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完结&番外

作者:长枝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71章 佛口蛇心伪君子45


    喜烛的烛泪颠簸踉跄着落下,融为一簇又一簇晶莹的珊瑚礁。


    红艳艳的喜房内,床榻上着嫁衣的新人赤红着眼,苦涩的眼眶溢出猩红摄人的色泽,瓷白面颊上的血管透出泛着隐青的脉络。


    他说不得话、做不得事,连眼珠子都转动不得,如同一具玉观音一般,只能静谧瞧着他的夫君受到另一个男人的威胁、凌辱。


    青年通身上下唯有那粗重压抑的呼吸如燃烧的火焰般跃动,可那火焰,如今却也将要将他的肉身都焚毁了。


    鹿尤死死盯着眼前穿着黑色寡衫、面容幽暗的男人,漆黑的眸中再没了从前江让夸赞的天真、纯美,只余下一片如蛇蝎般阴毒的怨恨。


    许是见敲打的意图已然达到,商泓礼幽冷深邃的面皮上陡然显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宽大修长的指骨不轻不重地掐着怀中人削瘦的下颌,高挺的鼻尖轻嗅着男人稠丽的乌发,商泓礼锋锐的眉弓霎时间弯起几分笑意,他的手臂如同交缠的花蛇一般,自江让身后穿梭,直至完全将对方的腰窝与后背死死地、不留缝隙地钉在怀中。


    直至此时,他方才轻轻吐出一口裹挟着贪婪、占有的气息。


    中了腌臜药物的江让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他只能任由身后的男人强势地拥住自己、操控自己。


    任由自己的面庞被那人寸寸转动,直到恶劣地对准了他的新婚娘子。


    商泓礼这般恶劣、荒唐、胆大包天的行径像是在无声告诫他,即便他如今成婚了又如何?若是他想,他江让,依旧只能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江让微微垂眼,避开了鹿尤痛苦到近乎崩溃的眼神。


    感受着身后男人灼烫的呼吸一寸寸下移,直到耳垂被一条滑腻腻的软物勾弄含住,江让的眼眶方才溢出几分深浅不一的水渍。


    他的嗓音在颤抖、身体也无法的无力支撑,闭了闭眼,冷声轻颤道:“商泓礼,你究竟要做什么?”


    商泓礼动作微微一顿,在江让看不见的角度,他俊厉的面庞赤裸裸地显出几分剥夺的欲望,随后,他看向床榻上男人明媒正娶的青年,眼神显出几分森冷嘲意。


    他抚在男人下颌的手骨逐渐下移,落入了那人漂亮纤长的颈窝,漫不经心地轻握了一瞬。


    掌管着天下生杀的皇帝轻幽幽道:“阿让,你明明一直都清楚我想要什么,不是么?”


    他说着,慢慢握住那人的肩膀转过来,牵引着对方行至喜桌前,将对方按在自己怀中,指骨捏住一小盏合卺酒,露出一抹浅笑。


    商泓礼一手控着江让的手骨,一手将自己的腕骨绕过,饮下了这杯强制换来的合卺酒。


    江让喝下得颇急,一时间耐不住低咳了起来,男人眉头紧蹙,今日他分明着艳色红袍,面颊却愈发森白,只余下咳呛引出的好嘲。


    “……咳咳,商泓礼,这样有意思么?”


    这话说得又冷又倦,甚至隐隐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叹息。


    商泓礼眸色微深,他轻轻拍了拍怀中人如稚兽般颤抖凸起的脊骨,沙哑道:“有意思。”


    “你看,”他道:“我若是不行此下策,你便永远不会教我靠近分毫。”


    “阿让,你早就知道了罢?在山阴村,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商泓礼指节轻轻抚着男人微红的眼尾,一手扣住对方颤抖的手骨脉搏珍惜笼住,柔声轻哄道:“好了,今日之事是我错了……可若非你执意娶那下贱的鹿人伎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阿让,此间事了,你便做我的皇后,可好?”


    “我会为了你换一个身份,叫你正大光明的嫁与我。”


    江让轻嘲一笑,眸中的森森冷意竟如同永夜般,叫人看不真切。


    像是知道自己躲不过,半晌,男人淡淡道:“商泓礼,我希望你日后想起今日,不会后悔。”


    商泓礼失笑,他如同史册中记载的亡国皇帝一般,荒唐失智道:“能得到你,朕永不悔。”


    江让扯了扯唇,眸色闪烁不明。


    黑夜沉沉,红烛摇晃,众人乘兴归去,谁也不知,那潮热温暖的婚房独独缺了新郎官,只余下那新夫人僵坐在榻上,直至黎明破晓时分,那新夫人方才抬起手腕捂住胸口,呕出一口浊血。


    …


    近来,久不见波澜的后宫陡然封了一位新妃。


    说起这位新妃,不说后宫,连带着前朝都关注不已。


    毕竟能住进议政殿、久伴帝王身侧,如此荣宠加身的妃嫔,多年来,也只此一位了。


    据说,那新妃正是太尉府的长公子徐让,这徐让生得霞姿月韵、珠辉玉映,且有经世之才,前些时日随着父亲徐太尉拜见商皇,与圣君一见如故,当日便留宿后宫。


    这一来二去,商皇便与那太尉长公子互诉衷肠了。


    没过多久,这太尉长公子便被直接封了贵妃,赐号为宸。


    此事一出,不少朝臣都大惊失色,上禀的折子更是如雪花般涌入议政殿。


    要知道,自古以来,宸字便有帝王、尊贵、权威之意,怎能随意赐予后妃?


    更何况,太华皇朝开国以来,帝王后宫的后妃再是如何受宠,也从未出现过赐号为‘宸’的妃子。


    只是,日日上奏的折子不少,商皇却铁了心的不肯更改封号,劝得多了,这圣君甚至能将折子砸在他们头上,阴着脸命侍卫将其拖去下牢禁闭。


    皇帝如此昏庸肆意,朝臣劝说不过,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多年来经营之下几乎掌控半壁江山的丞相。


    只是,也不知是出了何事,自从那江丞相迎娶了新夫人,便开始日日称病,再未上过朝。


    不仅如此,便是有人去探病,大多也会被挡回来。


    而被挡回来的,也并非丞相党或是江府家丁,反倒是商皇麾下如铁桶般的禁卫军。


    算起来,这丞相党群龙无首也有一段时日了,若非陈彦书那蛇蝎小人守着,只怕早已彻底溃散。


    最明显的,便是这些时日以来,已经有不少摇摆不定的丞相党朝皇帝投了诚。


    剩下的,只怕都在观望中。


    眼见江丞相如今是指望不上了,不少保皇党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位从来清廉中立的崔御史。


    只是说来也怪,这位自任职以来便勤勤恳恳、一心为国为民的御史大人,如今上朝却是频频走神,整个人看上去惨白灰暗极了,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不少人听闻过,这崔御史这些时日可是一日不歇地朝丞相府跑,他与江丞相在朝廷之上一直都是公认的敌对关系,如今再看,倒是耐人寻味……


    不过好在,崔仲景尚存有几分理智,他思衬片刻,应下众人请求,便打算去拜会帝王,好好劝谏一番。


    毕竟,为君者,当大爱天下,怎么可为小情小爱扰乱后宫、延误国事?


    行过宫廷廊间,临至议政殿时,崔仲景拢了拢衣袖,静谧垂首候在廊下,等候传令。


    只是,那大太监苏明晋入了殿内,却迟迟不曾出来。


    崔仲景便只好继续候在门外。


    说来,这内殿与廊下仅隔了一道檀香木门,候得久了,不免能听到内殿的动静,更何况,据说那位宠冠后宫的宸贵妃,便是住在这议政殿内——


    崔仲景微微蹙眉,还未多想,却陡然听见内殿传来了商皇近乎讨好无措的声音。


    “……阿让,这又是怎么了?”


    “莫要恼了,我、朕只是想亲近你……你多久没好好用膳了,多少吃一些——”


    哗啦——


    刺耳的桌椅翻倒的声音轰然传来,门外立着的小宫女都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渍。


    内殿的声音仍未停歇,好半晌,崔仲景听到了一道模糊的、极压抑、冷淡厌倦的男音。


    “商泓礼,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如今已然如愿以偿,还要在我面前这般惺惺作态,当真是恶心至极!”


