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堂屋里宋氏正在过上个月府内开销的账本, 她一本本的看下去,偶尔有不大明白的还唤了人来问。
顾家有头有脸的婆子和丫鬟们俱在, 规规矩矩的, 坐了一屋子。她们见到顾慎和顾熙儿都起身行礼。
宋氏抬头看到儿子和女儿,问道:“你们俩怎地一起过来了?”
长子学业繁忙,除了一大早给她请安外, 其余时间是见不到的。
有小丫鬟打了水端进来,服侍着顾熙儿洗手。
顾慎拱手给宋氏行礼,“我是从父亲书房过来的,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熙儿的笑声。”
顾熙儿笑盈盈地:“我在和小狮子狗玩。”
宋氏也笑起来:“你小心豆豆抓到你。”
豆豆是小狮子狗的名字。
“它还抓人?”顾慎俊眉微皱。
顾熙儿摇摇头, 替母亲回答了长兄的问话,“豆豆不会抓人的, 它就是喜欢有人陪着它玩。”
“你不许再陪它玩了。”顾慎的语气严肃:“你小姑娘家, 要是被抓伤……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顾熙儿“哦”了一声,小声嘟囔:“豆豆和我那样好,它不会抓我的。”
偏生顾慎耳聪目明, 他神色淡淡:“熙儿, 你说什么?”
顾熙儿白皙小脸一僵, 立刻转身背对着顾慎,“我听长兄的。”
宋氏看不得女儿受丁点儿委屈,“慎哥儿, 你妹妹还小呢, 唬她做什么。”
不过她也觉得长子的话有道理,她熙姐儿娇花般的小姑娘可不能被豆豆给抓了。
她吩咐白兰:“你抱着豆豆去回事处一趟, 看谁会训狗, 让他训一训豆豆。若实在没人训, 要刘管事想想办法。总之要乖顺听话, 不许它见了人就往身上扑。”
白兰答应一声,转身退下了。
宋氏这里忙的走不脱,就打发顾慎领着顾熙儿去庭院里转一转,多晒晒太阳。
她颇为担心:“熙姐儿最近总是犯困,看着也恹恹的。年下才过去多久,她就得了三次风寒……”
顾慎伸手探了探幼妹的额头,问道:“找大夫看了吗?”
顾熙儿笑着摇头,“没事呀。”
虽然得了风寒但很快就好了。
她拉着顾慎的衣袖就往外走,还催促他:“长兄,快点,咱们一起去晒太阳。”
顾慎到底也没有陪顾熙儿晒成太阳,兄妹俩刚在转角游廊走了两圈,顾程明的小厮就过来请顾慎了。
“大少爷,翰林院大学士来咱们府上了,想见一见您。”
顾慎自从三年前考中解元后,来顾家见他的人就有许多。有的是为女儿而来,也有的就是找了理由单纯见一见他这个人。毕竟少年解元,谁不赞一声英雄出少年。但也有很多类似于翰林院大学士这种惜才的前辈。
顾慎答应一声就要离去,都迈开步了,又回头打量顾熙儿的神色:“熙儿,你头疼吗?”
“没有。”顾熙儿轻轻推了一把顾慎的后背:“长兄,你赶紧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暖洋洋的照耀着大地。
顾慎又嘱咐了顾熙儿记得好好晒太阳,才转身走了。
顾熙儿在宋氏这里大概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就回去芳华院了。
她还要跟着廖婆子练习女红。
芳华院里。
廖婆子正在安排小丫鬟往廊下搬书桌。
她看到顾熙儿,先屈身行了礼,“大小姐,今儿天气好,就在院里画花样子好吗?”
她说罢,又指了指摆在书桌一角的墨兰,“就照着它画。”
顾熙儿:“……”
她快步走过去,问道:“嬷嬷,我不临摹了?”
廖婆子笑着摇头:“大小姐虽然针线活做的不好,但是丹青的灵性很高。老身觉得再让大小姐临摹花样子反而是对您灵性的侮辱,不如就按写实的来吧。”
她五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白净,一双丹凤眼透露出精明。
顾熙儿小脸都木了。
她也不清楚廖婆子是在夸奖她还是在侮辱她?但廖婆子说话一向如此,她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顾熙儿一坐下就是个把时辰,连花盆带叶子以及墨兰都临摹了出来。
廖婆子拿起来看,“还好,虽然没有我想象里画的好,但是您第一次写实,也相当好了。以后画花样子就确定写实了。”
顾熙人:“……好的。”
廖婆子日常尽管言语刻薄,但心地不错,教她东西也都是实打实的。
廖婆子摆摆手,“行了,大小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今儿的功课完了。”
她来了顾家也一年多了,顾家大小姐虽然对针线活的悟性不好。但是她肯努力,也勤奋,也没有大家小姐的骄横,已经很不错了。
顾熙儿应 “好”,去净室了一趟,又洗了手,打算去小厨房给长兄做养胃羹汤了。
她要做豆腐咸鱼头汤,需要的材料一早就让人备下了。
差不多午时左右。
顾熙儿的豆腐咸鱼头汤就做好了,她盛在食盒里,吩咐杜若送去碧落院。
杜若回来的时候,顾熙儿正在用午饭。
她屈身行了礼,唤:“小姐。”
“长兄喝了吗?”
“没有。”杜若摇摇头,回答道:“大少爷根本不在碧落院。我听丁香姐姐说,大少爷和大老爷一起在花厅陪人用午饭呢。”
顾熙儿点点头,示意她明白了。
杜鹃和栀子站在一旁给顾熙儿补菜,俩人一左一右的,都在劝顾熙儿多吃一些。
顾熙儿的食欲还是不错的,吃了一碗羊肉细面,糖醋里脊吃的也不少,桂花米糕也吃了一块。
她不喜欢吃青菜,杜鹃死劝活劝的,她就吃了两筷子。
“茉莉去哪里了?”顾熙儿左右看了看,“她在忙什么?”
这俩日好像都不怎么看到茉莉,以前可是常常待在她身边的。
杜若和茉莉的关系最好,闻言立刻说道:“她家里来人了,最近好像是有些私事要处理,就有些忙碌。”
“是的。”杜鹃也附和:“茉莉昨儿就和我说了,我想着小姐身边伺候的人也够,茉莉晚上又都回来,就没有告诉您。”
茉莉哪有什么家人,不过是要调查苗婆子和柳絮的事情,随便找的理由而已。
顾熙儿“哦”了声,没有说别的。
杜鹃看自家主子不吃了,就唤了几个小丫鬟过来撤掉餐桌。
顾熙儿往后靠,摊在圈椅上犯困。
她小时候就有一吃饱饭就犯困的毛病,长大了也没改掉。
栀子贴心的去内室拿个绿绸迎枕让顾熙儿靠着,“小姐,您小心硌着脖颈儿。”
“好呀。”顾熙儿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忘拉着栀子的手夸她:“栀子,你好贴心。以后我若是走了,肯定会舍不得你。”
她迷迷糊糊的,倒是把真心话说了出来。等白薇被认回顾家,她是真打算离去的,不想继续待下去惹人厌恶。
栀子还没有吭声,杜鹃却笑了起来。
“小姐能走去哪里?就算是嫁了人,栀子也可以跟着你的。”但凡世家的小姐们出嫁,哪个没有陪嫁丫鬟,舍不得栀子带着就是了。
顾熙儿不言语了,杜鹃说的话她都懂,但是她说的话杜鹃却没有听懂。
她又突然想起母亲和宁妈妈的闲话,刚好杜鹃又提到了女子嫁人的事情,也就趁着这节口都说了。
“杜鹃,我记得你有二十岁了吧……还有杜若,你也十九了。按理说,你们俩早到了要成婚的年岁,但是因为伺候我,就耽搁了。”
顾熙儿停顿了下,“你们俩若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就算母亲那里不答应,还有我在,总能应允你们的。”
她说这话其实大部分复刻了母亲对白兰的说辞,不过她学着母亲的语气,就有些招笑儿。
杜鹃有些不好意思,也颇为感慨:“我们大小姐长大了,都知道要为别人打算终身大事了。等往后有了合适的再说,若没有……奴婢就跟着您一辈子。”
主子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如果要她交给别人照顾,她是万万不会放心的。
杜若也表了忠心:“奴婢不嫁人,要伺候小姐一辈子。”
她上头有个姐姐,嫁了人却过的很不好,每日尽心尽力伺候公婆不说,丈夫稍微有点不顺心还要打骂姐姐。
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女子为何就一定要嫁人呢?自己能养活自己难道不行吗?就说她自己吧,虽然在顾家是下人,但吃的好穿的好,每月还有例银可拿。若是过节什么的,主子还会赏赐东西,什么赤金镯子、镶嵌宝石的银簪子,她都拿过的。
“还是要嫁人的。”顾熙儿也不太懂这个,但是她听母亲说白兰的意思,就是会给她留意个好的。
她于是也有样学样:“也不慌,等等看吧,总有好的。”
杜鹃忍俊不禁,催着顾熙儿去睡午觉。
顾熙儿枕边还放着一把握在手里十分精巧的折叠木扇。扇叶雕刻了镂空的四季花卉。扇风时还有淡淡的香气。
“小姐怎么放在床上了?”栀子伸手拿起折叠木扇,要放到梳妆台上去。
顾熙儿却拒绝了:“让我拿着睡吧,能睡的更安稳些。”
她也是这两日也发现的,好像拿着折叠木扇,她就能睡的更好一些。
栀子又还给了顾熙儿。
栀子帮主子放下淡青色帷帐放下时,看到她还在拿着折叠木扇瞧。
说来也怪,不过是须臾之间,主子竟然闭眼睡着了。
栀子出去外间,还和杜若说起此事,“我感觉主子手里的那把折叠木扇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杜若问道:“怎么了?”
栀子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她说道:“或许是主子累了吧?”
过了一会儿,栀子又问道:“那折叠木扇是谁送来的?”
“好像是在老夫人小佛堂里做粗活的苗婆子,就是小姐过生辰那日送的。小姐觉得轻巧才留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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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大家有问感情线,是白薇被认回来之后。
? 第42章
“是了。”栀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 “我想起来是谁了。”
杜若皱了皱眉,却没有吭声。
她对这个苗婆子其实印象挺深刻的, 毕竟在杜鹃姐姐的吩咐下, 有一段时日她暗地里都在打探苗婆子的底细……结果也没查到什么特殊的。
内室里。
顾熙儿睡的很熟,呼吸浅浅,手里还拿着来不及放下的折叠木扇。
外面的阳光很好, 没有风,光线透过打开的推窗照进屋子,一室静谧。
顾老夫人正在小佛堂诵念经书。
她姿态十分虔诚。
贾嬷嬷去外间给顾老夫人倒了盏茶水, “老夫人, 您润润嗓子。”
顾老夫人只是摆手,让贾嬷嬷放在旁边。
贾嬷嬷恐打扰到顾老夫人, 自行去了院子里。她看到苗婆子坐在小矮凳上缝春袜, 就抬步走了过去。
贾嬷嬷和苗婆子闲聊,“……今儿难得太阳好。”
苗婆子搭了话,起身要把小矮凳让给贾嬷嬷。
“不必。”贾嬷嬷笑着拒绝了, “你坐着便好。我也就是闲着无趣, 随便走走转转。”
她和苗婆子还是相当熟悉的, 毕竟苗婆子一直在小佛堂做粗活,“你来顾家多少年了?”
苗婆子想了想,“十多年了。”
“年数不少了。”贾嬷嬷感慨道:“你也算是待在顾家的老人了。”
“是啊。”苗婆子还在给春袜缝斓边, 低头咬了线头, “我来的那年……大小姐还没有出生呢。”
她一说完,就知道自己话多了, 但心里也真是愧疚极了。
顾家真正的大小姐流落他乡, 这一切也都是她造成的。
“大小姐再有几个月就要满十一岁了。”贾嬷嬷说道:“日子过的可真快。”
苗婆子低头不再言语了。
顾老夫人诵念完经书, 又抿了两口热水润喉。她一走出小佛堂, 贾嬷嬷立刻迎了上去。
贾嬷嬷小心的搀扶着顾老夫人,“您跪了许久,膝盖都疼了吧?”
“无碍的。”
顾老夫人临走还吩咐苗婆子,“炉里的香灰烬太多了,要倒掉一些。”
苗婆子恭顺的应下:“奴婢知道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慢慢消逝在天地间,又一天结束了。
苗婆子却一直待在小佛堂没回去住处。
她跪在顾老夫人曾经跪过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在拜慈悲救世的观音菩萨。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小佛堂没有点亮蜡烛,一切都那么黑漆漆的。
苗婆子喃喃自语,声音极低:“求菩萨保佑顾家大小姐一定要平安无恙。她是无罪的。有罪的是我老婆子。”
她去年年下去怀柔探望小姐,小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折叠木扇,一定要她递到顾大小姐的身边去,还说要不惜一切代价。
后来她问了才知道,那折叠木扇看着精巧漂亮,是小孩子最喜爱的玩具,实则是东洋来的物件,里面还藏有机关。就在每个镂空花卉的底部,那里都是能打开的,装满了钩吻花粉和茉莉花粉。茉莉花粉味很香,份量也多,就压制了钩吻花粉的味道。
钩吻花粉就因为怕被发现,就放的极少,不是行家细闻细验,根本发现不了。
茉莉花粉不值什么。倒是那钩吻花粉——是剧毒无比的药粉,就算是极少,天长日久的接触,也是能要人命的。刚开始是令人昏睡,食欲不振,常常病痛,后来慢慢的就会不醒人事。
苗婆子也不知道小姐是从哪里得来的折叠木扇,更不清楚钩吻花粉这样阴毒的东西是何人给予小姐的?
