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的轰鸣声撕开宛城清晨的宁静时,褚果正接听着街道办的电话,他的表情僵硬,只答应着,没有过多的话语。
林晓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丈夫僵立的背影,晨光透过纱帘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又要回宛城?"她轻声问,围裙上还沾着刚煎蛋的油渍。
褚果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老旧小区改造抽签,必须本人签字。"
他望向阳台,三角梅开得正艳。
而记忆里宛城老屋的墙角,也有一株无人照料的野蔷薇,总是在暴雨后七零八落。
三天后,褚果站在曾经的巷口,几乎认不出眼前的景象。
推土机碾过的路面扬起漫天黄尘,断壁残垣间散落着褪色的春联、锈迹斑斑的门锁。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瓦砾,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小名:"果果!"
拄着拐杖的刘叔从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颤巍巍走出来,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可算等到你了。你妈都还好吧?一大把年纪了,都要多注意身体。
你看看,仅剩的这点记忆也快没有了。"
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朝着四周感叹着。
褚果不由得一阵心疼眼前的老人来,他的两个子女都很争气,大学毕业后,纷纷到了美国深造,这一待就回不来了。
褚果还记得,当初刘叔意气风发的样子,街坊邻居的羡慕、恭维,褚果现在还记忆犹新。
眼前的老人,怎么也不能将之前联系起来。
"叔,哥和姐他们有多久没有回来了?他们实在脱不开身的话,你可以去他们那边也行,一个人在这里,总是让人担心的。"
褚果也不知道自己突然说了这么多的话,是同情?还是对生命的哀叹?
老人脸色阴暗,浑浊的泪水盈满了眼眶,转过身偷偷擦了擦。
"一个人住习惯了,也舍不得这个地方,他们让我去,我也不愿意去,只要他们好好的就行。
我一个老头子,还能活几天,说不在就不在了,总不能把我扔到美国吧!"
老人自嘲的笑道,仿佛在诉说,又仿佛在宽慰自己。
褚果不知道该怎样来接他的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正欲开口,找个理由离开。
老人又开口了。
"果果,你爸有些东西在我那里放。那次拆房,我看到了,觉得还是交给你。想必,你看了会对你爸,有不一样的想法。"
褚果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东西?离开家去深圳时,大概翻了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但看到老人期待的眼神,他想还是去一趟看看吧,不想让他失望。
褚果跟着刘叔穿过堆满建材的巷道,来到一间简陋的平房。
屋内光线昏暗,墙角摞着几个褪色的蛇皮袋。
刘叔解开最上面的袋子,掏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的物件,布料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泛黄的信封。
"这些年,他总在写。"刘叔抹了把脸。
"出狱后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天天念叨对不起你们娘俩。"
老人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字条,"这是他最后让我转交给你的。"
褚果颤抖着展开字条,父亲歪斜的字迹刺得他眼眶生疼:"果果,别恨我。我这条烂命,早该在赌桌上输光了......"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颤抖的笔画,仿佛看见父亲蜷缩在老屋角落,借着昏黄的灯光,用布满针眼的手艰难书写的模样。
最上面的信是五年前的,拆开后,信纸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儿子,今天路过你小学,看见孩子们在操场上跑闹,就想起你拿奖状那天......我不配做父亲,你别学我。"
字迹从开始的潦草逐渐工整,越往后越显虚弱。
其中一封信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褚果三岁时骑在父亲肩头的合影。
那时的褚震穿着笔挺的工装,脸上带着年轻父亲的骄傲,与记忆中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判若两人。
照片背面写着:"本该保护你的人,却成了伤害你的刀。"
夕阳西下时,褚果坐在废墟上,膝头铺满散落的信笺。
晚风卷起一张信纸,上面写着:"我故意装成混蛋回来,就是想让你们彻底死心。等我走了,把老屋拆了吧,别留半点念想......"
他终于明白,父亲出狱后变本加厉的暴戾,那些刻意制造的伤害,都是为了让他们断了牵挂。
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黑色的墨迹。
远处传来施工队收工的哨声,而他仿佛又听到了酒瓶碎裂的声音、母亲的尖叫、还有扎进肉里的剧痛。
只是这一次,疼痛中多了份难以言说的酸涩。
"爸,你真傻。"他对着空荡荡的废墟喃喃自语。
暮色渐浓,工地上的探照灯次第亮起,照亮满地瓦砾,也照亮了信笺上那些未寄出的忏悔。
原来有些爱,要用一生的错误去偿还;有些真相,要等到物是人非才会浮现。
回到深圳的家时,林晓正在给豆豆辅导功课。
小家伙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爸爸,奶奶教我包了宛城馄饨!"
餐桌上,母亲已经摆好了碗筷,热气腾腾的馄饨在灯光下泛着油花。
褚果从包里掏出那叠信,放在母亲面前。
老人戴上老花镜,手开始剧烈颤抖。"这个老东西......"
她抹着眼泪,却笑出了声,"早说这些话,何苦折腾这么多年。"
善良的人,总会选择原谅。
夜深人静,褚果站在阳台上,望着深圳湾璀璨的灯火。
林晓轻轻环住他的腰:"想通了?"
他点点头,将头埋进妻子肩头:"原来恨与爱,都藏在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里。"
褚果将父亲的信笺装裱起来,旁边写着:"愿所有遗憾都能被时光原谅,愿所有忏悔都能换来新生。"
用这些话来提醒和鞭策自己!
母亲、林晓、豆豆都需要自己用一生来呵护,不能像父亲,留下的都是忏悔。
而有些伤害,根本也不是忏悔能够弥补的。
褚果搂紧了熟睡中的林晓,闻着她独有的体香,惟愿一直如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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