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双手拢捧粗陶碗,仰首一口饮尽。待最后一滴入喉,陶碗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双夜雾般的眸子,直视面前男子。
殷无邪如她一般大口饮尽,只不过过程中始终低垂眼睑,避开夜游的目光。待二人差不多吃完后,花白胡子老头端上了两碗热气蒸腾的羊肉粉和一扁篮葱肉小烧饼。老头转身之际,殷无邪食指凝起一点寒芒,于桌面四周画下无形结界。结界之内,二人言语声再也不会有旁人听见。
夜游眸光透过氤氲汤雾,继续若有似无地观察着殷无邪的一举一动。
殷无邪咽下几口鲜美的羊汤,想到二人一路你追我赶这么久,连名字也不知道,终是抬眸回望道:“对了,相识一场,我还未介绍自己。在下姓殷,名无邪,家中排行第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夜游道:“夜晚的夜,游戏的游,夜游。”
殷无邪道:“夜阑人静时,游走天地间,夜姑娘好名字。”
夜游不答。
殷无邪又道:“多谢夜姑娘昨夜主动提醒我雅阁之内发生异变。”
夜游笑了笑:“我猜,无需我提醒,你也早就知晓今晚不会太平。还是我多此一举了。”
殷无邪道:“夜姑娘料事如神,眼力劲强,轻功又好,在下实在佩服。”
夜游叹道:“我所学本领,都为求自保,而你可以主动出击。你比我厉害的多。”
殷无邪客气道:“我比姑娘年长,自然学得东西多了一些。姑娘再过几年,本领也许会在我之上。”
夜游却丝毫不跟他客气,道:“承你吉言,不是也许,一定会的。”
殷无邪没忍住抚掌大笑,笑声里全无一丝讽刺或者不屑,只有满满的欣赏。他是发自内心觉得夜游这句话讲的好。夜游也听出他笑声朗朗里并无恶意,二人之间原本略微有些局促的氛围被冲缓了许多。
他心里又想,你会进步,我又怎可能不进而退?但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相视一笑后,夜游主动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殷无邪看出来了。他在画舫上便注意到了一位少女足底鞋子与旁人格格不入,而追行夜游一路,她还曾架在自己脖颈上试图用刀拦腰砍下,当时自己扣住了她的脚踝,自然也顺势瞥到了她所穿之鞋,怎会认不出?之所以没有出言拦她,大概还是那四个字——静观其变。
但后面夜游脚踏飞盘,迎着自己而来时,他就意识到,这一次,换她为寻自己而来。
但她要做什么,为何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属实是琢磨不透。殷无邪尚未自恋到觉得夜游会被自己的美色和英姿所迷惑的程度。便简单应道:“嗯。你饿了,我们先吃饭。”
他想,她若想说,自然会说。她若不想说,他逼出来的也只是谎言。而且他有一个预感,无需他问,她自会说。
夜游低下头,细细品味起面前的羊粉和烧饼。羊粉不膻,汤汁鲜美,烧饼又酥又脆,入口全是油香气。她吃得极为认真,感觉眼前的食物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一般。花白胡子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余光没忍住一直往他们地方瞅。见二人吃得如此认真和投入,搓面团的力道也大了些。
殷无邪坐在她面前吃着,同样的无声又认真。待二人腹中暖意四溢,心尖也觉得舒服了些,不约而同抬起眸来,见对方看着自己,又是相视一笑。
这一顿饭下来,二人相视一笑了好几次。
殷无邪道:“好吃吗?”
夜游点了点头,低声道:“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
眼角竟有一滴泪光闪烁。
这是她恢复人形后,第一顿正儿八经吃得饭。上一次还是邪崇店里喝的酒,后来还给她半倒半化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凝泪,自然也没有擦拭。
殷无邪却是看得清楚,怔了一下,手指微动,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是转过头看向一旁忙乎的店家,颇有感触道:“早知就该把这结界暂消一下,若店家听到你这句话,他今日一天都会是好心情。”
夜游却道: “别人心情好与坏,与我会有什么关系?”
看似问句,又像是陈述。殷无邪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 “姑娘可听过一句话,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也就是说,给予爱和快乐的人,自己的内心也会感到同样的安乐。”
夜游道: “这是万归宗教你的吗?”
殷无邪道: “倒也不是,通行佛语罢。不过万归宗有天封阁,阁中有万卷书,高徒也常在那里开堂授课,讲的也是这般道理。”
“你常去听?”
“少时常去。不自谦地说,我应该是老师们眼中最好的学生。”
夜游微微一笑: “既然墨华君好善最乐,想必也愿意帮我一个忙了。”
殷无邪道:“哦?姑娘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夜游道:“我要跟你一同去万归宗。”
她不准备遮掩这一点。既然要一路跟随他去万归宗,相信以对方的眼力和实力,绝无可能察觉不到。与其被动发现,不如直接了当。
原来如此。
殷无邪见她说得直白,自己若是遮掩便显得不光明磊落,便问道:“姑娘要去万归宗,是寻人,还是有事?”