但是她却明白,小姐真是恨毒了顾家大小姐,当真对她没有丝毫的母女之情。
小姐的心里就只有报复顾大夫人,她已经疯魔了,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都忘了这折叠木扇是由自己送给顾家大小姐,他日事发,那自己第一个就会被发现……
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没个断绝。
早春的夜晚是很冷的,何况还下了雨。芳华院里,杜鹃怕主子冷,还给点燃了炭火。
顾熙儿睡了一下午,直到晚间才起床。
她倚靠着天蓝绣云纹大迎枕坐在床头,太阳穴霍霍的跳,头疼的厉害。
杜鹃进来内室问顾熙儿晚饭要摆在哪里。
“还是堂屋吧。”顾熙儿还在把玩手里的折叠木扇,还凑近了去闻:“茉莉花香好清雅。”
“您还是先放下吧。”杜若和栀子进来伺候顾熙儿起床,又有小丫鬟端了兑好的温水进来服侍顾熙儿梳洗。
顾熙儿的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
茉莉进来了,身上还带着水汽。
她给顾熙儿行了礼,唤:“小姐。”
顾熙儿喝了一口粥,还跟着打个呵欠:“你去哪里了?”
“奴婢的姑母一家最近来了燕京城,奴婢今儿去帮她们租赁房屋了。”茉莉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顾熙儿“哦”了声,问道:“银钱够使吗?若是不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茉莉打断了:“够的。”
“好的,不够了和我说。”
茉莉答应着,眼尖的察觉出顾熙儿的脸色不大好。她等顾熙儿吃了晚饭后给她把脉,脉象倒是没什么问题。
顾熙儿还和茉莉解释:“兴许是我最近都睡的太多了……睡的头都疼了。”
茉莉不置可否,夜里就给顾熙儿熏了沉香。
沉香是有助于安眠的。
茉莉一直在外奔波,在芳华院的时候极其少。到正月二十,她还真查出了东西出来,实在是事关重大,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直接去了碧落院见顾慎。
顾慎是在书房见的茉莉,闲杂人等在茉莉的要求下都退下了。
顾慎难得见茉莉脸色惨白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了?”
成为死士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喜怒哀乐皆不形于色。茉莉虽然是个女子,但在顾家十数位死士里,无疑是出色的。
“属下查出一件事,虽说不十分确定,但基本上也……”茉莉说不下去了。
她咬了咬牙,知道早晚都要说出来,索性全盘托出:“咱们大小姐兴许是和一位叫白薇的姑娘抱错了……属下刚开始也不信,又反复确认,所有和此事有关的人都查问了一个遍……不敢不来禀告您……”
她之所以用了大概半个月还多的时日来调查苗婆子和柳絮,就是害怕中间出了差错。
“你说什么?”顾慎霍然起立。他眸光冰冷,瞬间闪过震惊和慌乱。
茉莉跪在地上,“大小姐和白薇是抱错了。”
她这次的语气几乎是肯定的。
“这种事情是不能胡说的。”顾慎很快镇定下来,又坐在圈椅上:“……不然你死一百次都是轻的。”
他面上还是平静的,拿盏碗的右手却抖的厉害,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幼妹和他特意说起的那个梦境。
“属下不敢。”茉莉给顾慎磕个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把这两日更的少的给大家补回来。
感谢支持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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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顾慎闭了闭眼, 再开口嗓音冷淡极了:“这些人都在何处?”
好端端的,为何熙儿会和白薇抱错?
他甚至都来不及忖量事情的原委, 就已经迫切的想确定真假了。即使在他知道茉莉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的情况下。
“除了还在顾家小佛堂的苗婆子以及生活在怀柔的柳絮, 其余人等都被属下关在京郊一处院子里。”
茉莉至今没有惊动苗婆子和柳絮,也是怕打草惊蛇,中间再出了别的岔子。
“带我去见他们。”顾慎起身就往外走, 又唤了胡俞进来:“去准备快马……”
他停顿了下,又说道:“再选十多个年轻力壮且有功夫底子的护卫和我一起出府一趟。”
“少爷,您这是?”胡俞不明所以, 已经是夜里了, 大少爷这样大张旗鼓的……怕是很快大老爷就知道了。
“按我说的去做。”顾慎甚至在书房的多宝阁里翻出了顾老爷子给他的对牌,交给胡俞:“你拿着去, 没人敢拦你的。”
他气势凛冽, 神情带着让人不容反驳的冷酷。
胡俞诺诺应下。
顾慎带着茉莉、胡俞等人就往外走,等出了院子。
他又吩咐茉莉:“你去找一下李雨,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柳絮控制起来。除了我的允准, 柳絮谁也不能见。”
李雨也是顾家死士。
茉莉点头, “属下谨记。”
她眼看着胡俞大踏步离去了, 忍不住又问道:“……苗婆子怎么办?”
“先不管她,左右她也跑不了。”顾慎的神色掩在黑夜里,让人看不出端倪。
茉莉应“是”, 也转身去办顾慎交待她的事情了。
顾慎原本是要直接出府的, 但是他走了一半的路程,却突然调转回头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他径直去了芳华院, 到的时候, 顾熙儿刚喝了治疗风寒的汤药。
守门的小丫鬟先进去传信, 说是大少爷过来探望大小姐了。
顾熙儿病恹恹的, 人瘦了许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风寒感冒,偶尔夜里还会发烧,梦中更是常常惊悸醒来。
她正在用茶水漱口,闻言也愣了下,“长兄怎地这时候过来了?”随后又说道:“快点请进来。”
顾慎一脚踏进堂屋,还能听到顾熙儿连声的咳嗽。
他身形顿了顿,立刻唤了一旁的杜若问话,“你们家小姐是怎么了?”
杜若苦着脸,“小姐最近总是在生病,请了大夫来诊治也不见好。”
顾慎俊眉紧皱,去了主位坐下。
顾熙儿和他亲近,便是她的内室,他也去过的……她当时年幼,何况他们也是亲兄妹,自然不避嫌。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他一贯是用人不疑的,茉莉那一番话说出来,就算他肯骗一骗自己,但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真的。
由不得他不信。
顾熙儿听到动静,立刻从内室走了出来,笑着给顾慎行礼,亲密的唤他,“长兄。”
她身穿水色缠枝葡萄长缎褙,因为瘦削而显得过于宽大,晃晃荡荡的。巴掌大的小脸瘦的下巴愈发尖。或许是在灯光下的缘故,脸颊苍白到没一丝血色。
“熙儿,你……”顾慎招手让顾熙儿上前来,心中颤了一记“你病的怎会如此重了?”
明明熙儿就站在不远处,但是却像是一阵风吹来,人就消失不见了。
顾慎的胸口突然疼痛难忍,好像他紧握在手心的珍宝在不知不觉间要握不住了……
顾熙儿却扬脸笑起来。
她笑的那样明媚活泼,圆圆杏眼弯出一泓春水,又往顾慎的身边凑:“长兄,我就是得了风寒,不碍事的。”
顾慎下意识要用拳头抵住胸口,似乎这样就能抵御疼痛一般。但是他想着熙儿就在眼前,到底忍住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散在肩上柔软的发,声音有些哑:“熙儿,你要照顾好自己。”
顾熙儿愣愣点头:“我知道的。”
女孩子大多是心性敏.感的,她也一样。长兄近在眼前,她立刻感觉长兄怪怪的,或许是素日里俩人太亲近了。尤其盯着她看的眼神十分深沉,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打量。
顾慎过来看顾熙儿也是临时起意的,如今见到了人就准备走了。他纵然不想走也不行,前方还有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验证。
顾慎起身往外走去,吩咐杜若、杜鹃:“要好生照顾你们家小姐。”
杜若和杜鹃屈身应“是”。
顾熙儿跟在顾慎的身后要去送他,却被拦住了。
顾慎说道:“外边冷,你原本就得了风寒,别再冻着了。”
顾熙儿伸手拉了拉顾慎的衣袖,清脆又温和:“长兄,你路上慢点。”
顾慎看了顾熙儿一眼,没再说别的。
他转身就走了。
顾熙儿倒是站在原地发了会呆,她刚才还想问长兄漏夜出门怎地连个大氅都没有穿。
早春的夜是很冷的。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长兄就离去了。
茉莉、胡俞等人已经在顾家府门前等着了,众人看到顾慎,都行了礼。
顾慎翻身上马,马鞭扬起,率先出了琉璃胡同。
茉莉所说的郊区在古北口,很破旧又寥落的一个院子。所谓的院子不过是茅草混着泥土盖就的几间房屋,篱笆围起来的院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不远处还有个残破不堪的庙宇。
众人快马加鞭从通州到古北口,约用了一个时辰。
顾慎下了马,把缰绳丢给胡俞,让茉莉领着他去见人。胡俞几人就等在院子里。
四间茅草屋,间间待的都有人,门前还有人守着。
茉莉先领着顾慎去见了一个曾经伺候过宋氏的老妇。她进了屋内,点亮了墙角的松油凳。
昏暗不明的橘色光线里。
顾慎看清楚了坐在草席上的老妇。那张道道血痕的脸,像是被指甲抓出来的,脖颈处也有,有的地方还渗出血迹。倒是他熟悉的,姓张,是母亲嫁过来顾家时带过来的陪房。
茉莉勉强找到一把没有靠背的圈椅,请顾慎坐下。
老妇显然也认出了顾慎。
她被困在茅草屋内,即使衣衫都脏污了,但料子都很好。想来生活过的也不差。
老妇愣了好大一会,目露恐惧,跪下给顾慎磕头,不住的求饶:“老奴鬼迷心窍……罪该万死……还望大少爷原谅了老奴。”然后又跪爬了几步,去抓茉莉的裙?,涕泪横流的哀求:“姑娘,给我颗药吃吧,求你了!”
茉莉从袖袋里掏出巴掌大小的葫芦瓶。打开来,里面是一股药味。
她倒在手心里一颗,喂张婆子吃下,“你把和我说过的话再同大少爷说一遍,若那句是假的,你就再没有续命的药丸了。”
她抓来的这些人,每人都强行给喂了“冰魄散”,若一天一夜不续上,浑身上下就会又痒又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三天三夜不续上,就会肝肠寸断而亡,死的时候皮肤都会被自己抓烂,十分惨烈。
说来这“冰魄散”也有奇效。张婆子服下不过片刻,身上那种抓心挠肝的奇痒就慢慢消退了。她舒服了一些,长长的出口气,又给顾慎磕个头。
“老奴在许多年前做了一件错事……”张婆子陷入回忆里,“那时候夫人刚生下大小姐。夫人生的艰难,大出血差点死掉。整个瑶光院人仰马翻,众人都去照顾夫人了,就把大小姐晾下了……其实也不是晾下,但看管大小姐的人不多,而且大多不是近身伺候夫人的侍从……也就给了我机会。”
她不敢去看顾慎的眼睛。她也是待在顾家多年的人,对主子还是了解一些的,顾慎和大爷顾程明是不同的人,他身上有种绝对的冰冷无情,以至于刚才顾慎进门时她看了一眼,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个死人。
张婆子还在继续说,“而苗芬手里也有个刚出生几天的女婴。和大小姐一样,都是白白嫩嫩的。苗芬给了老奴两锭十两的黄金,又承诺会把老奴的小儿子从牢房里里给救出来。”
苗芬是苗婆子的名字。
张婆子的小儿子因为强.暴一个良家妇女被官府抓了起来,要实施“肉刑”,就是割掉耳朵或者手臂又或者鼻子、大腿等,然后再发配边境服十年苦役。
她心疼小儿子,也是求过宋氏的,想让宋氏帮帮忙,把小儿子给救出来。哪怕是把她的全部家产都花光,她也是愿意的。但是宋氏一听说小儿子犯的罪过,竟是理也不理的……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顾慎一直沉默,就进门开始就是如此。
他盯着张婆子,面无表情,谁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许久。
顾慎开口问道:“你在此之前有提前和苗芬联系过吗?”他说话的语调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
“老奴没有。”张婆子摇摇头,“苗芬是主动联系老奴的,且她对老奴家里的状况都十分熟悉。”
她的小儿子也当真从牢狱里放了出来。后来她就自请去了庄子上做活,不在宋氏身边伺候了。
顾慎是何其聪明的人。张婆子的话一落地。他就明白过来,想来母亲是早被人盯上了。就算没有熙儿和白薇互换的事情,也会发生别的。
他又问道:“……苗芬把孩子换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老奴不知道。”
顾慎看向茉莉。
茉莉点了头,示意张婆子没有说谎。
顾慎起身往外走,“去见下一个。”
等他挨个的审问完,天已经大亮了。
“主子?”茉莉跟在顾慎的身后,“属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顾慎神色看起来还很平静。
他瞳仁是墨色的,如黑夜般暗寂,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莫名惧意,“找人好好看着这些人,不许出任何的差错,更不许他们去寻死。”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越是大事来临越是冷静,即便心中早已愤怒不已。
茉莉应“是”。
顾慎抬脚向前走去,又补充:“还有,你今儿要寻到李雨,让他把柳絮也带过来这里。还有苗婆子。你和李雨亲自看着他们。我晚上会再过来。”
“属下这就去办。”
胡俞快走几步,迎了上来:“少爷,咱们现在回去吗?”
他一夜没睡,张口便打个呵欠。
顾慎点了头,“回去。”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顾家护卫,交待他们:“你们暂时听从茉莉调遣。”
正如胡俞猜想,顾慎半夜带着顾家护卫外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顾程明耳朵里。
他一大早就打发小厮守在碧落院门前了,只等着顾慎回来好立刻去见他。
太阳升起来,温暖的照射着天地万物。
春风迎面吹来,还带着微微的寒气。
顾慎到了顾府,还没走到碧落院就被请去了瑶光院。
顾程明阴沉着脸,“若不是我今儿告假,还等不到你了。说说吧,你昨夜去了哪里?”
