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大街上，店面已关了大半。
明月来时本想问问物价，看看老太太口中，南城百姓正在罹难，到底是什么情形。却听身后脚步声沉稳，似有人跟了上来，明月方顿了顿足，便见魏煊已跟来自己身后。
“此处并非你所想的，四处都不大太平。不必走太远。”
“侯爷所治之北都城，看来也并非什么太平盛世？”
“……今年天灾，又逢山匪动乱，孤已治理许久，只是疫病难除其根，确有些难处。”
明月听他话中确有难处，未再多加刁难。却看魏煊走来自己身旁，男子身材颀长，高出明月一头，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走着。
便见他抬手指了指眼能所见的几间米铺：
“自春日疫病以来，南城便就动乱过一回，稍有些家底的都已离了城。这些米铺，如今也是孤让人打理，掌管南城百姓的口粮，养着他们一□□气。并非有什么商业。所以顾明月，你如果想知道时下物价，此处唯恐给不了什么参照。待回去了，孤让账房与你送一份近月来府上往来流水的抄本，一看便也明了。”
方行来清心堂一路，明月大致也琢磨出来该是如此情形，听魏煊话里中肯，方也停下脚步。“有得侯爷安排，便也不必再多走了，回去清心堂罢了。”
魏煊垂眸落在明月身上，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好。”
明月自转身往清心堂回，却忽看见一条深巷之中，孩童正窝在妇人怀中，眼看奄奄一息。她心中起了几分怜悯，正要过去，想接济接济，却被魏煊一把拉住手腕。“你做什么？”
“小娃儿经不起，我去与她们些碎银。”
只“碎银”二字一出口，明月另一只手臂被人一把拖了过去，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形，手臂刺辣，衣袖撕拉一被撕破。明月低头只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娃儿，头发凌乱，看不清楚面容，拖扯着她的手臂央求道。
“姐姐，姐姐给我些吃的吧。”
魏煊一把将明月拉回来身后，对那小娃儿斥道，“滚！”
与此同时，黑压压一片人影自小巷里涌了出来。率先跑到明月面前的几个，伸出满是毒疮的手，向明月央求道。
“娘子打发些吧。我家里也还有生病的老母亲。”
“娘子好心，给我些吧。我婆娘还有身孕，实在好些天未吃过东西了。”
“娘子…给我些。”
“给我些吧…”
“也给我几个铜板…”
“……”
眼前难民如黑水一般压来，明月方知道她有多少碎银都是接济不起的，脚下不自觉要往后退，方见魏煊已拦去她身前，在她与难民之间格出一道身位来。
聂清领一队人马压了过来。官兵亮起刀枪，寒光一闪，难民们方后退几分。却仍有人声冲魏煊喊道。
“方娘子要赏我们碎银，侯爷为何不给？”
“侯爷，可怜可怜我们。”
“是啊，再多给些粮食吧。”
魏煊方扬声与众人道，“她初来乍到，不懂南城规矩。粮食每日傍晚在郑家米铺前领。防御疫病的药汤，每日午时在清心堂门前领用。无需争吵，每人有份。”
魏煊声音沉稳，颇有几分压人的气氛。如此，方见将才带头几人再往后退了退。
聂清方接着道，“侯爷方说了，南城规矩不变，便都散了吧。”
见众人散去，明天僵持的精神终于松散几分。却见魏煊回眸看她，目光中几丝寒意，“银两在此处早已无用，食物、水、药材，都是靠北都大军接济。现下你可知道了？”
明月想甩开他的手，却是未被允许。魏煊掐着她手腕紧紧不放，明月拧不过他。“人命关天，我自是一时怜悯。”
魏煊拧眉，亦知道她是出于善心，压沉着声音，冷静几分道，“此处不好说话，先回清心堂再说。”说罢不容她置喙，便紧牵着她往清心堂去。
陆占见二人回来，虽是牵着手，却各自不大欢快。心想该是又闹了矛盾，只好上前笑着问了声，“侯爷与夫人回来了？”
“你出的好主意，险些引起动乱。”
听魏煊话里几分责怪，陆占只垂眸靠去一旁，却看魏煊身后，女郎衣袖已被人扯破，露出的手臂上血迹淋淋，“夫人受伤了？”
魏煊这方停下脚步，回身顺着陆占目光，方看到明月手臂。
明月左手被他一把扶了过去，便见他眉头紧锁，“方被那小娃儿抓伤的？”
“嗯。”明月抬眸看他神色，不似作假，像是真的紧张。
陆占也一并过来，“侯爷，可否让陆某看看。”
魏煊望了陆占一眼，“进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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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清心堂后头，是一间不大的小院。陆占在小院里，还有几间屋子。
明月被魏煊扶回来其中一间，方被扶着坐下。陆占已让小厮取来热水，自己又去一旁药柜里，麻利翻出两瓶药膏。方走来魏煊面前，“侯爷，让陆某来吧。”
魏煊拧了拧眉，只得交给陆占。
陆占先用清水与明月清洗伤口，“夫人忍忍，伤口须得清洗干净才好。”
“好…”
魏煊一旁看着，见她面色苍白，咬着唇，别开目光落去一旁药瓶上，便知她果真是疼紧了。他自也跟着将早已握紧的拳头，背去了身后，方想起该要帮她分散一些神识：“顾明月。”
明月抬眸望他，“什么？”
“你嫁来北都，到底是为了什么？”
“怎么…侯爷怎问起这个？”
“昨日陆占与你送药，孤听你说，孤并非你心上人。那你为何要对孤下情蛊，又为何要嫁来北都？”
“……”明月有些意外，其中缘由，她自觉早已摆在台面上，再清楚不过，可他似是不知道。
也是，她那位嫡母是他的姑母，早前魏煊拜访随州，求娶顾凝星，云氏自觉脸上贴金，将远道而来的客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北都之于随州，实乃国富民强之帮，云氏又怎会让魏煊见到底下那些腌臜手段。
她自想着三月之后便要离开，便也用不着与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便是因妒生恨，见不得顾凝星好。所以，想抢了她的郎君，坏了她的婚事。”
“……你…”
见魏煊眸中颤动，明月只觉爽快，她终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笑着问他，“可与您想的一样？”话落之间，手臂一阵辣疼，忽的面色一紧，不觉轻哼出声。
“怎么？”魏煊却是往前凑了一步，自陆占手中接过她的手臂，“很疼？”
陆占道，“上了些金疮药，只是一阵，后头便是止疼了。”
“……”明月自魏煊手中抽了手回来，“已是不疼了。”
便看陆占又自另一只药瓶中取出一颗药丸来，“这是避瘟丹，夫人服下，才好防范未然。”
看陆占送来热水，明月用下那颗避瘟丹，魏煊方松散下来几分。
“今日查看南城疫情之事已足够了。”说罢吩咐聂清，“与夫人寻一件披风来，送她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