    沉默如同一场阴冷的风暴,无声自殿内蔓延开来。


    商泓礼慢慢揉了揉额头,他能感受到额侧鼓动的青筋,心脏处压抑的苦闷令他硬朗俊逸的眉目都多了几分痛意。


    “阿让……”


    男人手掌微微蜷曲,好半晌方才喑哑道:“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如今木已成舟,我只求你好好保重身体,这些时日以来,你既不肯喝药,也不肯用餐,太医说你的身体遭不住的——”


    “与你何干?”


    冷冷的音调自那身着素瓷锦袍、眉目郁郁的男人口中吐出,一时间,竟恍若利刃般,刺得人心口刺痛。


    商泓礼深呼吸一口气,从来喜怒不行于色的帝王此时眼睑处竟隐约泛起几分赤色,他脊背佝偻几分,闭了闭眼,好半晌,又勉强展颜笑道:“好了好了,是大哥错了,大哥同你认错好不好?近日新上了你爱吃的青蟹,我替你剥好了……”


    他这般说着,一旁装死的苏明晋当即递上来一个瓷玉的小碗。


    这青蟹最是稀罕,且剥壳极难,光是这一小碗,便花费了商泓礼不少的功夫,为此,男人今日的折子都没批完。


    此事若是叫旁人知晓了,只怕会大跌眼镜。


    商泓取过小碗,当即面颊带笑,小心凑上男人面前,奉上小碗。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讨好,面带讽笑的江让便已然将他的碗盏挥倒于地了。


    瓷玉的小碗当即碎裂,挑好、剔好的蟹肉也滚落满地,正如商泓礼此时的心脏,也裂得条条缝缝,四处生寒。


    男人的笑容当即僵在脸上。


    商泓礼如今年岁已然不小了,因着操劳国事,加上与丞相党这些年来的明争暗斗,他的眼角已然生出的细纹。


    那一道道的细纹,更像是一种静水流深的隐忍,它将他一切的爱、恨、嗔、痴掩埋了数年,令它们永不见天日。


    可如今,眼见他大权在握之际,那些隐忍的痴狂,便尽数化作汹涌的波涛,欲将他彻底吞没。


    这些天,他一直尊重江让的意愿,还从未碰过对方。


    商泓礼漆黑的瞳孔近乎诡异地死死盯着男人,锋锐的眉眼流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痴意。


    可江让哪里知道他已然隐忍到了极点,无知无觉的男人仍旧以厌恶至极的视线、声调去刺激对方,冷声嗤笑:“大哥?商泓礼,你配吗?”


    “有哪家大哥会在二弟的新婚之夜将其掳走?又有哪家大哥会在弟弟受到刺激之时,化身禽兽,欲要强迫于他?”


    商泓礼的眼眶已彻底红了,他浑身颤抖,身躯像是承受不住刀刮的活鱼一般,可江让却仍旧残忍的一字一句道:“商泓礼,你就是个畜生。”


    “嗡——”


    脑海中一阵嗡鸣,商泓礼只觉心尖都仿佛在滴血,那一瞬间的痛苦恍若泄洪的泥石,厚重的黄土挟裹着泥沙滚滚崩腾而下,将他的理智全然冲垮。


    商泓礼刺黑的眼瞳几乎缩成一点,他紧紧扣住眼前人的手骨,青筋暴鼓的手掌分别握住青年的大腿,微微用力,江让便以一种难堪的姿势,被那人抱起身。


    一瞬间的失重令从来温雅的男人慌了神,也躁红了脸。


    江让控制不住地咬牙,手掌用力扇过对方的脸颊、拽过对方的发丝,失控道:“你放下我——”


    一旁的苏明晋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连带着挥退一众宫人。


    只有崔仲景微微皱眉,殿内有些字句他听得并不清晰,待他想听得更加仔细时,却隐约听到了叫人面红耳赤的喘息与怒骂声。


    崔仲景当即头脑一空,秉承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当即尴尬着退开了。


    殿内,江让已然被商泓礼抵在满是折子的木案上了。


    他修长的双腿被迫攀在男人的腰身,整个人因着惊惶,瓷白的皮肤都泛起了一阵蒸腾般的薄粉。


    因为抵抗得厉害,桌案上的折子洒了一地,看上去荒唐又糜乱。


    商泓礼大口喘气,坐拥天下的帝王如今即便压在江让上面,也不过是一条因不受宠爱而失控的狗。


    他哆嗦着、震颤着眼睫,猩红的瞳孔中涌出一滴又一滴的热意。


    “阿让……”商泓礼愈发俯身,两人的身体如同纠缠的花蛇一般缠绕,他微白的唇重重地吻上了江让漂亮的唇弯,喘息道:“我是畜生,你别恨我,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江让仍撇开头颅试图躲避,可商泓礼却死死抵着他的额头,不允他逃避,男人湿漉漉的唇哆嗦,惨然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若松手,你便要远走高飞,再不肯多看我一眼。”


    “所以,我只能紧紧地、没皮没脸地抓住你了。”


    第272章 佛口蛇心伪君子46


    天顶的金乌安静散出摇曳的光晕,闷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一声恭敬的“崔大人”于耳畔陡然响起,崔仲景方才恍然抬头,正气的眉色冷淡无比。


    苏明晋怀握拂尘,和善的面庞恍若一幅早已被描摹好的僵硬人物像,唇畔笑意深深:“崔大人,陛下有请。”


    崔仲景微微蹙眉,脚步方才迈开,隐约有几分微跛,他好似想到什么,敛眉问道:“苏公公,方才议政殿内闹出动静的,便是那位宸贵妃么?”


    “本官听闻那宸贵妃与陛下乃是一见钟情、甚是郎情妾意,今日一见,倒并非如传闻那般和睦——”


    走在前方引路的苏明晋闻言脚步微顿,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自然是人精,分毫不显山露水地笑眯眯道:“是啊,陛下与宸贵妃一见倾心、情谊深厚,只是崔大人呐,您未曾成婚,或许并不清楚其中道理。这夫妻之事,多是复杂,日日相处在一起,哪会没些口角呢?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罢了。”


    说话间,随着脚步的挪动,红色宫墙上空的半面青天已尽数被另外一堵高墙遮蔽,苏明晋微笑转身,手中拂尘挥洒,恭敬朝着男人弓腰谦卑道:“大人,请。”


    崔仲景蹙眉,慢慢拂过衣摆处的褶皱,尽力调整自己微跛的腿脚,踏入殿内。


    他走得不急不缓,漆黑的眼眸显得平静而清正,恪守礼法,并不敢直视圣颜,直至行至殿堂中间时,男人方才微微掀起衣摆,恭敬下跪道:“臣崔仲景,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上首皇帝的声音显出几分意味不明。


    “崔爱卿眼下求见,有何要事禀报于朕啊?”


    崔仲景礼数周全地行礼起身,他微微抬头,一举一动间尽是清正之气。


    只是,抬头的一瞬,那些劝谏帝王的话语却仿若一块腐烂的血肉般,堵塞在他的咽喉。


    崔仲景的脸色白得吓人,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满是厚重泥泞,他失神地盯着上座帝王身畔眉色冷淡、衣着锦绣的男人,只觉天地都在眼前旋转。


    男人像是想不明白似的,他失态地盯着上首那与帝王同享龙座的太尉长公子、如今的宸贵妃,一时间,苍白的嘴唇颤抖到失控,竟无声唤出一句‘江子濯’。


    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是江让呢?


    他不是病了吗?他数次拒了他的拜帖,那信纸中字句熟悉得令他眼热……


    那样骄傲、闪闪发光、行至权利巅峰的江子濯,怎么可能甘愿华服锢身,成为另一个男人的笼中雀?


