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交易C区，一栋由集装箱堆积而成的三层小楼。
程曜穿着西装双腿交叠坐在茶桌旁，自然卷的头发梳成大背头，摆着一张臭脸转着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
他越转越快，把扳指当螺丝帽拧来拧去，站在身后的席牧戳了他一下，以示警告。
程曜精神一震，捏了捏拳，克制自己的紧张。
二楼，消瘦的中年beta正在和某人通讯。
“客人自己找过来了，现在在接待室……这单不接？请示过老大吗？……好，我知道了。”
挂断后，中年beta示意其他人跟上，一起进了接待室。
席牧看着beta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人，个个腰部鼓鼓的，最少都配了一把手|枪。
中年beta一身精英打扮，笑着在程曜对面的位置坐下来：“我姓刘，是这里的经理，敢问老板贵姓？”
程曜不自觉挺直腰板：“程。”
“程总。”刘经理泡了茶，并招呼手下拿了一盒雪茄过来，“刚才我听下面的人说，您想收购零件？”
程曜一看他在倒腾雪茄，头皮一紧，在犹豫要不要拒绝和怎么拒绝时，对方已经把雪茄递过来了。
他故作淡定地接过来，在心里骂了席牧一万遍。
明明席牧更像老板，偏偏让他来演，仅仅因为不想抹发蜡！
“我听说这里什么都有。”程曜特意垮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带点道上混的痞气，“真的什么都能买到？”
中年beta：“看您需要什么。”
这中年人一看就是老江湖，程曜压力很大，为掩饰紧张，想也没想就抽了口雪茄：“噗咳咳咳……”
“……”席牧没眼看，取走程曜手里的雪茄，借着弯腰拍背，和程曜对了个眼神。
【有我在，慌什么？】
程曜边咳边从嘴里冒出白烟：“……”
那你倒是自己上啊。
席牧放下雪茄，在中年beta疑惑的目光下，从容开口：“程总不习惯抽这牌子的烟。”
beta连声道歉，让人把雪茄拿走。
程曜握拳抵着嘴轻咳：“小席，你告诉他我们要什么。”
席牧语气随意：“我们是做民用机甲的厂商，近年新品研发到了瓶颈期，听说垃圾城只要是金属什么都会收，不知有没有收到过军用机甲的残片？像是这两年战绩十分出色的Y3？”
中年beta抬眸，刚好对上席牧投过来的目光，直觉告诉他这年轻人不简单，不像单纯的总裁助理。
他面上笑意不减：“现在民用机甲赛道这么卷？都要朝着军用机甲靠拢了？”
席牧：“年轻人都喜欢Y3，有市场为什么不做？”
中年beta脸上点头表示赞同，随后歉意地开口：“抱歉，我们从来不收军用武器残片，这是违法——”
“我们可以出到一百亿。”席牧直接打断他的话，面色不改。
轻飘飘的一句一百亿，让在场所有黑衣人脸色微变。
中年beta不自觉吞咽，仿佛看到焦香肥美的烤乳猪在对着他搔首弄姿。
一百亿！这可是一百亿啊！
“只要是Y3的碎片，无论碎成什么样，我们都要。”席牧继续放鱼饵，“反正这钱就算不花在这，也会用作研发经费，对吧，程总？”
突然被点名，程曜故作淡定点头，看向对面眼神发直的中年beta：“你要是做不了主的话，那叫你上面的人过来，我们是诚心收购的。”
中年beta的理智在放飞边缘反复横跳，定了定神，忍痛拒绝：“您开的价格确实很有诱惑力，我们也很想和程总这样爽快的人做交易，但很抱歉，一切军火都不在我们的收购清单内。”
席牧：“别急着拒绝，价格还能谈。”
中年beta心在滴血：“做生意贵在诚信，没有的东西我们变不出来，也不可能拿别的冒充，您说呢？”
半小时后，席牧和程曜走出大门。
中年beta迎出来，忍了又忍，还是舍不得放跑这么肥的猪崽，在他们上车前把带有名片的信封递过去：“程总您以后如果有别的需求，可以直接联系我们。”
要走了，程曜反而松弛了，理了理西装袖口，装上了：“你这什么都没有，联系你干什么？”
两辆半旧的越野车疾驰而来，激起黄沙漫天。
一群穿着皮衣的年轻人从车上跳下来，一个断眉beta叼着烟走向席牧两人，眼神放肆打量一番后，指着身后笑得很拽：“两位老板想要什么，我们那儿都有！”
程曜刚要接话，席牧却打开了后座车门，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
程曜会意，转身准备上车。
断眉beta急了，收敛笑意走近两步：“我说真的！你们要找Y3碎片吧？我们有！”
程曜暗暗和席牧对了个眼神，转头看向beta：“真的？”
“当然是真的！”断眉beta瞥了一眼站门口的中年beta，扯着嘴角嘲讽，“我们白鲨可是垃圾城最大的货商，这种小作坊怎么跟我们比？”
中年beta沉着脸看席牧两人上车，跟白鲨的人走了，立刻把这事上报上去。
十公里外，贺雅峥正在一间破旧简陋的地下实验室，化验从Y3肘部刮下来的碎屑。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飞火冲进来。
“贺先生，白鲨接单了。”
贺雅峥忙着手头的事，头也没抬：“你昨晚说的那单？”
