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颂安熬了一夜,终于在一屋子的废纸堆里熬出了一篇像模像样的祭文稿,沈汀则和方钰用白纸包了一些铜钱算作奠仪。三人并行着前去吊唁,沈汀连怎么让吊唁亲属散去的话术都想好了,到了丁家门口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多。
丁琅走得太突然,丁佑没来得及买棺材和祭奠用品,只连夜凑了一张薄棺,连房外都没打扫干净,便广传消息,邀亲友前来悼念。今日端溪难得放了晴,万物都焕然一新,连丁家简陋的冥堂都显得干净利落。前来吊唁的人不多,都是一些渔民,趁着捕鱼时候未至,匆匆带了香烛纸钱过来说上几句话。
因而沈汀这一行人便显得十分显眼了,站在最前方的丁佑苍白着一张脸收礼,猛一抬头见到这三尊大佛,两瓣唇生锈了似的,没憋出两句话来。
“三日期限只剩下两日,大人还有时间来此地么?”披麻戴孝的丁佑跪坐堂前,仅仅只过了一夜,居然有了些形销骨立的滋味。沈汀和方钰递了奠仪,由萧颂安带往前去。
萧颂安先做了深呼吸,将剑卸下,才缓步行至丁佑身侧,轻轻跪了下来,他在丁佑警惕的眼神里,安静地烧了几张黄纸,待到黄纸烧成轻薄尘灰,他才盯着铜盆里飘忽的火星感叹:“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人总因为过长地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忘却本来面目。杀灭兄长,毒害至亲。”
“丁佑,你自问这些年,丁琅没亏待过你吧?”萧颂安没看他,一双眼看着丁琅案上泪流如柱的白烛,不知想到了什么。
丁佑身形一晃,将有些散形的黄纸整理好:“听不懂你说什么。”
“河豚毒素集中在肝脏、卵巢、肠道、血液。店家处理时都十分谨慎,当日你带着丁成前往青巷,又让人告知孙娘子,让她带河豚肉一聚。河豚内脏虽能轻易处理干净,但河豚毒素却极难疏解,烹煮、油炸、腌制都不能破坏毒性。”
“要如何才能躲过官府的银针和侦查呢?”萧颂安冷着脸,又在铜盆里加了一叠黄纸,火焰翻腾上来,黄纸即刻变了颜色。
“你想到了这些年一直未被消灭的绞绳犯的谣言,于是效仿了他的作案手段,让青巷老板将孙娘子和你带来的河豚肉煮在一起,妄图栽赃孙娘子,丁成吃完河豚粥,不出一炷香时间便毒发身亡,你将他手脚和巨石绑缚投入江中。你又如法炮制,将河豚肉用毒内脏腌制后,煮了一碗河豚毒粥给丁琅。丁琅已是风烛残年之际,被一碗毒粥轻易要了性命。”
“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惜因你多疑,多在麻绳上加了两个平结和一块重石,这与绞绳犯虚张声势的作风大相径庭。又因为你的慌张,恰恰暴露了丁琅痉挛的手指。”
萧颂安偏头看他,一张脸说不出的严肃又有些难言的悲凄:“十年时间,他免你风餐露宿,教你生活捕鱼,这些还换不来你的心么?”
丁佑的头深深低着,碎发掩盖眉眼,亦掩盖了大部分情绪,沈汀和方钰打量着丁佑的反应,院子外吏人已带着水火棍层层包围,只需藏在角落的县尉一声令下,便可将丁佑捉拿归案。
“凭什么?”他松了脊背,抬起头看着粗制的牌位,又轻声问了一句:“凭什么?”
“十年前,那位同他在渡头分别的小孩是你吧,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他笑得苦,偏头道:“只要你留下来,我就不会因为他的怀念和一点恻隐之心被收留。这十年,我在他屋檐之下,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生活,明明他可以给我如丁成一般的庇护,却总要我这个跛子自力更生。
在外被忽视、被嘲笑、回了那个所谓的家却从没有一句安慰,所有人都视我的痛苦为无物,凭什么一事无成的丁成就能无条件获得那么多爱?凭什么为外人一掷千金的丁成能得到仅有的遗产,凭什么?是他们没尽到亲人该有的责任。”
他又往铜盆里燃了一张黄纸,“我只是。这只是一次反击。偏偏就算丁成死了,父亲的目光也从没停留在我身上。”
萧颂安听完,没对他的长篇大论做过多评价,内心敏感的人往往将外人的神色话语放大数倍,不该谴责敏感,也不该全盘否定他的感受,萧颂安起身,看着他仅仅两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的身形:“你知道他为何对你严苛,只是你从不肯细想,困在自怜里不肯睁眼。杀了丁成丁琅,难道你真的开心吗?如愿以偿继承了船,你当真心安理得吗?做了恶事却没有快感,时刻在怀疑、后悔中反思、谴责、圆谎、很难受吧?”