    可那张温雅如玉的脸、熟悉入骨的情态,以及不耐厌烦时摩挲着指节的动作,无一不在提醒他,这就是江让。


    崔仲景耳畔逐渐溢出嘈杂而单一的耳鸣声,那声调随着刺痛的心脏蔓延、扩散、扭曲、变形,最终竟恍似化作了野兽的哭号。


    身体与精神受到的双重痛苦令那清正廉洁的男人脊骨都塌下了几分。


    此时此刻,他终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崔仲景没法欺骗自己去相信江让是否自愿,男人衣袍尚且有几分凌乱,乌发错缠肩头,薄白的唇显出几分异样的、灼烈的红,锦袍之下如蝶翼的锁骨更是青紫一片。


    男人冷倦、讽刺的眼神如同一根银针般,自他的心脏深深刺入,锥心之痛令他一时之间竟生出惶恐与绝望之感。


    江让看上去过得并不好。自极西之地归京后,他的身形便削瘦了不少,眉眼间与唇色时常泛着薄淡的苍白,偶尔掩袖的轻咳,无一不在彰显着男人愈发憔然的、勉强支撑的身体。


    说来,这趟极西之行,也为崔仲景留下了跛腿的终身之疾。魏烈其人两面三刀、邪戾无比,他自然瞧得出崔仲景与江让并非亲兄弟,许是顾忌着两人之间的微妙情分,于是,那狠辣小人只江让面前说会为他安排好住所、治疗腿疾,实际上,崔仲景早早便被关入水牢,险些没去了性命。


    若非江让安插的人悄悄顾着他,只怕崔仲景早已魂归西天。


    崔仲景颤抖着想,江子濯看上去,似乎愈发消瘦了。


    即便金丝锦袍加身,那人的腰身也显得空荡荡的,像是高塔边飘摇中落下的枯叶。


    从前的江让是光辉的日月,令人望而不敢近之。


    可如今的他,更像是初冬降下的一抹薄雪,日光将现,便轻盈化作滴滴露水,消失无踪了。


    这样被禁锢在深宫中的江让,再也不会轻轻挑眉,故作戏弄地唤他‘崔大人’了。


    崔仲景没有哪一刻比现下更加绝望,江让看向他嘲冷的笑容仿佛在告诉他:你所效忠的君主,亦不过如此。


    强取豪夺、城府深沉、荒淫无道,连当朝美誉无数的宰相都要他锁入深宫,沦为他一人的禁脔。


    崔仲景,这就是你的忠君之道吗?


    “崔御史怎的不说话了?”


    商泓礼深沉英俊的面上显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强势地扣住身畔冷冰冰的男人,宽大的手骨顺着那人的手骨慢慢下滑,寸寸交叠、紧扣,恍若一头垂涎猎物的怪物伸出宽厚的舌头慢慢舔舐一般。


    自崔仲景入殿后,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的江让不得不被对方烦得侧过了面庞。


    殿内烛火摇晃,正如几人心境,江让颇有几分不耐,并不看场合,冷声打断,白生生面庞阴晦不定:“商泓礼,你究竟要做什么?”


    眼见他这般大胆,在崔仲景面前竟没有丝毫遮掩的心思,商泓礼反倒露出几分愉悦的神色,约莫是多年夙愿终于如愿以偿,男人便是在外臣面前被如此直呼名讳也没有丝毫的不悦,他甚至故意压低了声音,言语多有讨好:“阿让,崔御史还在呢,你且给朕留几分颜面……”


    江让瞥他一眼,只冷笑,眼见抽手也抽不动,索性一动不动,随他去了。


    崔仲景指骨绷得青白,苍白的唇内缝隙中隐约显出几分浓稠的血迹。


    他只死死盯着龙座上的两人,从前父亲教给他的忠君思想皆被抛之脑后。


    崔仲景第一次这般大胆、狂妄地直视天颜,就仿佛,他终于不再是从前那个被克己复礼囚笼困住的可怜人了。


    “陛下,”他张唇,血腥气自喉间蠕动:“江丞相缘何在此?”


    闻言商泓礼面色陡然一落,凌厉的眼眸微微眯起。


    身为掌控天下的君主,除却捉摸不定的心上人,商泓礼几乎对所有人洞若观火。


    崔仲景喜欢江让,他早十几年便知道了。


    甚至,心思深沉的商泓礼还清楚,年少时候的江让,对崔仲景也曾有过几分异样朦胧的情愫。


    正因为知道,商泓礼才会一直耿耿于怀,男人洞察人心,新朝方建之时,他知道待朝局稳定后,江让与崔仲景只怕会来往愈密。


    于是,商泓礼使了一计,彻底离间二人。


    商泓礼知道崔仲景出身名门士族,负担极重,自小通读忠君文章、两袖清风。这种人最是一根筋、固执己见、好掌控。


    于是,他故意将三公之一、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之职交予了他。


    崔家是落魄士族,于新朝根基不深,而崔仲景之功绩远远比不上江让,这等官职必定引人眼红。


    事实证明,此计便是商泓礼使出的最阴毒的计谋。


    他揣摩人心,硬生生将一对曾互有情谊的佳眷拆散。


    只是,说来耐人寻味,崔仲景被陈腐思想腐蚀的大脑看不清真相,可江让也看不清吗?


    不,他看得明白,甚至因为太清楚两人终究会陌路,是以,他索性从一开始,便将那星点可怜的情愫彻底丢弃了。


    这也是商泓礼为之着迷的一点。


    江让其人,当断则断,绝不优柔寡断,事出则不悔,于乱世中有枭雄之态。


    是以,商泓礼本以为崔仲景会死路一条地继续忍耐,却不曾想,此人竟当面点出了江让的身份。


    还真是叫人感动,如此陈腐之人,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天。


    只是,他的失态来得太晚,江让已经不在乎了…商泓礼勾唇看了眼身畔的男人,指节不由得神经质地扣得更紧了几分。


    果不其然,哪怕崔仲景眼淌血泪,江让都不曾将一份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


    男人面色厌烦极了,仿佛看到崔仲景便心生出几分不耐与冷躁。


    商泓礼试探完,当即也不在意崔仲景的僭越了,他只是不轻不重地笑笑道:“崔爱卿慎言,江丞相如今在府内调养,你眼前的,乃是朕的爱妃,宸贵妃。”


    “见到贵妃,还不行礼?”


    崔仲景闭了闭眼,舌尖泛起的苦味令他生出几分反胃之感。


    这便是父亲、族人、乃至自己要效忠的君王啊——


    可笑至极!


    荒谬至极!


    一直到此时,崔仲景方才恍惚想起,前些时日陈彦书同他说过的话。


    他说,崔大人,太华的国运已至尽头,你当早做打算。


    即便不涉及党派之争,崔仲景也明白,他所代表的,是朝中的第三方势力。


    ——中立党。


    从前的中立党偏于保皇党,只一心扶国为君,如今商皇既荒唐至此,指鹿为马,他也实在不必坚持己见了。


    就像少年时期,江子濯同他抱头躺在草地上,悠闲看着天边的薄云,吊儿郎当的江让口中叼着根青草,面颊上染着几分泥渍,他侧头看着他,笑眯眯道:“崔仲景,你既知道你的课业做错了,为何只知道接受夫子的惩罚,却不知及时悔改?”


    “崔仲景,你明明可以有选择,这个选择权,一直都在你自己的手上。”


    是啊,这个选择权,其实一直都在他自己的手上。


    这些年来,江让为国为民,哪怕接受下面的贪污,却从来都有自己的底线。


    他确实将自己的羽翼染得污浊不堪,可他这般自污,却是为了能够站到更高的位置,为天下的百姓谋福祉。


    崔仲景啊崔仲景,你为何只看到那人与旁人同流合污的假面,却看不见那桩桩件件、利好天下的结果?


