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九,红梅已覆上薄雪,娇嫩欲滴地在风中摇曳着。
一只宽大的手掌向它伸来,折了纤细的枝桠,赠与了怀中的孩子。
“深深,生辰快乐。”
今日才年满九岁的孩童看着手里的梅花,竟是有些不满的撒娇道:“渊林哥哥,我的生辰你就只送一枝梅花嘛?”
说完软唧唧地趴到男人宽大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
渊林笑着刮了一下小不点的鼻尖,说道:“谁跟你说这是生辰礼的?”
慕知深嘟囔着嘴,“可是你刚刚送我梅花时说生辰快乐了呀。”
渊林笑道:“什么歪理,生辰快乐是对你的祝福,若是生辰礼的话,我送你时会告诉你这是生辰礼的呀。”
慕知深直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那我的生辰礼呢!”
“不着急,今晚哥哥给你个惊喜。”
——
汲水县,暮色昏沉,火光四起,怨灵哀嚎。
一名魔修舞动手里缠着铃铛的利剑,剑尖没入血肉的闷响混杂着铃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好似阎王夺命般急促。
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得四处逃窜,有些甚至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窜天的火舌炼狱。
魔修一路杀入一座宅邸,身上挂着的铃铛随着他的步伐阵阵清越入耳。
铃音响,阎王至。
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却有一个孩子妄想同阎王攀附关系。
孩子拽着魔修的袍摆哭着喊道:“渊林哥哥!渊林哥哥!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今晚要给深深生辰礼的吗!”
魔修瞳孔泛红,看了眼脚边的孩子,竟有片刻清明,他大吼道:“走开!离我远点!”
孩子无动于衷,魔修便抬脚把人踹开。
慕知深背后重重砸在梁柱上,疼得蜷缩在地上发不出声音。
他忽然被两只温热的手抱起,是他的阿娘!
孩童哭得不接气,只得无声地动着嘴唇喊着阿爹阿娘。
阿娘揉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深深别怕,阿爹阿娘在这。”
阿爹提着把重刀挡在母子俩身前,毫无惧色地怒视着眼前的魔修。
“你这个畜生!县里的人待你千好万好,供你吃穿用度,都头来你竟是要取他们的性命!”
魔修上前勾住男人下巴,谄邪笑道:“慕叔,汲水县可不够我填饱肚子的,谁让你们好骗呢,连我是魔族都不知道,还跟供佛一样供着我,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吧?啊?哈哈哈!”
这边语毕,未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指尖便向下移至脖颈,用力拧的同时把剑刺向其腹部。
铃音响起,震耳欲聋,宣告着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下葬送。
男人怒睁着眼睛,大股鲜血从嘴里涌出,嘴里却还含糊道:“快走……快……走——”
魔修一脸享受地舔舐着剑上的血,贪婪的吸食着精气。
女人与孩童同时大喊。
“夫君!!”
“阿爹!!”
孩童跪在地上晃着死不瞑目的男人,嘴里不断哭喊着,“阿爹!阿爹!你动一动!我是深深!我是深深啊!……”
女人则拾起男人的刀,强撑着身体起身,奋力举起砍刀便冲向魔修。
“你给我去死!!!”
叮铃——
除了铃铛声,四周皆静。
重刀当啷一声砸在地上,紧接着是女人的身体一并倒下。
“阿娘!!”
孩童撕心裂肺地喊着阿爹阿娘,但尸体总不会理他一理。
生辰日,九岁的孩童没了父母,但父母却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在亲近之人剑下。
慕知深抬眼瞪着魔修,“你还我阿爹!你还我阿娘!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永远不要见到你!”
