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700年,地脉能量枯竭的地球迎来末世,觊觎已久的星际联邦对地球开战。
10年后,地球防卫军战败,契约军军团长边原在战场上与联盟上将单霆岳同归于尽。
……
“滴——滴——滴——”
边原倏然睁开眼睛,在一片刺眼的光明中剧烈地喘息。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实验室的角落里,身上穿着最普通不过的T恤和实验服。没有焦土和硝烟,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面前的分析仪孜孜不倦,发出报错的提示音。
外面树木青翠欲滴,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房间照得温暖明亮。不远处,几个年轻朝气的学生正围着一台全物质解析仪,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这是哪里?不是他学生时期就读的伊甸联合学院吗?
明明前一秒他还身处近月防卫基地的战场上,抱着必死的决心引爆机甲和该死的星际人同归于尽,下一秒,却坐在了记忆中十年前的实验室里。这时,彼日号令万军的军团长边原,也不过是能源系的一名普通学生。
窗外蝉鸣聒噪,他环顾四周,见导师乌曼被学生们围在中间,正皱眉查看着光屏上的解析结果:“这就是你连夜跑出来的数据?犹大之血的拓展研究可是本次汇报的重点,算帮我个忙,别在论文致谢里提我的名字,这是对我教学生涯的污蔑。”
犹大之血?边原的意识迅速回笼,他再清楚不过,正是这种超能量矿石的发掘,才将地球推上了无法回头的末世之途。
墙上的电子屏发出整点报时的声响,边原立刻扭头看去,今天的日期是:银河历1699年,9月1日。
——也就是地球末世爆发前的三个月。
学生们正对教授无情的“炮火”避之不及,忽闻“砰”一声巨响,纷纷回头,只见边原实验台前的椅子四脚朝天,实验室后门大开,人已不见。
“……他又在搞什么?”正在挨训的高个男生克里夫咬牙切齿地埋怨。
而乌曼只是扶了扶眼镜:“不用管他。”
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边原一头扎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关门,落锁,水龙头拧到最大,边原直接把头伸到水流底下,任凭冷水一遍遍冲刷着自己发烫的脸颊。
这是一段过于逼真的梦境?亦或自己死后的走马灯?边原一生不信上帝或任何神明,否则它们如何任凭末世中苦苦哀求的人们失陷于星际人掠夺的无情炮火?
但在身死前的某一刻,他还是无法自抑地向命运祈祷,哪怕同魔鬼签订契约,他也渴望一个复仇的机会,将那些无辜逝去之人的苦痛加倍奉还。
良久,他才撑着洗漱台抬起头,水珠滴落的发梢之下,是自己尚且稚嫩的面容与眼神中难以磨灭的风霜。
——即便原因不明,可这不是一场梦,身体和感官无一不在向他证明,自己如今正身处一颗与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地球。这是另一个宇宙,抑或另一条时间线?一切的一切,他都不得而知。
“砰砰砰!”洗手间外突然传来暴力的敲门声,油腻而尖锐的声音响起:“小杂种,我知道你在里面!昨晚让你跑的数据他妈怎么回事?死了妈的玩意,快给我开门!”
克里夫早看不惯边原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久了,手上的劲道愈发失控,几乎快把门板砸裂,引来走廊上不少学生们的侧目,但没人敢来置喙半个字。因为大家都清楚,克里夫再嚣张跋扈,也是伊甸学院校长的亲侄子。
然而下一秒,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始料不及的克里夫立刻摔了个狗吃屎。他怒不可遏,扬起拳头愤而回头,却乍然撞进边原湿漉漉发丝下那一双覆满寒冰的琥珀色眼眸。
“你他妈活腻了……”
下半句被克里夫骤然吞回肚子里,一股极其磅礴的精神力以边原为中心,无形地向外铺设开来。一墙之隔的分析仪面板轰然炸出一串电弧,乌曼教授察觉到一股针刺般的头痛,克里夫战战兢兢地发现,边原眼中竟然泛起了绝非人类所有的耀眼金光。
“……给我闭嘴。”
浅淡唇瓣中吐出的低语像一击重锤砸落在克里夫头顶,他双目一黑,竟就这么直直倒在了瓷砖上。
下一秒,边原喘着气骤然回神,犹疑地低头望向自己掌心。即便在前世,他的精神力也未曾造成过这种程度的失控,况且,这股力量似乎不似寻常,他试图在识海中探触一二,却好似误闯一道见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你还好吗……”一名学生迟疑着探头进来,还以为边原被欺负了,小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叫教授。
边原趁着死狗一样的克里夫还没被人发现:“可以拜托你转告乌曼教授吗,克里夫刚刚说他吃坏了肚子,一时半会出不去了。”
趁人离开后,边原再次锁上了洗手间的门。经过一番简单的检查,克里夫并无大碍,只是受到了一点精神冲击,不过多时就会清醒。但自己身上爆发出的无名力量到底是什么?时间旅行所带来的某种变异?