    崔仲景慢慢曲下膝盖,他不敢看,也生怕江让误会自己是个软骨头。


    可此时此刻,面对商皇疑冷的眼神,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继续伪装下去。


    一身清正的男人眼眶通红地伏跪下身,双手垫在额前,他勉强稳住嗓音,闭了闭眼,沙哑道:“臣崔仲景,拜见宸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内寂静片刻,好半晌,崔仲景才听到那人冷淡倦怠的声音如是对旁边的皇帝道:“商泓礼,你真卑鄙。”


    商泓礼英俊的眉眼柔软几分,他轻蔑地看了眼地面伏跪的男人,柔声对身畔的爱人道:“阿让,你莫要气,我卑鄙我最卑鄙了,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些饿吗?今日御膳房多备了几道菜……”


    耳畔的声响逐渐远去,直到快要听不见动静的最后一瞬,崔仲景听到一道轻飘飘的、居高临下的、带着几分淡淡胜利姿态的声线:“险些忘了,崔爱卿,有何事日后再商议,起身罢。”


    清冷贵气的议政殿内只余下‘荜拨’的烛火燃烧的声响,好半晌,崔仲景方才缓缓起身。


    他脸色惨白至极,手心溢血,从前的清正傲骨仿佛被尽数折断了,漆黑的瞳孔中涌动着无尽的褐色淤泥。


    许是因着跪得久了,离开之时,崔仲景一瘸一拐,竟与残障的瘸子一般无二。


    殿外候着的苏明晋显然没想到此人竟会如此……喜怒形于色,约莫是看对方实在面无人色,苏明晋叹了口气,轻声道:“崔大人,有些事儿,你若是当做全然不晓,便也不觉烧心了。”


    崔仲景脚步微顿,指骨近乎裂出皮肉,他一言未发,只拖着瘸腿,慢慢走远了。


    苏明晋驻足原地,瞧着对方佝偻的背影,只轻轻摇头,不再言语。


    整个朝堂,可以说,除却那位被囚禁深宫的江丞相,便只有这位崔御史还算是对他这般的阉人客气了。


    只可惜,见这崔大人如今这般的面相,只怕是心脉受损,自此往后再难入眠了。


    第273章 佛口蛇心伪君子(完)


    边关大捷的消息传入朝中时,已经深秋果熟之季。


    闻此消息,举朝欢庆,商皇为表其态度,当即便挥手送出黄金数万两犒劳将士们。


    此外,皇帝还特意设宴,褒奖此次的大捷的功臣,并对其论功行赏。


    宴会设在元清宫大殿,极为正式,甚至为表重视,此次玉宴还是皇帝身边宠爱至极的宸贵妃亲手操持。


    由此可见,商皇待这些将士功臣可谓是看重至极。


    玉清殿内,灯火亮如白昼,满堂金玉帘箔、明月珠壁,旋转流离的宫灯中流淌出金碧辉煌的色泽,帷帐纷飞,王侯将相皆端坐其间。


    池中舞姬的裙摆层层叠开,恍若春日绽开的鲜花,昳丽秀美、轻盈绝伦。


    金阶一层层递上,坐在群臣上首的,则是黄金龙座上身着玄黑长袍、绣着暗色龙纹的帝王。


    只是,从前这黄金龙座上始终只有商皇一人,无人敢争其辉光。


    可如今……


    众人隐晦地看向宽敞龙座上坐着的另一道修长身影,心中霎时间泛起惊涛骇浪。


    群臣左顾右盼,好半晌,竟无一人敢出声。


    且不说后宫嫔妃坐上皇帝的龙座是件多么不合礼法、目无法度之事,便说这宸贵妃与江丞相一模一样的容貌……


    联想到江丞相卧病在床的时日与贵妃进宫的时间前后所差不多——


    众人一时间脸色各异,此事到底太过匪夷所思,加上今日是论功行赏的大日子,是以偶有几个中立党嘴唇蠕动,却也不敢破坏当下的气氛。


    尤其是当他们瞧见端坐在最前方的崔仲景都默然无声,当即便都歇下了心思。


    商泓礼左手中捏着金杯,另一边则是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江让削瘦的手骨,他将手中金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锋锐的眼眸显然已涌上了几分醉意。


    男人凑近身畔人,眼中含着笑意,嗓音低沉而黏糊道:“阿让,我有些醉了,你也不劝着你夫君一些?”


    江让今日穿着繁琐宫装,额上的金冠玉饰压得他颇显几分冷闷之色,闻言,男人只微微偏头,嗓音淡淡道:“陛下要喝,臣如何拦得住?”


    商泓礼笑意愈深,指尖轻轻勾了勾男人的掌心,低声道:“你若拦着,朕必定听你的。”


    江让眯了眯眼,随意嗯了一声,眼神却平静扫过殿下众人。


    陈彦书、崔仲景、妄春、宜苏、魏烈……还有那位戴着银边面具、自边关之战中脱颖而出的周柏周卫尉。


    许是注意到了男人的心不在焉,商泓礼面色当即落下几分,他的眼神顺着江让看向的方向看去,最终凝在场上唯一带着面具的男人身上。


    商泓礼捏了捏复又满上的杯盏,眉色间显出几分隐约的戾气。


    自从得到江让、将对方限制在自己身畔后,商泓礼并未因此松懈半分,相反,因为江让待他太过冷淡、不在乎,男人反倒愈发像条郁躁的猎犬,江让多看谁一眼、对谁释放出善意,当夜,待爱人睡去后,他便要将犬牙对准谁的脖颈。


    不出几日,伺候这位贵妃娘娘的宫人便都变作不会笑、不会说话的哑巴了。


    江让知道的时候发了好一通火,可商泓礼反倒只觉得开心,他想,哪怕是恨也好,他只是想被他看到。


    商泓礼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人面上装神弄鬼的面具,语气怪异道:“周卫尉怎的参宴还要戴着面具?是不满朕的贵妃布下的酒水吗?”


    此话一出,宴会上一阵暗流涌动,大太监苏明晋挥了挥拂尘,朝着舞姬使了个眼色,殿内的丝竹靡靡之乐当即停歇,众舞姬皆退向一畔。


    名为周柏的男人当即抬眸朝上看去,缓缓起身行礼,他身形高挑颀长,虽看不清容貌,却自有几分久经沙场的气势。


    因是戴着面具,男人说话的声音便显出几分冷闷的意味,他道:“回禀陛下,臣相貌丑陋,不敢惊扰陛下和贵妃娘娘。”


    商泓礼唇畔显出几分冷戾之意,他淡淡勾唇道:“周卫尉为我太华击退敌军,哪怕相貌不佳又如何?不必在意此等小事,朕与贵妃身为天下表率,更不会因此而表露不安。”


    周柏沉默地站在原地,他微微闪烁的眼神瞥过上首对他轻轻点头的江让,慢慢抬手,青筋微露的指骨按在玄银的面具上,轻轻取下的一瞬间,桌边的杯盏摔落在地。


    像是一个无声的暗号。


    一瞬间,殿内陡然响起兵刃刀剑的动静,舞姬们、伪装的小太监们手持匕首长剑,眨眼间便将殿内四散侍卫解决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保护皇上’,其余的侍卫与禁卫军皆握紧刀刃,拥护于龙座之上。


    殿内顿时变得混乱起来,血色四溢。


    面具不紧不慢地挪移开来,露出了一张眉眼沉冷、锐利至极的面庞。


    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算不得成熟的面孔,青年生得极其英朗俊秀,唯有左脸侧一道狰狞的疤痕破坏了这整张脸的俊美。


    商泓礼却在看到的一瞬间瞳孔猛缩。


    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曾被他推入山崖、后被江让送去乡下的江飞白!


    江飞白并不敢看江让,在边关历练的凶戾之气霎时间蒙上他的眉宇。


    青年扯唇笑道:“商泓礼,别来无恙啊。”


    “你囚禁我父亲,纵容贪官横行,对我江家赶尽杀绝,如今,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场下哆嗦的群臣一字不敢言。


    唯有陈彦书轻描淡写地饮了一口酒,如花蛇般妖冶的眉眼闪过几分笑意。


    商泓礼眉色阴戾,他牵着江让的手骨仍在哆嗦,好半晌,在接到神色惶恐的苏明晋递来的消息后,男人眼神狠厉,砂砾般的嗓音阴森道:“江飞白,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无召将边关之军带入皇城,如今这般,你是要造反逼宫吗?”


    造反的罪名自古重如雷霆,此番便是江飞白当真造反成功,日后也无法得到民心,名不正言不顺——


    可江飞白却只是勾唇一笑,左脸的疤痕被牵动着扭曲如虫鼠一般,他沙哑道:“皇帝失德,我等为名请命,又有何罪?”


    “众将听令,若谁能取得那狗皇帝的头颅,赏黄金万两!”