顾慎不知道该如何和父亲开口,只得沉默不语。
顾程明却是气极了,“你离参加会试不足十天了,这时候不应该好好的读书备考吗?谁给你的闲时间出府乱逛……而且还特地选了夜里。”
他眉心一跳,长子不会是去了那种“风花雪月”的场合吧。他们顾家向来家教森严,是决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的。
“父亲,是我错了。”顾慎眼珠熬的有些红。他索性直接认了错,却还是不回答顾程明的问题。
顾程明也火了,呵斥道:“你给我跪下。”
宋氏就站在旁边,伸手拉了丈夫一把,让他不要这么大的火气。
随后她又劝长子:“慎哥儿,你好生同你父亲说话,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顾慎抬眼去看宋氏,又想起昨夜的审讯。
他薄唇微抿,径直跪在地上。
顾程明:“……”
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简直是在挑战他作为顾家家主的权威。
顾程明扬声唤了胡俞进来,“你来说。”
胡俞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乖乖的跪在他身后,也是闭口不语。
“真是反了你们。”顾程明咬了咬牙,看向顾慎:“你去跪祠堂。”之后,又吩咐胡俞:“你去回事处领罚。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胡俞苦个脸应下,却被顾慎给拦住了。
“父亲,是我做的错事,和胡俞无关。他不过是我的仆从,自然是听从我的安排,不敢违逆。”
顾程明“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会儿倒是话多了。既如此,你们主仆俩都退下领罚吧。”
顾慎二话不说,起身就要往外走。
宋氏又是心疼长子,又不敢插嘴。夫妻俩再是和睦,在管教孩子这一块,她也是完全听从丈夫的。
这时候。
顾熙儿却不经通报走了进来,她其实来了有一会了,一直站在门外是因为父亲在教训长兄,她不好进来。
顾熙儿先伸手拦了一下顾慎,不让他走,又去和顾程明撒娇:“父亲,长兄是不会故意和您对着干的……他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顾程明冷哼一声,对着爱女却生不起气来。
顾熙儿又亲自倒了茶水奉给顾程明,杏眼弯弯:“父亲,您喝口水润润嗓子。”
顾程明应“好”,声音已经柔和下来了。
他接过女儿手里的盏碗,连着喝了几口茶水,却还是不肯松口:“熙姐儿,你长兄实在是做的过分,我不得不罚他。”
顾熙儿去拉顾程明的手,软软糯糯地:“父亲,您要罚长兄也可以,但能不能不要让人打他了……鞭子抽在身上多疼呀。而且还会留下疤痕。”
又不是女子,留下点疤痕怎么了?
顾程明话到了嘴边,见女儿眼巴巴的看着他,一颗心就软了。
他咳嗽一声,看向顾慎和胡俞,“既然熙姐儿都给你们求情了,鞭子就免了。但是慎哥儿,你还是要去跪祠堂的。”
胡俞机灵极了,和顾程明道了谢,又和顾熙儿道谢。
顾熙儿回头去看顾慎,想和他说两句话,却不经意间看到了顾慎看她的眼神。
十分深邃复杂。
充满了沉痛,也不对,更像是无措和怜惜。
顾熙儿看的都愣住了。
顾慎拱手给父亲行了礼,转身退下。
宋氏却拉了女儿入怀,上下打量她的脸色,“好熙姐儿,怎地母亲看你的脸色还不如昨日了?”
女儿一日日病下去,又查不出病因,只说是身体虚弱导致的。她真是心如刀割。
顾熙儿弯唇笑了,“母亲,您又开玩笑……就算是我脸色不好,哪里就变化的如此快了?”
宋氏不认同女儿的说话,还拉了丈夫来看:“夫君,你觉得呢?”
顾程明也担忧的很,问妻子:“可找王鸣远过来看了?”
“找了。”宋氏叹气:“王鸣远说是脉象漂浮,倒像是有急症的样子。但具体的也没说什么,就开了方子让抓汤药服下。”
“实在不行,我去请宫里的太医来府里一趟吧。”顾程明说道:“好歹也要查出来病因。”
“我看行。”说话间,宋氏又唤了杜鹃过来问话。
春日空气总是清新的,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倒也春光宜人。
顾慎一夜没睡,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顾家祠堂罚跪。
他脊背挺得笔直,凛然不可犯。
顾熙儿从瑶光院出来,让杜鹃准备了糕点和热粥装到食盒里。她拎着就过来了顾家祠堂。
守在门前的小厮看到是大小姐,只问了问,也不敢太拦着她。
眼前的一幕太熟悉了,她甚至感到恍惚。顾家别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唯有祠堂,安静的让人心慌。
李忠拿着笤帚弯腰扫地,看到顾熙儿还行了礼。
顾熙儿慌忙摆手,不敢承受李忠的礼,“我是来看长兄的。”
她前世死后见到最多的人就是李忠了,他给她上过香,还清扫过她牌位上的灰尘。
作者有话说:
呼,小可爱们,我真的尽力了。希望明天还要多多的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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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顾慎听到动静, 回头去看,“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熙儿愈发病弱纤细起来, 倒不如几年前有精神了。阳光照着她雪白的月华裙, 在青石板上投射出一圈光影,又随着她行动间光影晃动,像极了慢慢绽放的莲花。
顾熙儿却理解成“长兄问她为何一个人过来了。”
她笑着解释:“祠堂严谨, 不比其他地方……自然不能随意的带人进来。我一个人也行的。”
她特意吩咐了不许杜鹃、杜若跟着。
这样子和他解释?许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顾慎桃花眼微眯,却没有言语。
顾熙儿已经走到了顾慎的近前。她先把食盒放在地上,找了蒲团跪下给顾家先辈磕个头。
她口中还念念有辞:“小辈没有不敬祖先的意思, 不过是担心长兄饿着肚子难受。如果祖先们真的介意, 就先品尝一番吧。”
顾熙儿说话间打开了食盒,里面是两层。
一层装了葱油鲜肉饼、咸蛋黄酥卷。另外一层搁了碗小米南瓜粥。
她一一拿出来, 摆在眼前, 还冒着热气。不过片刻,又递给顾慎:“长兄,快吃吧, 祖先们都已经吃过了。”
顾慎:“……”
幼妹看他的眼神很专注, 圆圆杏眼里盛满了他……不对, 她已经不是他的妹妹了。
顾慎一直不动,顾熙儿索性拿了葱油鲜肉饼喂他吃,白皙小手不经意碰到顾慎的侧脸, 却感觉到他身体似乎一僵。
顾熙儿也没有在意。
顾慎却别过脸去, 微微叹气:“熙儿,父亲让我跪祠堂, 是惩罚。没有谁在惩罚期间会被允许吃东西的。”
顾熙儿却摇头, “没关系的, 长兄。如果父亲问起来, 我会去帮你解释的。父亲是不会怪我的。”
她问了胡俞的,说长兄没有吃早饭。
依父亲对熙儿百依百顺的态度,自然是不会怪她。
顾慎无奈的看着她,神情还是不赞同。
顾熙儿执著的很,又倔强:“长兄的胃原本就不好,好容易养了这几年,好了一些,不能饿的犯了病吧。”
她还说道:“我知道长兄不吃甜食,还特意吩咐糕点做成了咸口。”
她一向被养的娇,要做什么事情那是定要达到目的,不然就不罢休。
顾慎何尝不了解她的脾性?听她满心的记挂着自己,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到底还是妥协了。
葱油鲜肉饼还是温热的,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肚子反而咕噜起来,实在是饿了。
顾熙儿看顾慎吃的用心,她也高兴起来,又端了小米南瓜粥递过去。
顾慎才十八岁,正是能吃饭的时候。他很快就吃完了顾熙儿拎过来的吃食,肚子也混了个半饱。
胃里有了东西,就热乎乎的,乱糟糟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一些。
顾熙儿收拾了碗、碟子,重新装到食盒里。
她也没走,溜溜达达的在祠堂里转悠,还特地去看了看前世自己死后摆放牌位的位置。那里现在还是空的。
顾慎看着顾熙儿的行为,也觉得有异,却不出言阻止。经过昨夜之后,他如今看她是满腹疑问。
比如,熙儿虽然说是在梦中见过白薇,确定白薇才是母亲.亲生的……当时他没有在意,以为是她小孩子玩闹。但现在想来,她给的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些,而且还不惜从家里偷跑出去,就为了找到白薇。
熙儿终于见到了白薇,对她好到几乎卑微。他当时就感到奇怪,顾家人上上下下都宠着熙儿,她就是出府见人,也都是傲气十足……白薇不过村里的一个小女孩,就因为一场梦境……何至于此?
后来,熙儿又给白薇银子给她吃食,但凡熙儿有的,恨不得都给了白薇。就算是回来了燕京城,她依旧给白薇写信,这几年里,从未间断过……这所有的点点滴滴加起来,给他的感觉就是熙儿早就认识白薇!
如果熙儿认识白薇,那么也意味着她很可能知道自己和白薇是互换了……为何她从没有开口提起过?
她在计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顾慎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把她往坏处想。
他心里大概也明白,他宠爱着长大的女孩再怎么样……到最后,他都会护着的。
顾熙儿要走了。
她和顾慎告辞,“长兄,我先回去。”
顾慎没吭声,直到顾熙儿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外。
他突然开口:“熙儿,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起过白薇……说她最开始是你在梦境里遇到的,还说她才是母亲.亲生的女儿。你还记得吗?”
没错,顾慎就是在试探。
他低头的神情晦涩难懂,有怀疑,也很不满顾熙儿藏着心事却不和他直说……但更多的是心尖涌上来的酸楚。
若是他没经历昨夜,或许就被她一直隐瞒下去了。
顾熙儿转身,逆着光去看顾慎挺直的脊背。
她嗓音如敲冰戛玉:“记得呀。”
“若是你所言为真?”顾慎停顿了下,无意识加重语气:“……你预备怎么做?”
顾熙儿弯唇轻笑,表情却一点也不轻松:“还能怎么办?把顾家大小姐的位置让给白薇呗,我离开。”
到了那时,恐怕她不想走也不行,与其被赶出顾家,不如她自己有眼色一些。
也省得大家都为难。
“你离开?”顾慎不可置信的转身去看顾熙儿,眸中隐隐泛寒,头一次对顾熙儿说了重话:“顾熙儿,你就是这么打算的?”
没良心的小东西。
白薇即使被认回顾家,以父亲、母亲对熙儿的宠爱,怎会舍得她离开?
“不然怎么办呢。”顾熙儿和顾慎对视,带着怯弱和心虚,“我总不能被赶出去吧。”
她故意做出开玩笑的姿态:“人总要有些自知之明,也要给自己留些颜面在。”
“顾熙儿!这话我只听一遍,以后不要再说了。有我在,你永远不会被赶出顾家,谁都不会这样做。”顾慎作为男子,又生了双桃花眼,最是明艳昳丽的长相,此时却阴郁一片。
他已经知道顾熙儿不是他的嫡亲妹妹了,但和熙儿说的话也是假设,不过为了试探。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熙儿竟然全盘接受了,她如此平静,甚至连反抗都没有一下。
也就是证明,她在顾家并没有安全感,对顾家人也不是感情深重……以至可以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的眷恋。
“熙儿。”顾慎盯着顾熙儿看,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要是笑不出来,就不要试图笑了。一点也不好看。”
顾熙儿小脸一垮,低下头去。
她长长的出了口气,再抬头又是一副笑模样了,“长兄,你别生气,咱们刚才说的也只是如果。”
她心里知道是真的,但在白薇没回来之前,也只能说是假的。
顾慎沉默不语。
哪里有什么如果,他问的都是真实的。
明明他们俩人发自一心,出口的话却又都带着伪装。
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后背上,顾熙儿觉得暖阳阳的,她屈身给顾慎行礼,转身就要走了。
变故也在这一刻发生。
顾慎眼睁睁的看着顾熙儿在他面前摔了下去,她手里的食盒“咚”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再迅速的起身,也没能接住她,勉强给她垫在身下。
顾慎的后脑勺被门槛猛磕了一下,疼的他眼冒金星。
李忠原本正在庭院里交待小厮做事情,此时俩人也跑了过来,“大少爷,你们没事吧?”
顾熙儿挣扎着爬起来,她急着去搀扶顾慎,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随后昏倒在顾慎身上。
“熙儿?”顾慎惊怒交加,“你怎么了?”
他打横抱起顾熙儿就往外跑,还吩咐李忠:“快去瑶光院找我母亲。”
李忠也吓得不轻。
他答应一声,跟着顾慎往外跑去。
宋氏不在瑶光院,她去了幕斋堂给顾老夫人请安。李忠找不到人,又跑去了幕斋堂。
宋氏一听到消息,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宁妈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夫人,您先别急。咱们先请了大夫过来给大小姐诊治。”
顾老夫人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她再心急,还是吩咐海棠着人去请王鸣远大夫。
她交待道:“先去他家里请,若他去了药房坐诊,就坐马车过去。务必要快。”
海棠应“是”,连行礼都忘了,转身就往外走。
顾老夫人拍拍宋氏的手,“老大家的,你要稳得住……咱们俩一起过去看看。”
宋氏“嗯”了一声,闻听女儿吐血。
她手脚都冰凉了。
芳华院里,也早已乱作一团。
顾慎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他一直在内室守着顾熙儿醒来,但是却没有。
杜鹃打了温水给顾熙儿擦手,眼圈都红了,“大小姐适才还好好的,怎地突然……”
她说不下去了。
顾老夫人和宋氏赶了过来。
宋氏看到女儿躺在床上脆弱的奄奄一息,白皙小脸刷白。
她泪水夺眶而出,扑过去握住顾熙儿的手,“我可怜的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老夫人路上走的快了些,气喘吁吁的问顾慎,“慎哥儿,你妹妹出什么事情了?”
