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寒风顺着幽深的裂缝长驱直入,直捣要害,单禾悠一行人的洞穴里疾风盘旋,呜呜鸣叫似恶鬼凄厉,传至洞穴深处甚至引起反弹而来的回声。
有时一进一出两股风声对撞,重叠起的声浪震聋欲耳。
雪兔身上缠了绷带,大大小小的伤口比起白天也好了大半。
兔子妖身脆弱,一旦受伤离不开灵力滋养,单禾悠,柳霜柳雪三个人分别给她续了几道灵力,它苍白的肤色红润了几分。
它睡着了。
几个人却迟迟难以入眠。
裂缝之上,又传来玉兔的咆哮。
自从它发现她们几个躲进了裂缝里,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道裂缝,时不时血盆大口吼一声,单禾悠的耳朵可以耳鸣好一阵。
柳雪半倚着低矮的岩壁,昏暗的光线下,面色沉闷,“柳霜,你不能这样没有依据的怀疑别人,这是你的直觉,但是仅仅凭着直觉你凭什么就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柳霜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知道柳雪对她这样的直觉感到厌烦。
柳霜柳雪曾经七八岁去学堂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乞丐,他一嘴的牙掉了个稀巴烂,面皮松弛满是沟壑,饱经风霜的一张脸。
乞丐跪在柳家小姐的轿子外,柳雪财大气粗摘了荷包扔给她,柳霜却拦下了她的动作,柳霜直愣愣地摇头,神神秘秘说,“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柳雪瘪嘴,收回荷包掏了一小块银子给乞丐,“这样行了吧?他不一定是个好人,但应该是个穷人,是个老人对吧。”
事情如果在这里就算告一段落,那柳霜柳雪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有这么大的分歧。
下了课,她们又乘了轿子回家。
经过那乞丐讨要银钱的地方,好似有一团苍蝇嗡嗡乱转,议论声此起彼伏。
柳雪傲然地坐在轿子里,闲闲拉开窗帘瞥了一眼。
那乞丐被一只疯牛活活撞死,他头颅和脖颈藕断丝连,说断不断,说连不连,将就着像有一根丝线串起了这两个分离的人体组织,他胸口还有两个空旷的大洞。
不同于七窍流血,他的血和嘴角冒白泡临死差一口气的牛混成一团。
他与畜生一同死,血也与畜生一同流尽了。
他旁边扑着几个衣衫褴褛,缺胳膊断腿的孩子,他们围着他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稚童的哭泣极具穿透力,花轿子摇摇晃晃一路,行至街尾,那哭声还昂亢不歇,针线般丝丝入缝,穿进了姑娘们的耳朵里。
像一针一针扎进肉里,她们心里穿来密密的痛。
柳雪的话就是在提醒柳霜这件事。而乞丐的死,这么多年对柳霜来说就是个噩梦。她知道她有一种灵敏的直觉,她师傅经过探查也肯定了她的天赋。
但当时她师傅就说过,“此天赋千万里挑一,有助你一臂之力,但你切不可一味相信直觉,识人断事靠得还是心。”
柳霜眉头微微一蹙,“我去守着门口,你们先睡。”
柳雪拦着她不想让她走,单禾悠上前一拦,冲着她摇了摇头,“再说过分了,柳雪。”
柳雪叹了一口气,跺着脚走进洞穴深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与人相处不能太武断,不能单看自己的感觉,要看这个人怎么说怎么做。”
单禾悠不便掺合两姐妹的不和,等柳雪卧地而席,她替下柳霜,“你也先去休息,你身体刚刚恢复,养一养。”
柳霜知道单禾悠关心她,不希望她在承担心理负担的时候,还对抗着疲惫为难自己,与自己较劲。
她点了点头睡下了。
天微微亮,雪兔绒毛微散,一双红瞳赫然铮亮,眼睛看向静谧而深邃的裂谷之中,四处飞沙走石,狂风乱窜,只有再往前一段距离才有树木覆地,显出几抹清新的绿色。
一夜过去,雪兔的伤口大致愈合,行走蠕动都不是难事,它伸出耳朵探了探洞外的温度,随着丝丝冰寒流入,它长长的耳朵打了个哆嗦。
咻地一声似旋风一般,雪兔溜走了。
洞穴里比起外面温暖不少,单禾悠守过大夜,发现洞穴外万物陷入一种深深的静寂,没有爬虫蹑足潜踪,也没有玉兔趴在洞口探眼监视,她在洞口结了个咒也回去睡了。
