蚓妖领着一魔一神进了屋，屋内陈设极为简朴，与凡人百姓家并无二致。
褚洛白不再绕弯子，径直道明来意，将他们的计划全盘告诉了蚓妖。
这个计划肆景也是头回听，他们是想问蚓妖借地龙尾环，把五个皇子换出来。
所谓地龙尾环，乃蚓妖断截尾部后所遗之物，可幻化成不同形态，以假乱真。
褚洛白朝蚓妖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晚辈此番冒昧前来，便是想问前辈借地龙尾环一用。”
原来高高在上的神仙公子哥，求起人来也是要折腰低头的。
“借？”蚓妖冷哼了一声：“按你的说法，地龙尾环给到你们，是有去无回的。这哪儿是借，分明是送！”
“前辈所言甚是。”褚洛白维持着谦卑的姿态，自我修正道：“若前辈愿慷慨相赠，人神两族定当铭记此恩。”
蚓妖并不吃他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蚯蚓断尾脱环，痛如腰斩，需足足煎熬十日，方能再生一截。我们为何要为了救几个凡人皇子，平白承受此等折磨？你们神族是觉得，他们人族带给我们的苦难还不够多吗！”
“神族已与人族达成协议，人族皇室愿颁布律令，严禁修仙者继续滥杀妖族。”
褚洛白道明交换条件，试图安抚，不料蚓妖被却气笑了：“有求于我们才知出手干涉，你们神仙当真是…是…”
蚓妖“是”了半天都没“是”出来，他这是卡词了吗？
肆景看戏看得正欢，骂神仙这等美事就交由她吧，毕竟她更擅长。
“虚伪！”她脆生生接道。
“没错！”蚓妖如遇知音，愤懑更甚：“再来几个，更狠的词！”
“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伪善至极！”肆景有应必达，从善如流。
“对极了！”蚓妖一拍大腿，总结道：“你们比那些凡人好不到哪里去！”
褚洛白瞪了她一眼：“你究竟哪边的？”
哪边对她有利，她便站哪边。
骂神仙，她自然与蚓妖同仇敌忾。但借地龙尾环，就又得站到神仙这边了。
她调整了下情绪，摆出平日里讨好玉折渊的样子，娇声细语道：“前辈，往日的苦难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与其抱着仇恨，继续惶恐度日，不如着手改变日后的处境。过往与将来，孰轻孰重，相信前辈心中有数。”
谁想，蚓妖不似玉折渊，她的这套把戏，他也不吃。
“你这小魔也奸猾得很！”他调转炮头，轰向了她：“背叛同族，还跟神仙勾搭上了。你与他，一个伪神，一个奸魔，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装模作样也无益。
她索性破罐破摔，直截了当道：“没错！我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们的提议于你们妖族有利，且是长远之利。既是如此，又何必斤斤计较我们那点龌蹉的初衷？”
蚓妖活了这么久，怎样做对妖族更好，心中明了，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别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偿所愿，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动嘴皮子动什么？她全身上下唯一爱动的，就只有嘴皮子了。
褚洛白再次放低姿态，诚恳道：“前辈有何要求，晚辈定竭力完成。”
蚓妖等的，就是这句话：“看见那块地了吗？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动手把地给耕了，不仅如此，还要播好种，施好肥。”末了，还不忘强调：“不准用法力，给我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地亲手干！”
蚓妖指指褚洛白：“你们神，娇生惯养。”又指指肆景：“你们魔，好逸恶劳。不让你们吃点苦，难消我心头之恨！”
-
春日的阳光虽不及夏日炙热，但午时当头，也挺熬人的。
褚洛白脱去了外袍，只着素色中衣，笨拙地挥动着沉重的锄头，细皮嫩肉的手从未做过这等粗活，每一次下锄都显得僵硬而吃力，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泥土沾污了他向来纤尘不染的衣摆和鞋履。
而肆景那边，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握着锄柄，动作敷衍至极，锄头轻飘飘地刮过地皮，与其说在翻土，不如说在画符。她眼神飘忽，一看就知心思全不在农活上。