顾慎摇头,“我不知道。”
他声音薄的像纸一样,又哑的要命:“她好好的和我说话,突然就摔倒了,然后就吐了血。”
顾老夫人问不出来什么,又担心又焦急。
她不住的念叨,“王大夫怎么还没有来?”
好在王鸣远今儿并没有去药房,约一盏茶的功夫,就随着海棠过来了顾家。
顾程明此时也得了消息过来了芳华院。
王鸣远先给顾熙儿把脉,又拨开她的眼皮仔细瞧了瞧。
他确定地说道:“贵府小姐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宋氏十分不可思议:“……熙姐儿好端端的,怎么就中毒了?”
顾程明揽过妻子的肩膀,示意她别急。
他问王鸣远:“王大夫,你就说怎么救治?”
“按理说要先弄清楚贵府小姐因何中毒?毒药是什么,才好着手治疗。”王鸣远说道:“但是现在事出紧急,就不管那些了。”
他从小徒弟手里接过药箱,拿了一瓶丹药出来,倒了两粒,要宋氏喂顾熙儿服下,又交待:“要找来人参、麦冬、五味子一起,混合水煎,煮沸后分两次给她服下。早晚各一次。”
顾老夫人立刻要贾嬷嬷去回事处寻找王鸣远说的这三味药。
顾熙儿的床边站满了人,王鸣远也在,再加上顾程明夫妻俩,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顾慎去了远处,他静静看着顾熙儿,下唇咬出血迹。
他千防万防,熙儿还是被人暗害了去。
作者有话说:
我也很想写到白薇被认回来,赶紧出感情戏。但真不是吊胃口,男女主这些心理和对手戏是必须要写的……我也想尽量精彩,尽量写的好一些。
对不住大家,不过白薇认回来估计也就两章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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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郑氏和顾怀得了消息, 带着丫鬟、婆子也过来了。
郑氏先去了内室看顾熙儿。顾怀不好进去,只能在芳华院的堂屋坐着。不大一会儿, 顾慎也出来了。
顾慎的脸色很不好, 双眼猩红。
顾怀还不太清楚情况,他劝慰顾慎:“长兄,你别担心。熙儿她是个有福气的, 定然会安然无恙。”
顾慎“嗯”了一声,随意找了圈椅坐下。
宋氏给女儿喂了丹药,又喂她喝了几口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顾熙儿悠悠转醒。
她看着围在床边的众人, 眼神茫然, 一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宋氏却不顾形象的哭出声。
她一把搂女儿入怀,实在是吓坏了, “好孩子, 你若真是出了什么意外……母亲也活不成了。”
顾熙儿声音又弱又低:“母亲,您别难受。我没事的。”
她刷白小脸隐隐透出些淡青色,不像是好兆头。嘴唇也没了血色, 当真赢弱不堪, 到了喘口气都困难的地步了。
“好了, 夫人。快别哭了。”顾程明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慰她,“先让王大夫给熙儿再把把脉。”
顾慎听到顾熙儿醒了,立刻起身就往内室走去。
顾怀迟疑了片刻, 也抬脚跟了上去。
宋氏伸手擦去眼泪, 亲自拿了绛红色绣海棠花迎枕让女儿靠在身后。
她起身走去丈夫身边,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王鸣远。
王鸣远仔细端详顾熙儿的脸色, 让她伸出舌头看了一眼, 还拔开她的眼皮仔细又瞅。
他最后才把脉, “毒性还没渗入到内脏, 有得救。”
“……那就好。”顾老夫人松口气,不住的抚胸口:“有得救就好,有得救就好啊!”
她又双手合十念佛:“真是菩萨保佑。”
郑氏也附和,“是啊,是啊。”
王鸣远请众人出去,只留下宋氏。
他解释道:“贵府小姐因中毒而出现过吐血现象,需要扎针胃俞穴治疗。此穴位解毒,也治吐血。另外还要同时扎针冲阳穴,也是往外排毒的。”
胃俞穴位于腰部旁边一寸左右的位置。而冲阳穴正是脚背的最高处。
虽说病不忌医,但顾熙儿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不顾及男女大防,所以他留下了宋氏在。
顾程明点头,“王大夫,麻烦你了。”
王鸣远摆手,“顾兄别客气,救死扶伤原本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只是不知道好端端的顾家大小姐为何会中毒?凡是世家大族,内宅都是凡事诸多的,他不好猜忌而已。
以他的经验来看,虽然还不知道此毒药的名字,但观外象,此毒甚是霸道,若再晚个十天、半拉月的,怕是就救不过来了。
顾熙儿隔着几人看向顾慎,嘴唇蠕动,和他说,“长兄,你别怕。”
虽然是口型,顾慎却看懂了。
他薄唇紧抿,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没人知道,顾熙儿在他面前倒下去的刹那,他心跳的有多快,又带了多少恐惧和绝望。
王鸣远给顾熙儿扎了针,又把她吃过的丹药给了宋氏,嘱咐一日三次的吃,不能间断,直至吃完即可。
他明日还要过来给顾熙儿扎针,就告辞离去了。
顾程明亲自去送王鸣远出府。
路上。
王鸣远斟酌再三,还是委婉的提醒顾程明:“贵府小姐身上的毒要想全部解了,还须明白她中了什么毒。对症下药才能事半功倍。”
顾程明俊眉紧皱,和王鸣远道谢:“我记下了。”
王鸣远想了想,又说道:“……万不可再让贵府小姐接近那毒药了。”
顾程明应“是”。
他是做官的人,朝堂上何其凶险都能处之泰然,也见惯了算计和心眼。
又怎会听不懂王鸣远接二连三的暗示?
顾程明送走了王鸣远,脸色阴沉着回了芳华院。这时候,顾熙儿已经体力不支睡下了。顾老夫人又累又急,见孙女有了好转,就有些支撑不住,被郑氏和顾怀搀扶着回去幕斋堂歇息。芳华院里,只剩下宋氏和顾慎还坐在堂屋里说话。
顾程明一进屋就和妻子说道:“熙儿暂时不能住在芳华院了,为保她平安,我建议熙儿先挪去你那里。”
“嗯?”宋氏愣了一下,问道:“夫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熙姐儿无端中毒,尚不知原因,又怎能把她置于这危险之地?”顾程明看了一眼杜若、杜鹃她们,十分严厉:“芳华院的仆从一个都不放过,要彻查到底。”
他身为顾家现任家主,气势还是很足的。
杜鹃立刻跪在地上,“姐儿中了毒,奴婢难受死了,甘愿领受一切惩罚。”
她眼圈红着:“但奴婢对姐儿绝对是一腔忠心,不会做任何有损姐儿的事情。”
大小姐把她当家人一样,是她照顾不周全。
杜若和栀子也赶紧跪下,“奴婢也是。”
宋氏对杜鹃几人还是挺信任的,她摆手让她们起来,又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见茉莉?我记得她有些医术在身上……”
顾慎如遭雷击,他闭了闭眼:“我近日派了茉莉去做其他事情,是以她不在芳华院。”
是他的大意,害得熙儿至此。他原想着熙儿八岁那年已经安然渡过,芳华院的奴仆也都清查过的……所以,才指使了茉莉去查柳絮和苗婆子。也不是非茉莉不可,只是她从一开始就接触了,办起事情就方便许多。临时再找他人,起波折还不是主要的,就怕白薇和熙儿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先委屈了她们。
宋氏没再说别的。
她听从丈夫的话,决定把熙儿带回去瑶光院。
杜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越想越觉得蹊跷。
她扑通跪在地上,嗫嚅着开口:“夫人,奴婢有话要和您说。”
宋氏看了她一眼,“你说吧。”
“……小姐有一把精巧的折叠木扇。她十分喜欢,常常拿在手里把玩……后来小姐就说她睡的不安稳,只有拿着折叠木扇才好一些……再回来小姐就开始慢慢生病,风寒、咳嗽更是不断,人也开始逐渐虚弱下来,夜里睡觉也不安稳了。”杜若自己也越说越惊心,又给宋氏磕个头:“特别是最近的三、五天,小姐几乎夜里都睡不着觉了,心慌意乱的厉害。但是她还是一直拿着那把折叠木扇……”
她不敢再往下说了,但是又不能不说,“就好像对那把折叠木扇有瘾似的。”
她是最开始注意到折叠木扇的,还特意让茉莉去查看,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所以她才没有在意。
“折叠木扇?”顾慎怔了怔。
他是有印象的,茉莉和他提起过折叠木扇,说是苗婆子送给熙儿的生辰礼物,还说当时府里有许多仆从都给熙儿送了生辰礼物。
原来苗婆子和柳絮这么早就开始蓄谋对熙儿下手了?
杜若点头,以为顾慎在问她:“是老夫人小佛堂里那个苗婆子送给小姐的。”
小姐莫名中了毒,她才察觉到蹊跷。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宋氏听的有些懵,却下意识感到不对劲。
她问杜若:“你为何不早早说出来?”
杜若又给宋氏磕头:“奴婢一直没觉得有问题……所以就没往这一块想。夫人,是奴婢的错。”
杜鹃也愣住了,她确实没注意到杜若说的这些事情,不过小姐倒是常常拿了把折叠木扇在手里把玩。
她几乎是日日都能见到。
顾程明比妻子见识多。
他瞬间就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呵斥道:“还不赶紧找出来?”
杜若应“是”,连滚带爬的进了主子的内室,从紫檀木床头柜的抽屉里把折叠木扇拿了出来。
顾程明接过来,拿在手里反复观看。
确实很精巧别致,扇叶都是镂空的花卉图案,还雕刻了蝴蝶、蜻蜓相伴。最奇的是,每个扇叶下面还有个木质长方形活动小锁,类似于鲁班锁的风格。是小女孩们会喜欢的玩意。
他打开,扇了几下风,顿时香味扑鼻。
宋氏轻嗅,说道:“是茉莉花香。”
“父亲,让我看一看。”顾慎后悔极了,恨不得时间能倒退。他年轻俊秀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眸色深沉如夜。
如果他能对熙儿的事情再多上些心,或许就不会出现今儿这样的情况了。
顾程明递了过去。
顾慎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末了又和顾程明、宋氏说道:“父亲、母亲,把它交与我来查吧,我定能给二老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是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传播出去的好。”
他低头,掩去眼里要溢出来的暴戾情绪。熙儿和白薇互换这种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思维掌控,且熙儿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毒害……他们这是想做什么?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熙儿就算不是他的嫡亲妹妹,那也是他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一般宠大的,说是他的逆鳞都不为过!岂容他们放肆至此。
“我知道。”顾程明想了想,又说道:“算了,还是我找人查吧。你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耽误不起时间了。”
“不。”顾慎直接拒绝了,“父亲,什么都耽误不了。你相信我。”
“……好吧。”顾程明看着自己的解元长子,不自觉的点头。他对长子,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
或许是长子一路走来,都是超出了他的期望吧。就比如乡试,他只想长子能中举就好,结果长子考了个头名……
眼看着大少爷就要走了,栀子却弱弱的举起小手。
“大少爷,奴婢也有件事情要说。”自从她和小姐在大少爷的陪同下去了趟瑶山乡后,她心里就无端认为大少爷是顾家最能扛事的人了。
顾慎看了一眼栀子,示意她说。
“几年前,苗婆子还曾给大小姐一块红玛瑙玉牌。”栀子谁也没说过,“大概就是大小姐六岁那年。”
“嗯?”杜若的眼睛瞪大了:“小……你怎么没说过?”
她想骂栀子“小蹄子”的,又因为场合不对,所以把话又咽了下去。
“大小姐不让说。”栀子怯生生的又去看宋氏,“大小姐的意思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不必在意。”
“把红玛瑙玉牌找出来。”顾慎想不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感觉自己的情绪要控不住了,只能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最爱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心里,甚至发展的轨迹都提前想好了,不允许超出预期。
他把这种情况归结为掌控欲,确实很病态。他也很早就意识到了,却怎么也改不了。
栀子答应一声,起身站起来,一溜烟进了内室。她知道红玛瑙玉牌就藏在小姐某个不常用的首饰盒里,还是她放进去的。
栀子很快找了出来,又递给了顾慎。
顾慎看到背面有两个字——柳絮。
他脑门儿轰的一声,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来。
宋氏看长子一直呆站着不动,心内愈发疑惑。
她起身走过去,拿过了长子手里的红玛瑙玉牌,“柳絮?”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个姓氏倒是少见,让我想起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是谁?”顾程明问道。
宋氏却叹气:“算了,都过去好多年了。”
顾慎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和母亲要回红玛瑙玉牌,大踏步走远了。
顾程明却招呼着妻子要把女儿带回去瑶光院了。
顾慎回到碧落院。
他拿起红玛瑙玉牌和折叠木扇反复的看,又吩咐胡俞:“把青凌楼的宁让唤过来吧。”
青凌楼原来是顾老爷子的资产,坐落于顾府前院的东北角,他眷养的死士也都住在里面。
胡俞自然知道青凌楼是什么地方。
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点头应下了。
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宁让跟着胡俞就过来了碧落院。他长得一副书生模样,模样十分文雅。
宁让先拱手给顾慎行礼,问道:“主子,您唤属下过来有何事?”
顾慎把折叠木扇径直递给宁让,“这把扇子有古怪,你拿去看一看。”
宁让很显然也是对折叠木扇有兴趣的。他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拿在手里来回的把玩。
顾慎摆手让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阳光透过推窗照进顾慎的书房,临窗的案桌上摆了几本书,还有笔墨纸砚等。
宁让微笑:“主子,这个折叠木扇是藏有机关的。”
他说话间,三两下打开了扇叶低端的木质小锁,里面竟然是空的,藏了一个指头肚大小的圆圆布包。
宁让只闻了一下,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他从袖袋里拿出细长的小刀,瞬间豁开了不包。白色和淡黄的粉末粘在手指上。
顾慎问道:“这是什么?”
