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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践行

作者:摸鱼大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七月流火西下沉,昨夜暑雨今日凉。


    来自百里外京师长安的刑部公文终于在七月抵达了州府大门,朱砂落印犹如那一夜被陈升杀害的无辜佃户所流的满地鲜血一般,红得刺目,宜告了陈氏一门的最终命运。


    不等衙役张贴完毕,围观群众已将判快书高声念了出来——


    “查丰隆知县陈升,身负朝廷命官之责,不思报效,反勾结县下碧水村村长林守仁,伙同家奴陈五等,私采银矿,盗铸假银,扰乱国法,祸害地方,罪证确凿,其行当诛。判陈升、林守仁、陈五,斩立决。陈家家财一律查抄充公,奴仆悉数变卖。”


    “陈升长子陈克,身负功名,不思进取,心怀怨念,持械行刺朝廷命官,致人重伤,罪无可赦。判革其功名,流放三千里,押解边地服苦役,终身不得返乡。


    “陈升次子陈表,罔顾朝廷禁令,狎妓宿娼,有辱斯文,判革除功名,终身不得入仕。”


    念声落下,有人啐嘴,有人叫好,消息更是如同长上了翅膀,飞遍邵州城内大街小巷。


    历时一个多月的私银案,日日都在州府衙门前看好戏的百姓,终于等来了众心期盼的结局。


    三日后,刑场周遭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摩肩接踵,都踮着脚往前排凑。


    刑台上,尹怀章为监斩官,神情肃穆,刑台下,几辆囚车在衙役的押解下,缓缓驶人法场中心。


    为首的正是曾经盘踞地方,只手遮天的知县陈升。


    他本也不过四十来岁,正是壮年,可历经了一个多月的审问、刑罚,此刻早已变得身形佝偻、面如死灰。


    只看那一身肮脏的囚服与其上凌乱掺白的发,谁能想到他曾经威风?


    百姓们叫骂着,上演起罪犯行刑前的必备环节,将烂菜叶和臭鸡蛋狠狠砸向被按在断头台上的三人。


    “狗官!你也有今天!”


    “话该!谁叫他贪,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就在这一片喧嚣和睡骂声中,面上被鸡蛋液糊得狼狈不堪的陈升缓缓抬起了头。


    他不似林守仁一般仍哭喊着冤枉,也不似陈五般哆嗦得不成人形。


    他甚至没有看愤怒的百姓,也没有看剑子手寒光闪闪的鬼头刀。


    他平静得不像个即将赴死之人,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遥遥地望向北方,京师长安的方向。


    午时的日头炽烈炎炎,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流下泪来,但他仍旧翘首眺望着,在万花简一般飞旋翻转的幻境中看见了许多人影。


    他眼中涌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绝望、有不甘。


    但最深处,竟隐藏着一丝近乎扭曲的释然与希望。


    终究他两个儿子的性命是保了下来,他在公堂上碎了牙也不背承认两个儿子与私银案有关,长安的那位也信守诺言伸手拉了他们一把。


    革除功名如何?流故边地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陈家香火不断,终有一日能翻身。


    这盆棋……还没完呢。


    午时三刻的鼓声轰然擂响。


    “斩!”


    尹怀意掷下刑签,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当场,三颗人头滚落尘埃。


    人群的呼喊声在这一刻达到顶峰,随即又化为一片叹息。


    —


    入夜,州府大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酸腐和潮湿,煤油灯影昏沉,将墙壁上的霉斑和水渍,模糊成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角落里,耗子窸窸窣窣地窜动,地面上,铺盖的稻草早已被踩踏得乌黑板结。


    不管外头日升月落,这里永远都是这样一片不分昼夜的阴暗。


    陈表就蜷缩在其中一间狭窄的牢房角落里。


    曾经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被囚在这里一个多月,每日吃不饱、睡不好,担惊受怕,还时不时要挨一顿严刑拷问,早已被弄得没了人样。


    变得身形如柴,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身上的囚衣也被血汗和污渍浸透,皱巴巴地黏在一块儿。


    这是他高烧的第七日,但只要不是快死了,就不会有人来管他。


    他只能自己缩成一团,浑身滚烫,却又止不住地打着寒颤,牙齿咯咯作响,意识昏昏沉沉,在噩梦中痛苦呻吟。


    “陈表!起来吃饭了!”