    一瞬间,逼近金銮龙座的众将眼神愈发凶戾,握着锋刃的禁卫军愈发后退。


    商泓礼眼球已然逼出几分猩红之色,他冷冷朝着一旁悠悠饮酒的魏烈道:“魏将军,你还等什么?还不将这群逆贼制服压入牢中!”


    魏烈是他这些年来培养的亲信,今日之事虽事发意外,可商泓礼也并非全然无所准备,只是——


    被逼入陌路的帝王猩红着眼,眼睁睁看着昔日栽培拉拢的亲信对他散漫挑眉,嗤笑道:“陛下,您在唤我?”


    “那您可叫错人了,”魏烈的眼神如烈火般落在帝王握住江让的手骨上,眼眸中闪过几分阴霾,旋即无赖耸肩笑道:“我和这位江卫尉一直都是一伙儿的。”


    商泓礼气得头晕目眩,他看向掌管部分暗卫的妄春与宜苏,却见两人仍在低声嬉笑,时不时看向他身畔之人的眼神中,满满皆是爱恋与觊觎之色。


    婊子无情,他本也不指望他们,可这两个贱畜不仅毫不避讳,甚至当众觊觎他的人——


    商泓礼猩红着眼看向满堂目露逃离之色的群臣,冷笑一声,他闭了闭眼,单手死死揽住身畔面色如常的江让,一手抽出刀刃,扬头厉声道:“禁卫军听令,给朕杀了这群反贼!”


    刀锋利刃的声音不绝于耳,可眼见对方的人愈战愈勇,那些野蛮的边关之士哪里是宫廷中的禁卫军可以比的,不出片刻,便已有颓色。


    其余群臣生怕被连累,却又无人敢在商皇沐血阴戾的面色中当第一个逃跑的出头鸟。


    便是此刻,崔仲景平静起身,他抚了抚衣袖,清正的面庞看不清神色,他冷静对众人道:“诸位大人,还请先随本官一起避难,我等本是文官,本也无力回天,不如保存力量,日后再作打算。”


    他这番话算是说到众人心坎上了,不出片刻,众臣便随着崔仲景仓皇退出了殿外。


    眼见已无转圜余地,商泓礼抹去面上的鲜血,在看到苏明晋为他挡下一刀,凄厉地喊叫:“陛下,老奴为你挡着,快些逃!快些逃啊!”时,面色始终不崩于泰山的男人终于脸色大变。


    苏明晋是他当初随手救下的前朝太监,多年来对他忠心耿耿,宛如亲兄。


    如今,最后一个一心朝着他人也死去了,甚至连死,他都求着他活下来。


    商泓礼溅上鲜血的唇神经质地颤抖,他死死握住江让的手腕,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跌跌撞撞地揽着江让朝着后殿撤退。


    即便在如此逃亡的时刻,商泓礼依旧固执至极,不肯放手。


    明明知道江飞白不会对江让如何、明明知道今日的一切蹊跷无比、明明知道身边之人并不无辜——


    甚至,他早便清楚江让成婚、被掳入皇宫一事处处存疑,可他依旧不肯放开这人的手,浑然像是一个被逼至陌路的赌徒。


    他们手掌紧握,奔逃至摘星楼,在踏上阶梯的时候,商泓礼感觉到了无比刺骨的寒风。


    摘星楼的阶梯足足有九十九阶,前些年,他便一直亲自督促摘星楼的建造情况。


    建造摘星楼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知道江让夜间难眠,喜爱观星饮酒,他便不顾众臣反对,执意造楼。


    如今想来,他确实不算一位好的君主。


    可他依然不后悔。


    他这一生行至此刻,早已疯魔了。


    商泓礼抹去面颊上的鲜血,猩红的眼眶中隐约显出几分哀意,他勉强稳住呼吸,对江让露出一个笑。


    “阿让,还记得这里吗?”


    身着皇后级别衣饰的江让面色溢上几分潮红,男人额上的玉石已然散落丢失了许多,可即便是如此,他却依旧不显狼狈,反倒因着过分冷静的神色而显出几分静谧的、叫人发疯的漠然。


    江让看着眼前附庸风雅的竹椅木桌,许久方才想起,商泓礼前些时日总爱带他来此处观星,踏入观星台的皇帝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


    在这里的商泓礼仿佛褪去了帝王的伪装,只作为商泓礼存在。


    他会亲自为他煮茶做羹汤;会握住他的手骨,没脸没皮地表白心意;会面红耳赤地与他亲吻,可最终也只是浅尝辄止;他会喊他夫君、唤他娘子,会赤身裸体地请求他的怜爱。


    这里几乎成为他们虚幻爱情的巢穴。


    可如今,江让却只是淡淡地看他,微红的唇轻轻动了动:“不记得了。”


    商泓礼湿红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他勉强压抑着颤音,脊背佝偻:“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记得就好……”


    可他说到最后,却依旧控制不住悲哀的绝望之意。


    商泓礼闭了闭眼,转而看向摘星楼下。


    密密麻麻的叛军几乎将此地包围了起来。


    一代帝王慢慢、慢慢地垂下头颅,收拢的眼眸中仍带着几分痴意,他轻声道:“阿让,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遇到了你。”


    商泓礼轻轻握住摘星楼中常年不熄的鲛烛,一字一句宛若刀割般苦涩:“阿让,我知今日之事背后的谋划之人是你。”


    “当年,我若是并未被选中成为帝王、我若是不曾起过贪恋,我们之间,是不是会有另一个结局?”


    江让定定看着他,好半晌,突然弯出一抹嘲意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轻声道:“不会。”


    “商泓礼,若我为帝,你也不会甘心。”


    “权欲会让你不断地迷失自己,钱财会让你的野心永远得不到满足,你若是我,站在金殿之下,也会生出妄图走上天梯的梦。”


    “商泓礼,我们二人能够于乱世中携手,便是因为,我们都是狼心狗肺之徒啊。”


    商泓礼双手紧握,他像是个全然被否定的赌徒,连腿脚都险些支撑不住身体。


    他压抑着嗓音,泪水一滴滴落下:“阿让,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如此?”


    “或许我用错的方法,可这些年来,我对你的爱,始终不曾掺假。”


    “商泓礼——”江让冷淡的眼神在听到他说出爱的一瞬间,竟显出几分厌恶之色,他一字一句道:“能别再拿你所谓的爱来企图束缚我了么?”


    “你所谓的爱是什么?”


    “是禁锢、占有、破坏、嫉妒。”


    “可我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


    “你爱我,与我无关。”


    江让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头顶繁星如子的星空,好半晌收回眼神,沉甸甸的黑眸盯着眼前颓废的男人,温声道:“商泓礼,你不是喜欢强取豪夺么?如今,我也让你试一试这是何等滋味。”


    话音刚落,走上观星楼魏烈与江飞白便眼疾手快地前去,他们夺过男人手中的焰火,将他死死压制住,逼着他对江让跪了下来。


    可江让眼下却兴致缺缺,他只是随意挥挥手,对戴着玄银面具的江飞白道:“将他拖去冷宫锁住,对外便说——”


    “太华前朝帝王身患重疾,不便示人。”


    江飞白漆黑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星子,他动了动喉结,哑声应下,当即压着人离去了。


    “其余众人,”江让微微一笑,温声道:“劳烦诸位了,今夜且修整片刻,明日再作打算。”


    “陛下,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让一愣,打眼看去,却见第一个朝着他行礼的,竟是一身清骨、宁折不弯的崔仲景。


    崔仲景跪伏于地,头颅抵在手背上,虔诚如信徒跪拜神明一般。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宏伟的声音响彻皇城。


    “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旁的魏烈更是满目钦服,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明黄的披风。


    男人先是将黄袍披于江让肩头,从来粗糙的人此时却细心万分地为他系好披风,旋即他便干脆的‘咚’地一声跪地,仰起的头颅带着几分豪爽的笑意。


    魏烈双手捧上象征着军权的虎符,黑眸灼灼,笑意弯弯,认真而大声道:“陛下,臣愿献上虎符,日后,臣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陛下剑锋所指,便是臣所行之处!”


