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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作者:杨尘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脚步声逼近了。


    文舒停在了距离沈识善两个台阶高的位置。


    在审视的目光洗礼下,那种喉头发紧,面颊发麻的感觉再次漫延开来,沈识善整个心都紧张得皱了起来。


    她们一个微扬着下巴,一个低垂着脑袋,视线就此错开。


    文舒向下一步,沈识善下意识后退一步,高挑的身影像是沾了萎缩剂,气势随着文舒的逼近越削越弱,到最后缩成了细长的虾米。


    “不是有话要说?”文舒停在了她面前,视线尝试探寻她的眼睛。


    沈识善的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文舒盯了一会也就只看到了个发旋,而完全不敢看她的人却每次都能准确躲避她视线小幅移动的方向。


    “文总。”沈识善低低道。


    小半天了,这学生跟她说了不超过十句话,其中五六句都是在叫她“文总”,文舒的指尖不耐烦地点点表盘,催促道:“还有五分钟。”


    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渐渐小了,心跳和鼻息声渐渐大了,等得不耐烦地文舒倒数着时间,思绪游走在明天的会议发言上。


    蓦地,沈识善抬头,摒弃了一切矫饰直截了当道:“我是您六年前在青梧资助过的学生,按照资助函上的约定,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辞职的。”沈识善取出资助函放在透明袋上,双手捧着送上前,“对不起文总,我违背了约定。”


    她跟个地鼠一样,喜欢突然冒头,冷不丁地突袭文舒两下。


    文舒唇线抿紧了些,没有接东西,只道:“田豫和刘助理跟你说了什么。”


    沈识善并没有放下手腕:“刘助理没有跟我说什么,田豫是田老师吗,她没跟我说。”


    她的眼神坦荡直白,配上黝黑的瞳仁和那点属于云朔少数民族五官的深邃,文舒很快联想到了“桀骜难驯”这个词。


    这人直身和弓身的状态大不相同,有种既畏惧她又压着时刻准备着跟人对着干的冲劲的感觉,要怂不怂,要刚不刚的,文舒唇线又绷紧了些,也联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


    六年前,沈识善领她上山时曾和山脚下的老太太争吵。


    那时的青梧作为一个风景不错,旅游资源尚未完全开发的自然城市,偶尔会有大城市的旅客光临。山民不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但也渐渐发现有利可图。山区没有连锁酒店,山民依托自家宅院开的民宿便应运而生。


    沈识善卖文舒水时也奋力给她塞了一张住宿传单,为了能多赚一些钱自告奋勇当起了导游。上山的时候遇上了山脚下住户抢生意,其他人她都摆脱了,唯独有个难缠的老太太一直跟她不对付。


    沈识善家居住设施不好,老太太便铆足了劲强调这点,想要留住文舒和文舒带来的人。


    文舒听着她们争吵,其实根本没有动住在山里的心思。她只想走访寻找可以落地的项目,顺道散散心,见识一下不一样的风景,可沈识善的倔强让她有些许好奇,忍不住细听了几句。


    田豫觉得这小孩用方言跟人吵架的时候格外凶,便问了她几个刁钻的问题:家里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住山上有危险。沈识善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前者否认了后者,她就像今天这样看着她们,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讲起了自家情况。


    刚跟人吵完的沈识善眼里还有凶光,鼻尖蒙着汗,黑脸蛋上还有淡淡的红晕:


    “我家里有一个奶奶,一个爸爸,爸爸是个动不了,很安全。她家不一样,她家有个儿子,儿子有好几个朋友,会讲你们坏话,人很坏。”沈识善连比带划,“我们山上很漂亮,早上非常漂亮,晚上很黑很安静,你们那边很多人喜欢住。都是做生意的,想挣点钱,没人找你们麻烦。”


    文舒起了疑心,问起了“那边很多人”是指哪里人,她怕这小孩也是别人有目的安排到身边的,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


    沈识善答城里人的时候,文舒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她知道这小孩是把所有不是本地人的都当成“那边人”了。


