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自打来了这世界后,双腿就很难使唤,但并不是一点都动弹不得,微微弯曲她还是能做到的,可能是她还不适应这身体的原因,暂时无法行走和直立,以至于她从来这世界的那一刻到现在,一直像个树懒一样挂在林杞的身上。
青衫林氏无男丁,只有她们姐妹二人,不论外人如何嘲笑青衫林氏,偌大的基业竟无后继承,林父林母都不以为然。可偏偏林梓还双腿瘫痪,这些年,林氏大大小小的事全靠林杞,青衫林氏的盛名之下,她的姐姐功不可没。
在林梓的记忆里,人前的姐姐永远那么威严,凌厉,如风凛冽。可只有在妹妹面前,才会高谈阔论胭脂水粉,衣料花簪。
林梓知道,人前她是风光无限的林氏长女,是率兵三千退敌三万的神威女将,一身蓝色衣裳,素面如霜,却貌比国色天香。
许多年,她没见过姐姐流泪受伤。
雨还在下,林梓只觉腰间有只温暖的手袭来,姐姐托着将她轻轻放下,转身便要离去。
“你去哪?”
林梓弱弱的问,从刚才她便看出来了,这一路上她虽一句话未说,可林杞脚下的步子和身边散发出来的死气沉沉骗不了人,她从未如此慌乱过。
“回去,救爹娘。”
雨声淅沥,可这几个字却坚定明亮。
林杞背着身,侧着头对林梓说。
灯影摇曳下,隐隐的看清林杞的侧脸,云鬓轻摇,罗衣轻飘。
“我等你,姐姐。”
林杞怔了一怔,今日的妹妹,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林梓拦不住,也不想拦,那也是她的爹娘,可此行一去,危险重重。
来不及多想,林杞头也不回的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她的心也跟着一紧,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空落落的,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林梓环顾四周,她被姐姐放在了一处密道的入口里,顺着光亮缓缓地挪动身子向外探去,雨变小了,不知道爹娘怎么样,她在心中发问。
树林中也只剩下打落的叶子和一个被雨淋湿的少女。
她能够感受到,如今的虚弱与疲惫完全是林府二小姐的,直至刚才,她的小腿渐渐有些知觉了,能活动一些了。活动的累了,她索性靠在一旁回想着发生的这一切,她先是在博物馆誊抄残卷,闻到一股浓郁扑鼻的香气,随即便睡着了,再睁眼醒来就已经在这里。
青衫林氏,北虞,这是那残卷中的世界,可据卷中记载,北虞繁荣昌盛,海晏河清,军事威震四海,天下归心,可谓是国泰民安,并未有如此之乱。
林梓心中困惑。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坐不住了,扶着墙面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这一幕若是被林父林母看到,怕是要笑出声来,更别提那上至皇城太医院,下至民间,为她求医问药数年的林杞了,可一直以来每个都是满怀期待的来,摇头叹气的走。
北虞境内人人都知道,青衫林氏的二小姐是个瘫子。十七年来极少露面,更多的是在府中调养身子。
有人传言说这二小姐面容丑陋,不堪入目。也有人说二小姐美若天仙,毕竟她的姐姐就是国色天香。
可许多年,都没人亲眼见过林梓的模样,其貌究竟如何也无从得知。
外人只知道,她天生双腿瘫痪,孱弱不堪。林氏上下为她求医问药数年,却始终是药石难医。
皇室贵胄每逢宫廷御宴之时,她总是病恹恹的戴着面纱在林知身后,甚至就连皇帝,都不曾见过她的全貌。
林梓一步一步的蹭到了密道外,她还是不能行动自如,还需搀扶着身旁的树,树下的石子湿滑,踩上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向后仰去,双腿本就未完全恢复,此刻更是支撑不住整个身子,硬生生地倒了下去,重重的砸向了地面。
她忍着疼痛,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可不远处向她驶来的马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马车行驶极快,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经过?
