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与舅舅一路上还顺利吗?”
齐烨将烹好的茶汤舀到盏中,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那人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眼间细看与齐烨有几分相似,一袭藏青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因着常年随父亲驻守边疆,显得更加沉稳。
“我与父亲一切都好,”
谢堂雁饮了口茶,缓缓将杯盏放下:
“倒是阿烨你,听下人说,府里还住了位宫中来的琴师?”
“今日倒是未曾得见。”
齐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不动声色饮了口茶:“他性子闷,不太爱出门见人。”
谢堂雁自小生在长天阔土,一贯不拘于京城的规矩,看他这样子忍不住打趣,“你传信要我带医官回来,不就是要给他看,如今还藏着掖着的,究竟是个怎样的神仙人物,我倒是想见一见。”
“等过几日再……”
“不必等过几日,”谢堂雁摆摆手打断他,“明日阿辞便到了,就明日。”
“……说起来,还有一事请兄长帮忙”
齐烨正色道,起身从桌案上拿起张白描画递给谢堂雁。
“匕首?”
纸上工工整整画着十七那把匕首的样子,谢堂雁迟疑片刻,缓缓问出声。
齐烨点点头,问道:“兄长认得此物吗?”
“此话何意?”
“我查阅过宫中库房记录,并未记载此物,可做工精细,不像凡间产物,所以特地问问兄长。”
齐烨解释道。
谢堂雁捻着画纸仔细打量起来:“我朝开国以来,刀盘皆以扁形为主,这把却是圆盘状,”
纸被轻轻放下,茶桌前两人神色都严峻起来。
“景国之前吞并的小国,容都,流行的是此种饰样。”
齐烨不置可否。
“父亲进宫拜见姑母了,下午便回来。不过,”
谢堂雁看着齐烨将那纸扔在炭盆中,突然问道,“你是从哪看来的?”
“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等舅父看过再说吧。”
那纸转瞬化作灰烬,齐烨盯着火盆,眸色深深。
午后齐瑶来了一趟,拉着十七聊了好久的天,齐烨是半道过来的,十七不去,他便亲自过来。
齐瑶走前不忘回头说一句“你送的新年礼我会收好的。”,说罢还炫耀般拿在手上晃来晃去,让齐烨看了个全。
“我的新年礼呢?”
齐烨没进屋,支着腿靠坐在窗沿,扭着头看着十七。
十七刚烹上一炉新茶,听着齐烨这话,只将手中的茶具放下:“公主年纪小,殿下也要与之相比吗?”
“昨夜喝了那么些酒,头还疼吗?”
十七斟茶的手一僵,垂下了眸,昨晚的事情他也并非全无记忆,只是不肯再去细想。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愿意仔细想的事情,脑子里越是涌上更多细节。
太荒唐了。
“劳殿下记挂,无碍。”
“先生夜里和白日似乎判若两人啊,也是该找个太医看看的。”
似是故意一般,齐烨察觉他有些愣神,便知晓他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茶汤翻滚,缕缕茶香溢出,十七取了茶杓,斟了杯茶递给齐烨,音色冷冷道:“殿下昨夜也饮了不少酒,不如喝杯茶清醒清醒。”
齐烨抬眼看着那茶没伸手去接,十七烹茶手艺一绝,但他此刻没心情喝。两人僵持一阵,齐烨长腿一迈,自窗口猛地翻身进去,伸手按着十七的腕子将人压在身下。
十七反应不及,茶杯打翻在地,衣袖被撒出的茶水浸湿,水痕顺着衣物纹理四散蔓延开来。
清苦的茶香在呼吸之间弥漫,两人几乎鼻尖碰鼻尖,十七眼睛蓦地睁大,抬手便要推他,却被齐烨反手压在一侧动弹不得。
齐烨盯了他良久,眼神中情绪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
齐烨指腹轻蹭着十七手腕内侧,感受到他跳动过快的脉搏,动作暧昧不清。十七如临大敌,半幅性命被人掐在手里,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上来。
齐烨抽出只手按在十七腰侧,却摸了个空:“你的匕首呢?”
十七腰腹一紧,喊他,“齐烨!”
齐烨看着身下人紧紧拧着眉,紧张的情绪在他好看的眉眼间流窜。齐烨缓缓叹了口气,起身将人拉起来,手里仍攥着那截手腕。
齐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了幅情绪,他挑了挑眉:“这茶不错,不若就算做你送本王的新年礼罢。”
十七真是气大了,奈何双手都被钳制,动弹不得,咬着牙揶揄道,“殿下不缺这点茶叶吧。”
“明日军中医官就到了,请来给你看看。”齐烨风过无痕般道。
“入医师,如何?”
