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十方荟萃,金银物什在一楼,各类法器在二楼,本店招牌照妖镜和掌间月在三楼。”
付卿随着其他宾客一起走进十方荟萃的店门,沿楼梯上至三楼。
店里装潢大气,彰显着丹曦城最大商楼的实力,唯有三楼掌柜案上的一只陶瓷狐狸显出一点格格不入。
那狐狸呲着牙,爪上挂着一吊钱,活灵活现的财迷模样。
柜台后的年轻女子熟练地拨着算盘。
付卿来到摆放照妖镜的货架前,周围宾客如流,架上镜光晃晃。他正要仔细看看这些镜子,袖子却被人一把扯住。
千吟依然戴着一顶帽子,帽檐遮住半张脸,她一字一字吐出来:“这是照、妖、镜。”
付卿点头:“我知道。”
“知道还敢照!”
千吟心里气道:这树妖要是在这里照出了原形,还不把客人全吓跑了,坏了生意不说,要是再引来青泉观那群道士只怕更麻烦。
付卿以为千吟是在担心自己,赶忙道:“放心,它们照不出我。”
千吟腹诽:怎么可能,我做的镜子再厉害的妖也照得出。
两人拉扯间,一个黄发小儿手里拿着面镜子嬉笑着跑来,抬手就把镜子往两人面上晃,付卿立刻不着痕迹地挡在千吟前面。
镜光扫到付卿,风平浪静。
小孩嬉闹着跑走了,千吟看向付卿,惊讶道:“你不是妖?”
付卿低头道:“你已见过我的本体,怎还会怀疑?只是这些对付妖的法器对我不起作用,我也不知其中原因。”
千吟观他神情,确实不像说谎。
此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树精所化,可照妖镜确实照不出他来。
除非他不是寻常妖物。
帽檐下千吟探究的目光扫在付卿背上,“你来这里干吗,一个妖怪买什么法器?”
“是给阿络的。”付卿回道。
千吟忍不住嘲讽道:“你身为妖,却帮助人类,你不怕她知道你的身份之后翻脸讨伐你吗?”
付卿不答,认真看着货架,择了一面最贵的镜子。
千吟挑眉:“这一面十七两纹银。”
说完她就后悔了——管他干嘛,他买得越贵,自己赚得越多。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群蓝衣道士正围着一啼哭女子。
“青泉观……”千吟朝下看了一眼,转身时忽听得那女子高声道:“我相公他是被怨执抓走的呀!”
千吟勾唇,向付卿低声道:“你要查的事情有线索了。”
付卿显然也听到了方才的喧闹声,他朝外看了一眼,皱眉道:“是青泉观的道士。”
“你不如把阿络的线索给他们,让他们一并去查。”
付卿摇摇头:“他们查不出的。”
待到青泉观的蓝衣散开,只留下两个年轻道士欲同那女子一起离开,付卿连忙上去拦下三人。
“在下城外散修,方才听闻您所提怨执抓人一事,可否细说?”
旁边青泉观的弟子打断道:“此事已有我们青泉观处理,阁下请回吧。”
“我此前听闻另一相似失踪事件,猜测二者或有联系,故来问询,还请二位通融。”
“相似事件?”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另一弟子道:“你且说说看。”
付卿正欲开口,突然肩膀被人按住,冰凉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皮肤。
“情报没有免费与人分享的道理。”千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她向那女子道:“你若想破案,唯有带我们去。”
那女子警惕地看着二人:“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你丈夫被怨执抓走时的情形,可有人瞧见了?”千吟微微扬起脸,帽檐下锐利的眼神似要把人看穿。
那女子的手哆嗦了一下,千吟捕捉到她这一微妙反应,她又道:“温夫人,不妨先带我们去你丈夫失踪之处查看。”
温濡芸惊道:“你知道我?”
千吟不言,只用眼神示意她带路。
见此情形,旁边的两名青泉观弟子耳语商讨。新夏小声道:“这个姐姐好像很厉害,咱俩跟着他们,见机行事。”
初阳点头:“见机行事。”
五人一路蜿蜒,竟来到城郊一处偏远小院。
“当日我丈夫,便是在这里失踪的。”
温濡芸解开门上的锁,推门而入,四人紧随其后。千吟走在最后,四下观察着,视线扫到大门下方一物时停了一停。
温濡芸引几人到屋中,“辛苦诸位陪我走了这么久,院里有井,我给大家做碗冰茶喝。”
“太好了,我最喜欢喝冰茶。”初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新夏赶紧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丹曦城四季如春,百姓喜好食凉饮,冰茶便是最受欢迎的一种。
温濡芸展颜一笑,道了句“稍等”起身离开。
桌上剩下四人,新夏偷瞄千吟一眼,对这个充满神秘感的姐姐,她感到十分好奇,终是忍不住问道:“我叫芦新夏,他叫闻初阳,我们是青泉观弟子。姐姐你怎么称呼?”