忽然,边原感到一股奇异的灼热感从心口处传来,把克里夫随手丢在原地,他立刻解开实验服的扣子,回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猛撩起T恤。
长期泡在实验室的少年体型单薄,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浑身皮肤更透出一种养尊处优的莹白,与上辈子他在战斗中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相去甚远。
咬住衣角,边原瞪大眼睛,透过镜子,在自己的左胸前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怪印记。
巴掌大小,由无数金色的细线汇聚、缠绕在皮肤之上,像一个神奇的纹身,可仅仅是下一秒,又如同幻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桩桩件件的怪事接连发生,边原按捺下心中的怀疑,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这时,外面的走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机会来了——边原在记忆中翻检,很快想起了今天,一个颇具代表性的日子,在那个自己已经和死敌单霆岳同归于尽的宇宙里,今日恰是二人的初见。
迅速整理好衣服,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宽敞的走廊上早已人头攒动,围观的学生们自发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路。无数或厌恶、或敬畏、或仰慕的目光中,一个身穿联邦黑色将领制服的男人,带着身后的一众亲卫,不疾不徐地向这边走来。
就是他。
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整个人像是从漆黑阴影中走出来的魔鬼。作为精神力达到罕见S级的星际改造人,明明早已被基因剥夺了衰老的权力,却莫名比上一世更显得加……年轻。
周遭的窃窃私语中,边原抱臂靠在墙角,在心里无声冷笑。
自己何尝不是像这些学生一样,对这个男人和星际联盟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读过单霆岳在星际合刊上发表的文章,言辞间满是对文明的尊重与对和平的向往,他曾以为,这个男人和那些骨子里只知道掠夺压迫的星际人不一样。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正是单霆岳,亲率星际舰队打响了最后一场把地球逼上绝路的决战。家园血流成河,同胞颠沛流离,还有边原死于战争的老师、亲人……一切都证明,所有星际殖民者,骨子流着同样冰冷的血。
“单将军,这边请。这是我们学院在超能源矿石‘犹大之血’应用领域的最新成果。”
校长伍德里奇一身挺括的老派三件套,满面谄媚地主动为单霆岳引路。他是以亲联邦闻名的保守派,坚信归顺星际联邦的统治,才会给地球人带来更好的未来。
一行人带着记者,浩浩荡荡地在展示厅一排排庞大的演示装置前转了几个来回。边原回想起,前世伍德里奇便是借由这次与联邦的学术交流,力捧侄子克里夫的“独立研究”,与星际投资集团搭上了线。决战前,他出卖了重要军事情报,然后带着全家人移民猎户座星系逃之夭夭。
可惜就算在另一个宇宙,没有证据就杀人依然犯法。边原无声地笑了笑,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刚打算转身就走,忽然被几个身穿联邦军服的星际人拦下了去路。
一个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他不也是乌曼教授的学生吗,就让他来给我介绍吧。”
脚步一顿,边原回头,被人群簇拥的单霆岳隔着几米远,捕食者般的目光却精准锁定了自己。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让边原最是讨厌。
周围所有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他的身上,伍德里奇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意外,四处张望,却不见侄子克里夫的身影。二边原抬眼打量单霆岳的瞬间,脑海中已下意识展开一副作战计划图:
五个亲卫,对自己都没有足够的防备,保守估计精神力在B级以上,配备武器仅为一把粒子枪。突破他们不难,但当场刺杀单霆岳的成功率太低,况且,现场还有很多没有自保能力的学生……没有办法,还是过于冒险。
单霆岳却顶着他的注视忽而一笑,冰冷的侵略感霎时消融,上前几步,一手搭住了边原的肩膀,眼角微弯:“没记错,就是你的照片挂在楼门口的荣誉墙上。”
忽而,他竟然一伸手捏住边原的双颊,被后者立马一巴掌拍掉,边原冷冷回视:“是,但不是谁都像您这样闲,我很忙。”
“瘦了,和照片有点不像了。”单霆岳挥退朝边原围上去的亲卫,毫不退让的目光在他精致犀利的眉眼上盘桓许久:“我还以为你站在这里,也是精心安排的一环呢。”接着目光一转:“不是吗?校长阁下。”
