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崔令仪对身旁的李姨娘道,“请了长乐侯做媒人,礼数周全。”
李姨娘绞着帕子,眼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夫人觉得,这人选如何?”
目光落在烫金的帖子上,她的心口怦怦直跳。
她不想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一辈子做妾,处处看人脸色。
可明柔是庶女,即便国公夫人再开明,也难觅高门嫡子为婿。
如今这位季淮安,虽无父母,但好歹是个世袭的指挥佥事,家境殷实,又在国公爷手下当差,若人品可靠,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可,她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他不如传言那般好。
李姨娘心中忐忑,却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眼地站着,等崔令仪发话。
崔令仪瞥了她一眼:“既是你和明柔都看中的,自然要见见。”她顿了顿,“不过最终如何,还要看明柔自己的意思。”
三月二十八,宜相亲。
天刚蒙蒙亮,李姨娘就来到了楚明柔的闺房。
春桃已经备好了热水,袅袅热气在晨光中升腾。
“姨娘,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楚明柔从床榻上支起身子,乌黑的长发垂落在雪白的中衣上。
李姨娘在床沿坐下,手指轻抚过女儿的脸庞:“今日相看,姨娘想亲自为你梳妆。”
楚明柔的脸立刻红了,像抹了胭脂似的。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不过是走个过扬……”
“傻孩子。”李姨娘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浸了热水轻轻为女儿擦脸。
“长乐侯夫人亲自做媒,说是世袭的金吾卫指挥佥事,虽无父无母,但在你父亲手下颇受重用。”
“宅子虽不算大,却靠近皇城,地段极好。”
楚明柔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知道,作为庶女,能得这样一门亲事已是万幸。
宁国公府庶女的嫁妆惯例不过三千两,若非崔令仪大度,恐怕连这些都没有。
“今日穿那件藕荷色绣兰花的褙子可好?”李姨娘的声音将楚明柔的思绪拉回,“既不失大家闺秀的体面,又不过分招摇。”
楚明柔点点头,看着母亲从衣柜中精心挑选衣物。
李姨娘的手在一件大红织金褙子上顿了顿,最终还是选了那件素雅的藕荷色。
庶女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界线,时刻提醒她们不可逾矩。
梳妆完毕,楚明柔站在铜镜前转了个圈。
藕荷色褙子衬得她肌肤如雪,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镶珍珠的步摇,行动间珠光轻颤,宛如晨露滴落。
“好看吗?”她小声问。
李姨娘眼眶微红,替女儿理了理衣领:“我的明柔,自是最好看的。”
“记住,待会儿见了季大人,不可多言,但也不能显得木讷。问什么答什么,眼睛要看着对方鼻梁,既不失礼,也不轻浮。”
楚明柔点头应下。
“国公爷派人来传话,说贵客已到前厅了。”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
李姨娘手一抖,差点打翻香膏盒子。
她连忙为女儿整了整衣领,又检查了一遍发髻,这才拉着楚明柔往外走:“快些,莫让贵客久等。”
穿过曲折的回廊,楚明柔的心跳越来越快。
回廊两侧的芍药开得正艳,她却无心欣赏。
转过最后一处假山,前厅的朱红大门已近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端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崇德堂是宁国公府的主厅,坐北朝南,五间九架的结构,朱漆大门上钉着鎏金铜钉。
正厅中央悬着先帝御笔亲题的“忠勤贞固”匾额,两侧立柱上镌刻着“诗礼传家久,忠孝继世长”的金漆对联。
厅内陈设处处彰显着世家的底蕴。
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纹理间仿佛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多宝阁上陈列的皆是前朝珍玩:一件越窑青瓷莲花尊温润如玉,一尊鎏金铜佛像宝相庄严,还有几方古砚错落其间。
地上铺着的西域缠枝牡丹纹地毯,繁复的图案间隐约可见金线穿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锦绣之上。
碧纱橱后,楚昭宁正踮着脚尖,小手紧紧扒着镂空雕花的隔扇,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
她今日一早趁着林嬷嬷不备,偷偷溜到了这里。
杏眼里盛满了好奇,透过雕花的缝隙,她能看到厅堂里的每一个角落。
“五姑娘怎么来这里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楚昭宁转头,见是李姨娘,猜她应该是来相看未来女婿的。
“我来看看。”她小声回答,目光却舍不得离开厅堂。
身后的珍珠急得直搓手:“姑娘,咱们快回房吧,若被夫人发现……”
楚昭宁竖起肉乎乎的手指抵在唇上:“嘘,我就看一眼。”
厅堂内,宁国公端坐主位,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崔令仪坐在下首,突然蹙起眉头往碧纱橱方向瞥了一眼。
她不动声色地向身边的崔嬷嬷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楚昭宁对上了母亲锐利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
眼见崔嬷嬷朝这边走来,她连忙转身窜出后堂,一溜烟往老夫人住的翠微堂跑去。
客位上,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正与国公谈笑,正是长乐侯夫妇。
而在他们身侧,一名身着靛蓝色织金直裰的男子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
“明柔来了。”崔令仪笑着招呼。
季淮安闻声转身,只见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厅门口,逆着晨光,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光里。
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却莫名让人心生怜惜。
“晚辈季淮安,见过楚姑娘。”他拱手一礼,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摆动,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
季淮安面上不显,心里却已转过几个念头,这位楚姑娘看起来温婉可人,不似那些骄纵的贵女。
若能娶她,至少后院不会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