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到辰时，雨花阁上上下下便开始忙碌起来。
祖宗的规矩，新人入宫第二日都要去向中宫请安，这样的大日子，他们自然是不敢不谨慎，早早便打起精神做准备。
“今日穿那件内务府分发的清水蓝裙装，头饰也用内务府发的。”柳云汐坐在妆台前，吩咐碧落为自己梳妆。
内务府给每位新入宫的小主都分发了符合他们当前位份的首饰和衣衫，采女的首饰几乎看不见半点金饰，只有少许银饰和绸缎做成的小朵绢花，比柳云汐在柳府的首饰还要素净。
新人第一次请安，用内务府送来的首饰衣衫能确保穿着方面不被人挑了刺儿，日后有的是打扮的机会，不差今天这一天。
碧落由衷夸赞：“咱们小主就是美，打扮得素净也美！”
柳云汐笑着嗔了碧落一眼：“知道啦，就你嘴甜。”
吉祥宫里皇后的凤仪宫不算太远，柳云汐却异常谨慎，提前了半个时辰出门。先不说自己如今是位份最低的采女，走在路上遇见所有嫔妃都得行礼，又有谁能保证路上不会出现意外，小心些总没错。
到了凤仪宫，柳云汐竟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到的，张采女已经坐在位置上喝茶了。二人属于平级不需要行礼，便微微点头示意。
随后不久，这次进宫的新人都已经到齐，除了被太医吩咐要卧床修养的李美人和薛御女。
座位一个个填满，一些相熟的嫔妃有一搭没一搭地先聊着，柳云汐屏气凝神不敢东张西望，抬眸见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张采女也是如此，都怕不小心一个眼神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终于，有人从内室出来了。
墨竹垂手立于凤座之侧，扬声唱报：“皇后娘娘到。”
柳云汐立马起身，跟着众嫔妃向上首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
“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柳云汐悄悄抬眼，望向高处的皇后宝座。今日皇后娘娘一身宝蓝宫装，凤钗在鬓，腕间盘着檀木佛珠，端坐间刻意透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皇后含笑环视众人：“各位妹妹初到宫中，可还习惯吗？”
“回皇后娘娘，这宫里什么都齐全又有皇后娘娘关怀备至，嫔妾没什么不习惯的。”
回话的是赵美人，柳云汐在殿选时见过她，其父是乃正三品钦天监监正，这次大选皇上只给了两位美人的位份，养伤的李美人是其一，其二便是这位赵美人了。
皇后微微颔首：“那便好，若是缺些什么，尽管来寻本宫便是。”
“是。”赵美人盈盈一拜，面上洋着笑意，“当日殿选，嫔妾一见娘娘就倍感亲热，若蒙娘娘不弃，日后少不得要来多讨几杯茶吃。”
皇后眼含笑意：“妹妹往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不必拘束。”
赵美人眸中漾起喜色，福身再拜：“谢娘娘恩典。”
众嫔妃纷纷以帕掩唇，眼波流转间俱是忍俊不禁之意。
这赵美人家世不俗，却没曾想是个不长脑子的。人人都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但也没人让你一来就表态啊，这是生怕不得罪人啊。
“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本宫倒是第一次见。”
殿外忽闻一道骄矜声线破空而来，众嫔妃纷纷起身，柳云汐自是不敢耽误，低垂粉颈。
天启以左为尊，皇后娘娘下首左侧还空着一张椅子。胆敢在新人入宫请安这样的大日子迟到，宫中找不出第二人。
“参见贵妃娘娘。”
柳云汐低垂着眼睫，目光定定地落在地毯上。忽见一抹嫣红裙裾掠过眼前，随着那人的走动，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缕甜腻的胭脂香。
康贵妃缓缓走上前，眼睛恶狠狠盯着赵美人身上的嫣红宫装。合宫上下谁人不知皇上最喜欢她穿嫣红色，这个小贱人竟然还敢穿！又想起刚刚在外面听见的那些亲近皇后的话，康贵妃更是来气。
“皇后娘娘每日打理宫务本就辛苦，哪有空陪你吃茶，这话说的也不臊得慌！”
康贵妃走到自己的座位，及其敷衍地给皇后行了个礼，半字不提自己请安迟到的事，落座后才慢慢悠悠地道：“各位妹妹们请起吧。”
嫔妃们都由贴身宫女扶起身，柳云汐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康贵妃果真是名不虚传。
赵美人被扶起来早已委屈得红了眼眶，她从小到大从没听过这样难听的话。
皇后凤眸微沉，面色十分难看。康贵妃请安迟到不说，还这样训斥赵美人，完全是在打她这个作为皇后的脸面。
“妹妹何须动这么大的气呢？大家都是一家子姐妹，赵美人也只是年轻爱热闹罢了，妹妹也是过来人，应当明白才是。”
康贵妃冷哼一声，根本就不搭皇后的话，拿起茶盏品起茶来。
皇后唇畔的笑意倏然凝滞，康贵妃如此放肆，若不当即立威岂不是要在新人面前丢了颜面。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最是和蔼不过。”坐在康贵妃正面的妃嫔，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道了两句，“不像某些人，拿着个鸡毛当令箭，专挑新人的错处，别到时候把大家伙儿跟她混为一谈，以为咱们这些当姐姐的，善妒不能容人呢。”
柳云汐心想，敢与康贵妃呛声的人，除了皇后也就只有庄贤妃了。
庄贤妃不仅位列四妃，更是大皇子的生母，如今中宫无子，大皇子尊贵无比，连带着庄贤妃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康贵妃气得茶盏往桌子上一撂：“庄贤妃你的规矩呢？你是贤妃，本宫是贵妃，虽同位列四妃也依旧在你之上，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本宫便可治你个不敬上位之罪！”
庄贤妃听了自然是不怕的，反问道：“那贵妃娘娘你的规矩呢？你刚才那种种是对皇后娘娘该有的礼数吗？那皇后娘娘是不是也得治你个不敬上位之罪？”
“你——”
“好了。”皇后及时出声，制止这场争论，“大家都是姐妹，争论来争论去，别伤了姐妹情分才好。”
康贵妃还是气不过，却也知道争论不出个说法来，丹蔻染就的指尖直指庄贤妃面门，意思咱们秋后再算账。
皇后又说了许多嘱咐新嫔妃的话，便让众人都散了。
康贵妃起身就往外走，也不行礼，皇后脸色又沉了几分。
高位嫔妃依次走出凤仪宫，柳云汐耐心等在座位上，眼神不动声色地瞥向赵美人的位置。
赵美人长得很美，嫣红这样明艳的颜色极衬她的肤色，虽受了委屈，但脊背仍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贵女的气度。
今日请安发生的种种难免不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若是皇上怜惜赵美人，今夜传召了她的话.......