至于蚓妖，他坐于阴凉处，正摇着蒲扇，在那儿吹嘘：“凡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认土地皆为他们掌管。实则我蚯蚓一族与土地共生数百年的，拥享土壤的时间比他们久得多。不止天下土壤，土中生长之物，亦在我们蚓族掌管之中。”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肆景觑准时机，“哎哟”了一声，脚下一软，身子便朝一旁歪去。
就在她要摔倒之际，一道身影迅速靠近。
褚洛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一股微凉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
肆景站稳身形，脸上挂起促狭的笑意：“不是说男神女魔授受不亲吗？”
褚洛白没有搭话，只是接过了她手中的锄头，一声不吭地把她的活儿也包了。
好不容易捱到所有农活结束，一魔一神皆是灰头土脸的。
到了蚓妖兑现承诺之时，只见那老头儿慢悠悠地从腰间解下了个小布包，布中包裹的，正是地龙尾环。
肆景凑上去一看，原来地龙尾环长这样。
一截约莫半尺长，似玉非玉，表面覆有细密纹路，隐隐流转着土黄色的微光。环体微微弯曲，一端断面处略显粗糙，仔细看去，深处似有血肉搏动，透着一股奇异的生命力。
“拿去吧。”蚓妖将那枚地龙尾环递了过来，随即赶客道：“拿了，就赶紧走！”
只给一个？
得，肆景懂了，他们这是被这条老蚯蚓摆了一道。
而褚洛白还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同他掰扯：“前辈，按方才商议，我们需五枚地龙尾环方能…”
“这我也说了，尾环再生需十日。”蚓妖无赖道：“老丘我孤家寡蚓一条，身上自然只有一枚尾环可用。”
“可否劳烦前辈联络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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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再借四枚？”
“大家东躲西藏的，如何联络？”
跟这样的老妖打交道，这位神仙公子哥还是太嫩了些。
肆景踱步至屋后，看见一小块精心打理的土地。
与方才他们耕作的大田不同，泥土被筛得极为细腻，上面栽种着十几株寸许高的幼苗，茎秆纤细如发丝，叶脉之中，流淌着微弱的银光。
“前辈，那里种的是什么？”她问。
“此乃银麻草，花粉入喉，可麻痹心神，刃其身而不觉其痛，是我们蚓族脱尾时的良药。”
“你方才说土中生长之物，亦是你们蚯蚓一族的掌中之物。”她若有所指地问：“这银麻草，是否也在其列？”
“自然在列！”蚓妖大声道，却说得毫无底气：“银麻草一生一花，本就难以养育。”
“若是我能让它开花，前辈可否将剩余的地龙尾环如数相送？”
“你这小魔当真是狂妄无知。”蚓妖不屑道：“以我的修为，都仅能让银麻草长出茎叶，就凭你，也想让其开花？真是痴心妄想！”
“论修为，我是不及前辈，所以我养育花草，不会使用任何法术。前辈只需将其中一株赠予我，之后几日，我每日来与前辈呈报进程，若它有任何生长迹象，便换取地龙尾环一枚，如何？”
蚓妖目光闪烁，显然已被这提议打动。
肆景趁热打铁：“若成功，受益的是蚓族，若失败，前辈也无任何损失。让我试试又何妨？”
蚓妖沉吟片刻，终于松了口：“行，那你就试试吧。”
离开蚓妖家，褚洛白忍不住问她：“你真的可以让它开花吗？”
“不知道。”
“不知道？！”褚洛白声音陡然拔高，“不知道，你还…”
“我想赌一把。”
她想赌赌看，那什么灵萍神女养花弄草的法子，究竟行不行得通。
褚洛白还想说什么，被她再次打断：“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寂渊里的皇子，怕是一个都救不回来了。”
说到寂渊，她想起来了，还有两件事需要确认一下。
“糟了，”她故作懊恼道，“我忘了在寂渊画定位阵了。这下该如何好？我该怎么将你带去寂渊？”
“无妨，”褚洛白并未起疑，“寂渊之中，早已留阵。”
被她猜对了，这神仙公子哥就是通过锁位仪潜入的寂渊。
一件事已得到确认，眼下，还差一件。
她看着褚洛白手中的锁位仪，好奇道：“为何你的跟我的不太一样，可以给我看看吗？”
褚洛白思量片刻，递给了她。
肆景接过，细细端详了起来，这锁位仪不仅材质更为上乘，工艺也更精细。
最让她在意的是，那个同样刻在底部的笑脸图案，它凹陷处嵌着零星脏土，那是寂渊深特有的墨泥。
她未动声色，将锁位仪还给了褚洛白：“你这个笑脸刻得比我那个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