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璟和竺星此行，正撞上了江南的连绵雨，细细密密地下了一天，院中池子里的涟漪泛了又泛，开得临近荼蘼的荷花，在这场雨里终于再绽了一点嫩色。
雨声催人沉眠，竺星直睡到中午方起，一睁眼，便见陆绍璟穿着黑色睡衣，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办公。
“醒了？”陆绍璟见她起身，合上电脑。
竺星看了眼时间，懊恼道：“你怎么又不叫我？”
陆绍璟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坐到床边，亲了下她的面颊。
“在外面度蜜月，哪有人早起的？”
竺星横了他一眼：“乱讲！不是说今天要见你的左膀右臂吗？”
陆绍璟不慌不乱，给竺星整理散乱的衣领。
“急什么？你是老板娘，让她等着就是了。”
竺星掀开被子，借势挡开陆绍璟不安分的手：“我可没有那么大架子。”
陆绍璟只是笑笑。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小馄饨好吗？”
竺星讶异：“你会做饭？”
“饿不死就是了，比不上你竺星大厨的米其林出身。”陆绍璟一个劲儿地调侃她，弄得竺星红着脸逃进了洗漱间。
“你就别埋汰我了！”
陆绍璟坐在原地，笑看她的背影：“真可爱！”
*
竺星洗漱完下楼来，走到饭桌前一看，忍不住感叹。
“这么丰盛，都是你做的？”
打眼一看，只见桌上一碟又一碟，净是些苏式点心。小笼、生煎、馄饨、面，一旁甚至还摆着一碗红豆小圆。
“很想说是，但抱歉，我只负责加热，和把馄饨下到汤里。”
陆绍璟围着一块围布，站在流理台前，手撑着台面，衬衫下的肱二头肌若隐若现。
这造型像极了那天在法餐店里见到的许子霆。
竺星笑了。
“已经很好了，很多人下厨连盐都放不明白呢。”
陆绍璟挑了下眉毛：“你要不要先尝尝看，再发表安慰感言？”
竺星依言喝了口汤。
太淡了。
她面不改色，微笑道：“不错，刚刚好。”
陆绍璟注视着她，似笑非笑。
“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就会显得有些僵硬？”他用手指比了一个弧，“标准的15度。”
竺星从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习惯，被陆绍璟这一揭穿，她有些恼羞成怒，丢下勺子：“夸你还不行。”真难伺候！
她走上前推开陆绍璟，自己拿了调料罐，还瞥了眼陆绍璟的手。
袖口折到臂弯上，用袖箍固定，正好能完美地露出小臂的肌肉线条，整个人成熟又性感。
竺星不动声色，拿好盐罐，擦着陆绍璟的肩走过并不宽敞的通道之后，才道：“练得很好，就是露得太刻意了。你要学许老板的话，得再松弛一些。”
陆绍璟见她看出自己的心思，还一本正经地点评，正要伸手，想抓住她锁进怀里揉。谁知竺星早有准备，身形一闪，便晃到了流理台对面餐桌边。
“滑不溜手。”陆绍璟摘了围布，跟到餐桌边，拥着正在倒盐的竺星，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现在怎么这么牙尖嘴利的？一开始的拘谨呢？”
竺星斜睨他一眼。
“Daddy，我对你什么时候拘谨过？”
这称呼让陆绍璟一愣：“你叫我什么？”
“Daddy啊！”竺星一派天真的语气，“我那天特意问了紫玉，她说男人都喜欢被这么叫。不对吗？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陆绍璟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板着脸道：“邝紫玉一天到晚就知道出馊主意，都把你带坏了。在外人面前不能这么叫。”
“噢。原来你不喜欢。”
“喜欢。”陆绍璟将竺星拥得更紧了，“我只是不想让人听见。只能叫给我听，知道吗？”
竺星没回应，他便贴着她的耳朵，气息顺着低沉的声音挠进耳道里，痒得竺星直躲，又被他捞了回来：“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像daddy一样唠叨啊？”竺星不耐烦。
陆绍璟哭笑不得。
以往在公司，只有偷偷在背后说他惜字如金的，从来没有人会说他唠叨。
难道真是年纪大了，便会惹人烦吗？
陆绍璟不说话了，只是舀了颗馄饨，送进竺星嘴里。
“好吃！”美食是竺星的猫薄荷，她歪着头，努努嘴，“你以前住在这里，每天都吃这个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陆绍璟刚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竺星环顾了下四周。
“你小时候不就是住在这宅子里吗？没有佣人照顾你？”
“不算。没有。”
“没人管你？”
“有。”
竺星静静端详了陆绍璟片刻。
“好吧，你一点也不唠叨，是我说错了，行吗？”
陆绍璟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晚了。”
竺星只能哄着。
她放下碗，双手环抱住陆绍璟的窄腰，整个人钻进他怀中，蹭了蹭他的白衬衫，然后仰起头，眨眨大眼睛。
“Daddy，我错了。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嘛？”
她又乖又娇蛮，显然是拿准了陆绍璟吃这套。果然，男人当下便破功了，他伸手按住竺星的细颈，毫无征兆地亲吻上去，啃吸吮咬，霸道地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顺着她的腰臀往上，一寸一寸轻抚，仿佛在丈量自己的领土。
竺星应接不暇，却也不想推拒，一面迎合着陆绍璟的入侵，一面分神想着：
这场面，倒是真是像一对正在度蜜月的爱侣了。
契约结婚的夫妇，也能有这样的甜蜜时刻吗？
*
长长一吻，为这场早午餐拉开了序幕。最后结束时，竺星的唇色红得能滴出血来。
陆绍璟用手指抹去她唇边的水痕，那片红又飘到竺星脸上。陆绍璟盯着她笑，眼神温情似水。
“讲讲你小时候吧。”竺星不想陆绍璟再调侃她，连忙转移话题，“我想听。”
说起小时候，陆绍璟的神色又慢慢变得淡漠。