“碧落。”
碧落见自家主子纤指微勾，当即会意，躬身凑近。
主仆俩一番交头接耳，商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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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柳云汐才走出凤仪宫，她们并没有立即回宫，而是绕去了御花园。
见周围没有嫔妃，只有几个修理花枝的宫人，二人闲谈起来。
碧落：“今日真是凑巧，没想到赵美人竟然跟贵妃娘娘穿了同色的宫装，这二人还真是有缘。”
“哪里是什么有缘呢。”柳云汐停在一株芍药花前，纤指捧起花朵，“世人谁不知皇上最宠爱贵妃娘娘，其余人为了也能得皇上宠爱，便只好投其所好了。”
“小主的意思，是赵美人在故意模仿——”
“住口，不许乱说。”
柳云汐小心地四处观望，确认没有其他妃嫔经过，似是没了赏花的兴致，转身携婢女隐入宫墙的阴影中，未留半分痕迹。
她们前脚刚走，一修剪花枝的小宫女便低着头，悄悄退下了。
......
用过午膳后，小包子带着消息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小主，出大事了！果然不出您所料——”
柳云汐不急不慢地放下茶盏，心中早已有数：“来，赐座，让他慢慢说。”
小包子闻言一怔，他在宫里当差这些年，何曾有过主子赐座的恩典？心头一热，当即伏地重重叩首：“多谢小主！”
柳云汐不以为然，她赐座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要好好听听小包子汇报她的劳动果实而已，越细致越好。
小包子得令，绘声绘声地开始描述刚刚宫里发生的大事。
“就在方才，康贵妃忽率宫人直闯梵音楼，说是奉旨协理六宫，检查新进宫的嫔妃有无任何越制的物件儿，赵美人从府中带来的妆奁箱笼尽数被翻检，连贴身衣物都未能幸免。这还止呢，贵妃娘娘还说赵美人的衣衫首饰全都不是美人位份该有的，手底下的奴才便把赵美人的衣服全都给绞碎了，听说赵美人直接当场就晕了过去。”
碧落闻言，忍不住抿唇一笑：“还是小主高明，三言两语便让她们演了这么场大戏。”
赵美人家世颇丰，今日又向皇后示好，皇上今夜极有可能会翻赵美人的牌子。康贵妃最是忌讳旁人分宠，若她知晓赵美人那身衣裳是为争她的宠而备，怕是要当场撕了那身绫罗才解恨呢。
现在康贵妃这么一闹，赵美人身体不适侍寝无望，皇上虽不至于恼了康贵妃但也必定得冷她几日以示惩戒，只有这样她们这些刚入宫的新人才有可乘之机。
品月倒是十分好奇：“不过小主是怎么知道御花园里有康贵妃耳目的？”
柳云汐眸光微闪，轻抚茶盏道：“早在家时便听闻，康贵妃时常去御前与低位妃嫔争宠，想来必是对御前的消息了如指掌，而御前的人只衷心与皇上，恰巧从后宫到前朝无论哪个宫殿都必定要路过御花园。”
碧落眼波微动，恍然道：“所以康贵妃只需买通御花园的人便能知道谁去了御前，那御花园内肯定要有她的耳目了！”
小包子闻言一惊，暗道这位采女主子当真好手段，三言两语便阻了赵美人的宠，连带着让康贵妃再难刁难新人。这般玲珑心思，当真了得！
“可是小主，您这么做，万一被发现了那岂不是——”品月很是担忧，一想康贵妃如此凶悍，若是被她知道了，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柳云汐眸色沉静如深潭：“若只求偏安一偶，那我当日就该听姨娘的安排，嫁作寻常妇人，何苦还要入宫。”
既入宫门，她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