“茉莉花粉和……”宁让伸舌头舔了一下,又低头细闻:“主子,是钩吻。”
他十分确定:“就是钩吻。”
“钩吻?”顾慎桃花眼微眯。
宁让应“是”,和顾慎解释:“钩吻是一种毒药,也是中药,但是它毒性极大。特别是焚烧之后,闻一下就能让人昏迷过去,就算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不行,可见毒性之大。在江湖上,钩吻是和断肠草齐名的毒药。”
他很好奇:“这种东西很阴毒,用来害人于无形之间……您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在顾家死士里,最擅长机关之术和炼制毒药。他本身也喜欢去做。茉莉手里用的“冰魄散”就是问他要的。
顾慎却没有和宁让说什么,只是让他把折叠木扇恢复原状,“你今晚和我去一个地方。”
宁让应“是”,对顾慎手里的折叠木扇还是念念不忘:“主子,您能不能把这个赏给我?”
他是个痴人,一旦碰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撒不开手。
顾慎利落的应“好”,应允他:“等我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折叠木扇就送给你。”
宁让笑弯了眼睛,看起来单纯极了。
他和顾慎道了谢。
天色一黑,顾慎带着胡俞和宁让出了家门,三人骑快马直奔京郊古北口。
茉莉等人早就等着了,她一看到顾慎就屈身行礼,“主子,柳絮和苗婆子已经带来了。我把她们俩人关在了一处。”
“带我过去。”顾慎把马缰绳递给胡俞,又吩咐宁让、李雨等人:“你们就守在外面。不许放任何人进来打扰。”
宁让依旧笑眯眯地:“您放心。”
他还和茉莉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茉莉觉得宁让最是个不正经的,懒得搭理他。
倒是李雨,还和宁让说了两句话。
临近西北方向的一个茅草屋里。柳絮和苗婆子俩人相处依偎,她们也被茉莉喂了“冰魄散”,正难受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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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苗婆子一见到顾慎, 什么都明白过来。
她心里突突的跳,茉莉把她抓过来和小姐关在一起时, 她就知道事情估计是败漏了。
茉莉跟随顾慎进了屋, 随手又关上门。
顾慎缓步走到了苗婆子面前,看了她一眼,又去打量旁边的柳絮。
他虽然对苗婆子不熟悉, 但终归有些眼熟,想来应该是在祖母的幕斋堂见过她。
倒是柳絮,他是第一次见, 竟然也觉得眼熟……她皱眉的模样在某一瞬间和熙儿有些像。
顾慎突然想起了那个红玛瑙玉牌。
他记得反面刻了两字——柳絮。
柳絮双手手腕以及脸上都抓的血痕淋淋, 又痛又痒的滋味委实难忍。
她怒视茉莉,因为身上难受, 姣好的容颜显得尤为狰狞可憎,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鬼东西?”然后又去看顾慎:“你又是谁?平白的抓了我至此,意欲何为?”
“你看起来也不像个蠢人吧?”顾慎面对柳絮,丝毫没有耐性可言。
他冷笑:“你都见到了苗婆子……还问我是谁?”
柳絮惊疑不定, 她扭脸去看身旁的苗婆子。
苗婆子已经跪下给顾慎磕头了, “大少爷, 老奴该死!”
苗婆子这样一开口,就变相的承认了所有。顾慎如何听不出来?也正是如此,他才更气愤。
“你当然该死。”顾慎周身涌起森冷怒意。“你竟然敢偷换了身在襁褓之中的白薇和熙儿……当真胆大包天。”
他只要一想起熙儿刚刚千险万难的死里逃生, 白薇在乡下过了十多年的贫苦生活……就恨不得立刻弄死苗婆子和柳絮。
不, 弄死她们们也不解他心口之恨。要让她们活着,然后一日日受凌迟之苦!
“老奴该死!”苗婆子趴在地上, 动也不敢动。
她最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想到了有今天, 心里也一直忐忑不安。亏了心, 连睡个觉都不安稳。
现下被发觉, 居然松了口气,就好像压在肩上的担子被放下了。
“你是宋南嫣的那个解元长子?”柳絮眯了眯丹凤眼:“怪不得你一进来,我就看你的眼睛和她十分相似。”
她没少从苗婆子的口中得知顾家的事情,尤其是有关于宋南嫣的。论起来,宋南嫣真是好福气啊,嫁了如意郎君,还生个有出息的儿子……她一想到这些,就恨的牙痒。
“是又怎么样?”顾慎懒得和柳絮废话,他随手拿出红玛瑙玉牌让柳絮看,“这是你的东西吧?”
柳絮愣了愣,仔细辨认后点头,“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记得自己给过苗婆子一块这样的玉牌。
顾慎面色沉郁:“苗婆子给熙儿的。”
“熙儿?”柳絮甚至顾不得斥责苗婆子,逮着顾熙儿又开始骂了,“那个小贱人还活着吗?我对她也算是蛮好的了,最起码还送进你们家让她享了十多年福……”
柳絮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慎一脚就把她踢翻在地。他的拳脚功夫是跟着大舅学的,虽然不精,但素日里和顾家护卫们过招,十来个还是近不了身的。
他心里带着怒火,这一脚是实打实的。
柳絮凌空而起,直直的撞在后墙上又摔下来。
她“噗呲”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顾慎走去柳絮身前,附身看她,是冷漠到极致的表情。
他轻轻启唇:“你若再敢骂熙儿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顾慎起身看向茉莉,“找把匕首去。”
“属下身上带的就有。”茉莉弯腰从深褐色高筒毡靴里摸了把巴掌长短的匕首出来。
她朝着柳絮走去,“割她的舌头这种事情属下现在动手就行,别脏了您的手。”
她跟在大小姐身边四年,最清楚大小姐的脾气秉性,最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
人和人相处,总是有感情的。茉莉自然也一样,她听到柳絮如此侮辱大小姐,自然是气不过。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柳絮看往顾慎和茉莉的眼神里都是恐惧,她下意识撑着身子往后挪。
“你说的不对。要说谁是疯子,全天下的人也比不上你。”茉莉嘿嘿一笑,把匕首刷一声从鞘里拔出来,明晃晃的刀刃反着光逼近柳絮。
她说道:“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了,你相当于害了俩个小姑娘的一辈子。我平生最恨自己过得不好,还非要去赖别人的人。而你更过分,你不是赖别人,你是自己过得不好反而去加害别人。”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柳絮的底细了,真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调查了柳絮那么久,也只是拣了重要的以及和大小姐相关的消息告诉了主子,别的还来不及说。
“你敢对我动手?”柳絮心里已经怕了,嘴上却在逞强:“我要是少一根汗毛,就会有人杀了你。”
她最近傍上了一个男人,有钱有势的,最主要还喜欢她。
“是吗?”茉莉满不在乎:“我就喜欢别人来杀我,多刺激啊。”
说话间,她揪住柳絮的头发,割了一撮径直扔在柳絮怀里。
在柳絮刺耳的尖叫声中。
茉莉还故意挑衅她:“你数一数,看看那撮头发能抵多少根汗毛?”
苗婆子在旁边已经吓傻了。
她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的挡在了柳絮面前,和顾慎求饶:“大少爷,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老奴,老奴绝无一句虚言。只求您饶了她。”
她涕泪横流,看起来格外的可怜。
茉莉转身去看顾慎,等他的示下。
顾慎摆了摆手,“我留着她还有用。”
茉莉“嗯”了一声,退去了顾慎身后。
顾慎心里一直藏着件事情,是必须要问出口的。
他这次问的是柳絮:“你和熙儿是什么关系?”
他心里大概已经知道了,却不死心。
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熙儿会和眼前这种女人有关系?
“我生下了她。”柳絮语气很不好,她连承认自己是顾熙儿的娘亲都不愿意。
“熙儿的父亲是谁?”
柳絮恶狠狠地:“不知道。”
顾慎俊眉一皱。
苗婆子始终在注意顾慎的脸色,赶紧出口替柳絮解释:“我家小姐没有说谎,她确实不知道是谁。”
顾慎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熙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应该很糟糕吧。
她被顾家养的任性又骄傲,十足的大家闺秀姿态。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主子?”茉莉看顾慎久久不说话。
“我待会和胡俞先回去。”顾慎交待茉莉:“你待会儿找一辆大点的马车。等天亮之后,把苗婆子、柳絮还有其他几人一起塞进马车,带回去顾家。”
他停顿了下,把怀里的折叠木扇拿出来,“你把这个东西交给宁让。嘱咐他打开扇叶下端的木质小锁,里面藏的钩吻尽数喂给柳絮。记得告诉他再想些办法别让柳絮立刻死了,不管他给柳絮吃毒药也好或者是别的,都无所谓。总之,柳絮现在还不能死。如果他做的好,木质这扇就赏了他。”
依据宁让介绍钩吻的毒性,服下它的人定会痛苦而死,无论你中间做过什么补救措施。
所以宁让延长柳絮命,无疑是会让她活的比死更痛苦千倍。
柳絮一张脸惨白。
她几乎吓得魂不附体,“你们不能这么做……不能啊……”
宋南嫣那样直来直去的人,怎地生出心肠九转十八弯的儿子,简直可怕的像魔鬼。
茉莉听明白了顾慎的意思。
她伸手接过来折叠木扇,“您放心。宁让兴许别的做不好,但给人使毒,或者怎么去折磨别人……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宁让整天无所事事,研究的就是这个。
“为什么不能?”顾慎临走之前和柳絮说了最后一句:“我这个人,一贯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你既然用钩吻暗害熙儿,那你也尝尝钩吻的滋味吧。”
“不一样啊……”柳絮撕心裂肺的喊:“小……”
她想起来顾慎的警告,又改了口:“顾熙儿不过是闻一闻钩吻的气味,我是吃下去啊!”
她真的会死掉!
顾慎已经不搭理柳絮了,他又吩咐茉莉:“吵吵闹闹的不成个体统,你把她的哑穴点了吧。”
白薇和熙儿互换身份是大事,父亲和母亲必须要知道。隐瞒不过去,也没法隐瞒。
他得先回去和他们说一声,以免母亲太激动再伤了身体。而且以父亲、母亲对熙儿的宠爱,除了他去说明白,只怕是柳絮等人到了跟前,他们也不会相信。
茉莉应了“是”。
顾慎带着胡俞回到燕京城顾家的时候,天还没亮。
顾慎翻身下了马,嘱咐胡俞把马拴好,一个人直奔母亲的瑶光院而去。
他向来不是畏手畏脚的性子,但是都到了瑶光院门前,却罕见的犹豫起来。
顾慎记得熙儿这会儿估计是搬到母亲院子里来住了……他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她?好像没有两全的法子。
柳絮想出婴儿互换这个计策时,就没有给熙儿留回旋的余地。
顾慎到底还是敲了门。
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顾程明和宋氏都在,夫妻俩穿好衣衫,在堂屋见的长子。
顾程明问道:“你怎地这时候过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顾慎没回答父亲的话,却反问:“熙儿住在哪间屋子里?”
“西厢房。”宋氏打着呵欠,“我和你父亲担心熙姐儿,守了她大半夜,才睡下不久你就来了。”
顾慎薄唇紧抿。
他拳头握了又松,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
烛火闪耀,散发温暖橘色的光。
顾慎到底还是开了口:“母亲,熙儿……她不是我的嫡亲妹妹。那个住在青溪县的白薇才是。她们俩还是婴孩的时候就被人调了包。”
“你胡说什么?”宋氏秀气的眉头皱起:“我生下的孩子,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母亲,我从不妄言。”顾慎深吸口气,“您先别急,我慢慢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您。”
宋氏很清楚长子的性情,也能看出他神色里的认真。
她喘气都困难起来:“慎哥儿,我不信。”
顾程明赶紧给妻子顺胸口,又斥责长子,“你母亲身体不好,你要是敢吓唬她?你看我不收拾你!”
“父亲!”顾慎扑通一声跪在了顾程明和宋氏面前:“这种事情……我如何敢胡说?!”
顾程明的脸色也变了。
他看了顾慎好一会儿,又去看妻子,心跳的极快。
他声音发涩:“你说。”
顾慎一五一十把自己调查到的,全部说了出来。他说的那样认真和详细,根本不可能是假的。
宋氏听完,当场昏了过去。
顾程明也是双手发抖。
他抱起妻子往内室走,又让顾慎去请大夫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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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王鸣远来的倒挺快。
他用银针扎在宋氏右手合谷穴上, 不过片刻功夫,她就醒来了。
宋氏缓缓的看向床前人, 眼神定在顾慎脸上。
她哭的不能自抑。
顾程明的神色也不好。
他安慰了妻子两句, 伸手送王鸣远出了内室。
王鸣远还不明所以,以为是顾熙儿情形不好了。
他问道:“贵府小姐怎么样了?”
“王大夫医术高超,她好了许多。”
王鸣远也是个聪明人, 他看顾程明很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也就识趣的闭了口。
顾程明送了王鸣远回来内室,看到妻子正拉着长子的手嚎啕大哭。
他这些年还从未见妻子如此哀切过。
“慎哥儿……母亲该怎么办啊……”宋氏哭的说不上话来, 她亲生的女儿竟然被柳若雨送去了乡下。
那是她拼命生下来的宝贝啊。
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竟然是柳若雨的女儿……柳若雨心思恶毒至此, 报复她也就算了,但是千不该拿她的女儿动手。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 孩子是她的命, 是她的全部啊!
