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来想打人，但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本来第二次掉进幻境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这种预感，但真的第三次被卷进来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杀人放火的念头。
反正她是E级公民，再差也不过就是被剥夺公民等级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被联邦从居民区赶出去送去难民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来：“啧。”
刚醒的杜琛：“！？”
终端机的时间显示在12:13，距离刚才第一次被卷入幻境，过去了13分钟——
不对。
秒数没在动。
——这里可能已经是负相区了。
辛来点开了指令器的光屏。
指令器没有调查组发来的任何消息，但有两条系统提醒：
【检测到辐射异常，已自动发送报告。】
【辐射指数，43%；辐射等级，中等。】
43%？！
辛来愣了一瞬，紧跟着下一条系统提醒就跳了出来：【请注意防护。】
辛来：......我倒是想防护。
之前在隧道的时候，辐射超50%左右时就能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了。
现在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摞奔”情况，怕是别说挨一下了，再拖个十几二十分钟的，所有人都得完蛋。
“杜琛、”
“讲桌上面的空调出风口、广播播放器、时钟！”
杜琛语速飞快地脱口而出，抢在辛来开口前就报了出来。
辛来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重新提起椅子。
……
“同学们，接下来我们要讲的是记忆编辑与人类自我认知。”
第四遍。
辐射指数47%。
“三角尺，水盆，讲桌的麦克风。”
……
“同学们，接下来我们要讲的是记忆编辑与人类自我认知。”
第五遍。
“...记忆编辑......”
第六遍。
“......认知。”
第七遍......
辛来觉得脑袋疼。
杜琛似乎也对现状感到绝望，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茫然地看向了辛来。
“怎么办？”他问。
辛来也不知道。
前排的椅子下有人发出抽泣：“我们...我们是不是永远出不去了......”
声音小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子，是个男生。他旁边的人也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发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直到这上一轮第六次循环为止，辛来几乎把整间教室的东西都给破坏了个遍，可依旧没有出路。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效果？
这难道不是和负相区的原理一样吗？
母核是重辐射凝结点，捣毁母核才能解除负相区并清除伪态生物。这个幻境既然也存在辐射，那为什么打破凝聚点不管用？
辐射线，凝聚点，不断被同化的人......等一下、
等一下。
如果辐射的凝聚点不是幻境的关键，那么剩下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红光。
“杜琛，红光都在什么方位？”
“红光……？”杜琛愣了愣，没听明白，“不是辐射点？”
辛来点了点头。
杜琛更懵了：“红光到处都是啊。”
辛来：“具体方位呢？”
杜琛犹疑了下，虽然还是没听懂，但老实照做。他眯着眼看了一圈：“第三排，第五排，第六排...我们左手边，后面......”
辛来：“再具体一点。”
“具体......第三排1、3、4、7号桌，第五排全部，第六排除了10……”
辛来皱起了眉。
和她猜得一样。
红光确实来自于所有会变成鸟嘴怪的同学，而那些同学在转变为伪态状态后会加剧辐射度。红光流窜，随后汇聚成点，而那些点就是杜琛给的方位。
如果这个辐射点没有用，那么……
她一开始就搞错了攻击方向。
“同学......请注意课堂纪律！”
声音从头顶响起，辛来呼吸一滞，猛地抬起了头。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旁，反光的镜片近在咫尺，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镜面上浮动着鱼卵状的浑浊光点，密密麻麻映出了无数张辛来的脸。
危险警示爆鸣。
为什么老师的行动模式变了？
她不应该是一直站在讲台的吗？
危险警示为什么在响？
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教室里安静异常，辛来几乎能听得到后面杜琛到抽冷气的声音。
之前的六次里，老师都不曾离开过那张讲桌，她本应该丝毫不在意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自顾自地一直重复着讲课的过程。
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走下讲台？
辐射浓度变高？负相区形成？还是说......