    粗哑的喝声伴随着铁栅栏被踢打的哐当声响起,两个牢头提着昏暗的灯笼和一桶散发着馊味的稀粥走来。


    其中一个用木勺不耐烦地敲栅栏,“喂!听见没有?赶紧起来!这可是你在牢里的最后一顿饭了,明天一早就放你出去了。”


    陈表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本就已经不太能清楚视物了,高热更使他精神萎靡,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


    听见明日就可以出狱了,他也反应迟钝地没有表现得太过喜悦,只感到喉咙里像是塞了烧过的火炭,又刺又渴。


    “水......给我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反而碰翻了牢头刚塞进来的破碗。


    “他娘的!”脾气暴躁的牢头抬脚就隔着栅栏,踢在陈表腰背上。


    “给脸不要脸!还当自己是县令公子呢!在这给我摆主子威风是吧?连狗都不如的东西!”


    陈表被踹得闷叫一声,剧痛稍稍激起了他往日的蛮横:“你敢打我?我爹是知县!等我出去......”


    “你爹?”


    牢头讥讽地笑着:“那狗官啊,脑袋和脖子早就分家啦!身子都扔去化人场烧了,怕是连骨灰都找不着了,即便没烧,怕也被野狗叼了去,啃得渣子都不剩了!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算了老耿。”另一个牢头冷漠地歪了歪嘴:“你跟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计较什么?”


    因陈家父子三人有各自的罪名,分开收监,囚牢之间也并不相痛,所以陈表还未知道,他兄长已被流放,亲爹已被砍头。


    “什......什么?”他浑身一僵,双眼瞪得突兀。


    突然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一股力气,他像得了疯病的狗,红着眼,喘着气,猛地扑向栅栏,死死抓住牢头,指甲几乎陷进对方的肉里。


    “你别走!不可能!你胡说!我爹是知县!他怎么会死?顺王爷答应过会保我陈家!你休想骗我!说!我爹在哪?”


    本就暴躁的牢头彻底失去耐心,“你不信是吧?老子这就让你清醒清醒!”


    他开了铁锁,踹开牢门,一把抓住哆嗦得直后退陈表,上手就是一拳。


    “砰!砰!砰!”


    拳击□□的声音沉闷且压抑,被陈表痛苦的呻吟所掩盖。


    并伴随着一声骨骼受力的脆响,他的鼻梁骨明显歪斜,鲜血混合着鼻涕糊了满嘴。


    一张脸上竟是没处能看的了。


    “真是晦气!”牢头呸了一口,又踹了一脚如烂泥般瘫软在地的陈表,才觉得稍稍解气。


    正待锁门离开,一个小卒气喘吁吁地从甬道一头跑了进来。


    “头儿!尹大人府上的叶小姐来了!说要探视陈表!”


    “叶小姐?尹大人的小姨子?”两个牢头对视一眼,都晓得这叶小姐是尹怀章亡妻之妹,身份贵重,得罪不起。


    “快!把人请进来!”牢头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仪容,又瞪一眼地上地陈表。


    “把这废物弄起来,擦擦脸,别污了小姐的眼!”