顾慎料想到了母亲会崩溃。
他愤怒过了,反而平静下来:“母亲,您先别焦急。我是见过白薇的, 那家人虽然贫苦, 但他们对待白薇都很好。”
他几年前和熙儿一起去过青溪瑶山乡, 回来却和母亲撒了谎,当时是不想让母亲担忧。
宁妈妈心里也震惊极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心疼又慌乱:“夫人, 您要注意身体啊。”
随后她见宋氏想要坐起身, 赶紧拿了秋香色缠枝纹大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倚着。
“真的吗?”宋氏喉咙发紧,想问些别的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对亲生的女儿实在是知之甚少。
顾慎却看出了宋氏的意思。
他点了头, 十分温和:“而且白薇和您长的十分相像, 我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我嫡亲的妹妹……就觉得和她有眼缘, 很亲切。”
宋氏刚止了眼泪, 瞬间又哭了起来。
她看向顾程明,“夫君,你瞧瞧……老天爷还是待我们不薄啊,竟然早早的让慎哥儿和白薇相见了。”
顾程明拿了帕子给妻子擦泪,“你别哭了。柳若雨既有胆量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定然不会放过她。”
他说这话的脸色非常的冷,语气也冷硬。
顾慎冷漠起来和顾程明倒是十分像,不愧是父子俩,看起来一样的不近人情。
宋氏长出一口气,咬牙恨道:“我也不会放过她!”
她从完全不相信到相信,心情跌宕起伏的厉害。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太能接受,心口憋闷的厉害,像堵了一团棉花般透不过气。
顾程明坐在床沿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抬头去看长子:“慎哥儿,你刚才说你见过白薇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地没有听你提起过。”
顾慎知道避不开这个话题了,好在他也没有打算避开。
他回答顾程明,“就是那年熙儿藏在二叔的马车里要去临安……后来我找到了熙儿和二叔,要带熙儿回来燕京。她怎样都不肯,又哭又闹,连饭都不肯吃了。我没有办法,只得答应她陪她一起过去临安。等我们到了临安,她又提出要去青溪瑶山乡……我很疑惑也不肯。熙儿就说了她常常做过的梦。”
宋氏愣了一下,“什么梦?”
“熙儿说,她在梦里梦到了白薇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所以,她就一心要找到白薇,如果白薇当真是,就带她回来和母亲相认。”顾慎解释道:“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和白薇通信,都是由我找人送去青溪的,我看过她写的信。几乎每一封都请开口白薇过来燕京,只是白薇不肯。”
他说的都是事实,不过也夹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顾慎看向宋氏:“母亲,熙儿她一直都很想让您见到白薇,和她相认。她甚至和您提及过,你还有印象吗?”
熙儿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占着顾家大小姐的位置,依他最近对她的观察,她估计巴不得把位置让给白薇,甚至日常的行为言辞里都不避讳。
就好像她一早就确定自己是顾家假小姐,生怕别人以为她贪恋真小姐的地位和富贵。
被长子一说,宋氏也想了起来:“熙儿确实和我说过白薇,还特意提了她的长相,但是我当时根本没在意。”
她随即又怔住:“熙儿就凭一个梦就猜到了白薇的真实身份?还不远万里的去和她见面……我越想越不对劲。当时的熙儿才六岁而已,小孩子的心性就如此坚定了?”
顾慎摇头,“我也想不通,但确实是如此。”
他停顿了下,问宋氏,“母亲,如果日后认回了白薇……您是预备要把熙儿还给柳絮吗?”
他不得不问出口,最起码要知道母亲的态度是什么。
“还给她?”宋氏情绪激动起来:“那个毒妇,她配吗?熙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别说还给柳絮,就是她来抢,我也是断断不肯的。难不成顾家还养不起俩个女孩吗?”
白薇她是一定要认回来的,这么多年亏待了她,定然会好好补偿。但是熙儿她也要,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作不得假。她做不到因为熙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就对她突然就没有一丝感情了。
人并非草木,谁又能做到无情无义?养条小狗、小猫还倾注心血呢。
更何况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孩?
顾程明看妻子又要喘不上气了,急忙开口哄她:“顾家自然养得起她们俩,我和你是一样的意思。你身子不好,千万不要急躁。”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一缕霞光从东边升起,
庭院里陆续响起了丫鬟、婆子的走动,压抑的说话声。还有小厨房传来的饭菜香气。
瑶光院昨夜几乎闹了一宿,大夫人哭了好久。她们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定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谁还敢放肆再触了主子霉头。
顾老夫人那边差了海棠过来问顾熙儿的情况。
顾程明出来打发了她,又回去和宋氏商量,“我们还是要告诉母亲一声的,毕竟事情太大了。”
宋氏点了头,“待会儿吃罢早餐后,我们俩一起过去幕斋堂给母亲请安。”
说罢,她又问长子:“确定今儿我能见到柳絮和苗婆子她们吗?”
顾慎“嗯”了声,“大概午时左右就到了。”
“好。”宋氏垂眼冷笑:“我定要亲口问问她,是哪里对不住她了?竟然要她费尽心机的害我至此?她到底还没有一点良心,熙儿好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竟然也舍得在熙儿身上用毒……熙儿若有了不测,我把她大卸八块都不解恨!”
瑶光院正房和西厢房不过隔了几步的距离,正房发生的事情顾熙儿几乎都知道了。
早在宋氏放声悲哭的时候,顾熙儿就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就打发了杜鹃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杜鹃是失魂落魄回来的,她抱着顾熙儿的肩膀眼泪直流。
倒是把顾熙儿吓了一跳。
她轻轻的安慰杜鹃,心里担忧,“你怎么了呀?母亲好端端的哭起来,你怎么也一样。”
杜鹃哭了好半响,弄的杜若和栀子也追着她问。
“姐儿……您不要难受……”杜鹃听了个马虎,在宋氏要求留下熙儿之前就回来了。
她眼睛都哭红了:“夫人定不会放弃您的。”
顾熙儿:“……”
她没有力气,说话就显得细声细语:“母亲是生病了吗?”
杜鹃起身看着还躺在床上的顾熙儿,久久不语。她看起来还这样小,刚刚有了小少女的姿态,弱不禁风的。却被恶毒的亲娘差点害死。如果顾家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她的姐儿可怎么办啊?要被赶出顾家吗?
她越来越难受,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哭起来。
杜鹃哭的这样厉害。
顾熙儿当真急了,她要杜若和栀子扶着她靠坐在床头,拉着杜鹃的衣袖问她。
“你快点说说?到底怎么了?”
杜若最是个急性子的,“杜鹃姐姐,你倒是开口啊。”
杜鹃伸手摸了把眼泪,看向顾熙儿:“大小姐,奴婢接下来说的话……您可要挺住。”
顾熙儿点了头,“你说吧。”
“您不是真正的顾家大小姐了,您的生母是个风尘女子,且您身上中的毒也是她指使苗婆子给您下的……”杜鹃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落:“大小姐,您不要上火生气,原也不是你的错。”
“就这呀?”顾熙儿松一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她停顿了下,还是很诧异:“不过关于我生母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和苗婆子是一伙的吗?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了。
杜鹃:“……”
她没想到自家主子会是这个反应,都愣住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奴婢是听大少爷和老爷……夫人说的意思是她为了报复夫人。”
“报复母亲?”顾熙儿一颗心慢慢往下沉了:“就因为报复母亲,所以把我和白薇从小就调换了……为了报复母亲,让她痛苦一生,就不惜害死我?”
她突然呕吐起来,怎会有人这样坏?连带着觉得自己不堪极了。
原来,她的存在就只是生母刺向母亲的一把利刃!前世她死后,母亲是不是也过的痛不欲生?
“小姐,您没事吧?”杜鹃拿了帕子给顾熙儿擦嘴,又吩咐让栀子去端清水过来。
栀子早吓懵了,连声答应着,临出门却被门槛绊倒了。
杜若赶紧上前给顾熙儿抚后背,一下又一下的。
她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又难过又心疼,“小姐……您要往开了想,可不敢钻牛角尖。您还病着呢。”
顾熙儿摇头,倚靠在杜鹃的肩膀上,“我就是死也要见到我生母之后再死。”
她凭什么这样对待母亲呢?
她被顾家精心养了许多年,到头来却害了母亲,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就算这次她侥幸没有死,还有何脸面继续待在顾家?
顾熙儿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和存在的目的还罢了,如今知道了,要如何自处呢?
宋氏是午时过半在幕斋堂见到的柳絮和苗婆子等人,顾老夫人和顾程明、顾慎也在。
柳絮之前就吃了冰魄散,后来被喂了钩吻,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宁让怕她活不到燕京城,又给她喂了几种毒药……总之乱七八糟的吃了一通。
柳絮的肠子都疼的搅成一团,一口口往外吐鲜血,就是死不了。
她穿的素缎褙子已经脏污不堪了,又是泥土又是干枯发乌的血迹,发髻也散乱成团,姣好的脸颊上都是一刀刀的血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宋氏上去就给了柳絮一个耳光,“毒妇,我真恨当年认识了你。”
柳絮看到宋氏先是怔了下,随后又笑起来:“恨就恨吧?反正我也恨你。”
她死到临头了还十分得意:“我不过一条贱命而已,没有就没有了。宋南嫣,你不一样,你还有美好安稳的人生……不对,也已经被我毁了。”
柳絮环顾四周,看到顾慎时不自觉打个冷颤。
她变成如今的模样,都是拜这个青年所赐,他是实打实的恶魔,惹不起的人。
“是被你毁了不假。”宋氏下唇咬出了血印:“但是你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你难道就没有被自己给毁了?听说你为了活着,什么下贱的事情都做过……很不符合你高高在上的柳家大小姐身份啊?”
柳絮了解她,而她也了解柳絮。柳絮生性高傲,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她偏要当着满屋子的人扯下她的遮羞布!
柳絮即使做了妓子,也大都被人宠着过活的。何时被如此辱骂过?
她胸口闷痛,又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宋氏冷笑:“你还知道难受?听说你专门起了个别号——叫柳絮,就为了伺候那些给你银钱使的男人们。”
她听到长子说柳若雨改名柳絮时,就知道她还是最看重她的脸面。
“你……”柳絮闭了闭眼,好一阵没说话。
顾老夫人摆手让宋氏退后,她亲自盘问柳絮:“你费劲心机调换了熙儿和白薇,就单单是为了报复南嫣?还是说存了别的心思?”
“不。”柳絮笑着说道:“我就是单纯为了报复她。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养在身边的女儿被我毒死,最好是能死在她面前……而她接回来亲生女儿一辈子都不和她亲近。”
“你如此恨我?干脆不要生下我好了。”顾熙儿挑了帘子进屋,直直的看向柳絮。
她病的站都站不稳,几乎是被杜鹃抱在怀里了。
顾熙儿得知宋氏在幕斋堂见她的生母时,就央求了杜鹃背着她过来,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番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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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柳絮转头去看顾熙儿, 有一瞬间的茫然。女孩瘦小白皙,柳眉杏眼, 看起来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她愣愣的开口:“你是……顾熙儿?”
她这些年活的艰难, 恨了许多人,也包括顾熙儿。
顾熙儿看柳絮的眼神很淡,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厌恶:“你不认识我?”
她病的厉害, 说句话都要喘一会儿。
屋内众人谁也没料到顾熙儿会过来,她病的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还是这样的场合。
有柳絮在, 对她来说, 其实是有些自取其辱的。
顾老夫人看了顾熙儿一眼,又去看长子顾程明, 微微的叹气。她大致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更怜惜顾熙儿些,有柳絮这样的亲娘,对顾熙儿来说, 是太糟糕了。
“熙姐儿, 你怎么来了?”顾程明问道。
顾熙儿依次给顾老夫人、顾程明等人行了礼, 才回答顾程明的话,“父亲,我躺久了身上也不舒服, 起来活动一下。”
顾熙儿理由找的牵强。
顾程明听出来了, 碍于场合不对,也没有说别的。
宋氏已经往顾熙儿这边走了。
她担忧的很, 走上前把顾熙儿拥入怀里:“好熙姐儿, 你过来做什么?应该躺床上好好养着的。”
“母亲。”顾熙儿眼圈慢慢红了, 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她哽咽难言:“对不起。”
宋氏怔了怔, 很快反应过来顾熙儿为何要和她道歉。
她又心疼又生气:“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谁做错了也不会是你。熙姐儿,你不要多想,就算你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但母亲养了你许多年,和亲生的也没有区别了。”
顾熙儿只是摇头,“对不起,母亲。真的……对不起。”
正是因为有她在,才迫使母亲和白薇十年未见。她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忘记这一点。
宋氏见女儿在怀里哭的浑身发抖,偏偏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眼圈也红了,忍不住又骂柳絮:“毒妇,好生瞧瞧吧,都是你作的孽,好好的孩子被你害成什么样了?”
柳絮瞅着宋氏和顾熙儿母女情深,突然不舒服起来。明明她也恨顾熙儿,却偏生看不得这些。
她冷冷地笑起来:“是我生下了她没错,但我从未把她当作我的女儿……谁知道是哪个客人的?我恶心极了,知道怀上了她紧跟着就吃了落胎药,一连吃了几次,都没有把她落下来……是她命硬而已。所以,她现在活成什么样都和我无关。”
怀顾熙儿那段日子,是她过得最混乱的一段时光,曾经燕京城第一才女,变成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妓子。无论是强迫还是她甘愿的,却都无法拒绝。
她连那时候的自己都恨?更何况一个不知道和谁生下的顾熙儿,她甚至想过生下她就直接掐死。
柳絮辱骂自己也算了,还连带着辱骂女儿,宋氏忍不了了。
她走上前要去打柳絮,却被顾熙儿拦住了。
顾熙儿声音又轻又浅,甚至连看柳絮一眼都没有,“母亲,您别和她动手,多晦气啊。再脏了您的手。”
她口腔里都是血腥气,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柳絮原本趾高气扬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顾熙儿话的时候,神情竟然有些悲哀。
“熙姐儿……”
宋氏作为母亲,敏.感的察觉到女儿不大对劲。她的熙姐儿性子最是绵软,何时如此的……她一时想不起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女儿了。
但是有一点最肯定,熙姐儿对柳絮是十分有敌意的。
“母亲,我没事儿。”顾熙儿拍拍宋氏的手以作安慰,她和柳絮说道:“你觉得我恶心,我觉得你也一样。”
她一贯是温和乖巧的,今儿却异常尖锐锋利:“无论你受过什么样的罪,都不应该也不能再加害别人。你认为自己是无辜的,难道被你陷害的母亲和顾家人就不无辜了?”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柳絮眼圈也红了,“当年柳家被贬边疆,处境艰难。我当时跪着求她宋南嫣,只是想留在燕京,为奴为婢都可以……但是她当场就给拒绝了。后来我父亲在去往边疆的途中被土匪打死……我也被他们给……”
她捂着脸痛哭,随后又指责宋南嫣:“都是她的错!都是她!”
