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航仪式很热闹，但与竺星无关。
作为后厨人员，首航当天，她要时刻守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即便晚餐时间还没到。
汤珈铖对她一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见竺星站在蛋糕胚前发呆，他从鼻孔“哼”了一声。
“喂，你能做什么？只会做蛋糕吗？”
竺星转头看他。
“你想要我做什么？”
汤珈铖丢了一张纸给她，竺星大致浏览了一下，这是一张甜品单子，菜品五花八门，浓烈的独特风格。
“菜单上的，至少要会吧。”
汤珈铖环顾了下工作间的材料。
“做一份圣多诺黑出来，就当试工。”
竺星想说司徒船长已经试工过了，但是觑了眼汤珈铖的脸色，她还是把话吞下去，乖乖戴上手套。
圣多诺黑是经典的法式甜点，用浓郁的香草奶油裹住黄油酥皮，做出一个层次丰富的泡芙塔。之前常有网红向工作室定做圣多诺黑，作为摆拍的生日蛋糕。
因此，竺星手熟，在材料没有提前准备好的情况下，也能在三个小时内完成。
端到汤珈铖面前，汤珈铖只瞥了一下，嗤笑。
“从摆盘开始就不合格。”
切开观察过层次，汤珈铖抬头看了竺星一眼。
试了试奶油的口感，汤珈铖又看了竺星一眼。
泡芙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汤珈铖停顿了两秒，又继续咀嚼。
直到咽下去，他也没再说什么。
竺星便知道，自己过关了。
但汤珈铖也没有因此对竺星有好脸色。
相反，他更加苛刻。
竺星之前没有接触过米其林菜色，汤珈铖便要求她在闲暇时看完二十部米其林纪录片，熟背一本米其林菜谱。没轮到排班的日子，她还要去后厨帮工，以适应工作环境。
对此，夏莲主厨没反对，仿佛早就知道一样，笑着将她分配给冷菜厨师打下手。
船才开出三天，竺星已经累到一回宿舍便倒头就睡。
她甚至没时间上甲板看看。
这天，她在甜品台轮值。
今天的甜品是一道芒果椰子雪葩，和一份黑巧熔岩蛋糕。
但餐厅经理特意进到工作间，要竺星出一份特餐。
“竺，有位客人芒果过敏，需要你为他特别定制一份甜点。”
竺星不解。
“过敏的话，芒果换成其他水果就好了，之前不是有备案的吗？”
“客人想要你为他制定一份新菜品，听不懂我的话吗？”
竺星愣住，明知后厨看不见甜品台，但还是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这可能需要经理和主厨说一声，我没办法做主。”
餐厅经理用手指叩了叩台面。
“我会跟chef说的。你只管做。好了叫我，我给客人送上去。”
“送上去？客人不在餐厅吗？”
“总统套房叫的送餐。别问那么多了，抓紧。记住了，定制菜品，要做得精彩一点。”
餐厅经理说完就往后厨走。竺星站在原地，用手肘擦了下侧脸，颇有几分泄气。
“我都不知道客人是谁，爱吃什么不吃什么，怎么定制？又不是在开盲盒。”
她抬头看向窗外大厅。昏暗的灯光下，众人穿着华服，到处都是刀叉与瓷盘碰撞的声音。
“有钱人真难伺候。”
竺星嘟哝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摆弄手中的巧克力酱。
难伺候的有钱人陆绍璟，三十分钟后坐在他的总统套房里，吃到了竺星为他定制的盲盒料理。
陆绍璟看着眼前这一盘黄色、不规则、冒着烟，整个形状像是一个发烫的芒果的甜品，抬头望向亲自送菜的餐厅经理。
“你没告诉她，我芒果过敏吗？”
陆绍璟说的话不带语气，但躬身站着的经理心里一颤，额头霎时冒出汗来。
“说、说过了，陆总，交代过的，这是厨师特别为您定制的，不带芒果的仿芒果甜点。我反复问过厨师了，里面不包含一点芒果。”
他还记得五分钟前拿到这盘东西的时候，差点现场发飙。
“不是跟你说了吗，客人芒果过敏！你还做个芒果出来，捣乱是不是？”
当时，竺星歪着头，露出一点“被骗到了吧”的狡黠。
“这不是真芒果，这是仿芒果。就像斋菜馆里，长得像肉吃起来像肉的素食一样，是给这位不能吃芒果的客人解馋用的。”
“解馋？”陆绍璟听了经理转述的话，笑了一声。
他果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是慕斯，有果肉，应该是黄桃做的，但是桃子味很淡，反而真有些芒果的香气一般。
陆绍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
“明天，再请这位厨师为我做新的甜点。和今天一样，要特别定制。”
经理刚想说明天竺星不当班。
但是陆绍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翻阅着手里的文件，他便不敢再开口了。
九阎王决定的事，谁敢推脱？
就算这厨师被扔进太平洋喂鱼了，他也得跳下去给人捞回来为活阎王做菜。
但第二天，竺星从经理那里收到总统套订单的时候，她拒绝了。
整个厨房都安静了。
所有人，包括炉子上正炖着蛋的夏莲，都转过头来看她。
“我不做，今天当班的是汤厨，你找他吧。”
竺星当着所有人的面重申了一遍。
