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柠这个名字真正开始从沈清然生活中淡默去的时候是十二月末。那时候她请假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学期都快结束，才又默默无闻的回来，考完试，之后就放寒假了。
再开学，许多眼熟同学都焕然一新，好几个都偷偷摸摸染了发，做了美甲，彼此嬉笑打闹假期间的趣事。喜欢打扮的女生之间也有些不同的小团体，沈清然游刃有余之中，来去自如的聊天。
不过这些人里面当然都不会有夏郁柠。
可以说，沈清然都已经快忘记这个人了。她寒假联系频繁的人只有唐缘，两人一起去做美甲，逛商场，沈清然将长发修剪到了锁骨，烫好，重新染成了最近流行的榛果灰棕，很衬她的肤色。
如今她的发型慵懒又清爽，遇到的同学都夸好看，遇到的老师全部站在她面前审视她整整三分钟。沈清然知道自己在校风主任的底线上跳舞。
当然，在校风主任底线上跳舞的也不只她一个同学。
自从上高二以后，很多同学都能明显感受到学校改变了管理方向，将火力集体瞄准了高一，所以开始有染头发、带耳钉的人出现，一个寒假过后更是如雨后春笋。
而这种挑战只要在不算过分的程度，都被仁慈的睁一只眼闭一眼放过去了。
沈清然侥幸。
她在走廊看见了夏郁柠。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发。她换上学校的冬季校服，不到一千块钱的薄大衣被穿出一副私人高定的样子，带一条浅色的驼绒围巾。似乎长高了一些，斜斜一道身影显得愈发清挑，简直是学院的标杆。
脚上那双切尔西靴，小小精巧的一双，光滑的羊皮包裹脚踝，让她穿着长袜的小腿显得特别的优雅纤细。
沈清然从她身边走过时，依旧闻到那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很多人追求浅色系的发色，是因为觉得黑发古板死沉，但夏郁柠的却完全没有，一头秀发乌黑而轻柔，反而有种清纯的矜贵感。也许不仅因为她总将发丝总是打理得光滑柔顺，还因为她额上的美人尖。所以即使沈清然新学期伊始再次见到夏郁柠仍然对她不怀什么好感，但她不得不承认，夏郁柠有着她见过的最漂亮的黑发。
沈清然突然注意到，夏郁柠冷黑的眸子里，似乎一闪而过一抹很淡很淡的蓝色。
回到教室，往新的位置上刚坐下，唐缘就扔过来一个面包，“ 超市新出的，尝尝。”
沈清然接着个绿色看起来抹茶味的，拆开来咬了一口，却发现是开心果馅的。
每个学期开始，学校的各个部门都喜欢搞点新花样，便利店也好，西餐厅也好，很受学生欢迎。但有时候校规也会莫名其妙加入这个潮流跟风搞创新，着装规范也跟着变幻莫测。
就比如开学没两周，年级就发通知说周一早会一律不再允许穿高于脚踝的靴子，说是开春过后，全部统一穿低帮黑皮鞋。
沈清然一双马丁靴已经穿了一个学期的早会了。早上从床上摸起来，收拾洗漱，换好衣服，套上西装外套，习惯性就弯腰勾上靴子。到操场上被班主任看到了被一通好说。
“ 才发的通知，才发的通知，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三班班主任是个四川人，一着急方言都冒出来了，“ 妹子，你给我赶快回宿舍去换。”
沈清然下了课可是走了好远的路才到操场，这会儿又叫她回去，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念在班主任这学期没怎么为难自己发色的原因，沈清然也没有这么不知好歹，转身就准备负命了。
只是刚走两步却又被叫住，“ 等下，我给你开个单子。学校新发的规矩，没到时间回寝室是要批准的，你跟五班那个女生一起。”
沈清然转头就看到是夏郁柠。
夏郁柠也穿的靴子来操场，新求下来好些人都没有适应，但偏偏她俩就能碰到一起。
回宿舍的路不远，走在敞亮的校园里，四周树丛已经开始结起花苞，天空明朗朗的，有像袖子一般拖得长长的云，被风缓缓的吹着，有在路边蹦跳的鸟儿，随着她们的靠近四散开，草木布满花香。
夏郁柠走得很慢，简直像在阳光明媚的初春校园里散步。
但沈清然可不想跟她在这里悠闲，离得三步远。这次，也听不到她哒哒的皮鞋响，但她依旧觉得夏郁柠的步伐像幽魂一样，没点脚步声身量真是轻得吓人。
到寝室她很快跟她分开，回房间脱下马丁靴，抽出鞋柜里的皮鞋，然后拉开椅子边的第一层柜子拿出黑色的长袜换，腿直接蹬到了椅子上。
她微微曲着身伸手，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抬头，就看到夏郁柠站在她面前，在她们宿舍两张床间的楼梯边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沈清然被吓了一跳。
她一只脚刚穿上袜子，另一只脚甚至还是光着的，五个脚指甲涂着亮亮的甲油踩在椅沿。
“ 不是你进门不会先敲门的吗？！”
她说，赶紧把脚放了下来。
夏郁柠淡淡道：“ 你们寝室没关门。”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进别人的宿舍吧？
沈清然的脚趾蜷在地上，这指甲是她过年搭着手指甲一起做的，当时她还跟美甲师小姐姐说，这个季节做了脚也没人看，不过此时此刻，夏郁柠的目光正好微微低垂，似乎落在她大脚趾片的那颗小钻上。
沈清然又弯腰，忍着一股奇怪的情绪两下把另一只袜子套上，似乎觉得在不熟的同学面前穿袜子很难为情一样，蹬腿穿上皮鞋。夏郁柠的目光就慢慢往上，放在她敞开的柜子里。
这层柜子沈清然平时就放些内衣袜子什么的，东西都叠得很干净，不过她突然意到一件事情，眼神略微错愕了一下，心跳就猛地加快了。沈清然迅速伸手一把关上那层柜子，因为太慌张又太用力，木料撞击发出“砰”的一声。
夏郁柠似乎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她只是眸光闪烁了一霎，抿住薄薄的嘴唇。
除了衣服，沈清然依稀记得，这里面还放了两本日本的原装的成人百合漫画。
因为封面实在是过于开放，沈清然就藏在柜子里面了，时间有点久，她都忘记要拿回家去。
她.....没看到吧？
夏郁柠的眼神却有些耐人寻味。
好像微微蹙了蹙眉，黑波如水的眼眸不动，轻轻开口，却语出惊人：“ 你是同性恋？”
沈清然闻言瞳孔骤然放大，她没想到夏郁柠这么直接，舌头打结：“ 什....什么啊？”
“ 你看那些？”
“ 什么意思，你说百合漫画吗？看这些也不说就是.....”沈清然说得有些慌乱，她看百合漫画的事情是连唐缘都不知道的，面对一个不熟的同学问自己的性取向，她越发没有气势。
“ 那你不是女同看这些干嘛？”夏郁柠又问。
“ 爱好，怎么了。我喜欢画画你又不是不知道......”