“和母亲有什么关系?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任谁也改变不了!”顾熙儿对着柳絮,一点都同情不起来:“母亲愿意帮你是情分,不愿意帮你是本分。世上的事情,哪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顾慎眸光冰冷,也开了口:“柳絮,虽然你父亲、母亲都过世了,但是你的几个兄弟还在边疆生活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是个有仇报仇的性子。你是不怕死,当然也可以继续无理嚣张下去……但是你的几个兄弟我就保不齐自己会不会下杀手了。你们柳家本来就是罪臣,就是突然间都死了,也不会有人追查的。”
他不是单纯恐吓柳絮,是心里认真打算过的。只不过还没有想过何时动手而已。
顾程明觉得长子说话很不妥。
他原本想呵斥的,余光看到妻子和女儿都是满脸泪痕的,又忍住了。
“你敢!”柳絮这次是真害怕了。
她色厉内荏道:“你都不怕王法吗?”
“王法?”顾熙儿睫毛上的泪珠滚落下来,“你这样的人还配说“王法”吗?”
柳絮抬眼去看顾熙儿,却再不敢吭声了。顾慎刚才说的一番话才是正经拿住了她的七寸。
她再不怕死,却也不希望她的兄弟们皆因她而死。
“被害人或许应该得到同情和帮助。但是你现在成了加害人,就是卑鄙无耻至极!”
顾熙儿因为情绪激动,难免咳嗽起来。
她能感受到有血从喉咙里喷出来,立刻拿帕子捂住了嘴。
顾慎自从顾熙儿进了屋就一直密切关注她,此时更是快步走到了她身边,“熙儿?”
顾熙儿却是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
她也搬到了芳华院去住。
杜鹃看到她醒来,喜极而泣:“您终于……终于醒了。”
顾熙儿声音沙哑,她艰难地开口:“……我怎么了?”
“王大夫说您是因为伤心过度引起身上的毒性蔓延过快。”杜鹃擦了擦眼泪,立刻吩咐小丫鬟倒了盏白水过来。
她搀扶着顾熙儿坐在床头,喂她喝了些。
杜若在盯着小丫鬟给顾熙儿熬汤药,此时得知顾熙儿醒来也赶过来内室。
栀子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拉着顾熙儿的手,“小姐,您睡了好久啊……奴婢都以为您活不成了。”
杜若回头骂栀子:“再敢胡说八道,你立刻滚出去芳华院。”
“我错了,我错了。”栀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是太担心小姐了。”
茉莉原本在后罩房晒被子,听到前院的动静也跑了过来。
她先给顾熙儿把了脉。
杜鹃盯着茉莉看,焦躁的很:“小姐怎么样?”
茉莉长长的出了口气,脸上带了笑:“小姐挺过来了。”
杜鹃闭了眼念佛,“真是菩萨保佑啊。”
她说罢,又吩咐栀子:“还不赶紧去通知夫人和大少爷他们过来。”
栀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她边跑还边拿袖子擦眼泪。
顾熙儿环顾四周,看着她屋里人脸上都挂着笑,恍若隔世。
她自己倚着靠坐在床头,慢半拍的开口:“柳絮她们呢……是怎么解决的?”
杜鹃和杜若、茉莉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尽量委婉的回答顾熙儿:“柳絮自己撞墙死了,死前说都是她做的错事,请求大少爷不要迁怒于柳家其他人……苗婆子还活着呢,是老夫人的意思,让她和大夫人一起去接白薇小姐回来顾家,等以后再处置她。其余的四人都直接被打死,扔到了乱葬岗。”
顾熙儿听了不语。
柳絮死了?她对这个女人憎恶到了极点,甚至对自己都憎恶上了。她死了倒是轻松了。
她怎么办?在顾家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茉莉一直都是个话少的,这会儿难得劝慰顾熙儿:“您别多想,好好修养身体是正经。”
顾熙儿“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宋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急匆匆就赶来了。
“好孩子,你可醒了。”宋夫人泪如雨下,“母亲……母亲真是太怕了。你睡下就没有醒来过,一连七天啊,王大夫都不敢说你没事……”
顾熙儿看到宋氏心里就酸涩难当。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宋氏满心的疼爱,她要是白薇就好了。
很快。
顾慎和顾老夫人也来了。
就连郑氏听到顾熙儿醒来,也过来探望。
众人对顾熙儿的态度都小心翼翼的,惟恐那句话说错了。郑氏看顾熙儿的表情,甚至带着怜悯。
顾熙儿都看的真切,心里明镜一般,只是笑了笑。
她不仅不是顾家大小姐,还是低贱妓子生的,连生父都不清楚是谁……这样的身份怕是顾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不能管别人如何看她,只能当作无视。
又过了半个月,等顾熙儿能慢慢在庭院里走路时,宋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还有护卫等、亲自过去青溪瑶山乡,要把白薇带回来顾家了。
宋氏离开顾家之前,还特地过来芳华院和顾熙儿说了一声。
她还保证,“你放心,我待你和薇儿定然是一样的。”
宋氏走好几日了。
顾熙儿还时常发呆,阳光照在身上都感觉不到暖意。她拿出年前在药房里淘来的“扁鹊石”,准备给顾慎做一套护膝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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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茉莉拿起四块巴掌大的“扁鹊石”来回看。其通身颜色玄黄, 微微几点黑色杂斑,表面多为交错的流水云纹。握在手里不一会儿就生了热, 摩擦几下竟然慢慢烫手起来。
她身为医者, 一早便听说过“扁鹊石”,只是未曾见过而已。
顾熙儿坐在廊下的小矮凳上晒太阳,身旁还隔了笸箩, 里面放了针、线、剪刀等。
她见茉莉看了好久的“扁鹊石”,于是问道:“你喜欢?”
“嗯?”茉莉愣了一下,又把手里拿的“扁鹊石”放到笸箩里。
她反应过来主子话里的意思, 解释道:“我常听说‘扁鹊石’是个好东西, 有奇效。今儿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然后停顿了一下, 又问道:“不知道小姐是从哪里弄来的?”
“在前门大街的天宁药房买来的。”顾熙儿说道:“我早听说长兄他有旧疾, 一到冬日,膝盖便疼的锥心刺骨。翻了古书得知,‘扁鹊石’能治疗, 且功效也好——比如镇痛祛瘀, 祛湿发热, 活血等等。就去央求了云姐儿让她给询问一二,看在哪里能买到,后来云姐儿又找了她三姑父帮忙, 这才得了。”
云姐儿全名王云采, 是王鸣远的侄女,她和顾熙儿年岁相仿, 俩人一向玩得来。
云姐儿的三姑父家里是跑药草生意的, 最是见多识广。天宁药房也是他朋友家开的。
茉莉不清楚顾熙儿口中的云姐儿是谁, 却也没问。
她只是感慨:“这样的好东西应该不便宜吧?”
“是呀。”顾熙儿杏眼愈发又大又圆。她一直病着, 瘦了许多,就显得眼睛特别大。
她笑了笑,“值十多个金元宝呢。”从小积攒的压岁钱都花上了。
茉莉笑了笑,“您对大少爷真好。”
顾熙儿沉默良久,“长兄对我也很好。”
她现如今身份特殊,即使是身子养好了,也只是待在芳华院,哪里也不愿意去。倒是顾慎,总是过来看她,偶尔还会给她送来解闷儿的话本。
杜鹃在库房里找了好几块深色潞绸、杭缎拿给顾熙儿瞧,“你觉得怎么样?”
顾熙儿点了头,伸手接过来。
她又吩咐杜鹃:“也要找些细棉布,好做里子用。另外还有棉花。”
杜鹃笑着应下。
主子总算有些精神,不是总躺在床上了。她心里也高兴。
有了事情做,时日过的就快了,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顾熙儿在廖婆子的指导下,终于做出一副漂亮的护膝出来。她傍晚在栀子的陪同下,去了碧落院想给顾慎送去。
天空被夕阳染就成红色,伴随着五彩缤纷的彩霞。
瑰丽无双。
顾熙儿许久没出过芳华院一步了。
她吹着晚间的风,心情竟也好了许多。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过垂花门,路上遇到做事的丫鬟和婆子,也都屈身给顾熙儿行礼。不过她们的眼光总是若有若无的往顾熙儿身上或许脸上打量,带着好奇和探究。
顾熙儿不喜欢被人这样看,但没办法,她只能假装没有看到。
她好歹是被顾家当作嫡出大小姐养大的,即使身份再卑微,就算是被人暗中嘲笑又或者看低.也要把脊背挺的笔直。
离碧落院还有一段距离呢,顾熙儿却迎面碰上了二房以顾怀为首的几个少爷。
顾熙儿在他们中间是年龄最小的,屈身行礼,挨个问了好。
顾怀笑着上前和顾熙儿打招呼,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熙姐儿,你要去哪里?”
他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发,伸了一半又收回来。是他忘了,熙姐儿现在不是他的嫡亲堂妹了……男女有别,他总要顾忌的。
“去给长兄送点东西。”顾熙儿和顾怀又说了两句,匆匆告辞。
她听到身后有压低的声音在说话。
“二哥,熙姐儿都不是我们堂妹了,你干嘛还和她如此亲近?”
是顾愉。
顾熙儿轻咬粉唇,脚步未停。
顾怀神色严肃:“熙姐儿身份再变,也是和我们一同长大的,情份总作不得假。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顾愉“哦”了一声。
顾慷惯例嘲讽顾愉,“只要大伯和伯母认为熙姐儿是他们的女儿,亲生或是不亲生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强行改变大伯、伯母的想法不成?”
这点浅显的道理都想不通,白吃了那么多年干饭了。别的都不论,就冲着长兄对待熙姐儿“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态度,顾家谁能把她怎么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愉红了脸,“就是单纯的感觉别扭。毕竟咱们以前和熙姐儿都亲近的很,突然生了变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而已。”
他和父亲一起出门做生意,也见过和熙姐儿生母一样的人,都是轻浮极了的。
他觉得女子就应该端庄贤淑,所以每每见了就远远躲开了,心里也是讨厌的紧。
顾熙儿走的很快,早就听不到顾怀兄弟之间的谈话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到底是不一样了。
栀子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也不敢开口去劝。
碧落院里,顾慎还没有回来。
丁香笑着请顾熙儿主仆俩进了堂屋,她亲自去小厨房安排人做顾熙儿爱吃的糕点去了。
顾熙儿喝了两口茶水,觉得无聊,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外面好像有小丫鬟在说什么悄悄话,然而当她走近去听,却又没有人吭声了。
顾熙儿缓缓吐了口气。
不大一会儿,丁香就回来了,还端了一碟子桃花酥。
她笑眯眯地:“虽然不是刚做好的,却也酥脆好吃。大小姐不妨就着茶水先吃上一块,桂花米糕马上就成了。”
顾熙儿却摇摇头,“我最近胃口不好,大夫说了让少吃糕点。”
她从栀子手里拿出靛蓝色布包,递过去:“这是我给长兄做的一双护膝,平日里穿上,对他膝盖很好的。既然长兄不在,你就代替我给他吧。”
丁香挽留了几句都不行,只好亲自送了顾熙儿出去。
春日的夜晚,月光朦胧。
往远处看,房屋和树木也都变得朦胧起来,像弥漫了一层雾。
顾熙儿的身子慢慢养好了,即使偶尔还是会头晕嗜睡,王大夫也说没妨碍了。
她自从去碧落院给顾慎送过护膝后,几乎再也没出过芳华院了。倒是顾老夫人和郑氏一起来过两次,那时她在睡午觉,婆媳俩略坐坐就走了,也没有让人唤醒她。
宋氏写了信回来,说是已经带着白薇在回来燕京的路上了,大约月底能到达顾家。
顾家人看了信都十分高兴。顾老夫人还特地让人重新整理了听雪院出来给白薇居住,丫鬟、婆子配了足足二十个有余,里面的一应物件也都是最好的。就怕白薇会觉得顾家亏待了她。
顾熙儿也去听雪院看了,还送了一对白玉花瓶作为贺礼。眼瞧着白薇回来顾家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也没有闲着,又赶着做了两双冬鞋出来,一双送给父亲,一双送给母亲。她决定要走了,不能什么都不给父亲、母亲留下,他们对自己那样好,好歹算是个念想吧。
顾熙儿的女红并不好,就鞋子还做的勉强能看。但是她做的结实,又舍得用棉花和布料,倒是十分暖和的。
元月二十九日,晚。
顾熙儿吃了晚饭后,把两双鞋子用布包好,准备送去瑶光院了。
她原本要自己去的,因为芳华院和瑶光院相隔的非常近,走过夹道就到了。
但栀子死活都要跟着她,就像是怕她突然间不见了似的,顾熙儿只能依着她。
瑶光院里,灯火通明。
却寂静极了。
远远的便听到一阵奇怪的“噼啪”声。
顾慎就跪在庭院里,咬着牙一声不吭。
顾程明手拿鞭子,正在抽打他,一鞭比一鞭狠。庭院里站了许多丫鬟和婆子,胡俞也在,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顾熙儿吓了一跳。
父亲和长兄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父亲怎么如此责打长兄?