千吟不答,新夏脸上的表情在这几秒的沉默中渐渐从热情转为尴尬。
付卿及时开口解围:“我们是城外散修,在下付卿。”
新夏看向付卿,“付公子,幸会幸会。”
旁边的初阳拉拉新夏的袖子,小声道:“师傅不是说了,出门在外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可以相信陌生人。”
初阳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旁边的千吟和付卿勉强听到。付卿低头假装整理衣衫,千吟帽檐遮住表情,都默契地假装没听见。
“茶来啦。”
温濡芸自门外端着托盘进来,将茶碗摆在几人面前。
清透的茶水上漂浮着几片花瓣,一丝清新的茶香缠入空气里。
初阳看似正襟危坐,实则馋得百爪挠心。
倒是新夏先道了声“多谢”,便端起碗来饮了一大口,待到放下碗时两眼放光,“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冰茶!温夫人你的手艺比街上那些茶铺还要好!”
初阳听得这话立马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眼神中的惊喜宣示着茶的绝妙。
温濡芸莞尔道:“我家从前便是开茶铺的,只是我与相公成亲后,帮着料理彭家家业,自家茶铺只好转卖了。”
她脸上一抹怅然转瞬即逝,“不说这个了,各位此番前来,还希望能帮忙找到我相公的下落。当日我与相公约定在此处会面——”
“此处并非你的家宅,你们二人约在这偏僻宅院会面,像是有掩人耳目之事啊。”千吟打断道,语调似漫不经心,内容却锐利至极。
温濡芸怔住了,付卿捕捉到她身上的气场变化——她在害怕千吟,更准确地说,她害怕千吟看出些什么。
然而温濡芸在转瞬之间将那份慌乱压下去了,她继续道:“你说得对,我们二人在此会面是有一些原因的。那日我相公先到此处,待我到时,院子里早已没了他的踪影,唯有一只怨执,我用随身带的掌间月将它收了。”
温濡芸言及此,拿出一颗掌间月,莹润珠子中,一抹混沌翻腾着。
“不错,随身携带法器,温夫人防范意识很强啊。”千吟视线从帽檐下打量着那颗掌间月。
“城中多妖邪,不可不防。”温濡芸道,她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初阳点头:“百姓谨慎些总是好的,我们青泉观人数有限护不了每一个人,但是十方荟萃的法器可以。”
付卿犹豫一二,还是道:“十方荟萃的法器于不少百姓来说仍是负担不起。”
这话引得桌上一时沉默,千吟的眼神落在付卿身上,停了一停,突然看向温濡芸:“温夫人所言可都是实话?”
温濡芸郑重点头:“实话。”
帽檐下千吟的嘴角慢慢扬起,她一字一句地,像是野兽慢慢用牙齿撕开猎物的伪装,“那这宅子里,怎么有妖气呢?”
似乎有炸雷在空中无声爆开,温濡芸面色大变,她手指用力扣住桌板。
新夏腾地站起,从腰间摘下罗盘,指尖飞咒,罗盘转动,须臾停向后院方向。“真的有妖!”
温濡芸紧咬下唇,额头沁出冷汗,新夏初阳二人早已冲向后院。
千吟起身,走到屋门边时突然道:“温夫人前几日在十方荟萃买了十面照妖镜和缚妖索,原来是因为宅里有妖啊。”
温濡芸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撞得桌上茶碗叮当响。“你到底是什么人!”
千吟不答,她转身朝后院走去。
付卿跟上来,他的声音循着风落在千吟耳边:“你是十方荟萃的人?”
千吟看他一眼:“何以见得?”
付卿道:“看温夫人的态度,她定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家有妖,这些法器她一定不会亲自去买,你却对她买的货物了如指掌,显然是对十方荟萃的客户和账本熟悉。”
“我是妖,十方荟萃是卖降妖法器的,这你如何解释?”千吟问。
“我知道十方荟萃夜里做妖的生意,店里有妖也是自然。”付卿看向千吟,“那日你提醒我当心照妖镜,是害怕我在店内现出原形,影响店里生意,招来麻烦,对吗?”
千吟没有否认,她看向付卿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欣赏,“树妖,你还挺聪明。”
不远处传来新夏和初阳的惊呼,千吟和付卿循着两人声音来到后院一间屋前。
两个小道士站在屋前,显然被屋内景象惊到了。
这间屋子看上去是一间卧房,屋中四面八方摆了一圈照妖镜,屋子正中的地上是一只被缚妖索缚住的蝶妖,在一圈照妖镜几乎折磨般的攻击下,她已奄奄一息。
“这是……”新夏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她虽说捉妖无数,但也只是将那些恶贯满盈的妖降伏带回青泉观,再交由师傅处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一只妖被伤害至此。
温濡芸急切地追过来,指着蝶妖道:“是她害了我相公!”
新夏不解:“你不是说彭公子是被怨执抓走的吗?”
“若不是她勾引我相公,约他日日在此地私会,我相公又怎会失踪!”
“你相公失踪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付卿问她。
温濡芸缓缓道:“这妖勾引我相公,约他日日在此私会,我早已察觉,便提前买了照妖镜和缚妖索。”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千吟,又接着道:“我将收妖法器布置在这卧房内,只等他们下次在这里私会时,将这妖捉了。
“那日,我相公出门后,我便一路跟着他来了这里。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我相公便失踪了,这妖倒是被困在了这房里。”
新夏问:“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说实话?”
“说实话?”温濡芸苦笑,“我若说了实话,旁人知道了我相公与妖私会苟且,他以后在丹曦还怎么做人?我又该怎么面对旁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