沈汀方钰见时间差不多,悄悄退至一边,将吏人进来的空隙留出,躲在草丛里的县尉虚眼看着萧颂安,手上的示意动作即将成型。
丁佑苦笑,铜盆里的黄纸烧尽了,又因一阵风吹起了几片带着火星的残片,残片飘飘荡荡,最后轻轻落在丁佑的怀里,萧颂安和沈汀方钰连夜想出的说辞漏洞百出,一点具体细节也无,丁佑过了一遍耳朵便听出他们做了个局想要诈他主动认罪。
只要他质问反驳,他就能再拖延些时间,可是,可是……
“大人,草民认罪。”丁佑轻轻吐出一句。与此同时吏人手持水火棍鱼贯而入,片刻间便将他围了严实,县尉昨天同方钰沈汀萧颂安三人一并商讨话术,现下真相大白,他只万般嫌恶又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丁佑骂了句:“丁琅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大人,家父早年用鱼骨做了一只鹰给我。我想将它带走。”丁佑撑着自己跪得没了知觉的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县尉一挥手,便有三个吏人架着丁佑进了最里的房间。
沈汀和方钰上前,拍了拍萧颂安的肩膀算作安慰。丁佑伏罪,那么丁琅未完成的丧事便由县衙接过。
等待丁佑的间隙,丁家门外忽然来了一位老人,他在丁家门口走过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却又明显至极,沈汀注意到了,过来侧身询问道:“老人家是来给丁琅送行的吗?可以直接进来。”
那老人摆摆手,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小院没敢进,他高声道:“前夜,丁琅来我药铺,称自己家中鼠灾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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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拿了一方砒霜。今日闻他死讯,特来看看。”
此话一出,沈汀同萧颂安、方钰皆心中一肃。丁佑处理河豚的痕迹并不算隐晦,家中鱼篓忽然出现的大量河豚内脏以及那碗河豚粥,在风雨中捕捞了一辈子鱼的丁琅真的毫无知觉吗?
并且从丁琅死前叮嘱来看,他是对丁佑心结有所了解的。沈汀开了木匣,取出一根银针,丁琅还未被封棺,若要检验也并无阻碍。她行至薄棺旁,将银针用布擦净,仔细刺入咽喉。
再拿出时,银针尾部变黑。
河豚毒先于砒霜发作,自愿寻死以减轻家中负担的丁琅被他以血肉抚养十年的养子先一步夺取性命。不知他死前望着门扉时,心中有何感想?
众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萧颂安咬着牙起身,打算尽快压着丁佑回县衙,将将起身时,后房却传来一阵惊叫。
“……别动!快喊大人进来!”其中一位吏人惊叫一声,离得近的萧颂安、沈汀、方钰三人即刻前去丁佑的房间,木门被沈汀推开。
映入眼帘的却是散落一地的泛黄草纸,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渗在地面,经由地皮裂缝过来浸染了大半墨迹。鱼骨做的白鹰被摔得散了架,七零八碎地落在丁佑尸体身侧。
县尉跟着方钰进来一看,便发了大火。沈汀等吏人描画尸体画像及周边布置后,先所有人一步进了房内。
丁佑俯身躺在地面,眉心被一颗长钉贯穿,除此之外并无异样。沈汀验完尸,半蹲着看了一圈周围,这是丁佑的寝房不假,未整理的床边和地面散着一些刀具木板一类,应是捕鱼杀鱼的工具。
丁佑房间坐南朝北,不远便是揽丰江,空气流通,光线也好,此时太阳已踱上枝头,轻薄的阳光撒下来,映得一块木板微微发亮。
沈汀蹲下用手蹭了蹭,指尖立刻染上一层油亮的光,丁佑是跛子,两条腿发力并不相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踩中这块油亮的木板时,更容易摔倒。
她注意到地面散落的宣纸上字迹并不十分工整,便同匆匆进来的方钰一并查看内容,萧颂安则站在原地看了一圈,轻轻把丁佑手上死攥着的一张宣纸抽了出来。
“……我儿丁佑,性敏志高,我深以为傲,亦有隐忧。汝足之疾,非人之过,非天之弃,切不可再自囿自苦。庭树下三尺,埋白银二两,汝取之,与兄相携。父沉珂难起……愿我儿福寿康宁。”
方钰听罢,推测道:“许是取白鹰时,恰巧发现丁琅绝笔,一面看,一面往门边走,才没注意到那块光滑的木板,中了陷阱。”
众人一阵唏嘘,然而正在所有人开始推测这桩案件的前因后果时,萧颂安紧挨着的窗框边蓦地飞来一只玄镖。力度极大,崩裂的木屑带着韧风在萧颂安耳后划开一片鲜红。
蚁噬般细微的痛痒在耳后淡淡泛过来,萧颂安一手握着剑柄,一手利落地取下玄镖带来的信纸。
“此时此刻,康乐瓦子,一份薄礼送与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