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想家树"的枯枝,木牌碰撞的轻响像串被拉长的风铃。女儿把耳朵贴在树干上,说听见太爷爷在跟着节拍哼歌:"甜够了,暖够了,回家的路就不远了。"她往枝桠间塞了块新蒸的米糕,说要给"守夜的木牌当点心",米糕的热气混着桂香漫开来,在夜色里织成层暖融融的纱。
父亲提着马灯在树下整理木牌,竹柄的漆刷别在腰间,随着动作轻轻叩击。"这是张奶奶的盼孙牌,"他把块歪扭的木牌扶正,红漆在灯光下泛着暖光,"这是卖糖画爷爷的传承牌,你看这糖霜印,跟他模子上的一模一样。"马灯的光晕里,木牌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群踮脚跳舞的人,父亲说这是"家的影子在排练",等开春树叶长出来,就要跳给光河的鱼看。
社区的"暖冬夜话会"就设在"想家树"下,老人们围着铜炉讲老物件的故事。那个痴呆的老爷爷突然指着枝头的木牌笑,说最上面那块刻着鱼的,是祖父当年挂的:"他总说鱼会洄游,就像走散的人,总有天会顺着光河回来。"铜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皱纹里盛着的暖意,像被岁月焐化的糖。女儿突然站起来,举着祖父的漆刷往木牌上抹糖霜:"给太爷爷的鱼加点甜,这样游得更有力气。"
表妹的孩子学会了用漆刷画画,小手攥着迷你竹笔,在米缸里蘸着面粉,画出来的鱼总带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有次视频通话,他举着画给我们看,小手指在"李"字上点个不停,突然指着屏幕里父亲腰间的漆刷,咯咯笑起来——原来他画的"李"字,刻痕深浅竟和祖父的漆刷如出一辙。"这孩子怕是踩着太爷爷的脚印在画,"表妹的丈夫把画贴在婴儿房墙上,"夜里灯一关,月光透过画纸,影子在墙上游成河,像太爷爷在哄他睡觉。"
深冬的雪落在"想家树"上,枝头的木牌裹着层白霜,像串冻住的甜。女儿和社区的孩子们带着糖霜来"喂树",把亮晶晶的粉末撒在木牌上,说要给"守夜的记号加件糖衣"。那个失去爷爷的小男孩最认真,他给自家木牌系了串发光叶:"老师说光会融雪,这样爷爷的牌牌就不冷了。"雪在孩子们的掌心慢慢融化,甜味顺着指缝漫开,像给寒冷的夜开了扇暖窗。
父亲把祖父的漆刷浸在温酒里,说要给老物件"暖暖身子"。竹柄的包浆遇热后愈发温润,"李"字的刻痕里,糖霜与红漆的混合物微微发胀,像块即将融化的琥珀。"你爷爷冬天总这么做,"他往酒里撒了把桂花,"说老物件也怕冷,得用家的热气焐着。"酒液在漆刷周围漾开圈红晕,像光河的水漫过家的记号。
除夕的烟火在夜空绽放时,"想家树"的枝头挂满了新木牌。每个牌子上都缠着红绳,系着片发光的葡萄叶,像给永恒的甜系了串小灯笼。父亲解开腰间的漆刷,往最高的木牌上刷了点新漆,红漆混着糖霜在雪光里亮得晃眼。"这是给所有等家的人留的记号,"他的指腹摩挲着竹柄,"不管风雪多大,抬头能看见这抹红,就知道家在等。"
我抱着熟睡的女儿守岁时,她的发间还沾着片糖霜。窗外的"想家树"在烟火里若隐若现,枝头的木牌摇晃得更欢,节拍里混着光河的流水声、铜炉的炭火声、远处的爆竹声,像首被岁月谱成的团圆曲。父亲把漆刷轻轻放在供桌上,旁边是青瓷碗里的米糕、铜模里的糖果,还有串冻成冰棱的葡萄叶——都是家的味道,甜得化不开。
女儿在梦里突然踢了踢腿,小拳头松开又攥紧,大概是摸到了新系的红绳。我望着"想家树"上跳动的光点突然懂得,所谓永恒的甜,从不是凝固的糖块,而是这些流动的牵挂——是木牌在风中的节拍,是漆刷在岁月里的温度,是每个孩子掌心化不开的暖。它们像"想家树"的枝桠,会落雪,会挂霜,却永远朝着光的方向生长,在每个等待的夜里轻轻摇晃,说:别怕,家的节拍永远在,等你跟着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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