阿飞点头，靠着操作台蹲地上喘气：“何老三手里养的那帮傻逼直接从我们这把人抢走了。”
贺雅峥不为所动：“随他们去吧。”
阿飞转身，双手扒着操作台边缘：“可我听说，这次他们真的搞到货了，断眉刚才在阿树面前嘚瑟，说以后要一单一单从我们这把生意全都抢过去。”
贺雅峥抬起头：“消息可靠？”
阿飞：“十有八九是真的，断眉从没在我们面前这么嚣张过。”
贺雅峥靠着椅子想了一下，关闭仪器起身往外走：“帮我联系何老三。”
视讯请求在十秒后接起，虚拟窗口上显示出一个满脸刀疤的大胡子，正是贺雅峥去N1010时易容过的脸。
何老三夹着烟看镜头，烟嗓很沙哑：“这不是贺先生么？”
贺雅峥端着咖啡坐在窗台边：“听说你们收到了Y3的零件？”
何老三笑笑：“你消息倒是灵通。”
“不是你手下故意放出来的？”贺雅峥反问。
“那几个小子，什么事都能给我宣扬出去。”何老三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要不要我帮你们看看？”贺雅峥语气里透着笑意，“可别新客户第一单就把生意做死了，毁我们垃圾城的声誉。”
什么声誉不声誉，纯属放屁，不过何老三确实想贺雅峥来鉴定。
双方约定了时间地点就把视讯挂了。
小弟等挂断才开口：“老大，贺先生是墨鱼的人，让他过来会不会太危险了？”
“怕什么？整个垃圾城没有比他更权威的技术顾问。”何老三手指轻点，抖落烟灰，心情很好，“再说我就想让墨鱼看看我们捞到的好东西，看他们羡慕嫉妒的表情，多爽？”
小弟嘿嘿笑：“那万一贺先生不说实话呢？”
何老三拍了他一巴掌：“所以要学会套话，观察他的微表情，懂吗？”
傍晚，沙地越野停在仓库前。
后座车门打开，一条长腿踩到地上，俊美的脸从车里探出来。
何老三带着人迎过去，扯着笑调戏：“贺先生是越来越美了。”
贺雅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对刀疤丑男没兴趣。”
何老三一噎，怕人扭头回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只允许贺雅峥带一个人来，附近的防守堪比铜墙铁壁，完全不担心他们抢货。
贺雅峥跟着他进了仓库，片刻后看到一个五米多高的铁疙瘩，垂在身侧的手一跳，目光一下子移不开了。
这不是什么Y3残片，是H8的动力系统核心组件！
“怎么样？”何老三盯着贺雅峥看，“这玩意儿长得就和其他垃圾不一样。”
贺雅峥绕着零件慢悠悠地走，边走边看。
走到一处停下来，脱下右手的黑手套，手指还没碰到，边上的白鲨小弟警觉，提着机|枪迈出半步。
贺雅峥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怕我摸坏了，不给碰？”
何老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连忙摆手示意小弟退下。
“随便摸，想怎么摸怎么摸。”
贺雅峥右手贴到金属上，几乎同时，他眼前弹出一个虚拟窗口。
【正在扫描——该工具已授权——】
【设计者权限确认中——确认完毕——】
【正在读取数据——】
【已读取5%——35%——75%——】
阿飞见贺雅峥神色专注，越发焦急，心道完了，这次八成是真的。
何老三正好相反，嘴角差点咧到耳后根。
等读取了机甲出事前后的所有战斗数据，贺雅峥若无其事收回手，故意曲起手指敲了敲，又绕到别处，随口说：“那新来的大老板是什么底细，你就敢把军火卖给他？”
何老三坐在椅子里抽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管他什么底细。”
贺雅峥从零件另一头绕回来：“万一背后是敌国的人呢？”
何老三给听笑了：“关我屁事？”
贺雅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澜，转而问：“打算卖多少？”
何老三这会儿已经确定这是真货了，压着狂喜比了个数字：“五十亿。”
贺雅峥：“你找谁仿制的，仿得不错。”
何老三一顿，从椅子里站起身：“什么仿的？这就是真货！”
贺雅峥摇头：“这要真是Y3的组件，单单里面的稀有矿石不止八十亿，再加上其他稀有宝石，拆开随随便便就能卖到百亿，更别说你这是一整个，白鲨什么时候开始做慈善了？”
何老三瞪大双眼，嘴边的烟都掉到了地上，耳边嗡嗡的。
卖军火零件这么赚钱？！一个破烂就能卖百亿？！
贺雅峥看完货，没多逗留，带着阿飞走了。
剩下何老三一群人，对着这座金山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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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琥区昼夜温差很大，夜里九点，起风了。
金属搭建的铁房子上，贺雅峥站在五楼阳台，迎风瞭望白鲨仓库的方向。