“ 画这种东西的？”夏郁柠扬眉。
“ 不，也不是....”沈清然说，这会儿急着又憋不出几个字，脸忽然就红了。
夏郁柠微微偏头，觉得有些新奇，因为沈清然的脸只红了一刹那，那抹红就藏进了她的耳间，在她蓬松的短发中，很娇怯的样子，而她根本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羞怯的。
“ 不管怎样你画的不是女同？”
“ 那.....倒确实是这个人设。”
“ 给我看看。”
沈清然不知道为什么夏郁柠在这一刻怎么这么理所当然的好奇，可又是这份理所当然的好奇让她觉得新颖，后面她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这根本不像夏郁柠会祈求的事情。
不过此时她沉默。
“ 给我看看嘛。”
夏郁柠很早就看到沈清然的绘本就放在柜子里面，她的位置多是堆的化妆品和书籍，所以那一摞横放的本子就很显眼。
“ 我又不会到处跟人去说。”
“ 你是害怕我跟别人说？”
........
沈清然还真害怕她跟别人说。
她将本子递给了她。
夏郁柠接过本子翻了几页，面对许多零碎的人物设定和草稿，最后停在一页仔细观察。
她认真看东西的时候，浓密的睫毛要过很久才会扑朔一下，低垂着视线，便让人将目光放在她的小巧的唇珠上。沈清然觉得她认真的神情其实还蛮天真的，在任何人面前似乎都是这样。
不过她实在是看了很久，目光仿佛要把这一页画面都看穿了。
然后开口：“ 你真的不是女同吗？”
“ 不是女同要怎么画好这些东西？”似乎是真的很疑惑。
“ 不是女同我还不是女的吗？我只是画不好男的......”沈清然像是憋了很大一口气，说，“ 不会画男的我只能画女的。”
所以她是意思是自己女的也画得不好对吧？
给她看都不错了，这还点评上了？
她都准备站起来推她一把了，这时夏郁柠将本子翻了过来，上面是两个女主设定第一次有身体接触的画面，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有点类似于壁咚的造型，看得沈清然很是羞耻，立刻转移目光，一下子动不了手。
“ 你这个比例不太对。”夏郁柠说，接着往沈清然那边靠近。
沈清然下意识动作往后退，腿靠在桌沿边，还没反应过拉开整个人就直接被圈住。
夏郁柠伸出手，撑在她头顶的柜子上。
这样，实在是离得太近。近到她的几缕长发往下垂在沈清然的胸前。
那香味凌然向前，竟没有咄咄逼人的浓郁，而是香得沈清然想要再去闻，她便只能不停往后，顺着就坐在桌面上了，夏郁宁一只腿抵在她两膝之间。
“ 你看，视线应该是齐平的。”
她说话说得太过平静自然，眼神认真聚集在对方身上，可是动作完全已经超过两个普通同学应该有的界限了。
只是沈清然仍然呆呆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夏郁柠的瞳孔。
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的瞳孔呢？那么大，那么深，恍惚一看，是普通的黑色，不过只要你仔细分辨，就会看到那黑色中的一点点细微的蓝色，仿佛深夜万籁俱寂的天空，又仿佛一轮深深的漩涡。
“ 你也没跟人接过吻吗？”夏郁柠又说，这时候离开她，抽起本子又翻了一页，递过去。
沈清然整个人都发麻了，指尖有种微微的失去知觉的感觉。
“ 真的没有么？你长得这么好看。”
夏郁柠后退，歪了歪脑袋看着沈清然。
沈清然慢慢回过神。
“ 就算是接过吻，我也不是第三者旁观。”这个时候，她居然把宕机的脑子找回来了，一把夺过夏郁柠手中的本子。
“ 比例问题不是这些东西经验的问题。”
她目光微微一垂，注意到夏郁柠的脚上的鞋子根本没有换，依旧是那双切尔西靴。
“ 不去了呗。”夏郁柠注意到她的视线，说。
“ 陪我去趟西餐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