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破了，风吹进来怪冷。”萧颂安笑笑，将草药放在一边。沈汀将院门关上，同萧颂安一并坐在门槛。
沈汀垂眼，无意识地摸了摸指节。萧颂安偏头见了，问道：“你在紧张？”
“算是。我只觉得我们一直处于被动，有些慌。”沈汀吐出口气。
他们三人孤身闯入暮塘村，除却一身孤勇之外一个能扼住邪神咽喉的手段都没有。沈汀双手反撑着地面往后仰，目光越过方寸村房将一半儿宝青山收入眼中，宝青山由众多山峰构成，暮塘村卧在山腰平地，往上看更觉山形诡谲，压迫感极强。
一点猩红隐隐绰绰地在山间摇晃，沈汀和萧颂安盯着那点流窜在树林外的火光，看着它渐渐下了山道，往村中来。沈汀站起来，立刻转身开门，将石桌上灰绿色的药瓶打开，想要将它融化进水中。
可是她左右一望，哪里还有干净的水？窗外的灯火越发明亮，影影绰绰的灯火照亮斑驳的门墙。她一咬牙，将灰绿色的药丸收进袖口。
等到她转身时，却看见家家灯火辉煌，浓夜中的暮塘村仿佛就在这一刻重新复苏，众人皆搀扶着往前走。沈汀和萧颂安紧走两步，发现村口处又立了一道人影。
她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见对方右手孤零零举着热烈燃烧的火把，鲜血如花泼洒在身，怀中敬畏地抱着一捧泥。
沈汀当机立断往前跑，还没出院门忽然就被萧颂安拉住了，萧颂安有些没明白过来：“你要做什么？”
村民们的火把在前烧出一片光明，夜风惶然吹来，映得沈汀的面平白染上几分温柔，萧颂安眼睛一晃，却见沈汀眼神更加坚定，她朝萧颂安笑一声：“我受不了老是处于被动。”
“萧颂安，你会不会幻术？”
这话轻飘飘落下来，沈汀的身影早去了老远，萧颂安恍然回神，往后看一眼，才赶紧跟上沈汀的步子。
***
那人眼神还茫然着，直至村民们颤抖着将火把凑上前来，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刚为重回的吏人求过签的老人站在最前方，黄面枯眉看起来颇为严肃。沈汀和萧颂安挤在最前，等着对方开口。
站在村口的那人缓缓放下火把，缩肩缩手，拿着袖口的布料将怀中的那一捧泥全擦了下来。
他一面近乎虔诚地擦泥胚，一面哆哆嗦嗦朝村民们解释：“本来李叔让我明日再去看阵。但明日还有桥要建，村里人少，我不想耽误进度。所以趁着还有月光，先往我们村后山去了。”
他左手一擦，在怀中擦出个人面来：“原本的阵上，各个方位都是用捆好了的小木柴压着，旁人乱动不得，十多年来，除却必要的更换，就连动物也不敢挪动一分。”他仰头，看着村民们，怀中的人像被他擦得更加清晰，逐渐露出了长褙子和互相叠在一处的手背，“可是我刚刚去看，却发觉原本的小木捆不见了，上面压着的却是这尊神像。”
“是当年祂过来宣讲的神像。”
众人沉默，老人缓缓开口：“不要急。兴许是人为，当初那人来时，连面都没敢露，必不是有真本事的东西。”
对方摇摇头，眼中惊魂未定：“我随意抱了一尊回来，没想到就在路上，总是听见人的呼吸声，还有好几个人影从我身边晃过去……还有……还有铃声！”
“一条路我走了数遍，宝青山里，雾气都是竖起来的。”
今晚怪事频频，其余村民也轻声道：“今夜睡前，我也看见了好几个人影，抓不住，也没有影子。”
“我也是。”
“我也没抓住。”
“我也看见了，大半夜的点着烛都不敢睡。”
一人高叫着：“当年祂来宣讲，说暮塘村业力深重，若不供奉这神，便会有不可料及的灾祸！我们都没信，结果没过多日相师建的栈桥断裂，米村医死在桥上，随后覃渡失踪，舟娘子失心疯，李礼、周婶和那几个吏人也都突然没了。”
捧着神像的人缓缓开口：“今日回来的那个吏人说迟迟不来修缮的提醒，应当是这个。”他把神像转向众人，大家的目光才正正当当落在神像上。
面容服饰皆褪了颜色，双手手肘立起来，手背互相贴合，仿若是一架桥梁飞渡在此，而这双手身后的胸膛却已经破碎——这就是吏人的提醒？
若神像双手为桥梁，那么也刚好能解释出为何昨日白天，石桥石料上出现了类似于这尊神像的裂痕。
众人屏气难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汉子道：“凡是在宝青山上失踪的，便没见过活着回来的！连失踪了十日的人都能满身血的回来，保住一条小命，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们供奉祂，后来便不会有人再被精怪抓走死去？”
柏祁苍白着一张面出来，高声道：“我不信这些。若他们真有用，凭何在我苦求时不见踪迹？难道我这一身病，是上辈子累积的厄运报应？！”