“没什么好讲的。我那时候，名义上是佣人的孩子，一直住在门房的宿舍里。平时除了一日三餐，就是上学读书。小学就住校了，只有寒暑假会回来。”
小学？他那时候才多大一点，就住进学校过起了集体生活？
竺星抚平他的眉心，莫名有些心疼。
“那当时抚养你的人呢？”
“门房前些年去世了，他们一家拿了陆宗礼给的钱，搬去了西湖边，在灵隐寺脚下的村子里买了栋房子，做起了民宿生意。”
竺星观察陆绍璟的脸色：“他们对你不好吗？”
陆绍璟淡淡一笑。
“倒也没有。陆宗礼按月付钱，他们一家又在陆家讨生活，怎么敢对我不好？只是没有感情罢了。”
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中度过。没有情感的束缚，也没有片刻的温暖。他从小就知道，理性要压倒感情，利益高于一切。
一个孩子对爱的需求，他都没有得到过。
他甚至不知道拥抱是什么味道。
想到这里，陆绍璟不由更抱紧了竺星。
她的怀抱是烤面包的烘焙味道，温暖，香甜，让人忍不住想吃上一口。
陆绍璟从来不会对往事自伤，况且，如今他已经得到了竺星，触手可及，与他而言，已然足够了。
只是竺星难以抑制地有些为他难过。
她看电视里说，人的童年经历会隐射自己往后一生的选择。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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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不想要小孩的原因吗？
“没关系的，阿璟，你这么强大，会有越来越多人爱你。”竺星顿了顿，亲了下他的嘴角。
浅浅的，不像一个吻，倒像是幼儿园里给小朋友一个安慰的盖章。
“而且你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她的语气十分认真，认真得可爱。
陆绍璟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犹如一只毫无察觉的兔子，心里没有自得，而是想着：
或许梁映澄说得对，女人对男人的爱，源于崇拜和心疼。
偶尔在老婆面前适当地示弱，未必是一件坏事。
*
午后，陆绍璟带着竺星出门。
陆氏医疗打算在苏州工业区建一个厂房，肖乐瑶已经提前一天抵达选址。
车子到了地方，还没打开门，竺星便从车窗内见到了肖乐瑶。
她是短发，穿着一袭黑色职业装，衬衫长裤，中跟的尖头鞋，方便行走，也显气质，整个人干练简约，一看就是能力强悍的职业女性。
竺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连陆绍璟都觉出异常。
“怎么了？”
像被撞破什么隐秘，竺星匆匆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今天穿了一件乳蓝色的及膝套裙，同样是陆绍璟为她挑的款式，颜色正衬他的领带，鞋子也是陆绍璟选的平底小羊皮鞋。
竺星摇摇头。
“没事，我们下车吧。”
肖乐瑶也在打量着从车上下来的陆夫人。
鲜亮的年轻女孩，长卷发盘起，脸上淡淡的妆容，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一点瑕疵也没有，完美，漂亮。
陆绍璟从左侧下车，已经有另外的员工为陆夫人开门了，但他还是不放心，快步走过来，伸手为他的新婚妻子垫着头顶，仿佛在呵护一个贵重的宝物。
那年轻的夫人很自然地朝他伸手，陆绍璟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牵过手紧紧握住，两人就那样若无旁人地，携着手站在肖乐瑶面前。
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
肖乐瑶跟着陆绍璟工作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单看这一幕，谁会相信这是在香江商场上杀神斩鬼的九阎王呢？
她垂下眼，掩住低落的情绪，片刻便调整好职业状态，微笑迎上前。
“陆总，调研行程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说完，她才转向竺星，“这位就是陆夫人吧？”
竺星又摆出那个标准的笑容，温和道：“叫我竺星就好。”
“您好陆夫人，我是肖乐瑶，陆氏医疗的副总，陆总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们一起工作很多年了。”
“你好，肖总，久闻大名。”竺星没再纠正她，也没有多热络，只是淡淡回应了两句。
肖乐瑶却没打算到此为止。
“早就听说陆总娶了个美人，当时你们结婚，我还在德国工作，没有赶上喝一杯喜酒。这次总算有幸见到陆夫人。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年轻。”她望了眼陆绍璟，又对竺星道，“看来陆总很有福气，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
这是要探听他们之间的私事？
陆绍璟对下属素来雷厉，正要叫停，竺星微微一笑，先开口道：“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你们陆总追我追到西班牙，一开口就是求婚，大有不答应就把我绑回去的架势，我便也只能同意了。”
她这话讲得娇气，还隐隐有些炫耀，是陆绍璟从未见过的一面，他顿时觉得很有意思。
“怎么？你还想过不答应？”
“我就是不答应又怎样？”
陆绍璟笑着捉住她的手，越过肖乐瑶，往前走去。
“不怎么样，只能继续追你便是了，你去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反正你迟早要答应的。”
竺星只是轻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唯有肖乐瑶，站在原地，笑容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