    然而陈表此刻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卒粗暴地将他架起来,歪在墙边上,胡乱地用随手捡来的抹布给他擦了擦脸。


    但显然收效甚微,他依旧鼻梁歪斜,眼眶青紫,浑身散发着恶臭与绝望。


    甬道尽头,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阵淡雅的清香袭来。


    叶姝身披月白色的斗篷,面覆轻纱,宝髻端美,钗环素丽,内里着一件同色系的绫罗长裙,整个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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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间如月光微漾,与这间污秽的牢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只身前来,手持一只紫檀木食盒,道:“劳您行个方便,我想同他单独说说话。”


    她将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于牢头手中。


    牢头立刻明白意思,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您放心!小的们这就退下,没您吩咐,不会有人进来打搅。”


    待牢房中仅剩两人,陈表费力地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中仰望着如同一轮冷月般的女子,口中含着血块,艰难吐字:“叶、叶小姐?”


    叶姝缓缓卸下面纱,勾起一抹极淡的的笑意,声如玉碎寒潭:“陈少爷,别来无恙?”


    “是、是你?杜鹃?”陈表不可置信,即使他的双眼已经肿成一条缝,但脸上仍能看出惊愕。


    叶姝的目光落在他狼狈滑稽的脸上,笑意更深,却仅仅停留在唇边,并未抵达寒凉的眼底。


    她道:“托您的福,若非您当初在迎春楼那般''关照'',我一个卑贱妓子,又怎么会有胆量上公堂,指认你宿娼狎妓?又怎么会有机缘结实尹大人,得以寻回家人和身份?”


    叶姝顿了顿,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表,语带讽刺:“没想到,当日被你肆意凌辱打骂的,竟会是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世事之奇,也不过如此了,你说对吧?”


    陈表浑浊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敲了一下,在巨大的恐惧中竟生出一丝荒谬的希冀。


    他扑倒在叶姝脚下,脏污的双手抓住面前洁净的罗裙,一边重重磕头,一边求饶。


    “叶、叶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呐,看在咱们过去的份上,求求您,跟尹大人说说情,放了陈家!我给您当牛做马!”


    “过去?”叶姝几乎要笑出声,他竟还有脸提她受辱的过去?


    她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视自己命如草芥的恶人,如今像条癞皮狗一般对着自己摇尾乞怜,甚至连父亲已经人头落地了都不知道。


    叶姝眼底深处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但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堪称温柔和煦的笑容。


    “是啊,过去......陈少爷快起来,我正是念着过去,今日才来这一回,知你明日便要出狱了,我备了酒菜,也算是为你......饯行了。”


    叶姝做出要扶他姿势,实则嫌恶地皱了眉头,指尖并未碰到他那一身脏衣。


    尽管如此,但陈表还是喜出望外地,一点点挪着爬了起来。


    叶姝将食盒打开,精致菜肴一一摆好。


    一盘鲜辣羊肝,切得薄薄几片,用滚油爆炒过,上头撒着翠绿的胡荽和鲜红辣椒,红绿相间,色泽诱人,散发着霸道的辛香。


    一碗焖猪肘,炖得软烂脱骨,琥珀色的酱汁浓稠油亮,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瞧,知道你好酒,我还特地带来一壶上好花雕。”


    酒水咕噜咕噜地注入杯中,醇香扑鼻。


    这一切对于在牢里吃了一个多月馊饭,又饿又痛的陈表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哪里听得见叶姝话中深意和温柔笑容之下的冰冷恨意,更顾不得什么体面,伸手就抓了猪肘,大口撕咬吞咽,又直接抓了酒壶,对着壶嘴猛灌几口。


    塞得满嘴肥腻,一股脑地,囫囵吞下。


    “好、好酒......叶小姐,果真会疼人......”陈表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吃得丑态毕现。


    叶姝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狼吞虎咽,眼中的恨慢慢凝聚,即将要破裂而出。


    她袖中的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


    直到,陈表咽下最后一块羊肝,酒壶见底,他眼神涣散,嘟囔道:“好杜鹃,待爷明日出去了,同你再做夫妻......”


    话未说完,他歪在地上沉沉睡去,脸上甚至还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满足。


    叶姝的手心中全是冷汗,她戚戚地笑着,声音轻如羽毛:“好啊,明日,我等着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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