    江让狭长的眼眸寸寸扫过众人,胸腔中逐渐溢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他失笑,嗓音喑哑道:“诸位快快请起,朕能行至今日,全倚靠诸位的帮衬。”


    此话说了足有三遍,众人才左看右看,小心翼翼起身。


    大局已定。


    既已准备不日称帝,江让夜间便宿在皇宫之中。


    夜间,灯火方歇,江让方才上塌,便瞧见榻上两个穿着薄纱的美人横陈其上。


    眼见男人上了塌,他们一人抱住一只手臂,如同勾栏中的伎子一般,勾着江让倒入温柔乡中。


    许是太久不曾共赴云雨了,妄春急色得蛇尾都原形毕露了出来,冰冷的青色蛇尾寸寸搭上男人的小腿,逐渐蔓延。


    而一旁的宜苏则是轻轻摇动着白绒绒的狐尾,玉指扣住江让的手掌,搭在自己的心口,他舔了舔唇,眼神迷离道:“陛下,你听听,臣妾的心慌不慌呀……”


    江让的眸中一瞬间显出几分无奈,许久,他索性揽住二妖的腰身,狭长的眉眼轻轻挑起几分散漫的弧度,唇弯上挑,沙哑道:“朕在呢,今夜若是玩得误了早朝,你们可就得被那些老家伙们打为妖妃了——”


    宜苏哀怨地揽住男人的腰身,轻轻柔柔道:“陛下会保护臣妾的,是不是?”


    冰冷的蛇尾早已卷得新帝哆嗦不已,江让微微吐气,眯眼笑得意味深长:“那得看你们的表现了。”


    长夜漫漫,宫廷台阶上的血水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黎明将至,随着一道编钟的声响漾开后,新的一日开始了。


    第274章 佛口蛇心伪君子(番外必看!)


    乌云滚滚,台阶无数的青砖广场正中间铺就一道长至看不到尽头的红毯。


    太和大殿的正前方矗立着巨大的东皇青铜鼎,袅袅烟雾从其间漫出。


    随着一道撞钟声响起,清脆的玉璜撞击、连绵不断的击鼓音连绵应和。


    天际层峦叠嶂的乌云竟仿佛被仙人的拂尘缓缓别开,一道璀璨的、喷薄欲出的日光自那仿佛被撕裂的天顶悄然落下。


    滚着金边的红色绒毯一瞬间恍若化作一道通往圣殿的天梯。


    而那天梯边,身着齐整的百官各个垂首肃立。


    太和大殿的金銮龙椅空悬,唯有那东皇青铜鼎前立着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


    纳兰行云身着白衣祭司袍,发间沉重的祭祀金饰流转过神秘尊昂的色彩,额心一点吉祥痣灼灼如鲜血般刺眼。


    他面覆白纱,清冷的黑眸专注至极地盯着自红毯上步行而来的帝王,胸腔中涌动着无限的爱慕、澎湃、渴望。


    无愧他早早几年便借用蓬莱之力助他登顶天宝,江让果真不愧是天选之明主。


    这几年间,纳兰行云白日占卜谶纬,为江让卜算吉凶。此外,他时常借以江让的名号,带着蓬莱弟子下山弟子下山施粥行善,太华上下,无有他不曾行走之处。


    每经过一地,他总会为当地民生提出适合的建议,并隐晦植入新君将立的观念,一时间,江让的名号愈发深入人心。


    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黑夜中,被鲛人成年期折磨得如堕烈火的圣洁仙人总会用白绸将自己死死捆缚住,往往一夜下来,他总会水液淋漓,整个人如同从被水中捞起的、颤抖的白鱼。


    是了,纳兰行云确实心悦江让,可他到底知廉耻、懂礼仪,他是淫秽的鲛人,可他同时也是蓬莱的阁主、太华的国师。


    他的存在,便是冰清玉洁、纯洁无垢的象征。


    若是旁人知道他如此放浪无度,那么蓬莱的声名将霎时扫地、为人唾弃。


    人们最是接受不了无情无欲的圣子堕落为娼妓,届时,他不仅会被众人踩入泥泞之中,连带着那人,都极有可能厌弃他。


    可这样如堕地狱的日子仅仅维持的一年。


    第二年,意识不清的纳兰行云、被众人视作天上仙的国师便在理智全失之下,运用术法、化作淫兽,爬上了丞相的床榻。


    越是开荤,便越是难以自控。


    自此以后,纳兰行云自小所学的禁欲克制之术,全部都变作了笑话。


    恍神片刻,纳兰行云再看向那人时候,眼神变得复杂而柔和,他的声音清朗而厚重,凝神道:“请新皇——”


    话音方落,天边的日轮已然彻底显出轮廓,像是一道新生的希望。


    肃立的百官齐齐整整地尽数跪地,所有人皆沉声道:“请新皇。”


    身着赤红龙袍、金冠玉璜的男人眉宇间尽是沉稳与威严。


    他一步走过跪伏的文武百官,火红的日光暖洋洋地落在他的身间,这数时间来,他所受的屈辱、痛苦、磨难,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化作过眼云烟,消弭无踪了。


    江让站于东皇青铜鼎前,平静上完祭祀的香火,任由白衣祭司为他加祝。


    男人唇畔隐约显出几分笑意,却毫无敬意,只余下令人心惊的野心。


    江让漫不经心地想,数年前,天道逼迫他成为商泓礼的配角,他心有不甘,于是筹谋多年、步步为营。


    如今,换做他成了这执棋之人,抬手便可掀翻这寰宇四方。


    身畔的白衣祭司恭敬地退开几分,年轻的帝王一步步走向太和大殿的那尊金銮宝座。


    每走一步,繁重衣带间的玉璜便叮咚作响,恍若盛世的祝歌。


    赤红如同初生朝阳的衣摆轻轻划过,江让转身,坐上龙椅,居高临下的俯瞰众人。


    站于一侧的纳兰行云取过礼案上的玄黑天子冠,抬起修长的指节,颤抖着为男人加冠,旋即几步退后,从容掀起白袍,俯身跪拜。


    太和殿外,礼乐奏响,声达九霄。


    庙堂之下的百官依次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坐龙椅的感觉确实与站在台阶之下的感觉全然不同,江让温润的眼眸扫过四方,在这里,所有或武力高强、或聪敏无双的权臣在他的眼中,不过一粒尘埃矣。


    日光耀耀,江让有一瞬间想到自己曾于蓬莱神庙看到的海市蜃楼。


    男人的眼眸一寸寸下移,宝座之下,伏跪于他脚边的果真是神色暧昧的宜苏与妄春二妖。


    二妖因传递秘密情报有功,且又是前朝妃子,按照规矩,自然又被充盈入新皇的后宫,同时,他们手中也掌握着一支独属于皇帝的暗卫。


    随着阶梯的延展,二妖之下伏跪的是面色苍白、吊梢眼锋锐的陈彦书;清正玉骨的崔仲景;以及豪爽锋锐的魏烈。


    三人因从龙有功,且功绩不俗,分封为宰相、御史大夫、以及直属于皇帝的太尉。


    其中,崔仲景身居两朝御史大夫,倒是叫众人惊异不已。


    再往下,便是神色坚毅、面颊带疤、被册封廷尉的江飞白与群臣,江让本是打算立下太子之位,可年轻的孩子却只是跪在他面前,仰着头,认真盯着他说,陛下,臣此生只愿作为周柏而活。


    江让沉默了许久,他无法承载住那孩子眼中的情谊,最后只叹气挥手,示意应允。


    江飞白离开的时候,是满面的得偿所愿。


    江让慢慢收回眼神,眼前的玉珠琉冕轻轻晃荡,正如他心口复杂的情绪涌动。


    …


    太华元德元年,元德帝江让众望所归地登上帝位,朝中经历了一番大换血,最终彻底稳定了下来。


    次年,中央提出‘君权神授’‘天人合一’的概念,自此蓬莱阁并入太华,国师成为实际官职,神权不再高于君权,皇权至高无上。


    第五年,太华大将魏烈横扫四合,建木诸国纷纷割地求和,自愿成为太华的附属国。


    即便是最为难缠的轩辕国,在元德帝御驾亲征后,最终也是溃败而归。


    自此,建木诸国完成了大一统,为便于管理,中央设置郡县,并遣军队驻扎。


    史官记载此事,无一不是极尽夸赞,曰其善用人,谋略无双,为千古一帝。


    …


    春去秋来,已是元德五年的冬日。


    大雪已然下了三天三夜,破败的宫墙上积满了污雪,滴水为冰。


    红漆掉落的大门传来锁链的声响,穿着厚袄子的宫人骂骂咧咧地推开门,他手中拿了一个破烂的小盆,盆里装着残羹冷炙。


    推开冷宫那遮不住风雪的木门,宫人哆嗦了一下,抬脚走入其中。


    方才抬眼看去,便见一个衣着褴褛、病骨支离的男人被用人分别以几条长链锁在小屋的一角。


    他发丝凌乱、隐约有脏污的泥土覆在面上,叫人看不清真容。乍一看去,还当是一条将死的野犬。


    宫人嘟囔一声,随意将那烂菜盆子丢在地面,撇嘴道:“诺,这是你今个儿的饭菜。”


