸：“王姨，进来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