    走了太久,文舒觉得身上发干,身上都是灰尘,田豫开了瓶水倒给她洗手洗脸。


    她们站在山路内侧,站在没有护栏的山路那侧的沈识善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眼中泛起了一丝不解的光,浓眉放平了,细瞧还有点委屈。


    田豫呆了下,用眼神示意文舒去看。文舒用洗脸巾擦拭着面颊,戴上了眼镜,这才看清了绞手指的沈识善。


    循着她的视线,文舒看到了田豫手里倒了大半的矿泉水,瞬间明白了原委。


    那是从沈识善手里买回来的,比普通矿泉水贵一些,沈识善递给她时还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


    二十出头的文舒还不是现在这个冷血冷情利益至上的商人,毕业不久,身上还留着一点学生气,竟觉得愧疚了,在同理心的驱动下下意识问了个价,想要弥补些什么。


    老太太连忙抢答:“二百!一个人二百块就行!”


    与文舒随行的不止田豫,还有好几个下属。五个人就是一千元,在那时的青梧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了,就是住县城里高档一点的宾馆也才这个价格。


    文舒不说话,递了个眼神给助理。田豫刚想说话就听到了沈识善惊诧的声音。


    “一千块?烧煤给心烧黑了?昨天你才要八十!”


    “小杂种,你放屁,一天天坏我生意!”


    “老妖婆,你臭屁放得噼啪响!天天抢我生意!”


    对骂中的两人很快从蹩脚的普通话转变成了方言。


    田豫抿唇强压下上扬的嘴角,觉得这小大人凶起来回击的音调和表情严肃里带着滑稽。文舒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田豫这才收住。


    沈识善吵着架也不忘回头竖起五个指头,讲解正确的收费价格,黝黑的眼睛盯着她们:“我们一间房只要五十,她骗你们!”


    ……


    眼前白了不少的学生与过去那个黑黢黢小孩的身影重叠了。


    她们的眼神有些像,桀骜中藏着委屈和渴求,像是在等人发觉,又像是憋着一股气。


    文舒走下最后两截台阶,立在她身边,沈识善慌忙后退两步。


    她有点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正经话说得磕磕巴巴骂人话张口就来的泼辣沈识善了。变得这么老实,怪不得她一开始没认出来。


    “你躲什么?”文舒被她气笑了,唇角有些了些许弧度,眼角却是下垂的。


    “有汗味。”沈识善答。


    蹬了这么远的公路车,没汗味就怪了。小晗运动起来出汗比沈识善还多,一大一小都有汗味,沈识善也就无所谓了。


    文舒不一样,她身上总是弥散着淡淡的香水味。沈识善不喜欢香水味,但文舒身上的却很好闻,像是积雪覆盖下的山松,淡雅清冽,很衬她的气质。沈识善很怕自己的汗味冲撞到她的资助人。


    “我没长在你胳肢窝里,也没长狗鼻子。”文舒抱臂,觉得这学生属实是紧张过头了。


    跟这个木头桩子一起杵在楼梯口显得她也像是个木头桩子。文舒径直走向沙发,落座后,招手示意她过来。


    沈识善再次将透明袋送到了她跟前,文舒打开,食指和中指在入口处捻起档案和材料匆匆看了看:“成绩不错。”


    沈识善抬头,眼底泛起了光亮,跟暗夜里闪烁的星星那样。


    这神情又让文舒想起了当年她答应借住在沈识善家的场景了。文舒阖上档案袋的手一顿——她似乎只需要一两句不咸不淡的肯定,或出于礼貌,或出于敷衍,沈识善心里就能燃起火焰来。


    “念了一年高中,我就知道读书有多重要了。”沈识善说,“是您救了我。”


    “我现在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有您的帮助。”


    文舒并未被她的话触动,只道:“人贵在自救,没谁能救谁。”


    沈识善辩驳道:“没有机会是没办法走出大山的,您给的机会很珍贵。”