雪兔一走,柳霜霍然睁眼。
柳雪说的没错,雪兔也挑不出半分错,她不知道雪兔大清早跑出去做什么,但她放不下心里的怀疑与不安。
跟出去这一次,她不是想看雪兔究竟有没有背着她们干坏事、动恶念,而是想要清楚看着它的举动,以此击碎那一丁点仅剩的怀疑。
柳雪说她武断,说她单凭直觉就断定人与物,这都没有错,但柳雪误会了她。
她比谁都希望自己判断有误。
她从始至终都希望雪兔是只好妖。
雪兔偷偷溜过一群毛茸茸的白团,那是蜷缩起的兔子球,兔族熬过漫长寒夜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紧密地靠在一起,蜷缩在一起,互相传递着热量,抵御寒风。
雪兔游刃有余地经过沉睡的兔族同胞,又穿过一阵飞沙乱石的地界,拉长身子,压低本就不高的高度,逆风而行,像恶劣环境里汲汲营营的一株野草,生命力顽强,斗志昂扬。
最后是一处荆棘横生的矮树稀林,偶有几簇草破土而出,点缀于静谧料峭的棕黑色中,显出一丝清脆与生机。
雪兔说了柳霜听不懂的话,支支吾吾,叽叽喳喳,荆棘里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应,那是另一只妖物的声音。
周围有它灵力残留的气息。
对于柳霜,这是加密对话,她根本听不懂她们说什么。
突然,雪兔指了指她来的那个方向,又比划了几个姑娘的模样,它身旁出现几个模糊的幻影,大致形状可以和单禾悠,还有柳霜柳雪对上。
柳霜躲着一丛高草缝隙里,看得清楚。
一阵疾风从天而降,雪兔和野物之间的枯叶衰草簌簌落下。与此同时,柳霜掌心凝结一道劲力,随时准备动手。
长长的藤蔓从黑洞洞的矮林里伸出,像几根灵活的触手,长着粗粗的毛刺和倒钩,尖端顶着青红的寒光,一路有灵智般匍匐在地上,缓慢前行。
藤蔓朝着柳霜的方向爬行,拔刀地破开糙黄的高草,沙沙声频频作响。
而柳霜掌心力量凝结完毕,只等瓮中捉鳖。
如果雪兔没有恶意,她会遏制心里滋生的无端怀疑,但雪兔当真有问题,她也一定丝毫不留情。
有问题的早揪出来总比晚揪出来好,姐姐起来简单干脆得多。
藤蔓凿入高草,与柳霜几乎是面面相贴的距离,柳霜张开掌心欲擒住藤蔓。
藤蔓却似沾了水的活鱼,灵活又聪慧,她还没握住这根迎面而来的藤蔓,它就啪嗒一声拍在了地上,顿时几根藤蔓围了上来,汇成一把疾速的铁锹砸开了个大洞。
土被翻开,漏出一个姜黄的布袋。
雪兔生出一个悦然满足的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兔牙,它珍宝似的抱起布袋,兔头埋进土洞吃了一脸灰。
它蹦蹦跳跳两步,兔毛簌簌抖落一身灰,但它毫不在意,眼睛放光地紧搂着袋子。
但它突然一屁股坐地上,吃痛地抱起腿,“疼死啦。”
布袋随着她拉扯的动作,漏出一抹鲜红,柳霜在阴青青的高草暗光里,面容渡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布袋里的亮色像一抹赫然的亮光。
惊心又动魄。
那简陋的布袋里装了几颗红红的果子,鲜润透亮,像从枝头才新摘下来的,还裹了层水,盖了层光。
雪兔的伤口又重新撕裂了,它哀叹一口气,竖起耳朵使劲,布袋艰难地前行,慢吞吞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
柳霜掌心的结印荧光消散,直至消失。
*
洞内。
单禾悠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像一阵缓缓而行的风,徐徐擦过新生的嫩叶,娇黄色,轻薄如雪,初春发芽。
修长的竹一棵棵拔地而起,叶片细密,随风荡荡,剪碎开的春绿漫漫散开,一缕阳光落入林翳间,光影层层交叠,如梦似幻。
单禾悠嗅见了青草纷飞的清香,阳光正好,林间有一位身着藏青色衣袍的公子款款而来,脚下一双笔挺的锦靴,绣满了白花与青叶。
还未走进,一道剑光凌凌盖过,惊落一地竹叶。
他好似看见了单禾悠,目光炯炯,不晃亦不移。
隔着朦胧的光影,条条修竹细叶,二人对望。
场景变换轮转。
这次单禾悠看见了江扼在练剑。
他个头不高,握着一把生锈粗鄙的剑,两只手握着长剑也抬不起来,从太阳升起到落下,他才移动那剑一寸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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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却已汗流如注,水光一片。