还是说，会被影响产生异变的，不止是被卷入其中的“外来人”，甚至也包括区域内的其他伪态生物？
前排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椅子被“哐当”一声踹翻。
那名靠窗的男生猛地站起来，手臂神经质地挥舞着空气：“操！登出键呢？这破游戏老子不玩了！”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疯狂抓挠，像要撕开一层不存在的界面。袖口的金属铆钉刮过课桌，擦出刺耳的“吱——嘎——”声。
“垃圾系统！放我出——”
话音戛然而止。
老师的镜片闪过一道红光，下一秒，她的面部突然变形，眼镜掉落，脖子拉长，皮肤撕裂。
头颅在延展的脖颈尽头膨胀变形，羽毛从皮下刺破而出，溅出黏液般的黑血。
转瞬间，巨大的鸟头倏地罩住了他——
鸟喙张开，那一刹那，喉管深处传来几十个人同时尖叫的混响。
男生只来得及抬起半只手，就被整个吞入。
“咕啾！”
湿漉漉的吞咽声后，鸟喙边缘垂下一条被咬断的胳膊，“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辛来的心脏狠狠绞紧，呼吸滞在胸腔，血液瞬间冻结在血管里。
一切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教室一片漆黑，四周还没变成鸟嘴怪的伪态生物像死了一般安静地坐着，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眼镜在桌面上躺着，透明的玻璃片上面有两道裂痕，眼镜腿上还夹着一撮鸟脸的绒毛，黑色的。
绒毛缓悠悠地飘了下，轻轻层过了辛来指尖——
“嘶！”
针扎般的刺痛骤然蹿上神经，右手的指令器疯狂震颤。
【警告：检测到强辐射，请及时佩戴防护装置。】
脑子里传来“叮——”的一声，紧接着，有盆水劈头盖脸地被灌了下来。
辛来想抬脚冲过去，却一动不能动。
一种奇异的“被注视感”攥住了她的脖子，连眨眼都变得费力。
金属铁盆砸到额角，酸臭的污水味窜入鼻腔。教室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了开，外面的滚滚暴雨一刻不停地往教室里涌。
眼前一片模糊。
镜片被盆里的酸性雨水腐蚀，脸上传来阵阵刺痛。
耳边炸开了哄笑声，辛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手里还拿着一叠湿透了的教案。
有人在说话。
“老师——你是D级公民吧？”
〖警告：精神屏障受损〗
〖精神力残留值：29.9/[100]〗
又一阵尖笑声在耳边响起，眼前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面前是斑驳的铁皮柜门，缝隙里漏进几缕刺眼的白光。
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拖把水的腐臭味猛地灌进来，混着霉味和漂白剂的刺鼻。
“知道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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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错了——吗？”
“老师——区区D级怎么可以挂我的科呢？您是针对女生吗？”
“老师——你怎么这个时间来查寝？我在厕所呢——要不要进来看看我大不大？”
“老师说道历史的高.朝部分——高.朝、高朝、高潮！哈哈哈哈哈！高朝！”
“老师今天穿的——是白花内裤吧！哈哈哈哈哈哈！！”
她......她是谁？
她在哪里？
在教室？
为什么是教室？
〖精神力残留值：27.6/[100]〗
“以后请注意哦老师。”
“我会看着你的。”
“我们会看着你的。”
“嘻嘻，我们会永远看着你的。”
笑声又起，再抬头时，已经是讲台前面。
手里的激光笔被涂了胶水，牢牢地黏在手指上，快要扯下一层皮。
投影仪的画面从课件变成了不堪入目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播放。
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凌乱。
辛来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像是被什么在里面生生拧了一圈。
眼前的世界开始翻转，画面像错帧的录像带，带着刺耳杂音。
这是辛来第三次无法操控自己的意识。
上一次是拿起纽扣，再上一次是直面母核——每一次精神屏障都会受损。
精神屏障受损，精神值就会快速降低，接着身体变冷，逐渐失去知觉。
辛来非常熟悉这么一套“流程”，但熟悉并不代表她知道要怎么脱身。
这种感觉就像是掉进了大海里，哪怕是奋力挣扎，也会被浪涛往深处卷。
……要疯了。
手无足措、几乎站不稳，笑声不断在耳边重复，台下的学生笑得笑闹得闹，一声声刺耳的尖笑像数百万只鸟一同在耳边鸣叫。
他们的脸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漆黑的羽毛。
他们的嘴角越裂越大，直到整张脸横向撕开，牙齿顶出，变成一张巨大弯曲的鸟喙。
〖精神力残留值：25.1/[100]〗
“举报——举报！举报吴老师责骂学生！”
“举报！举报！举报吴老师播放不雅课件！”
〖精神力残留值：23.5/[100]〗
“举报！举报！举报吴老师未经同意就自己钻进杂物柜！”
“举报！举报——举报吴老师拖堂三十二秒！！”
“举——报——”
“举——报——”
每喊一声，他们的脖子就拉长一寸，脊椎“咔咔”作响，像生锈的机械关节被强行扭动。
“吴老师——”
“我们会——”
“永远——”
“看着你的——”
眼球突出，像一颗颗浑浊的玻璃珠，被一层又一层布满了疙瘩的白色眼皮包裹，倒映着眼前的人影。
“安静...”
“安静......”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有点微胖的、女人。
头发凌乱，水渍淌了满脸。皮肤被酸雨烧灼，一块块掉了下来。
她的脸上被用马克笔写着黑粗的字。
“D”。
“安静......”
“安静......安静！安静！！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呢——？！”
女人嘶哑着吼出了声，嗓子眼里冒出了数不清的黑线，毛线团似的炸了出来，一圈圈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下一秒，像是有人猛地拔掉了电源。
教室、幻觉、鸟嘴怪，全都在一瞬间抽离，像是被程序层层删除。
啪——
一声钝响，她摔了下来。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辛来摔在了一道楼梯前。
一道破旧的、布满了裂痕的楼梯。
〖精神力残留值：21.3/[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