未及桌高的孩童,竟学着父母的样子,想要拾起大刀,但刀的重量岂是一个九岁孩童提得起的。
刀未拾起,人却重重摔回地上。
魔修吸食完精气,踏着地上两具尸体,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该你了,小孩。”
……
铃音惊响,慕知深猛地睁眼。
眼前是轻纱帷幔,耳边是清悦鸟鸣。
他缓缓坐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面上的惨白褪去,恢复了些许血色。
门被叩响,少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师兄,你醒了吗,师尊回来了,唤你去一趟清风院。”
慕知深起身,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打开了门。
看着面前十三四岁少年清澈的脸庞,抬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柔声说道:“师尊怎么不传信,反倒让你来跑腿?”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方扶南笑道:“他说怕你没醒,传信看不到,所以叫我来了。”
慕知深叹了口气,“他怎么还是这么懒。”
方扶南也抱怨着:“就是就是!我只是从那边路过他就逮住了我,害得我从最北跑到最南,可累死我了!大师兄你可得好好数落数落他!”
慕知深重点却不在数落师尊上,而是……
“跑?你的剑是装饰用的?”
方扶南闭嘴,讪讪抬头看了眼慕知深的脸。
还好,是笑的。
他挠挠头,编了个蹩脚理由:“我……我的剑坏了,还在修呢。”
说白了,他就是不会御剑飞行嘛,虽然已经学了半年……但不会就是不会!
他理直气壮的想着。
慕知深也没拆穿他,寻思着刚入门弟子的佩剑都是统一用质量一般的粗铁打制的,是该换一换了。
他笑道:“那破剑不要便不要了罢,待你生辰时,师兄给你铸把新的。”
方扶南一听,那还得了,随口一编的理由竟能骗过大师兄,还能获得一柄新剑!
他顿时跟开了水的锅似的闹人,一个劲地狂舞乱叫。
慕知深摇摇头,抬手在空中画了道符印,丢下一句“走了。”便凭空消失了去。
方扶南还不忘挥手:“大师兄再见!”然后跟只雀似的蹦走了。
清风院,是位落无息门外,北边一处幽深竹林的私宅,沈故风的私宅。
微风轻启拂动竹叶,斑驳竹影铺洒于地,清幽宁静的环境唯有竹子被风吹动的咿呀声与沙沙声。
“师尊。”慕知深一进门,不管看没看到人就先唤了一声,而后很自然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轻轻吹着热气,“唤我何事?”
一个目测二十多岁的青年从门外走来,一手靠前一手背后,一身青绿色的长袍随着他的脚步挥舞,俨然一副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样。
青年故作不满的说道:“没规没矩,见到师尊也不知道问好?”
慕知深喝了口茶,笑着说道:“师尊晨安。”
沈故风一拂长袖,“这还差不多。”
他行至慕知深对面坐下,忽然语重心长起来。
“知深啊,最近还在做那个梦吗?”
那个梦还能是哪个梦,自然是今早醒来前做的那个梦,他十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慕知深含糊应了声:“嗯。”
沈故风叹了口气,“十年了啊……为师决定帮你破除梦魇!”
慕知深学着他的语气道:“十年了啊……这句话你说了十年!”
沈故风啧声,“哎哎哎!这次是真的!之前都是为今天做铺垫,铺垫!”
慕知深好似习以为常,托着下巴晃着茶杯,漫不经心道:“说吧,怎么破。”
沈故风一勾嘴角,打了个响指。
慕知深顿感不对。
一股浓厚的煞气从门外涌来,是魔族!
他一改方才玩笑的漫不经心,迅速站起身准备迎击。
只是刚一起身就觉着浑身一重,又砸回了椅子上。
是沉身咒!
他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笑了笑说道:“好徒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慕知深一惊,“你带了个魔族!?”
“是呀!”
这声并非沈故风回应,而是从门外传来。
慕知深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黑红服饰,梳着高马尾的高挑少年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少年笑容灿烂,踏着黑靴往里走着,对沈故风潇洒地唤了声:“老风!”
慕知深自见到少年的第一眼,震惊的神情瞬间化为阴戾。
魔族……
沈故风想怎样?带个魔族回来刺激他,让他忘记梦魇?
再看俩人的熟悉程度,还不是认识一天两天!
沈故风介绍道:“知深,这是萧不林。”
慕知深心想,我管他是谁,是魔族就该死!
结果沈故风下一刻说:“我的私生子。”
噗!!
慕知深简直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