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老丘家的院门时,暮色已沉沉压下,如浸透了墨汁的棉絮,裹得人喘不过气。
肆景心底那股压抑感久久未散,她不想回寂渊,不想回到那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
侧头,看向身旁静默如雪的褚洛白。
暮色勾勒出他清冷的侧脸,在令人窒息的夏夜中,带了些许舒意。
“褚洛白,”她拉住他,“陪我去看风景。”
“好。”
褚洛白反手轻拢住她的手掌,带她登上了峰顶。
四野空茫,天地仿佛只余二人。
远眺人界皇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如星河倾落。
俯视地界寂渊,死气沉沉,如一道陈旧的疤,匍匐在大地上。
“你看到了什么?”褚洛白问。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交杂,肆景闷声道:“看到了建立在压迫上的浮华虚荣,以及物是人非的凄凉。”
观景即观心。
她看到的是景,诉说的却是心。
那颗残酷的魔心,如今拥有了不属于魔的悲悯与感伤。
她神识复苏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
褚洛白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柔声道:“民间灯火虽不及皇宫繁华,却顽强不熄,一点微光即可打破永夜。魔焰焚过的焦土之下,亦蕴藏着新生。你观得之景,并非全貌…”
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蹙眉,似是在凝神谛听着什么。
看着他柔和的神情逐步冻结,肆景知道,是浪荡神君来信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拉过她的手臂,掀开了她的衣袖,狰狞的疤痕暴露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肆景没有挣扎,迎着他铁青的面色,得意道:“脸色这般难看,看来我目的应是达成了。”
褚洛白盯着那道疤,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清冷无波的面容上,浮现出痛心与愤怒交织的裂痕。
她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他却凝起神光,覆上她手臂,试图用神力抚平创口。然而那丑陋的疤顽固地盘踞在那里,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褚洛白的手僵在半空,眸底的痛色压过了怒意,仿佛承受痛苦的是他一般。
“你为何不骂我?”肆景问,“我可是以苦肉计,玩弄了你们神族的善心,手段卑劣至极。你难道不该斥责我?痛骂我一通吗?”
褚洛白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下次大可同我说,”他低沉道,“莫再伤害自己。”
“同你说?”肆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若我说了,你会舍得放下神仙架子帮我吗?”
褚洛白沉默了。
他垂下眼睑,缓缓抬起手,抚上她的疤,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
“怎么?心疼啊?”她凑近他,刻薄发问:“是心疼我的伤呢,还是心疼你自己,又在我这个魔身上,枉费了真心?”
“是否所有事情在你眼中,皆是可议价的筹码?”褚洛白抬眼:“你可曾有过片刻真心?”
这个问题,他在厄元也曾问过她。
当时她嫌麻烦,懒得深想。
而如今,倒是可以好好回答他一次。
“我行事向来只遵从本心,至于真不真的,那是外界的评判,我不在乎。”
她抚上他的唇,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唇瓣:“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褚洛白喉结微动:“那你…得到了吗?”
她享受着他紊乱的呼吸,轻声道:“那就得看上神你,愿不愿意给了。”
如愿以偿地,她看见了他眼底涌起的欲望。
她仰起头,向那近在咫尺的薄唇靠近。
然而,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他却猛地偏过了头。
唇擦着他冰凉的脸颊滑过,最终只落在他紧绷的下颌上。
呵,真没劲。
还以为他变了,到头来还是舍不得那颗持正向善的神心。
肆景悻悻收回手,与他拉开了距离:“既然上神不愿给,那小魔我就先行告退了,免得碍了上神的眼。”
她转身,消失在了孤峰暮霭之中,只留下褚洛白一人僵立在猎猎山风中,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久久未动。
-
肆景带着欲求不满的窝火回到寂渊,刚踏入那阴森的深渊,便听见大堂方向传来阵阵喧哗。
她循声走去,只见散妖与右护法围坐于玉折渊座前,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小银那清瘦的身影也隐在角落的阴影里。
“妹妹来啦!”巳蛇扭着水蛇腰起身招呼,拉她入座:“快来快来!听听子鼠在洛白庙探听到的皇室秘辛,可有意思了!”
子鼠兴奋地搓着手,做起了前情提要:“方才正说到刘承庸新纳的宠妃,今儿也来洛白庙祈福了!你猜她求什么?”
肆景兴致寥寥,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做出了回应:“求什么?”
“求子嗣!”巳蛇抢答,随即讥讽道:“不止她,刘承庸那三宫六院的娘娘们,隔三差五就去洛白庙烧香磕头,求的啊,无一例外,都是龙种!”
右护法晃着光溜溜的脑袋,一脸幸灾乐祸:“啧啧啧,这狗皇帝纳了那么多妃,愣是一个子嗣都无,你们说,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看着身强体壮的,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粗鄙的话语引来一阵哄笑。
怪不得刘子庸想长生不老,原是后继无人,还未找到接替他灵魂的容器。
巳蛇抚掌,笑得花枝乱颤:“只能说啊,上天有眼,这是他的报应!活该断子绝孙!”