她想归想,眼看着顾程明的鞭子又要落在顾慎后背上。
顾熙儿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跑的那样快,猛然趴在顾慎背上。
顾程明也是气极了,不然也不会不顾及长子的脸面……他丝毫没有想到顾熙儿会在此时冲上来,等他看到时,鞭子已经收不住力道了。
顾慎的反应也很迅速。
他几乎瞬间把顾熙儿护在怀里,但是也来不及了,鞭梢顺着顾熙儿的脸颊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连带着顾熙儿的耳朵,都波及到了。
顾熙儿呜咽了一声,眼圈红了。
好疼呀。
她的耳朵在叫,唧唧直响!
顾程明赶紧蹲下去询问女儿的伤势:“熙儿,你没事吧?”
顾熙儿白皙脸颊上很显眼的一道鞭印,连接着耳朵那里,又红又肿,还往外渗血。
或许是顾熙儿的皮肤过于白皙,伤痕就看起来格外的狠戾。顾程明后悔极了,顾慎的神色也很不好。
“你扑上来做什么?”顾慎声音冷如冰窖:“我是男子,挨打也是正常……你一个女孩家,若伤到了哪里,如何了得?”
顾熙儿捂着脸颊从顾慎怀里退出来,只觉得伤处热乎乎的,又疼又胀。
她轻声道歉:“长兄,对不起。”
“你还和我道歉?”顾慎的神色好像更糟糕了,他薄唇抿的很紧。
顾程明的鞭子又举了起来,“你妹妹好心替你挨了打,你倒好,还反过来斥责她?”
连安慰都没有一句。
顾熙儿却紧张极了。
她冲到顾慎面前张开手臂,是护住他的姿态:“父亲,您不能再打长兄了。鞭子抽在身上真的好疼啊,我感觉我的脸都不是自己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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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熙姐儿?”顾程明紧张起来, 手里的鞭子赶紧递给身后的小厮,又吩咐桔梗赶紧找药膏过来。
桔梗是瑶光院的二等丫鬟。
“熙儿, 随为父进屋去, 先把药膏抹了。”顾程明和顾熙儿说道:“再者,夜里也冷。别再冻着了你。”
女儿的身子骨刚养好。
顾熙儿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顾慎, 和顾程明求情:“父亲,让长兄也随我们进屋吧。”
女儿语带哀求,还拉他的衣袖撒娇。
顾程明实在是拒绝不了。其实他鞭打了长子一顿, 心里火气也消了不少。
他点了头, 又骂长子:“既然你妹妹都开了口,你也跟着进来吧。”
顾慎“嗯”了一声。
他膝盖原本就有问题, 跪的久了更是刺骨的疼, 起来的刹那差点摔倒。
顾熙儿赶紧上前去搀扶顾慎,胡俞也跑了过来。
一众人进了瑶光院的堂屋。
桔梗先给顾熙儿脸颊涂药膏。
不过短短时间,印在顾熙儿左脸颊上的鞭痕已经红肿到触目惊心了。
桔梗的手指都在抖, 怜惜的很:“小姐, 您疼不疼?”
怎会不疼呢?
顾熙儿却是摇了摇头, “无碍的。”
她紧紧咬住下唇,愣是不发出声响。
顾慎在不远处看着,突然走了过去, 和桔梗说道:“我来给她涂。”
桔梗愣了一下, 随后把手里的药膏递给顾慎。
顾熙儿抬头去看顾慎,杏眼汪汪, 带着水汽。她再忍着不喊疼, 但下意识的反应却骗不了自己。
“疼了就出声, 别咬嘴。”顾慎轻轻叹气, 心里又气又无奈:“熙儿,无论以后父亲要如何责罚我?你都不许再冒冒然冲上前了。”
他适才真是吓坏了,心跳的极快,把她接到怀里时怒火中烧。现下鞭子是伤到了脸颊和耳朵,若不慎伤到了眼睛怎么办?
他岂不要后悔死!
顾程明也后怕,附和长子:“是啊,是啊。”
顾熙儿软糯的应下,哼唧着喊“疼”。
她杏眼里藏着顾慎,满满都是信任,“长兄,我记下了。”
她对着侍女是强忍着的,然而在长兄面前……她竟然心里觉得委屈。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冲上来。”顾慎虽然这样说,手指却愈发的轻柔。
他低头不经意间对上顾熙儿的眼神,自己怔了怔,不知名的悸动突然涌上心头。
顾慎后背的衣衫都被抽烂了,血迹渗出,看起来就目不忍视。但他仿佛不知道疼痛般,连脸色都未变。
顾熙儿一眼瞅过去,鼻尖酸楚。
她伸手去拉顾慎的衣袖:“长兄,你后背疼不疼?”
顾慎摇头,“不疼。”
“骗人。”顾熙儿却不信,“不疼就不会流血了?”
顾慎:“……”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不管他。他做错了事,就该收到应有的惩罚。”
顾程明看女儿抹好了药膏,就招手让她上前来:“熙儿,夜深了,你找父亲有什么事情吗?”
他还当女儿是幼时,和他说话的语气都是哄着来的。
顾熙儿可怜兮兮的看了看顾慎的后背,才让栀子把两双冬鞋递给顾程明看。
她说道:“父亲,我女红不好。您不要嫌弃。”
“怎么会?”顾程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他喜欢的不得了,“还是养女儿贴心,知冷知热的,你二叔就羡慕的不得了。等白薇再一回来,我就有两个女儿了,你二叔还不知道要如何羡慕呢。”
顾熙儿听父亲提起白薇,白皙小脸也带了笑:“小薇不仅模样长的和母亲相像,性格也像,而且她人还特别好。父亲,您见了她肯定会喜欢她的。”
她一直都希望白薇能被认回来顾家,也真心替父亲和母亲高兴。
“真的?”顾程明笑起来是很英俊的,他伸手摸了摸顾熙儿的头发,“小薇在你心里这样好,你在她心里肯定也是一样的。”
只要俩个女孩能和睦相处,他心里也就安稳了。
顾熙儿看着父亲笑,却没有言语。她也没有在瑶光院待很久,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告辞走了,临走时还嘱咐顾慎要记得给后背涂伤药。
顾程明看着女儿走远了,摆手让站在屋内伺候的仆从们都退下。
他难得对长子发脾气:“柳絮都已经死了,你何必要派人杀了她的几个兄弟?你马上要会试了,若此事被捅出来,你手上沾染了人命,就连参加的资格都会失去。”
顾家下一辈的指望几乎都在长子身上,顾家门楣还要指着他支撑,所以他才会如此生气。
“我没有对他们柳家赶尽杀绝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顾慎眼神锐利森冷:“我原本不想柳絮死那么轻松的,她明明做尽了坏事,毁了熙儿和白薇、甚至于母亲一辈子,凭什么不该得到报应……她是死的利索了,不利索的自然会有别人代替她。”
还有那日在幕斋堂,柳絮对熙儿极尽侮辱之能事,就算以后顾家还依旧养着熙儿,但别人会怎么看她?熙儿自己心里又会怎么想?他断断不会放过柳絮!
顾慎最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怕别人说他病态狠毒。他幼时曾在外祖父家住过一段时日,当时的曾外祖母信佛,常常和他因果之事。
曾外祖母还说过:若谁亲手杀害血亲之人,等到了阴曹地府会被判为十恶不赦,罪责是不入轮回且会被扔进血河池受永世之苦。
柳絮是死了不假,但是她的几个兄弟却也是因她而死,和她亲手杀害又有多大的区别?这就是报应不爽。柳絮种了因,就要承受果。不然好事都要她尝遍了,别人还活不活?
顾程明皱眉,“慎哥儿,你心思过于狠辣,实不是君子所为。”
他为人坦荡,听长子平静的说出此事,内心着实不喜。
“父亲,您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了。也做不成君子。”顾慎起身给顾程明拱手:“您认为我做错了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翻篇吧。我再过几日就要会试了,还要回去温书,就不陪您说话了。”
长子就站在他面前,不知何时竟然比他还高了一个头。他从容不迫的态度甚至让顾程明感觉到了压迫。
他想起父亲临死前说过的话。他说慎哥儿生性冷酷偏执,心里想什么没人能看透,得有人拉住他不能松手,不然他会走上一条邪路的,或许能把顾家人都拉下水。他当时还不以为然,觉得父亲有些夸大其词,现在想来竟然都是真的。
顾程明心里逐渐滋生出恐惧。
父亲说得对,慎哥儿是要别人紧紧拉住的。但是谁又能做到?
顾慎见父亲久久不言语,又补充道:“您放心,我做的那些事情不会被发现。就算有了万一,也查不到我头上。”
顾程明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会,他嗓音低沉:“慎哥儿,你知道我为何给你取‘慎’字为名?”
“什么?”
“君子慎独。”顾程明摆了摆手,看起来很是疲倦,“你退下吧。”
元月三十一,下午。
顾家门前停了两辆马车。
为首的更高大华丽些,装饰的也颇为气派。
宋氏牵着白薇的手就下了马车,母女俩长的十分相似,就算是陌生人看了都不会认错。
顾老夫人领着顾家众人早早站在影壁前等着了。
宋氏的脸色虽然憔悴,但精神很好,神采奕奕的。
她拉着白薇的手介绍起顾老夫人,“这是你祖母。”
白薇身穿藕荷色绣兰草对襟长褙子。梳双挂髻,带了一对赤金桃花簪子。和当时在瑶山乡的妆扮截然不同了。
她模样俊俏,屈身给顾老夫人行礼,唤:“祖母。”
白薇一贯是个大方沉稳的性子,和她的天性以及生长环境都有关系。即使是面对陌生的顾家人,也能做到宠辱不惊。
顾老夫人上下打量白薇,喜欢的不得了。
她拉着白薇的手,当场取下一直戴在左手腕上翡翠镯子,“好孩子,这是祖母当年嫁过来顾家时的陪嫁,今儿就送给了你。”
那翡翠镯子通体清凉透明,泛着淡淡的绿,质地细腻入微,水头很足。
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白薇不懂这个,扭脸去看宋氏。
她最近一直和宋氏待在一起,虽然不到还半个月的时间,却已经很依赖她了。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情份无论到什么时候都磨灭不了。
宋氏笑着让她收下,“你祖母喜欢你。”
白薇屈身给顾老夫人道谢。
她和嫡亲哥哥顾慎一样,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回来的路上,宋氏简单的教了她一些礼仪,都不用实练,她就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宋氏随后又给白薇介绍顾程明,她眼圈都红了,“他是你父亲。”
白薇睁大眼睛去看顾程明,过了好一会。
她才屈身给顾程明行礼,唤:“父亲。”
顾程明身高马大的男人,看着眼前的亲生女儿,都哽咽了。
他应了一声:“好孩子”。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发,就像往常去摸熙儿的发一样。但是他的手伸到了半空,还是收了回来。
不是在他身边养大的,即使心里再亲,初相见还是会胆怯。
宋氏随后又给白薇介绍了顾二爷夫妻俩,以及顾慎、顾恒、顾怀等等。
白薇在人群里看到了站在最末尾的顾熙儿。
她冲顾熙儿笑起来。
顾熙儿也冲着她笑,杏眼弯弯的,好像在说——欢迎你归来顾家呀,白薇。
宋氏介绍了半天,才看到了顾熙儿。
她笑着招呼顾熙儿上前,“你怎地站那么远?害得母亲都没有看到你。”
宋氏拉着顾熙儿的手,正要让白薇唤她“姐姐”。
她在苗婆子那里打听清楚了,顾熙儿出生的日子比白薇早了三天呢,理应是姐姐。
“小薇,你要唤熙儿一声姐……”
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老夫人打断了。
“小薇,你要唤熙儿一声‘表姐’。”顾老夫人言辞格外郑重。
她环顾四周,趁着顾家上上下下都在,重新宣告顾熙儿的身份:“熙儿是我们顾家远房的亲戚,自幼父母皆亡,被你母亲收养在身侧。”
顾熙儿愣住了。
她转身去看顾老夫人,喉咙发紧,一句话也不说出口。
愣住的不只是顾熙儿,顾家众人都是一脸的莫名。
顾程明深吸一口气,“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我和南嫣不是提前都和您商量好了吗?”
就算是白薇回来了顾家,他们也当熙儿是女儿养着的。母亲这样一来,简直就是公之于众了。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从此,顾家仆从见了熙儿都要改口唤她,“表小姐”了。
顾老夫人摆摆手,“顾家血脉是顶顶重要的,不能乱了。”
她是疼爱顾熙儿,但也要有个度。就算顾熙儿以后在顾家的衣食住行依旧和往日无差,她也是允许的。但是顾家嫡出大小姐的名头顾熙儿却不能占。
顾熙儿就站在宋氏的身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的不落下来。
宋氏顿时心酸至极,她伸手把顾熙儿搂在怀里,就要和顾老夫人杠上:“母亲,媳妇儿……”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顾熙儿轻轻拦住了。
顾熙儿伸手去拉白薇的手,笑着唤她:“表妹。”
她低头的瞬间,泪水“啪嗒”落在了手背上。
顾熙儿抹掉手背上的泪水。
她杏眼含泪,忍不住往下落,却倔强的自圆其说:“小薇,你回来的好晚?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为何不早一些回来呀?”
白薇伸手给顾熙儿擦眼泪,她被顾熙儿哭的心里也跟着难过,“快别哭了,熙儿。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可能会有些酸,但是甜文,别担心哈。有时候情节是必须写的。
明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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