    男人并没有开口,像是一尊不得动弹的木雕,这也是意料之中。


    在这冷宫当差的,谁不知道,这位太华前任废帝就是个怪胎,在冷宫中被锁了五年,他几乎像是一抹沉默的影子,谁也无法拨动他的情绪。


    除却宜苏和妄春两位娘娘来时。


    当然,想起此事,冷宫的宫人无不胆战心惊。


    宜苏和妄春是阴晴不定的主,自元德三年,当今陛下按照制度广开后宫、选拔妃子开始,这两位便开始胡搅蛮缠,只是元德帝岂会被他们拿捏。


    二妖果不其然被陛下罚了禁足,再被释放出来,陛下又冷淡了他们许久。


    这两位许是有气无处发,心中扭曲,不过几日,便来冷宫折磨一番废帝。


    他们折磨的手段也不仅仅是口头侮辱、更是精神上的折磨。


    妄春性子烈、天真又残忍,总爱逼迫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废帝被迫跪在地上吃猪食。


    而宜苏则更是叫人生惧,他笑得轻灵貌美,却极爱寻人拿针尖试毒,扎得废帝偏瘫后,又唤人替他医好。


    一开始,这废帝还能忍住。


    或者换句话来说,他实在太能忍了,且本也就心存死志。


    他这般沉默,宜苏和妄春可就不乐意了。


    他们来此处折磨他,本就是为了释缓江让选妃的烦闷,以及外部敌人虎视眈眈的怒意。


    那丞相陈彦书便是其中最骚的,三天两头借着公事勾搭阿让去相府,一开始他们还没发觉什么,久了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公务能谈到深更半夜、身上尽是红痕?


    那陈彦书看着便是个不安分的,私下底还用些道具手段勾引江让,简直恶心至极!


    还有那看着清冷无尘的国师,那勾搭人的手段真是叫人望尘莫及,那张冷淡的脸见谁都不笑,偏偏见到江让便发了情般地流出骚浪的笑来。


    偏生江让还就吃他这一套,时常被勾得眼珠子就定定落在那人身上!


    不止如此,那魏烈更是个没规矩的贱货,每次自边关方才回京,便迫不及待地在男人面前秀身材、找借口留宿景阳殿。


    只一晚上,景阳殿便能叫水六次,毫无节制,江让竟也不拦着些……


    宜苏和妄春有一日实在气愤难当,便耐不住化作原型去偷听。


    可魏烈是何许人也,几乎是他们方才于殿内隐匿藏好,便被这赫赫有名的将军揪了出来。


    三人于景阳殿内大打出手,最后被江让一人扇了一巴掌直接赶出门去。


    当天夜里,宫内便隐约流传出元德帝骁勇善战、夜御三男,第二日竟依旧雄风不减的桃色传闻……


    因着这事儿,江让一月不曾召他们侍寝,任凭他们怎么哀求都毫无作用。


    一个月不侍寝,他们的精力便也就空出来了。


    眼见这商泓礼一介废人竟敢对他们横眉冷对,愤怒之下,宜苏便心生一毒计。


    他先是故意对商泓礼透露出江让忆起往昔之事,言明近日欲要来见他。


    果不其然,只是提起那人的姓名,如一潭死水的商泓礼当即便睁开了眼。


    只这一个动作,宜苏便笑了,他就知道,商泓礼如今这般苟延残喘,果真还是放不下江让。


    毕竟,人若是当真一心求死,谁都拦不住。


    自此以后,宜苏和妄春二妖便时常告诉废帝江让要来,可每一次,商泓礼最终得到的,都是二妖尖酸刻薄的嘲讽。


    这样的游戏玩一次两次还好,多了便也就无甚意思了。


    于是,笑容温婉、故作贤惠的宜苏近日又想到一个新游戏。


    他买通了冷宫的宫人,将商泓礼捆绑起来,装进一个大型沉木箱,运入梧桐殿,后又故意装作心疾病,引江让来此。


    江让那会儿正为青丘的幻术发愁,闻此消息,心中有了计较,当即便来了梧桐宫。


    只是,他方才踏入宫内,却发现宫人口中突发心疾的宜苏竟只披了一层轻罗纱衣,半卧在榻上等他。


    不仅如此,在听到门口传来动静的一瞬间,狐妖手中握着的金杯便飘摇着倾倒了下来,紫红的葡萄美酒当即流遍了他的周身。


    他本就只穿了层薄纱的衣物,如今酒水撒了下来,那薄透的轻纱当即变得透明而妖红,就这样吸附在他姣好起伏的躯体上,宜苏本就生得白,如今这般玉体横陈,更是恍若连绵起伏的雪山一般。


    狐妖眸中一瞬间闪过几分水光,他惊呼一声,欲遮未遮地掩祝身体,嗫嚅着嘴唇对立在门畔的男人轻声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江让哪里看不出他在勾引他,但他却并不气恼,反倒觉得有趣。


    毕竟,如今他大权在握,宜苏再如何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这般调情的手段反倒叫他觉得有趣得很。


    于是,江让便微微勾唇,如对方所愿一般的,轻笑道:“你宫里的小太监前来禀报朕,说是爱妃突发心疾,眼下爱妃还疼么?需不需要朕去寻太医前来——”


    男人的话尚未说完,弧度漂亮的唇弯便被一双修长的手指轻轻捂住了。


    宜苏羞怯地露出一抹笑意,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皇帝,他轻声道:“陛下,臣妾心口不疼了,只是……”


    他说着,手掌微微松懈几分,慢慢滑落至江让的衣带,推着对方起身后,宜苏轻笑着拉着男人的衣带,将他引至沉木箱边。


    双手用力,江让便被推坐在了沉木箱上。


    两人一高一低处,低处的男人并没有分毫被压制的模样,相反,他微微仰起的面庞上显出几分轻懒的意味。


    倒是宜苏,颇有几分忍耐不住地重重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的间隙,江让喘着气握住宜苏的手骨,低笑道:“这木箱中是何物?朕从前怎么没从你宫里见过?”


    宜苏身后的狐尾求偶似地微微摆动,他含糊着伏在男人漂亮的胸前,一边含吻一边心不在焉道:“唔…只是装了些时兴的胭脂粉膏罢了……陛下想试试吗?您若是装扮一番,只怕比我和妄春都要更蛊人几分……”


    说着,他双眸发亮,竟像是兴奋了起来一般。


    江让从来不喜往脸上涂抹东西,闻言当即不感兴趣道:“罢了,朕乃一国之君,这般成何体统?”


    宜苏倒是听话得很,也没有像从前一般闹着要男人妥协。


    两人眼下已是箭在弦上,木箱十分宽大,江让仰坐其上恰到好处。


    宜苏再也无法忍耐,他看上去温柔贤淑,可在床上的狠劲却丝毫不逊色于魏烈,时常弄得江让腰酸背痛。


    说起来,魏烈也只是个没什么技巧的莽夫,只是胜在大小罢了。


    两人情起时分,便也懒得顾及太多。


    沉木箱上不一会儿便溢满了水痕。


    待情事结束后,已是后半夜了。


    江让懒散地披上衣衫,他看上去并不如一般承受方般娇弱,如此长时间下来,反倒愈发精神奕奕、慵懒风雅。


    这也得益于当初江飞白偏要塞给他的药丸,说是能够叫他延年益寿的神药。


    江让起身,一旁的宜苏半跪坐在暖玉地面,他的面色潮红无比,约莫是最后的情潮还未过。


    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江让是个绝对享乐主义,他自己到了便好,哪里会顾及到旁人?