经理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客人指定了要您做，竺师傅，帮帮忙。”
“今天的甜品是汤厨负责。”竺星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一把芦笋，“我今天负责洗菜，做不了订单。”
经理深呼了一口气，目光巡视一圈，看向夏莲。
“chef，您看？”
夏莲关了炉子上的火，笑着叉腰。
“你去吧，竺，客人的需求是第一位的。”
竺星眨了眨眼。
“您昨天不是说，级别是第一位的吗？我只是助理甜品师，不能越过我的上级接单。”
夏莲唇边的笑淡了。
她看向经理。
“既然如此，就让汤做吧。汤是正宗米其林甜点师，他做的甜品客人不会不满意的。”
经理左右各看了下，闻出了点硝烟味。
他后知后觉，自己昨天越过夏莲直接让竺星给客人做甜品的事，或许无意中引发了一场战争。
他又回忆起昨晚那个陆绍璟只吃了一口的假芒果，心想，换个高级别的厨师，阎王应该不会太在意吧。
“那我去请汤师傅做。”说完便赶忙离开了战场。
他资历没有夏莲深，还是不要掺和她的厨房的好。
经理走了，竺星依旧低头洗菜择菜，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刚刚没人来过。
夏莲瞥了她一眼，环顾了厨房一圈，脸上还带着笑。
“继续。”
*
但经理就没有那么轻松过关了。
今晚没吃上竺星出品的有钱人陆绍璟，彻底让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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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体会到他的“难伺候”。
明明陆绍璟只是懒懒坐在那里，凝视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但那气压已经压得经理喘不上气。
经理复述了一遍今天后厨发生的事情，美化了下自己的工作，最后解释道。
“汤、汤师傅是正宗米其林出身的甜品师，他的甜品是拿过奖项的，比竺师傅优秀许多，陆、陆总……”
后面的话他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因为他看见陆绍璟的眼神变冷，周身仿佛黑洞一样，能吸进所有物质。
包括他的前程。
经理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我这就去请竺师傅再做一道。”
陆绍璟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不用了。”他将目光从经理身上移开，看向打火机冒出的一簇火焰。
蓝色的火苗，海水一样的颜色，给人一种凉爽的错觉。当你伸出手去碰，才觉出这蓝色炙热得发烫。
像是会咬人。
“预订一个明天晚餐的位子。要甜品工作间边上的。”
明天正是竺星当值的日子。
经理飞速瞟了陆绍璟一眼，脑子里突然闪过竺星那张出众的脸，才咂摸出一点异样。
这阎王，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经理不敢多想，只连连应下，就要告辞出门。
“等等。”活阎王开口，经理又立刻站住。
陆绍璟指了下经理今晚端来的甜品。
“这东西，拿走。”
经理慌忙收走。
退出房间上了走廊，他才长出一口气。望着汤珈铖花费心思做的甜点，经理叹息一声。
“明天得打起精神了。可惜了，汤师傅，不是你的手艺出了问题，是你的性别出了问题啊！”
说完，他又怕隔墙有耳，捂住嘴左右打量了一遍，踮着脚悄声离开。
经理走后，住在陆绍璟隔壁的张鹏之才拉开了房门。
“手艺？性别？”张鹏之皱着脸，“说的什么玩意儿？陆九阎王又变态了？”
*
为了搞清楚陆绍璟到底变的哪门子态，张鹏之第二天晚上就跟着他去了顶层餐厅。
看经理没给陆绍璟安排窗边的顶级观海位，而是引着他们到了甜品房边上的座位，张鹏之颇感疑惑。
“陆先生，张先生，那边就是我们的甜品工作间，二位可以透过玻璃，看到我们的甜品师正在为您精心制作餐点。今天我们餐厅的甜品师是竺师傅，她前段时间刚为祝风小姐和简先生制作过结婚蛋糕，是颇有名气的明星甜品师。竺师傅很受客人欢迎，前天她做的熔岩蛋糕，客人们都赞不绝口。”
餐厅经理递来菜单。
“今晚竺师傅的甜点菜单是海盐焦糖舒芙蕾，搭配波本威士忌酱，还有一道威士忌渍凤梨。当然了，二位想吃其他甜点，可以尽管提出需求，竺师傅都可以满足。”
酒是张鹏之最爱，他正要点头，陆绍璟却先开口。
“请她做一道新菜品吧。”
经理踌躇了下。
“不知道陆总想吃点什么口味的？”
陆绍璟背靠着座椅，好整以暇地看着甜品房。
她正低头忙碌着，待在玻璃的另一侧，眼睛里只有她手中的甜品，玻璃这一侧的纸醉金迷、觥筹交错，像是都与她无关。
专注得仿佛一个水晶球里独自转动的公主。
只是这位公主穿着厨师服，正在做蛋糕。
陆绍璟移开视线，克制住想把水晶球据为己有的冲动。
“来点辣的。”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