李溪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她扯了扯老人，稚声道：“阿爷，今夜我也去了神庙。”
老人垂下眼，心中摇摆不定，本不愿让小孩多来参与，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看见什么了？”
“神庙墙壁有个小洞口，我在墙外抓虫玩，结果虫子从我手里跳进了墙内，我看见那个回来的阿哥，朝村里的方大夫跪拜，说是求他实现愿望哩。”
大家的目光顿时落在不远处的沈汀和萧颂安身上，众人眼神梭巡一阵，却不见方钰。柏祁难以置信，站出半步轻声质问道：“方大夫是神使？”
沈汀和萧颂安皆沉了脸色，沈汀压下萧颂安的剑柄，道：“一切现象，我都可以解释。包括这尊神像包括所谓鬼影和雾气……”
柏祁冷声打断：“雾气是进入夏季，地面热气带着水雾上涌，变成竖状。鬼影是宝青山蝙蝠飞动，呼吸则是蝙蝠扑动翅膀时被村民误听。至于村民们看见的鬼影是你们一行对我们下了药！”
“自我出生以来，神佛从不睁眼俯看我等苦难，又怎会有这些怪事出现？方钰熟知药理，必然是你们当年传教不过，现下又做下这些事来迫使我们供奉！”
沈汀握着药丸，观察众人神态面容，若是邪神一行将手爪伸进暮塘村，那么必然也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神使推波助澜，可惜众人迷茫至此，明明只差一步便能达到供奉邪神的效果，却不见人推动，反而被柏祁横插了一脚，将矛盾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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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身上。
毫无疑问，他们这一行又被邪神等人注意到了。
“大家！将她们赶出暮塘村！”一个汉子大声喊。
曾赖铭和闻声出来的舟娘子远远看着。众人跃动的火光下，也有那位和沈汀砍了一下午价的女人静默无声。
萧颂安的长剑稍稍抽出半寸——又被沈汀按了下去。
这一趟不比万孚村，真被赶出暮塘村后，回来的机会少之又少，邪神在暗，她们在明，前有黄粱梦催眠术，后有什么？她们的后手是什么？
沈汀不敢再赌，也不敢再耽误时间，当初方钰写了许多信函，回得最快的也只有暮塘村这一封。放弃暮塘村这个未成形的档口，还有其他机会顺藤摸瓜，抓住邪神大案的线索吗？
她不敢赌，沈汀放松下神情，打不过就加入。
“我的确是神使。”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闹金花的药劲还没过，因此在大部分人眼里的沈汀身上皆有飞天的仙姑照拂，在火光映照下，就连沈汀的面也有些模糊不清。
“当年我掩面而来，便是神君早早料到暮塘村有此灾难。只是那时神君与我链接并不牢固，因此不能百分百传达他的意志。众人不愿，我也无理强求。”
“今夜方钰前往神庙，便是为了拂去吏人罪恶苦难。而我等在此，也是为了解救暮塘村村民。”
柏祁气得脸色发青，他道：“那好，你告诉我们你理解的教义是什么？”
沈汀捏碎药丸，顺道看了一眼呆愣着的萧颂安以示安慰，她往前走，将神像从那人手里拿出来，她捧着神像，朝柏祁意有所指道：“教义也简单。”
“善恶有报。”
她扬声，看见不远处的小路上，方钰去而复返，带着吏人冷冰冰站着，吏人担惊受怕地上前，仿若一颗火星烫进来，村民们自发为他让了路。
“求……求神……”膝盖即将触底，沈汀立刻扯着有些僵硬的笑去接，她可受不起这一拜。
“诸位，神君保佑暮塘村，若想立刻闭上这项能见神佛的神通，就端一碗新鲜山泉水来，我为众生解。”
话音一落，大家低声交流了一阵，另有人跑腿至山泉处，而众人惴惴不安。沈汀默下来，让吏人和有些吓破胆的村民都回了那座荒院。
沈汀站在院外，没和村民等做过多交谈，方钰一步一脚印地来，顷刻便看破了沈汀强撑着的架子。这一招巧妙、迅捷、也惊心胆战。他在想，是不是他还不够强大，还不够快，还不够资格站在她身边。
沈汀也在此刻看穿方钰，院外萤火点点，偶有几只飞落在方钰身侧，她道：“子明，你不许看轻你自己。”
“也不许看轻我。”
“我把注意力吸引过来，若邪神一行还想保住暮塘村这一颗棋，也要开始动作，我不会武，也不会医。此后几天关键至极，也许这次抢占先机后，我们能顺着暮塘村这颗棋子把对方老巢掀出来。”
三人聚集在树下，见柏祁连同几位村民站在一处，萧颂安用力摁了摁红穗子，轻声道：“以防邪神一行拿此事做文章弹劾。我先去容县备案。你们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