时间在眼前疾速飞驰。
刀光剑影里,竹一节节升高,他也愈发高了,剑光似急雨骤雪,匆匆一瞬,落满整片树林。
江扼练成了。
他登上无数道阶梯,踏着祥云,勾栏望月,单禾悠是一阵跟在他身旁的风,安静不语。
金银台上,水族一干人等都来了,江炎和他的亲辈们一排散开,像朝他奔涌而来的潮汐。
她期待着他赢。
但一场一场比赛,第一千零一场比赛。
他的对手无影无形,台上台下没有捕捉到它的身影,任江扼千刀万刃,金银台足足落满了深深浅浅的凹痕,对手仍未现形。
最后,江扼气散力竭,江炎气得甩袍子带着一干人等轰轰离场,对手闪现他背后,一剑砍下,江扼被震出台下十丈外,台下的看客掌声雷动,欢庆着台上妖物的胜利。
他眼前,金银台掌声雷动,洋溢之词不绝于耳,而他身后,一众亲族人影幢幢,不曾回头,马不停蹄地离开。
他勤勤恳恳练剑修行千载,终是庄周梦了蝶,刀剑无眼,血亲无心。
血流从背上的血口滑落,擦过手臂,最后顺着手指掉落絮云之间。
他的背弯下一大截,与天边残缺的夕阳一齐落寞。
单禾悠眉头蹙起,她想要抱着江扼,告诉他输了大比也没关系,只要他没事就好。
她想告诉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应该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少受些伤,少吃些苦。
她想帮他把那一众所谓的血亲拉回来,一个个指着他们的鼻子劈头大骂,指责这些人利益至上,虚伪又冷血。
她想和他一起坐在云上,然后给他鼓掌,“没事的,输了以后再来。”
江扼一定会为了她不难受,也笑的。
不管是出于勉强还是真心,他会抹掉手上的血,包扎伤口,向她展示他一切都好,然然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滴答一声。
单禾悠醒了,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即使是一个梦,单禾悠的心还是搅得疼。
闷在冰窖里储存的伤心,如春来冬去,稍微剖开一个角就不可遏制。
写十五页信,几乎记录下她每天的大事小事,日常而忙绿。
既是随心所欲,也是故意。
信里她挑着好事说,不说今天的饭有点凉了,吃的不可口,也不说今天练剑摔了几跤,只说她又进步了,恩竹和夫子可是又夸她了。
她不说她有点想他了,今天没他在有点不适应,她只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为了大比焦头烂额,废寝忘食。
大比嘛,有赢有输,江扼的性子,输了他肯定不说又憋在心里,他家里那边又没靠得住的人。
所以她总想着写一些开心的事,她开心,他应该看了也会开心。
单禾悠抱膝而坐,想着想着眼里泛出泪花,她擦了擦,给自己打气,然后体面仅仅维持了一瞬间,顷刻崩溃。
泪水哗哗落下。
“我其实很害怕,害怕你和爹娘一样不回来了。”
“你一开始想你要是大比都输了,肯定就回来了,但是你输了大比,你父王他们肯定不乐意,你肯定也不开心,你努力了那么久……”
她又擦了擦眼泪,抽泣着哽咽。
“所以还是赢吧,你想赢就赢得漂亮,千万不要又受一身伤,输得很惨,我不会管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人有旦夕祸福,有聚也有离别,我一直知道,我本来也不难受的啊!就怪这个梦,都是因为这个梦,我才又想起了这些事……我现在好难过。”
这一个月,单禾悠偶尔也会想起江扼,吃饭时,想他洗碗施咒运水的样子,想法很机灵但动作很笨拙,摸着青珠剑时,他会想起他遗世独立般点拨她和张醉岁,甚至只在王奶奶宅子里停留片刻,她眼前也能浮现起他皱着眉头,偷偷浇花浇水的样子。
还不止。
看见张醉岁,她回想起他说的那个师傅和祖宗。
看见王奶奶和婶儿,她会想起他喜欢吃黑烤鸭。
还有,心口的灵珠与她一同呼吸,一同在苍茫天地间走走停停。
这是他带来的,走时没有带走,就像这段岁月里相处的点点滴滴,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他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