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收回手，眼里是难掩的关切。
“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藤苍摇头。
“那先好好休息罢，晚饭时我会让福娃来喊你。”
“云离。”
云离正在收拾绷带和药瓶，随口答应一声。
“不，没什么。”藤苍收回眼。
云离轻笑，“是有想吃的东西吗？尽管说罢，这两天东西卖得好，收入还算可观。”
“我昨天不留神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云离回忆一番，嘴角笑意凝滞，“其实我本想跟你说的，只是忙着做新的药，一时忘却。”
“还是童男童女？”
云离点头。
“十里八乡听过我们这儿闹起的事，临时攒钱请了好一批修士相助，不想还是有人被抓了。”
云离思考着，“可照段仙长所言，藤苍已经死了，那为什么还要收集童男童女？”
藤苍思忖须臾，头微微疼痛，听云离出声关心，摆摆手示意无恙，回道：“我想了一夜，隐隐想到点东西。你可记得魔尊一脉来自何处？”
“我记得爹娘过去提过，说是来自青丘，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
“青丘虽说是狐族聚集之地，但狐与狐之间亦有差异。魔尊一脉属天狐族，传闻是较早一批得天授，修炼成精的氏族。”
“据记载，待他们离山自立门户之后，后世有一代传狐习得一种秘法，该秘法不光能促进修行，还能使它们百病不侵。”
云离听着，脑中相关知识慢慢复苏，“栀婆婆以前提过，说是得用人血，而且还是内服加外用。但这跟藤苍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先不提藤苍是否为诈死，哪怕真的死了，此法还能令他死而复生。”
云离道：“过去有过一例，那复生者大闹魔族，险些使他们灭亡。真可惜，他居然没有成功。”
藤苍：“……”
“闹完魔族，你认为失控者就会善罢甘休么？”藤苍说。
云离想了想，摇头，又道：“如果他们这些行动真是为了藤苍，那……”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藤苍复生，依他的性子，人间势必有场大战。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初老魔尊就闹得临海域不得安生，藤苍的本事比老魔尊还大。”
他捏紧拳头，“要是他真来犯我家乡，哪怕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跟他斗到底。”
“我陪你。”
云离一愣，望向他的眼神柔和几分，“多谢。但在此之前，你一定得养好身子，你的本事可是连段仙长都啧啧称赞，没准儿魔族进攻时，还能请你来当我们的先锋。”
“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会相助。”
云离直点头，随即道：“我先不耽误你休息了，有事就喊我。要是我没来，你就跟先前一样开窗喊大黄，让它来找我。”
“嗯。”
“还有一事。”云离缓缓开口，“许是七星草的影响，你身上这伤回复得实在有些慢，还请你不要焦虑，不要强行驱动灵气治疗，以免毒素蔓延。能做到么？”
见对方不答话，云离起身去放药箱，偷偷嘟囔，“要是能上衡天门，这伤铁定能恢复得更快。”
“他们的本事不见得比你厉害。”身后幽幽传来这么一句。
云离猛然转头，就见藤苍已然上床，掖着被子躺下。
“我试试看罢。睡了，出去的时候小声点。”
“好。”
云离轻手轻脚地离开，快步回厨房准备晚饭，他走后没多久，看似睡熟的藤苍陡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定定地望着房梁。
他心底难以抑制地产生一股挫败感，这几天时常如此，无论如何压制，它总从某个犄角旯旮里冒出头，张牙舞爪地昭示自己当前的无能为力。
他还是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身份，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可潜意识告诉他，他是强大的，坚不可摧的。
然而，这份力量如今就像那天被捆绑着的大平和封大夫一样，任凭自己如何挣扎，终究冲不破身上这层几近箍进肉里的枷锁。
想到这里，他的拳头狠狠捶了下床板，而后听到木板断裂的声响，心头一跳，尝试着在可控范围内运用真气，将断裂处补好。
先前那份忧虑里倏地添上两分心虚和如释重负。
事已至此，先睡一觉罢。他心道。
云离放下菜刀，将剁好的肉馅放进大碗，放好适量调料，洗干净手，开始揉馅。
屋外大黄追小鸟追了一路，像是追得累了，停在冒出好些新叶的树下趴着。
又过去一个多时辰，村里陆续升起炊烟，外出劳作的人渐渐返回。
云离刚检查完煮饭的锅，就听福娃的声音从外头响起，随便整理两下，过去迎接。
“今天怎么回来得有点晚，是卖得不好吗？”云离问。
站在福娃左侧的中年大叔开口，“哪里啊，还是跟平时一样，一两个时辰前就卖完了。对了，钱钱钱。”
他催促着对面的同伴——自己的女儿，少女反应过来，解下钱袋，将里头的银钱倒出。
云离大致扫了一眼，按照以往规矩同他们八二分了，又送了父女俩一小包甘草糖。
“对了，阿离哥哥，你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晚归吗？”少女问。
云离摇头。
“因为……”
“因为有热闹看。”福娃抢白。
“热闹？”云离好奇，“是什么热闹？”
中年大叔说：“跟王六有关。”
“人抓住了？”
“那没有，但城主得知傀儡蝶的事之后，开始严查此事，今天还端了好几家药坊。”大叔说。
“后来呢？”