阿飞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人。
开放的阳台没什么遮挡，吹过来的风夹着黄沙，他捂着口鼻冲贺雅峥喊：“贺先生，晚上有沙暴，虫子一旦躁动起来会很危险，我带你先走吧？”
“等等。”
屋子里亮着灯，贺雅峥背光站在栏杆前，阿飞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只是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冷了一些。
白光一闪，白鲨仓库突然爆|炸。
强劲的气浪伴随着震耳的轰鸣荡开。
狂风肆虐，贺雅峥头发翻飞，衣角咧咧作响。
等气浪减弱，他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注视着冲天的浓烟，眼神冰冷。
军队那群废物，连机甲都保管不好，还要他来擦屁股。
阿飞被吓得哇哇叫：“什么情况？！怎么突然爆|炸了？！贺先生您没事吧？！”
“他们拆了那个零件。”贺雅峥手指插进头发，抖落发间的沙子，转身往里走，“走吧。”
阿飞跟上，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傻了。
何老三拆了零件，然后就爆炸了。
也就是说那零件是不能拆的！
那下午贺先生那番话的用意……
阿飞猛然想起每次来货，贺先生那句“谁都不能碰”，脸都白了。
另一条街的一家旅馆，席牧和白鲨的人约定明天看货，突然听到爆炸声，三两步走到窗边查看，终端特定频率震动，是紧急通知。
弹出的窗口上是一条来自军方内部系统的提示，检测到H8机甲残骸，定位就在附近。
程曜后脚跟过去，低骂了一声：“H8的动力系统组件？！那刚才那声爆炸是——？”
席牧疾步往外走，拨出萧钦的通讯号：“H8任何一颗螺丝都需要授权过的工具才能拆，一旦用非授权的工具动一下，就会启动自|爆程序，定位芯片自动激活，将坐标回传到系统。”
程曜：“……？！”
可这爆得也太狠了。
好可怕的暴力美学，不愧是登爷。
通讯接通，席牧开口：“行动。”
萧钦颔首：“收到！”
沙暴逐渐成型，能见度急速下降，阿飞开出一段路后，不得不减速，又叫了四辆车过来开路，确保把贺雅峥安全送出金琥区。
狭窄的岔路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几辆改装越野径直朝他们撞过来。
阿飞急打方向盘，车子在沙地里原地转弯：“贺先生，抓紧！有人闹事！”
贺雅峥抬腿抵着前座的靠背稳住身体，偏头看向车窗外。
冲出来的改装越野越来越多，像是要围剿他们，四辆巡卫车正在想办法突围。
通讯请求接入，阿飞接起，那边响起阿树焦急的喊声。
“是虎鲸的人！阿飞你先带贺先生走！”
阿飞低骂了一声，观察左右，见同伴别开右侧的车，一脚油门冲过去。
没开出多远，引擎声再次靠近，还不止一辆。
能见度低，又被追赶，阿飞一急，撞在了路边的金属垃圾上，一下子冷汗都下来了。
“别急。”贺雅峥解开安全带，搭着前座的靠背去看操作台上的车载雷达，“沿这条路往前开，第二个路口左拐。”
“好！”阿飞顾不上思考，照着贺雅峥说的，把车开进了死胡同，人傻了，“这里没路了！”
“下车。”贺雅峥随手扯过防风的斗篷披上，捂紧口鼻，戴上护目镜。
居住区建筑密集，两人穿过几条小巷，绕进一条金属通道内。
垃圾城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金属通道，类似于一般城市避难用的防空洞，连通了几个主要功能区，不过基础设施很糟糕，平时是小贩摆摊的地方，必要时用来躲避沙尘暴和虫潮。
通道内漆黑，阿飞频频看向身后，隐约有人影晃动，声音发紧：“他们追过来了！”
贺雅峥加快速度拐进岔路。
前方传来脚步声，两个高大的人影迎面过来。
擦身而过时，前面的人突然放慢脚步，扣住贺雅峥的手腕。
贺雅峥眼神一凛，抬手挥过去。
那人反应极快，擒住他的手腕反拧。
贺雅峥猛地收手，屈膝上顶。
对方后退了一些，一把将他拉过去摁到墙上。
贺雅峥出手如电，右手探向对方的脖子。
“贺先生？”
耳边传来席牧的声音，在金属甬道里回荡。
贺雅峥的指尖堪堪擦过席牧的脖子，在听到声音后顿住。
“怎么是你？”
“这话该我问你。”护目镜夜视模式下，席牧看着眼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贺雅峥，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没等贺雅峥开口，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先放手。”
席牧没动，听着主通道的动静：“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又干什么了？”
贺雅峥语气随意：“抢了他们一点东西？”
席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