    毕竟宜苏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享乐的玩具、政治上的棋子罢了。


    “陛下,你要、要走了吗?”


    宜苏仍在喘气,红潮遍布的面颊正对着男人,颇有几分委屈的意味道:“今夜、不留下来陪陪臣妾么?”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木箱中再次传来微弱的挣扎声响。


    这样怪异的声响,在两人方才的床事中,已发出了数次了。


    江让只意味深长看了眼宜苏,他眯了眯眼,淡声道:“宜苏,你且老实告诉朕,箱子里的是什么?”


    宜苏偏过头,抿唇垂眸,他微微平复了几分呼吸,柔柔道:“陛下这般是不信任臣妾了吗?这箱中出了胭脂水粉,便没有旁的东西了。”


    此话一出,箱中的声音更大了。


    像是有一个人在极尽全力地、双眼淌血地求救。


    江让微微挑眉,好半晌,只平静露出一抹淡漠的笑意。


    他道:“既爱妃如此说,朕便也不多做探究了,夜深了,朕还有要事要忙,爱妃早些歇息罢。”


    言罢,男人的脚步声便慢慢远去了。


    宜苏缓和了许久,方才慢慢爬起身,今夜他实在兴奋,玩得通身泛红。


    始终在江让面前温顺贤淑的面容缓缓显出几分森冷的阴气,他看着那水光淋漓的沉木箱,嗤笑一声。


    好半晌,宜苏慢慢走上前去,随意将巷子的锁解开,将那沉木箱打开来。


    只见,那沉木箱中哪里有什么胭脂水粉,那分明是一个满身狼狈,挣扎到满眼绝望、近乎心存死意的男人。


    商泓礼看上去整个人都像是一具尸骸,因着惨白脏污的脸上当时面对着箱子的缝隙,淅淅沥沥的水液甚至将他的脸都染得湿润又狼狈,口中塞住的破布令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余下蚊虫般的呜咽。


    宜苏终于满意地笑了。


    他露出两颗锋锐的兽牙,眯着眼笑道:“商泓礼,实话告诉你罢,后宫的一举一动皆在阿让的眼中,无论是我和妄春欺辱你,还是今日之事,他全部都知道。”


    商泓礼当夜便又被送回了冷宫。


    宫人第二日照常给他送来了饭菜。


    只是,这一次,男人看似形同枯槁,却在宫人即将关上屋门的时候,突然发疯般地尖叫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不曾说话了,如今尖叫起来喑哑的嗓音与野兽一般无二,叫人毛骨悚然。


    宫人被他吓得不轻,刚想离开,却听见那废帝凄厉地喊着一人的名字。


    那人的名字,正是元德帝的名字。


    商泓礼彻底疯了。


    在江让夺位成功的第五年。


    自此以后,他只知道发呆、用餐,他的口中时常会喃喃着一人的名讳。


    只是,随着时日渐长,他慢慢忘记了该如何读出那个名讳了。


    太医诊断,药石无救。


    因着彻底疯了,商泓礼便不再被锁链捆缚。


    门口守着他的宫人也因此全数调走了,只有一个小太监仍被吩咐着给他送些吃食。


    酷厉的寒冬终于走至尽头,疯了的商泓礼第一次悄悄走出冷宫。


    一路上,没有人拦他。


    疯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只知道,他想看一看那个人。


    可是,那人是谁呢?


    他仰着头,看着黄金仪帐自自己身畔飘摇而过。


    仪帐中的男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许是看到了他,随意朝他看了一眼,微微一愣,便偏过头去。


    疯子想,那人生得可真好看啊。


    他一见到他便喜欢得紧,如果、如果能这样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可他终究也只能想想了,因为下一秒,他便被宫中的侍卫驱逐开了。


    “哪来的叫花子?快些赶出去,勿要惊扰了陛下!”


    “看着有些像那位废帝……”


    …


    元德七年,江飞白请辞。


    江让大怒,险些没将折子丢在青年头上。


    “江飞白,你再说一次?”


    江飞白垂着头跪在地面,他努力牵起一抹笑,好半晌方才抬头看向他依旧温雅俊朗的心上人。


    七年过去了,江让已经四十多岁了,可他依旧如斯清雅、俊秀、威严,轩轩如朝霞举,丝毫看不出岁月在他身上的留痕。


    那颗药丸,会将男人极盛的容貌与身体,永远保持在最佳的状态,直至他寿终正寝。


    江飞白努力装作轻松的模样,可他的眼睛却红得不像话。


    “爹,你是不是不舍得我啊?”


    江让看着他,双手微颤,却始终没有说话。


    江飞白抿唇,好久,方才轻声道:“爹,我想出去走一走,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这些年,我过得太累了。”


    江让闭了闭眼,一时间竟失态地偏过头。


    他到底舍不得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


    可究竟是舍不得孩子,还是舍不得当初在木屋中陪伴他的恋人,这么些年来,他也弄不清了。


    系统的声音在耳畔逐渐拉长:“周予白,你这样说,他会伤心。”


    江飞白双拳紧握,好半晌才颤抖着回音:“可我能怎么办?任务完成了,可我欠下的积分根本还不完。不仅如此,我还触犯了规则,你也被我连累了……这具身体已经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了,我不想、不想让他看到我在他面前腐烂、生锈、变成一具白骨!”


    系统轻声道:“周予白,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和他告别。关于你的惩罚,我会尽力向主系统申请减轻。”


    江飞白慢慢道:“不用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会慢慢丧失五感、一天天变得苍老、丑陋,我只想他记住我现在的样子,这样就足够了。”


    系统最终沉默了下来。


    江让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江飞白的腰挺得很直,他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额头都磕地青紫了几分。


    青年的背影被屋外的光线拉得很长,江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半晌,嘴唇微微蠕动,低声道:“周予白,一路顺风。”


    眼眶有些发热。


    江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个名字。


    可他唤出那个名讳的瞬间,眼角竟溢下一滴泪花。


    接下来的数年间,江让总会收到来自各地的信件。


    江飞白是个很有趣的孩子,他喜欢同他絮絮叨叨地分享小事,刚开始时,一写便是几张信纸。


    江让一看,便看了大半夜。


    唇畔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江让总想着,待那孩子回来,他定要抽空,陪着他一起再走一遭。


    可他等啊等,等了几十年,等到那信笺的字迹愈发潦草、颠三倒四,甚至只寥寥几笔,等到他都快走不动路了,江飞白也不曾回来一次。


    江让有时无奈地想,飞白是不是也在恨他的心狠、恨他的多情、恨他的自作主张。


    所以,他从不回来看他。


    “陛下,今日的折子看到现下,便歇息罢。”


    坐在下首的崔仲景已是一头白发,他这一生都未曾娶妻,殚精竭虑、一心为国为民。如今,江让因神明眷顾,依旧年轻俊美,可他已然白发苍苍、满脸褶皱了。


    可崔仲景并不自卑,甚至他看上去实在平静极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下首,略显浑浊的眼中,依然是如初的甘愿与深切的爱慕。


    他这一生都不曾得到他的君主的垂怜,可这样被对方利用的一生,却也叫他满心欢喜。


    江让微微按了按额头,他叹了口气,低低应了一声,轻笑道:“崔仲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啰嗦。”


    崔仲景苍老的面上也露出一个笑:“原来陛下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你以前是小古板,现在人家都说你是老古板……”


    “……”


    天色渐晚,今夜又是圆满的月圆之日。


    作者有话说:


    可恶,写到飞白的时候我挺伤心的……


    他和让宝其实是有点互相喜欢的,就是因为互相喜欢才会伤[爆哭]


    本世界到此彻底完结啦!也代表着正文完结啦,特别感谢大家这一年的陪伴!下一章开始,就是让宝的现实世界了,养胃社畜让宝该如何破局走向美好生活……[狗头]


    例外大家有什么想吃的if线可以在评论区说说,我找有灵感的写写,没有我就直接躺平了[竖耳兔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