    “是吗。”文舒十指相扣起来,落在了交叠的膝头上,透明袋安静地躺在她身侧的沙发上。


    这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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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着的敷衍,沈识善硬生生吞下了许多想说的话。


    “面试那天,你明明认出了我。”文舒只关心这点,也只想听这点。


    “我觉得您好像‘温小姐’,但是又觉得哪里变了。”沈识善搜肠刮肚想要准确描述那种感觉,“所以我没有敢确定——”


    顿了片刻,她又补充道:“我也藏着私心,我太缺钱了。”


    文舒想问她为什么缺钱,话到嘴边又吞下了——如果田豫这会在她身边,一定会用眼神吐槽她“何不食肉糜”。沈识善却像能看出她想说什么,兀自解释起来。


    “我奶奶病了,膝盖必须要做手术,我得在暑假前攒够。”


    “所以我一直很纠结,想赖在您这里赚够手术费,良心又很不安。昨晚我想了很久决定跟您坦白。我不想昧着良心赚钱。”


    这个原因还真和田豫预测得一样。文舒听着心底那股压抑的恼火逐渐淡淡去,她不再审视沈识善,在误解她带来的歉疚升腾前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透明袋里的东西被文舒取出仔细翻阅,夹在资助函里的那张银行卡掉了出来。


    文舒将卡竖着夹在两指之间,举臂问她:“这个为什么要夹在里边?”


    “这张卡有限制,我怕乱花钱就一直都存在这张卡里。”沈识善回顾了文舒对自己的帮助,联想起自己前几天的作为越说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声音越来越小,“我预留了手术费用,还剩一万三,我想先还您一部分资助,工作了再还剩下的部分。”


    文舒没说话,竖着的两指微屈,银行卡横了过来,上边有一行小字:


    “普通高中学生资助卡”


    这是穷到高中老师都看不下去向上申请了补助,国家给她建了贫困生档。


    结合沈识善方才的话,文舒觉得这行字在嘲讽她,衬得她里外不是个东西。


    “我说过了,资助不需要偿还。”文舒鼻息发沉,咬重了字音。


    “我知道,但是我也说过了,我一定要还。”站着的沈识善的视线与她交汇。


    文舒:“……”


    末了,沈识善再次补刀。


    “您转我的那五百块我也存进去了,一块退给您。我不该挣这个钱的,再次向您道歉,希望您能原谅我。”


    文舒太阳穴有点发烫。


    “这是你的新计策吗。”她探手按了案,问道,“就和故意不穿雨衣一样。”


    沈识善眼底的光亮倏地陨落了。


    她唇瓣翕动,终是没有为自己说出一句辩解的话。


    她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快十年了,文舒经历过了许多事,因而习惯性地往坏处想事情。


    刚刚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几乎挫去了眼前这个学生展露的锐气。


    文舒觉得自己更不是个东西了。


    沈识善是个好的还是个坏的,是里外一致的黑还是外黑内白,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都需要时间来检验,但这个钱文舒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收的。


    她做慈善花出去的钱从没有想过要收回本,她只觉得这算是给自己积德赎罪。


    情绪波动了片刻,文舒在这个间隙里吃透了沈识善的性格,知道直接退回这张卡等同于那次用她售卖的饮用水洗手那样,都是伤害她的自尊,终是沉默了。


    良久,她道:


    “这样,这笔钱算是你的工资。差不多六个双休的课时费,我之后不会再支付工资给你了。”


    沈识善微瞠眼眸:“可是资助合同上……”


    她话音未落文舒便打断了她。


    “好了,不用再说了,你继续上班。”文舒指了指表盘,“到时间了,你得把小晗抓上楼吃饭了。”


    “那——”沈识善还想说话。


    太阳穴狂跳的文舒将卡和档案一起推还给她,催促道:“快去。”


    “我还是觉得——”沈识善再次开口,听得文舒头疼。


    “算我求你了。”文舒无奈道,“这钱我收了烂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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