伍德里奇一愣,立刻上前把边原往外一推,低声呵斥道:“快去,收收你那张死人脸!”转而脸色一变,和单霆岳大笑道:“自然是缘分使然!那么就由边原同学好好给上将介绍一下……尤其是咱们实验室的‘重点’项目。”
边原显然并不把伍德里奇这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当回事,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十年前完全没多瞧自己一眼的单霆岳,会在此时突然发难。他看着对方那张棱角分明毫无死角的脸,隐约揪出了一丝端倪。半晌,忽然微微一笑。
“好啊上将,请跟我来吧。”
乌曼教授的实验室头一次这么热闹,闪光灯与记者的重重包围之下,没人想起本该出现的克里夫去了哪里。
伍德里奇坐在秘书搬来的天鹅绒宫廷椅上,斜眼打量着一身实验白大褂的边原,只觉得除了那张脸还有点东西,其余腰不见腰,屁股不见屁股,全然看不出单霆岳瞅上了哪点。
他与身边的秘书低声调笑:“早知道星际蛮子有这种癖好,老子直接找几个玩得开的送到他基地去,何必费这个阵仗办什么狗屁交流……”
秘书小心提醒:“那些都无妨,可是边原……毕竟还是半个凯尔特皇室的人。”
“皇室?”伍德里奇发出一声嗤笑:“老掉牙的破东西,过不了十年,等地球归顺了联邦,还不是对我和那群蛮子俯首称臣。”
另一边,单霆岳毫无客人礼数,直接旁若无人地踱步到边原的实验台前坐下,脱掉黑色的皮手套甩在一旁,撑着下颌眼神示意:“你可以开始了。”
无数镜头和目光霎时对准了一个人站在讲台上的边原,后者插着兜冷漠地在一片空白的光屏前站定,既不鞠躬也不寒暄,只一句话,便如同在这个教室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十年后,地球文明必将终结,在座百分之七十的幸运儿会死于最初的浩劫,剩下的将继续苟活于末世,直到死于战争,除非……现在立刻全面停止对犹大之血的开采。”
众人一片哗然,乌曼教授倏然起身,伍德里奇大叫:“胡说八道,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现有研究普遍认为犹大之血在地幔内的储量非常惊人,开采活动对地球并无大碍!”
“是吗?”少年不疾不徐地抛出一个反问,眼中闪烁着琥珀般的冷光:“谁代表学术界得出这个结论?你吗,靠着您夫人裙带关系上位的校长?还是你,攀附权势忘却本心的教授?”
“一派胡言,来人给我把他轰出去!”
一片混乱被单霆岳出声打断:“等等,给我安静。”
边原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余光发现对方竟正捏着一沓自己用过的稿纸,挑起一侧入鬓的长眉,看得煞有介事。
“在你的研究里,关于矿石能量在第一衰变期后的稳定性,结论好像和主流学界有所不同。”
边原微愣,随机正色道:“是,但那时我的模型没有考虑到矿脉结构对地壳稳定性的影响。”
上将阁下两指掸掸纸面:“很有趣,但即便如此,你依然坚持认为开采犹大之血势必加速地脉能源的枯竭,为什么?”
伍德里奇面色铁青却无处发作,记者们抓住了这番交锋,闪光灯疯了一样的闪烁。边原像是早已料到这个问题,轻声一笑:“我不是疯子,也没有办法预知未来,但因为这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学术问题。”
一一扫视过在场众人,边原走下讲台,走近霸占了自己位置的单霆岳,两指抽去他手中的稿纸,反手一扬,前世经年累月的研究成果如雪花纷纷飘落。
“要回答它,我要用另一个问题请教上将。”
“特斯拉曾说,探索宇宙中的无尽能源,是人类告别贫困与冲突的唯一法门。而我们都知道,犹大之血作为目前全宇宙效率最高的超能源矿石,是钙钛矿叠层电池的三十倍,绿电制氧的五十倍,而地球,是目前唯一可知贮藏大量犹大之血的星球。”
俯视着那双看不出情绪的漆黑瞳孔,边原忽而探身上前,两手撑在了单霆岳椅子扶手的两侧:“倘若末世真的降临地球,星际联邦即将趁虚而入——那时,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有人在人群中质问:“你的意思是联邦会发动战争,真的假的?……”
单霆岳静静仰视着近在咫尺的边原,膝上交叉的十指有节奏地轻叩,这时他只需稍稍起身,就能轻易一口叼住对方裸露在眼前的细白脖颈。但他不会这么做,至少现在不会,因为引诱猎物步步自己走入布下的陷阱,才是无可比拟的无上乐趣。
而边原的心里自然早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唯一想要求证的,无非是自己一个疯狂的猜想。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教室里充斥着一种诡异而焦灼的磁场,唯独单霆岳像是浑然不知,勾唇一笑,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会做我该做的事,和你一样。”
果然如此。
这个笑、这个眼神……和边原记忆中与他同归于尽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的死敌单霆岳,竟然跟他一起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