“不止这些闺帷秘事,朝堂上那潭水,更浑着呢!”子鼠压低了声音道:“那肥头大耳的丞相,肚里装的不止油水,还有坏水!他暗地里啊,早跟前朝二皇子流落在外的野种勾搭上了,正密谋着改天换日呢!”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巳蛇欣喜道:“我们大可借这股东风,推波助澜,一举掀了刘承庸的龙椅!”一双媚转向肆景:“妹妹,你怎么看?”
肆景此刻没有任何想法,只要刘肆景一成仙,她就能离开庸元,之后的事便与她无关了。
照理说…是这样的。
目光扫过散妖们殷切的眼神,想到方才小银在听到“丞相”二字时骤然绷紧的身体…
她狠不下心,做不了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这法子妙极!”她竖起大拇指,振奋道:“姐姐大可放手一试,肯定能成!至于那个丞相…事成之后,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自是要把他大卸八块!”巳蛇一改娇媚,凶狠道:“那老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府上的妖仆,哪个不是被他活活折磨致死的?受尽屈辱,死无全尸…这畜生简直猪狗不如!”
“你骂归骂,可别误伤了戌狗和亥猪啊。”子鼠打趣道,意图安抚。
肆景瞥了眼小银,问:“能否将那畜生交由我处置?”
巳蛇一愣:“妹妹与他有旧怨?”
“姐姐误会了,我与他素未谋面。只是听姐姐的讲述,深觉这畜生罪孽深重,与刘承庸不相上下,仅是大卸八块,岂非太便宜他了?于是便自告奋勇,想代姐姐料理。毕竟…”
她微微倾身,阴狠道:“心狠手辣,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我魔族的拿手好戏。”
巳蛇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好,那便劳烦妹妹了,定要让他尝尽我妖族之痛!”
“姐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对了,”肆景语气稍缓,“缚妖锁的解法,我已探明。”
她将解法如实道出,话音落下,满堂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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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瞬间凝固,本就幽暗的寂渊一下又黯淡了几分。
子鼠挠了挠头,茫然出声:“真没想到,这解法竟如此…简单?”
“哪里简单?我看是难如登天!”巳蛇红唇紧抿,眼中满是苦涩:“他们过得如此凄苦,百年来都未曾真正笑过,我们又该如何在短时间内,让他们释怀过往,畅然一笑?”
肆景想起了方才在悬崖上看到的景色,想起了褚洛白的话,开口道:“黑暗中的微光远比白昼明亮,正因心中盛满了苦楚,只需一抹甜,便能将其填满。”
巳蛇眸光微亮:“妹妹的意思是…”
“我们只需让他们知道,牢笼之外,亦有人关心着他们,在意着他们,便够了。”肆景看向巳蛇:“就以卯兔为例,她平日可有什么爱吃的?”
“苜蓿饼!”巳蛇脱口而出:“她最爱吃我做的苜蓿饼了,每次都能啃一大盘!”
以卯兔现在的情况,应是无法啃食这干硬之物了。
肆景沉吟道:“姐姐能否换个做法,将其变得柔软入口些?”
巳蛇:“应是可以的,我试试。”
子鼠也受到启发,拍着大腿道:“弟兄们最爱喝我酿的米酒了!申猴以前还天天追着我要秘方,我都没舍得给!我这就去开窖,把压箱底的老料都翻出来!”
“你们按他们的喜好准备好,宫里的,我给他们带去。至于军营里的那些…”肆景看向玉折渊。
玉折渊心领神会:“右护法,你命魔族弟兄们跑一趟吧。”
“好,那就麻烦妹妹和魔族了!”巳蛇精神一振,一把拽起子鼠:“走!我们这就去准备!”
“子鼠,”肆景忽又开口,踟蹰道,“那米酒,可以多酿一坛吗?我…也想尝尝。”
子鼠拍了拍胸脯:“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散妖们得了任务,纷纷告辞离去,殿内重归冷清。
就在肆景也起身,准备回房时,一只沉默旁听的玉折渊忽然叫住了她。
“肆景,”他提醒道,“莫要同妖族走得太近了。”
肆景脚步一顿,看向他:“为何?”
“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人族倾覆,魔妖共处一界,我们与他们,势必为敌。”
他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她不想听。
且不说彼时她是否还在庸元,即便在,她也不会与他同袍执戈,对付妖族的。
肆景冷笑:“你的野心,仅限于统治地界吗?”
丢下这句话后,她不再停留,带着小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高座上,玉折渊依旧闭目,仿佛沉睡。
右护法小步上前,低声道:“尊上,这丫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们的计划败露了?”
“她这是在讽刺我,替妖族撒气。”玉折渊阴冷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难。
右护法摸着脑袋,左三圈,右三圈,愣是没想出答案。
等了半晌都未等到回复,无奈,玉折渊只好自答:“这意味着她魔心不稳,已不像是魔了。”
“什么?!”右护法惊愕不已,“可她服了劫引后也没疯啊!”
“此事确有蹊跷,但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
“此话怎讲?”
“善念易生情,若不是被无谓的情感蒙蔽了魔心,她岂会失了戒心,信错了身边之人,我又怎能轻易取得祭品。”
话音落下的瞬间,玉折渊唇角扬了细微的弧度,逐步扩大,打破了沉寂了百年的面容。
一抹残忍的狞笑,自脸庞绽开。
他倏地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不再空洞,而是如熔岩般灼热,涌动着猩红的光芒。
那是重见天日的狂喜,以及吞噬一切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