她心中疑惑,用手撑着地,把头底下,她担心是那群人追来了,可她却想起了什么,又抬起了头。
忘了,青衫林氏二小姐卧床十几年,几乎没人见过,在担心什么……
林梓苦笑着。
可她不知,马车里的男人抬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只一眼便将林梓的容貌尽收眼底。
没人知晓那男子看向林梓的眼瞳是多么的深邃,只有不被察觉的一瞬烁光,祁瑾珩自己也不知。
“停车”
嗓音低沉清冷,听声音倒不似寻常男子,林梓心中想着。
她慢慢坐了起来,发髻散在一侧,青丝如瀑。
此刻的林梓虽成了落汤鸡,可恰恰这雨水落在她的脸蛋上使她似清水芙蓉。
眉眼间三尺秋水般清澈纯净,玉骨冰肌,娇若桃李。
说是清丽脱俗,倾国倾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女孩的素纱衣早已被雨淋透,那若隐若现楚楚纤腰更显娇妩容姿。
“公子,外面下着雨,还是别---出去了。”小厮话音未落,男人却已撑着伞下了马车,径直的奔向倒在泥泞中的女孩缓缓走去了。
紫衣金纹,黑发玉冠。
男人越走越近,林梓越看越清,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扬的弧度本该脉脉含情,却偏偏被寒潭深水般的眸光浸的清寂。
生的倒是好看…
雨水顺着纸伞边缘一滴滴落下,打进泥土里,他站在林梓面前,低着头,看着她,女孩有些疑惑,明明是个少年郎,俊秀温润的面庞怎是如此清冷的声音,清冷的似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一般,不像世间之人一样。
二人相隔寥寥数厘,就这样在雨中彼此凝望,他低头看她的惊艳绝色,她仰头看他的冷峻沉默。林梓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为何明明她与眼前的男子是第一次相见却觉得熟悉,可疑惑之际,他却躬下身,将头顶的伞偏向了她,掰开她沾满泥土的手,将伞柄递到了她的掌心之中,林梓还在错愕,可他却用浑厚有力的大手攥紧了她握着伞的拳头。
那手的温度像阳春三月,普照万物的太阳,将林梓娇小的身躯褪去了寒凉。
他起身,转过头,一步一步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的远去,林梓恍惚,这算什么?雪中送炭?人还挺好......
这样来去匆匆,竟什么也没说,看着手中的伞,她才想起忘记和他说声谢谢。
......
此刻青杉林的另一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
“林知,别白费力气了,你该知道,云烟罗锦以雪山冰蚕百年一蜕的丝茧为材,刀剑触之如陷流云,而这太虚经纬袍取自天外陨丝按周天星图经纬编织,看似素纱广袖,实则星辰轨迹自成阵眼,箭矢近身则诡谲偏斜,二者加在一起更是相得益彰。”
“说起来,这璇玑阁的太虚经纬袍似乎与你青衫林氏还有些渊源,我记得你有一柄剑,名青天,也是陨铁铸成的剑身。”
“那剑初铸成之际,各方势力争相抢夺,更是有人开出千两黄金这样的高价求之,不知和我这玉生烟比起来,如何?”
白衣男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玉剑,颇为玩味地看着殊死搏斗的林氏众人,仿佛今日这厮杀与他无关般,云淡风轻的说着。
哪怕是此刻,林知早已体力不支,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可那名男子都并未拔剑。
青杉林的雨还在下,只是地面除了雨水,还有血。
林中的黑影愈发靠近,飞奔而来的林杞引得树叶沙沙作响。
“受死”
林杞几乎是撕裂着暴喊。
“青霜剑,你同祁阳娄氏有什么关系?”他虽躲开这一招,却也硬生生逼得他拔出玉生烟。
可看清楚林杞手中那薄如吴绫的剑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
刀光隐现如云隙透月,必是青霜无疑。
他不是怕这剑,而是怕这剑后的那个人,这次本就是领命暗中行事,他不想暴露,更不想惹上什么无关之人,何况是那人,光是想想都足够让他不寒而栗。
“速战速决”
不管此刻她同那柄剑有何关系,走到此步,都顾不上了,只有人死了,才会没关系,与他没关系。
霎时间,刀光剑影,血光冲天,尽管已经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可在那两样宝物的加持下那些蒙面人却如不死之躯一般,林父体力早已透支,半跪着用剑支撑着身体,望着赶来的林杞,虚弱的问着
“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
“爹,你忘了,青衫林氏,生死与共。”
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强忍了一路,看着眼前浑身是伤的爹和娘,她笑了,就是笑得有些勉强。
“放心吧,小梓很安全。”
林杞用衣袖擦拭着眼角,安慰着爹娘,随后起身,看向四方,那娇小的身躯此刻竟显得格外挺拔。
放声喊道:“我青衫林氏,百年世家,丹书铁券,青史流芳,以刀枪剑戟,奇兵异甲而名震天下,簪缨世胄冠盖满京华,今,遭遇不测,恐,殒身于此,众将领可怕?”
林杞昂首挺胸,目光如炬,字字响亮。
“不怕!”
众人的回答响彻云霄,不屈,不挠。
正如林杞说的那样,放眼天下,林家的名号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北虞皇室重之用之,敌国恨之杀之,多年来北虞国力见长,战场之上无往不胜,渐渐威名远扬,这背后自然少不了青衫林氏的支持,自是有人起心欲除掉,所以林知正是知道这些,故而极少出城,除非一些必要之事。
话音落下,将士拼死厮杀,可这一切都是必然,遭遇不测是必然,死亡也是。
……
青杉林的雨持续了一整夜,仍在下着。
昨晚的杀手早已寻觅不见,而此时的青杉林也重回静谧,一切都与往常无异般,仿佛昨日的鏖战似一场梦,甚至地上的血迹都已被这场雨冲刷的干干净净。
林梓昨晚在密道之中就一直心神不宁,她早已踉踉跄跄的在来的路上,只是青杉林足有一整座皇城那般大,她还未赶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