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纵着轻功在林间穿梭。
树间偶尔可见刀刻的标记;残破的布帛在树枝上飘荡着,如同鬼魅在招手般。透过树叶的缝隙,甚至还有快被荒草掩埋的柴火堆。
三人轻功都不赖,很快就跟上了关绸的脚步。
“关姑娘止步!”拨开一丛草木,徐傲霜压低了嗓子喊道。他既怕惊动了正在斗法的高手,又怕关绸听不见,有性命之危。
关绸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执意要前往。
徐傲霜正欲再喊一声,却只见眼前豁然开朗。
没有了枝桠的遮挡,微暗的天幕直截了当地呈现在眼前,青黑色乌云驱逐着头顶的白云,天象变换,一副风雨欲来之势。天穹以下是一片辽阔的青草地。草地的四周被树木紧紧环抱,就像是在守护树林深处的一片境外之地。
两个身影立在草地上,正刀锋相对。
立在西南侧的是一位身穿褐色的华袍中年男子,单手握剑,唰唰就是两道犹如实质的剑气,迎面向东北方的老者劈去。
那名老者虽两鬓斑白,白发苍苍,身子骨却仍利索的很,几个侧身就躲去了所有剑气。
剑气撞到树木上,发出惊天巨响。那棵树直接被拦腰截断,连带着附近的树木也被刻上了触目惊心的划痕。树冠像在耸肩哭泣一般摇动,好不容易止住了一些,下一阵剑气却又到了。
像是感应到四人的到来,明明该是认真接招、生死一刻的间隙,老者却突然望了过来。
关绸正要奔出去,猝不及防与那名老者对上了视线。
“嘘…”老者笑眯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像在哄邻家小孩那样,说不出的和蔼。
关绸却突然像是被束缚住了身形,木在那,一动都不动了。
徐傲霜急忙上前两步,将关绸抱了回来。
“诶?关姑娘,你怎的哭了?”徐傲霜看着怀里红了眼的关绸,一时手足无措道。
“谢姑娘,林定,这里危险,趁没被发现以前,我们先带着关姑娘走吧。”
谢茹赞同,转身就走。
见楚阑仍站着没有动静,徐傲霜拽住了自己借给楚阑穿的衣裘,唤了他一声:“林定?”
“不急着走,这么精彩的场景,一生不知道能看上几次呢。”楚阑抱着手,似笑非笑旁观着草地上的二人,道,“关姑娘也不想就此离开吧?”
徐傲霜立刻去看怀中人,只见关绸急得正拼命地眨眼,晶莹的泪水盛满了亮丽的眼眸,一颗接着一颗从眼角滑落。
徐傲霜一阵心疼,忙不然用自己的衣衫为她拭去泪珠。
“关姑娘,你想看的话,就眨眨眼,我们陪你。”徐傲霜柔声道。
关绸连忙眨了眨眼,泪光闪烁,晃了徐傲霜的眼。
“好…那我们就留下,来,我扶你站起来。”
关绸刚稳住身,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关莫君使出一招突刺,剑在空中挥出了残影,势若毒蛇吐信。
剑影顷刻间便至,天罗地网般笼罩了孟稀世,封死了所有的逃路。
关绸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可她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无法挣脱师傅施加的噤术。
面对铺天盖地的剑气,孟稀世转头就往树林间奔去,踏着树干奋力一跃,堪堪躲去了这一招,双手一翻,一道机关从袖口飞出,径直打向关莫君面门。
这机关飞的不快,没有修行的人都能看得到轨迹,关莫君一侧脸便轻松躲过。
见千影剑奈何不了孟稀世,关莫君提上一口气使轻功,转眼间就来到了孟稀世落脚点,又是一道剑气划出。
孟稀世在空中一踏,与关莫君调换了个位置,到西南边去了,又躲过一招。边跑还不忘埋怨道:“老爷当真是欺老朽年老无力,一点不懂尊老爱幼。”
关莫君不依不饶,挟着一把宝剑,踏步跟来。
“和你们这群狗贼何须讲武德?你不配!”关莫君怒喝一声,剑直指孟稀世脑门。
孟稀世两手空空,步伐倒是很轻盈,一直在关莫君的剑气之间寻找落脚点。
见关莫君又使出熊虎之势,蓄了力一剑劈来,孟稀世又是一跳,擦着身子躲过了。
关莫君欺身上前,终究还是慢孟稀世一步,一剑劈了个空。
“你一直躲来躲去有什么意思!”关莫君剑指孟稀世,大声喝道,洪亮的声音在林间回响,“我关某今天就要为民除恶——”
话音刚落,两道利落的飞镖直扑喉管而来。此两飞镖轨迹奇异,但在即将到达喉管时,却忽然改了道,贴着脖颈而过。
关莫君根本来不及反应,飞镖就已经撞到后方的树干上了。
冷汗后知后觉流下。
关莫君手中的剑松了松,又立刻握紧,朝孟稀世突去。
“诸位不觉得这场大战有趣吗?”楚阑抱着手,忽地抛出了话头。
“有趣?”徐傲霜皱眉,侧头看向楚阑,看他又想作什么妖。
“看来林公子也发现了?”谢茹轻笑,赞许道。
“喂,你们两,在打什么哑谜啊!”见自己被孤立在情况以外,徐傲霜不满道。
“那老人的武功远在对方之上,一招一式间却刻意避让。对方来势汹汹,明显是想夺人性命,可这老人家,只不痛不痒丢几个暗器,这脾气未免也太好了。若非生性如此,便是有恩于对方,或是…想娶他女儿。”
楚阑瞥了相貌与中年男子有五分相像的关绸一眼。此刻,她正急迫盯着战场,望眼欲穿。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那剑客看上去不过四五十,那老人都半只脚进棺材了还想娶他女儿?”
