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军试着在手里抡了抡,只觉那藤条像长在自己胳膊上一般顺手。
重量比开山刀轻些,却比寻常木棍压手,挥出去时带着股子沉劲,落下来又能借着藤条的韧性卸力,无论劈、砸、挑,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合手。
他心里透亮,干爷是真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这年月,带把刀太扎眼,可一根不起眼的藤条棍子,揣在怀里、拎在手上都不惹眼,真到了节骨眼上,这硬邦邦的家伙可比赤手空拳顶用多了。
“谢干爷。”
陈军握紧藤条,指腹摩挲着那层被岁月磨出的包浆,只觉得这根藤条里,裹着的不只是十年的功夫,更是沉甸甸的牵挂。
吃过饭,陈军收拾妥当,拎起枪就往后山去了。
张啸林坐在炕头,点着烟袋,他瞅着陈军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忽然冲厨房喊了声:
“桂花,把那口大锅刷出来,烧上满满一锅水, 估摸着水开小军就该回来了。”
“啊?”
桂花婶正擦着案板的手顿了下,一脸茫然地探出头。
“还不快去!”
栓子叔一巴掌拍在媳妇胳膊上,眼里早笑成了条缝,转头冲两个娃吆喝,
“你们也去灶房搭把手添柴!我去劈点硬柴备着!”
他边说边抄起墙角的斧头,脚步轻快得不像平时。
桂花婶这才回过味来,手在围裙上蹭了蹭:
“你是说…… 小军这是上山打鹿去了?就咱们昨儿晚饭时念叨的那茬?这后山刚下过雪,哪那么容易啊……”
“呵呵,别人未必行,小军出手,你就等着沾光吧。”
张啸林把烟袋在炕沿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鞋面上也不在意,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眼里却亮得很,
“这小子,是心疼我这把老骨头瘦得只剩皮了,想让我喝口热乎鹿骨汤呢。”
灶房里很快响起 “噼啪” 的柴火声,桂花婶往大锅里添水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要是真能打上鹿,不光老叔能补补,娃们也能跟着沾点荤腥了。
大锅刚泛出细密的白泡,院门外就传来积雪被踩实的 “咯吱” 声。
陈军背着一头梅花鹿踏进院门,鹿身还带着山林的寒气,沉甸甸压得他肩膀微沉,却走得稳稳当当。
“爹!娘!爷爷!快来看!军哥打着鹿了!那鹿角跟小叉子似的,可威风了!”
两个娃娃早扒着门框望眼欲穿,这会见了鹿,小脸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往屋里喊,蹦得比灶膛里的火星还欢。
张啸林拎着把剔骨小刀从屋里出来,烟袋锅子还叼在嘴上,看见那鹿时眼睛亮了亮:
“好小子,这鹿正当年,这季节鹿茸虽然差点意思,不过也是难得,正好泡酒!”
栓子叔早找了根粗麻绳,两人合力把鹿吊在院中的老梨树下。
陈军从左腰摸出那把柳叶刀,刀身在雪光里泛着冷光。
他手腕微转,刀锋先在鹿颈处轻轻一抹,不见血涌,只一道细痕 —— 那是避开主血管的巧劲。
接下来的活儿,看得桂花婶都忘了添柴。
陈军的手稳得像钉在鹿身上,柳叶刀贴着骨头游走,时而斜挑,时而平推,刀刃仿佛长了眼睛,总能从筋肉缝隙里滑过。
卸前腿时,他拇指按在关节处轻轻一顶,“咔” 的一声轻响,关节脱开,刀锋顺势一划,整只腿就落了下来,皮肉上连一丝多余的划痕都没有。
分肋条时更见功夫,刀背在肋骨间轻轻一磕,借着反震的力道,刀锋贴着骨膜游走,片下的肉带着均匀的筋膜,不见半点碎骨渣。
栓子叔在一旁端着大盆接肉,只见肉块一块块落下,大小匀称,肥瘦分明,却几乎听不见劈砍骨头的钝响,只有刀刃划破皮肉的细微 “簌簌” 声。
不过顿饭功夫,吊在树上的梅花鹿就只剩一副完整的骨架,连关节处的筋膜都剔得干干净净,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齐整。
陈军把最后一块里脊肉放进盆里,用布擦了擦刀,抬头时额角才沁出层薄汗。
“好小子,这手艺,比你师爷当年剥狼皮的功夫都不差!”
张啸林眯着眼瞅着那副骨架,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两圈,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赞叹。
既不糟践好肉,又透着股子利落的狠劲。
“小军,你是这个!”
栓子叔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咧着大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的对着陈军竖大拇指。
倒是桂花婶和两个孩子看着陈军有些害怕。
“干爷,日头快居中了,我就不吃了,收拾收拾我就回去了!”
没等几人劝留,陈军对着桂花婶说:
“骨头今天就全炖上,不用省!回头挑点好肉包上饺子冻在缸里,走之前我再过来两趟,保证咱家肉能吃到二月二!”
桂花婶这时候也不害怕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倒是让干爷笑着数落了几句。
就着热水陈军洗手洗脸,接过桂花婶塞过来了几个大馒头,笑着牵马离开。
往富强村去的路上,陈军马蹄踩着新雪,咯吱作响,心里却难得地踏实。
先前干爷传话,他这心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没个安稳,直到现在,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接回大黄和铁头,奶奶追了出来,枯瘦的手攥着他的袖子不放:
“小军,急啥呀,吃完饭再走呗?灶上还给你留着热乎的玉米饼子呢。”
陈军轻轻挣开袖子,笑着摆手:
“不了奶奶,我这都出来快两天了,山里刚落了雪,山上屋子空不得太久!”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何尝不知道,奶奶留饭是真心,可这院子里的空气,总不如干爷那间炕头暖和。
跟亲爷奶相处,倒像是隔着层薄冰,远不如在跟干爷、栓子叔他们拌嘴来得自在,那份生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爷爷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子 “吧嗒” 抽着,始终没说一句话。
烟雾缭绕里,那双浑浊的眼睛却亮着,陈军知道,爷爷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也不点破。
自打上次陈军撞见自己送来的细粮和腊肉,被奶奶偷偷分给了老叔家大半。
后来送东西的次数越来越稀,分量也越来越轻,不是舍不得,之前那份热乎劲被泼了冷水,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