不料夜游道:“我要入万归宗。”
这确实出乎殷无邪的预料。他眼眸一惊,眉头微微蹙起:“夜姑娘的意思是,你要成为万归宗的宗徒?”
“是。”
“可是,”殷无邪直接了当,“虽不知姑娘为何要入宗,但是有一点还是得先提醒夜姑娘,万归宗没有女徒。”
夜游问:“从未有过,还是现今不收?”
殷无邪道:“万归宗立派三百载,据宗谱所载,从未有过,现今亦然。”
夜游确实不知这一点。她皱起眉头,不满道:“我本以为一个如此盛大的宗派,必定包容万象,却不料还区分男女。为何?是谁不让?”
正如僧院只有男僧,尼姑庵只有尼姑,这世人皆知通行之道理,又谈何解释。
殷无邪想了想,道:“请问姑娘对万归宗,究竟了解多少?”
是从拿走刀萧那时就准备去万归宗,还是见他展露万归宗法力时,才动了去万归宗的念头?
夜游道:“说实话,只知一点,知道的很少。”
“哪一点?”
夜游重复昨夜邪崇店里店主说的话:“万归宗是天下第一玄门宗派,基层门徒如过江之鲫,上至皇城,下至乡野,到处都有万归宗门徒插的旗头。”
她垂眸,羽睫轻颤,又叹了口气,道:“我自幼无父丧母,若不是遇得好心人收养,教我一点轻功,恐早已不在人世。可怜恩人因病去世,如今我孤身一人,无亲无友。恩人在世时一直向往万归宗,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说若能入万归宗修习玄门正宗,此生无憾。我在这世上仅此一个亲人,人生也无目标,便想着若能入宗修行,可圆恩人之梦。昨夜听闻墨华君是万归宗门徒,故而一时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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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直盯着你看。抱歉。我对万归宗确实所知有限,还望墨华君指点一二。我如何可以入宗修行?”
夜游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演戏,演技不算成熟,但好在感情丰沛,眼神里流露出的惆怅与黯然真真实实。
殷无邪把她所有神情都一一纳入眸中,短短瞬间,心里涌现出许多个念头。
她恩人是谁,如此轻功,这恩人也不是普通习武修道之人。既不是普通人,又向往万归宗,何必自己不入宗?既然向往万归宗,徒弟又怎会对万归宗所知不多?要知,街头凡夫对万归宗也能说出一二三来。莫不是她想让他主动说些什么?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配合着说道:“姑娘节哀。既然如此,我便跟姑娘解释一下吧。”
江湖上总说万归宗门徒众多,但实际上略微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外门弟子。
万归宗自成立以来,历经三百余年发展,目前分为三个等级:外门弟子、上门徒和宗神。
外门弟子说简单些,就是付费学习。万归宗为广传道统,宣扬救世行善理念,特开方便之门,设文武二道以授业。
文道,就是集百家之精要,以天封阁内浩瀚书籍为基础,开堂讲学。传闻若能尽览群书,当真可以做到“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换言之,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成为盖世博学奇才。
至于说武道,听过去更简单明了,就是学习正统斩尸除崇之术。也不知为何,虽说万归宗常年派弟子四处除崇,但邪崇源源不断,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而根据万归宗内课程安排,若能勤修不辍,即便资质平庸之人,短则六年也可学成归家,保一家平安。
所以无论世家大族,还是权商显贵,都会在子弟七八岁能自理的年纪,将孩童送往万归宗修行。殷无邪正是七岁入的宗,朔风扶苍亦是。
而之所以朔风和扶苍选择成为外门弟子,而非关门弟子,区别在于,上门徒要立下重誓:一生献于万归宗,终身不娶妻生子,了断红尘俗念。而外门弟子学成时恰好十五六岁,正是可以回家继承家业之时。
听说最早外门弟子也叫下门徒,不过这个“下”字实在有点不好听,后来就改成了“外门弟子”。
而一般人说要入宗,指的就是成为“上门徒”。若是想当外门弟子,则会说是“求道”。既然都要了断红尘俗念了,那若宗门内收了女门徒,听过去就是很怪异,会让外界有不好的遐想…… 因此虽然宗规内并没有提过不允许收女门徒,但压根也从未有人提过要收女门徒……
话至此,意思很明了了。
默然半晌后,夜游面无表情,道: “宗规里没有说不允许收女弟子,对吗?”
殷无邪冷肃了神情,再不避讳,目光缓缓移动,从她的眼眸到鼻尖,再从唇角到脖间那道明艳的红线。
他要知道,她究竟有几分认真。
夜游放下勺子,拢了拢斗篷,抬眸朝铺外看去。
天际边无数道鎏金之光刺破云层,掀开肮脏的街巷,融化灰白的雪。不过多久,会有其他的人来到这间早餐铺,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吃着差不多的食物。而他们坐着的位置,也曾有无数人坐过,又散去。
一切都是相似,可一切又都不同。
她又想起了他。他的眼睛看向了前方,他的手指伸向了东方。他指引了她的方向,她对他作出了承诺。
“万事都有先例,我要做这个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