大叔道：“这得等审讯了，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城主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不提了，妞妞，咱们回家，你娘该等急了。”
妞妞答应下来，跟在阿爹身后出门，云离送过人，对福娃道：“想吃就吃罢，至多两块。记得先洗手。”
福娃点头，飞快跑去洗手，又飞快回来拿起一颗甘草糖放进嘴里，将一边脸颊顶得鼓鼓囊囊。
“林见哥哥呢？又在房里读书吗？”
“估摸着还在睡觉，时候差不多了，你去叫他起来罢。”
福娃应下，就要下凳去找人，想起什么，动作停住，抬头发问：“阿离哥哥，你说城主这回能给魔族一个教训吗？”
“你觉得呢？”云离反问。
“不好说。”福娃咂摸两下嘴，“他看上去好像更想息事宁人。”
“不错啊，都会用这个成语了。”
福娃骄傲地摆了摆头，“我福娃大人这么聪明，什么东西学不会？”
“知道你聪明了，去看看你林见哥哥醒了没，要是醒了，就让他收拾收拾过来，就要开饭了。”
“好。”
福娃重新从凳子上滑下，晃晃小腿和小屁股，跑去敲藤苍的房门。
＊
晚饭之后，福娃提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扫帚去扫院子，藤苍洗碗，云离收衣服。
“福娃晚饭时说的事，你怎么想？”瞥见云离身影时，藤苍问道。
云离正在安置剩菜，随口道：“城主有自己的考量。”
“但你心里应该不是这么想的。”
“的确不是。”云离说，“但城主的态度一向如此，他和他的那群智囊团一直都不愿意跟魔族硬碰硬。”
藤苍蹙眉，“你们没反抗？”
“为什么要反抗？城主他们大部分力量都用在守护结界和抵抗天灾人祸上，要不是有他们在，临海域如何能保持长久的风平浪静。还有，就魔族这来犯频率，没有他们的话，我们早就灭城了。”
“他们都是什么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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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里城主应当是金丹中期，智囊团领头是前几年刚达到金丹期，其余的似乎还是筑基。”
藤苍唔了一声，“听起来确实还可以。”
“不对，如何不能硬碰硬？那群童男童女不就是证据？”
“其实吧，”云离挠挠脖子，“大家是这么传的，但从没人亲眼见过魔族抓人，哪怕是傀儡蝶那回，事情也是不了了之。”
“但是，”他眼神坚毅起来，“这次不一样，摄魂丹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族产物，而且还涉及到主城百姓安危。他们哪怕再想放养我们这些边陲小民，总不能视主城那些人于不顾罢？”
“放养？”
“我随便说说的，事实上没到这个程度，但总觉得他们精力有限，能照顾到大部分人就已经很厉害了。再说了，除个别真的无法自理的人以外，大家不都是拥有自保能力的么？”
藤苍点头赞同。
“你这碗还要秃噜到什么时候？有这么难洗吗？”云离笑问。
藤苍回神，将水里剩下的几个碗冲干净，摞回沥水架上。
“什么事？”藤苍注意到云离紧盯着自己的眼神。
云离道：“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
“别跟大夫说谎。”
“一点点。”
云离狐疑望他，“真的？”
“你爱信不信。”
说着，他就要离开，结果被云离一把掐住手腕把脉。
“还是老样子，而且明显脉搏加快，你在紧张吗？”
“在不爽。”
“不爽什么？”
“没什么。”
云离又道：“放轻松，越急越办不成事。我用再多再好的药，你要是不配合，这病照样康复不了，明白么？”
他的语气比先前还要平和几分。
“林见，冷静点，一切都会好的。”
藤苍注视着他那双又大又黑又亮的双眼，心情渐渐变得缓和。
云离见他面色和脉象恢复平常，松开手，出去检查福娃的劳动成果。藤苍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手，也跟着过去。
＊
两日后，午休时分。
云离半梦半醒间听到敲门声，拍拍被吵醒的福娃，套上外衣前去开门，不想藤苍先他一步，已然开门见客。
“师爷？你怎么来了？是村长的病有变数吗？”
师爷摇头，回道：“主城派了使者前来，说是已经抓到王六，即刻就要审讯，你是苦主，自然得去协助调查。”
“劳烦师爷稍等，我去去就来。林见，又得麻烦你看家了。”
“他也得去。使者的意思是，只要与此事有关的人都得参与调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晚你们是一起潜进义庄验尸的罢？”师爷道。
云离讪讪一笑，道上一句失陪，回屋给福娃留下个小条，仔细整理自己一番，才又重新过去。
使者与他的坐骑都停在村郊，云离见了，上前躬身行礼。
使者道：“你便是云离？”
“是。”
“那这是？”
“他是我的助手，林见。”
使者道：“你二人既到，那便出发罢。对了，收好此物，回来之前不可遗失。”
云离忙不迭收下，见藤苍没动静，顺道把他那份也接下递过去。
“这里头装的是解瘴丸，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擅自服用。”
云离惊讶道：“临海域又出现瘴气了？”
“不是。只是这回除王六外，我们还抓到了那名贩卖摄魂丹的魔族，他的特技便是毒瘴，你二人道行不高，还是小心为上。”
“时候不早了，上车罢。”
待云离二人坐上车，那使者也乘上他的成年公鹿坐骑。
“起。”
一声令下，山楂模样的木头车底下浮现一大块白云，徐徐升起，乘风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