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语言桥梁与“景辉老师”
新翻的黑土地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延伸,如同一条条沉睡的黑色脊梁。雪狼部落的第一次“集体春耕”(尽管寒风依旧刺骨)在季景辉带来的“神器”和苍岳亲自挥动柴刀开道的震慑力下,高效地完成了。饱满的种薯和珍贵的蔬菜种子被小心翼翼地埋进了精心构筑的垄背背风处,覆盖上薄薄的冻土碎屑。虽然距离破土还需要时间,但希望的种子已经深埋,整个部落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忐忑的期盼之中。
然而,季景辉很清楚,光有工具和种子还不够。知识的传递、更高效的合作、甚至更深层次的信任,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沟通!那些靠比划、猜谜、画图的日子,效率太低,误解太多。他需要一个系统性的方法,来打破这道无形的墙壁。
于是,在播种后的第一个相对平静的下午,季景辉开始了他的“破壁”计划。
地点选在部落中心相对避风、平时大家处理皮毛或简单休息的空地上。季景辉用那把锋利的工兵铲,将地面的积雪清理出一片,露出下面相对平整的冻土。然后,他拿起一根相对笔直的树枝(用柴刀削尖了末端),在冻土上用力地画了起来。
他没有画复杂的图,而是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在旁边画了几道放射状的短线。
“太——阳——” 季景辉指着天上的太阳(虽然被云层遮挡),又用力地指着地上的图案,用清晰、缓慢的汉语发音说道。
围观的几个亚兽人和好奇的孩子(包括紧紧挨着他的小石头)都瞪大了眼睛,发出“哦”的惊叹声,似乎明白了这个图案代表什么。小石头更是兴奋地指着天空,又指着地上的圆圈,咿咿呀呀地学着:“太……太……”
季景辉笑了,摸摸小石头的脑袋表示鼓励。接着,他在旁边画了一个弯弯的月牙。
“月——亮——” 他再次指向天空(虽然白天看不见),然后指着图案发音。
这一次,更多的人跟着模仿,虽然发音千奇百怪,但意思似乎懂了。
他又画了一个简单的房子轮廓(三角形屋顶加方形墙):“房——子——”
画了一个简笔小人:“人——”
画了一棵小树:“树——”
画了一捧雪:“雪——”
画了代表食物的块茎:“食——物——”
他教的都是最基础、最常见、与部落生存息息相关的名词。每一个词,他都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对应的简笔画,然后用清晰的汉语发音,配合夸张的口型重复多次。他鼓励围观的人跟着念,哪怕发音不准也没关系。
效果是显著的。这些具象的词汇,配合直观的图画,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很快,空地周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带着浓重兽人语口音的汉语词汇:
“太样!”(太阳)
“月酿!”(月亮)
“房机!”(房子)
“银!”(人)
孩子们学得最快,也最积极。小石头更是成了季景辉的小助教,他拉着旁边一个小伙伴,指着地上的树,认真地教:“树!树!” 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旁边的亚兽人雌性们忍俊不禁。
季景辉趁热打铁。他拿起一块小石头,放在地上代表“一”,又拿起一块,放在旁边:“二”。然后是“三”、“四”……他用树枝在数字旁边画上对应数量的点。接着是方向:“上”、“下”、“左”、“右”,他用自己的身体动作来示意。
他还引入了几个关键的动词:“吃”、“喝”、“来”、“去”、“挖”、“种”。教动词时,他直接做出动作配合。比如教“挖”,他就拿起工兵铲做出挖掘的动作;教“种”,他就模仿埋下种子的动作。
学习的氛围越来越热烈。不仅孩子,连一些年轻的亚兽人也加入了进来。她们围着季景辉,好奇地看着他在地上画图,努力地模仿着那些奇怪的发音,遇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发出善意的哄笑。季景辉耐心十足,一遍遍重复,纠正发音(不强求完全准确),用笑容和手势鼓励每一个尝试的人。
很快,一个清脆的、带着稚嫩崇拜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景——辉——老——师——!”
是小石头!他不知何时,已经将“景辉”和季景辉教他们的“老师”(季景辉指着自己,又指着教他们的动作,解释了这个词)组合在了一起,喊了出来!
这个称呼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间被其他孩子和年轻的亚兽人接受。
“景辉老师!”
“老师!”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带着亲近和尊敬,在部落上空回荡。
季景辉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心头。“老师”……这个称呼,在这个原始而陌生的世界,赋予了他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身份认同。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大声回应:“哎!对!老师!”
就在这充满希望和欢声笑语的“课堂”边缘,在一个不起眼的、堆放着新砍伐木料的角落阴影里,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苍岳。他没有靠近人群,只是倚靠在一根粗大的原木旁,双臂环抱,那把寒光闪闪的柴刀随意地插在脚边的雪地里。他金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镜头,远远地、无声地聚焦在空地中央那个被孩子们和亚兽人热情包围的身影上。
他看着季景辉蹲在地上,用树枝认真地画图;看着他耐心地纠正一个亚兽人“吃”的发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被小石头一声“老师”叫得愣住,随即露出那种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灿烂笑容……
苍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图腾纹路在阴影中显得冷硬。但那双深邃的金眸里,翻涌的情绪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复杂。有对“神使”能力的更深认知,有对部落出现新变化的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流连在季景辉沾着泥土却灵活的手指上,流连在他因为教学而微微泛红、充满生机的侧脸上,流连在他那双清澈明亮、永远闪烁着希望和热情的眼睛里……当季景辉因为一个孩子的滑稽发音而开怀大笑时,苍岳的嘴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没有参与学习,仿佛对这种“幼稚”的举动不屑一顾。但没人注意到,他插在雪地里的那只大手,正无意识地用一根手指,在冰冷的雪面上,一遍又一遍地、笨拙地描摹着季景辉刚刚在地上画出的那个代表“人”的简笔符号。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夜幕降临,“露天课堂”在篝火点燃时暂时结束。孩子们意犹未尽地散去,亚兽人们也带着新奇和收获回去准备食物。空地中央,只剩下季景辉和小石头,还有地上那些被篝火映照得忽明忽暗的简笔画。
季景辉用树枝小心地将白天画的一些重要词汇和数字符号,在篝火旁更坚实的地面上重新勾勒出来,尽量画得清晰些。这是他准备的第一批“教材”,希望明天还能用。
“老师……” 小石头靠在他身边,仰着小脸,金色的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学……明天?”
“对,明天还学!” 季景辉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用刚学的几个兽人语词汇混合着汉语回答,“学更多!”
他站起身,准备带小石头回帐篷。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堆放木料的阴影处,苍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但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雪地上似乎留下了一些痕迹。
季景辉心中一动,牵着小石头走了过去。
只见那片被苍岳无意识描摹过的雪面上,歪歪扭扭地、却异常清晰地刻着两个符号。
一个是季景辉画的那个代表“人”的简笔画。
而在“人”的旁边,刻着一个更加粗糙、却带着一种原始力量感的图形——一个简化的、线条硬朗的狼头轮廓!
没有语言,没有解释。只有这两个并排刻在雪地上的符号,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季景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那个代表自己的“人”和那个代表苍岳族群的“狼头”,看着它们并排而立,在雪地上留下的深深刻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淌过心间。
沟通的桥梁,正在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架起。而那位沉默的族长,似乎也在用他独有的、笨拙的方式,尝试着靠近和理解这座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