话音刚落,徐傲霜便感觉到身前有森森寒气渗出,似是从关绸身上爆发出来的,打了个寒战。
谢茹赶忙上前打圆场,道:“徐公子,轻点声,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确实不像。不过也还有一种可能性,那老人有不杀生的信志。明明会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出手却比明道还正。名门正道要杀人,□□暗道却想留人性命,这就更有趣了。”
“你说他武功高强,何出此言?”
“连人道行深浅都看不出来,就说你该练练眼力吧。徐少爷还是回家…”楚阑忽得截住了话头,换了一副姿态,云淡风轻道,“他发的上一道飞镖你可有看?令飞镖转向这种诡谲的手法,没个十几二十年功夫是练不出来的,这足以证实他是个使暗器的好手,但是之前那几招却总是发偏,以他的水准,淬个毒打准点,顷刻间就能置对手于死地。况且那剑客一直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二人功力孰深孰浅,略加思索便知。”
“有道理。”
“还有,你难道就没发现,那剑客的眉目与关姑娘有几分相像吗?”
徐傲霜一惊,扭头看向关绸。她与剑客皆侧对他而立,两者的脸型轮廓确实相差无几。
“就说你该练练眼力吧。”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傲霜木愣愣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其中缘由,恐怕只有关姑娘知晓了。”
“两位公子总是关姑娘关姑娘的,有了她可全把我给忘了!”谢茹在一旁幽幽怨念道,端的是一副小女子受冷落可怜楚楚的模样。
“哦?看来谢姑娘不仅冰雪聪明,还见多识广?”
“谬赞。敢问林公子,刚才不杀生的说法是公子有所耳闻还是推断所得?”
“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楚阑道。
“前者说明公子知闻广博,后者则是聪慧过人。”
“那你便猜猜。”楚阑笑眯眯道。
“呵呵……”谢茹掩嘴笑了,声如银铃,勾人心魄。
见楚阑不欲多言,谢茹转移话题道:“我从小跟着爹爹长大,听了不少江湖传闻。使暗器的,虽然有鬼影宗,冥隐阁等诸多宗门,但招数如此毒辣的,恐怕只有黑龙帮了。”
“而几十年前,黑龙帮有一位少帮主名孟稀世,武艺高强,传言忌讳杀生。那位白发老翁,想必就是他了。”
“那这少帮主真是好兴致,放着帮内的事务不打理,反倒跑这儿给别人喂招。”
“林公子此言差矣,孟少帮主早在三十年前就被逐出帮派哩!”
“想来也是为得与帮派信念不合。”
“林公子果真聪明人。”谢茹盈盈笑道。
林间,两位修行者还在重复追逐逃跑的戏码,楚阑打了个哈欠,正觉无聊,却看着孟稀世隐隐往这边望了一眼。他与老者的距离不近,视线也因为脉络封锁也望不到很远以外,却莫名在那一望中读到了关怀与仁爱,正觉怪异,楚阑忽然清醒了过来。
“扑哧——”
银剑饮了血,鲜红的雨珠滴滴答答落到草地上。
剑出。
唇瓣一张一合,可就是没能发出声响,呐喊不了心中的哀恸。
老者的白须上沾染了血渍,灰白的衣裳也被鲜血染透。那红红的刺目,比京城染坊中任何布料都更加鲜艳。
天色向晚,乌云密布。太阳不知何时已隐下山头。
孟稀世的目光远远地望向楚阑的方向,倏得喷出一口鲜血,扑通——倒在了草木之间。
见老者已然倒下,关莫君对着林深处拜了拜,完了,几个纵身,便消失在目光以外。
关绸一直被孟稀世的噤术禁锢在原地,待到关莫君走了有一炷香左右才方能动弹。
“师傅——”她向孟稀世的尸首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