入辞收了给十七掐脉的手,阴沉着脸色,半晌才道:“京中太医不也说此毒难解,在下并非神人,只能尽力而为。”
谢堂雁伸手拦住齐烨,“入医师可有法子?”
“在下要施针,请二位殿下门外等候。”入辞不耐道。
“你麾下还有这般气性的人物?”
被谢堂雁拉扯着出了门后,齐烨理了理衣袖。
谢堂雁只笑笑,“他脾气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你多担待吧。”
“不过屋内那人模样倒是生得俊俏,也难怪你不让见,连我都动容呢。”
齐烨侧头扫他一眼,见谢堂雁笑得风流,呛他道:
“你什么时候走?”
屋内——
“阿辞,”
入辞取了针包展开来,并没有理会十七叫他,
“阿……”
“你不要命了!”话未说完便被入辞猛的打断,因着外头还有人,入辞压低了声音呵斥他,言语间全是怒气。
“这可是三旬煞,你怎么敢替他挡,难道他还会死了不成?”
十七垂眸,收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哑声道:
“我知道,可这事做比不做强,若真有什么意外,”
“这样的代价,你我赌不起。”
十七轻轻摇头,抬头惨淡一笑。
终究是相识多年的旧友,入辞关心则乱,“你当年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再敢乱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入医师医术高超,不亚于神仙下凡。”
十七不动声色将针包盖起来,却被入辞抓个正着,“别想着蒙混过关。”
“这顿少不了,日后也是如此。”入辞取出针在烛火上一晃,朝着十七便过去了。
眼前的房门打开,入辞走出来又将门扣上。
那两人还在院中等着,见入辞出来,齐烨问道:“怎么样了?”
“施过针,此刻睡下了。从前替他看诊的太医在哪?”
入辞由下人引着去前厅找章太医,谢堂雁见人走了,拍拍齐烨算作招呼便追了上去。
齐烨站在门前,犹豫一瞬,还是推门进去。
他脚步轻,十七听到叩门声便立刻躺好装睡,支着耳朵听外阁的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绕过屏风在他身前停住。齐烨静静站了一会儿,俯下身握住十七被子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又替他掖了掖被角,便转身出去了。
听到房门再次被关上,十七瞬间睁开眼,心如擂鼓,被他握过的那只手还残有余温,他静静躺了会,还是翻身起来了。
压在枕下的匕首漏了出来,十七将它拿起拔出,露出锋利的刃,十七将指腹贴在刀刃圆盘内侧,感受着那里的凹凸不平。
这个位置刻着兄长的名字,那时他年少,本就刻的粗糙难辩,磋磨至今,也只剩个隐约轮廓。
昨日那一出,加上今天见到入辞,十七不禁有些担心,他是否察觉什么。
自那日一见,入辞便时常过来施针,借着由头两人也能多说几句,但不知为何,齐烨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齐烨来时桌上还留着半盏残茶,便知入辞已经走了,“殿下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吗?”
“你待入辞比本王亲近多了。”
齐烨先发制人,没头没尾的一句,十七被猛地一呛。
齐烨自顾自侧身在十七旁边坐下,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蜷曲在身下,身后就是茶桌。相较于十七坐得端正,齐烨便有些不羁。
说起来,两人关系也没那么僵了,十七话语间也不再句句呛他,倒是难得心平气和坐着说两句。
十七看他半晌,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入医师名字好听。”
“……”这下轮到齐烨吃瘪了。
“我的也不差,”半晌齐烨才回他,“烨,光辉灿烂之意。”
齐烨样子认真,十七一时没反应过来。
“十七是你小字,大名呢?”
“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也告诉你了。”
无聊的拌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话语间越来越没养分,全若心智未开的孩童。
齐烨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齐烨骨相优越,结合了父亲与母亲全部的优点,谢皇后当年也是京中绝色,眉目间几分柔和让整张脸更加协调。京中不乏名门贵女对其倾心,高挺鼻梁下一双薄唇微抿着,十七看得有些发愣,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来。
“什么?”齐烨没听清。
十七拉过他的手,在齐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
珣。
我的名字,是珣。
屋外起了阵寒风,吹得木窗轻微作响,炭盆烧的旺,两人头脑都有些发涨,屋中引发一片静默。
东宫,太子居所。
“这么说,征远候与世子,要在京中待些时日了。”
“依殿下之见,是不是能……”身旁幕僚适时上前进言。
“快到上元节了,”齐峥没由头来了一句,“上元节好日子啊,百姓们都热闹,难免失火出事,可要仔细安些。”
齐峥将鱼食倒入掌心,一次性扔入湖中,锦鲤立刻四散逃开,“如今的京兆尹好歹是二弟一手调教出来的,不如派些人手教教他。”
齐峥笑得温润如玉,齿间话语森然若寒冰。
“微臣谨遵太子殿下教诲。”听懂了齐峥话中含义,那人即刻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