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顶端被黑云压着，倏忽间硬币大小的雨点打在干燥的地面上。
没有傍晚的过渡，浓重的阴云让人恍惚觉得夜晚已经降临，雷光炸裂照亮了这座城市里阴暗的一角，倾泻而下的雨水冲刷着青石板，积水倒映出少年晃动的身影。
他挥拳的姿势很漂亮，难以置信，明明是种暴行，竟能用漂亮来形容。伴随着凄惨的痛呼，指骨撞上皮肉骨骼的闷响，混着刷啦啦的雨声竟成了某种韵律。
血珠从对方嘴角喷出溅到他的脸上，顺着线条流畅的侧脸滑落，他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脸上的神态竟然是和熙平静的，甚至唇角还轻轻翘起。
男生抬眼，一抹亮色闯进眼帘。
是一只误闯进捕猎现场的弱小生物。
陆池没想到自己打个酱油还能遇到这种事，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便想当做没看到继续往前走。
却尝试了几次没抬起脚，甚至动一下都艰难。
“？”
再看过去，那个奇怪的人已经在向他走过来。
陆池动都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人向他一步步走来。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砰砰砰的响，本该因危险而急促跳动的心脏，生生地被压慢了几拍。
他甚至感到微微的窒息感，就像网文里描述的那种威压......
视线里唯一可触及的就是那张平静中带着疯狂的脸，那人温柔地勾起唇角，像只隐匿在暗中的黑豹，陆池甚至觉得那双眼睛在泛着兴奋的绿光。
雷光不时闪过，那张湿漉漉的脸苍白着，配上直勾勾森然的双眼，简直像向人讨债的恶鬼。
陆池瞳孔地震，这是要杀人灭口？不是，我看见啥了？
大脑对即将来临的危险疯狂预警！
怎么办？怎么办！
好歹他也是从小打熬筋骨的人，不惹事不怕事这句话几乎刻在了心底。坐以待毙根本不在陆池的字典里，他咬着腮帮子艰难抬起手。
“陆......”
“砰！”
“砰！”毫无预兆的一声巨响！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陆池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握紧的拳头。耳朵因巨大的雷声而泛起轰鸣。
看着地上生死不明的人，鼻尖甚至闻到一股焦糊味道。
死了？被这个念头冲击到头晕目眩。
压着想要呕吐的生理本能，他晃晃脑袋，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几乎控制不住音量——
“120吗？有人被雷劈了！”
说完就吐了个稀里哗啦。
-
今年的假期给人的感觉格外短，少年手撑着脑袋睡得昏昏沉沉。窗外的云彩阴沉下来，明明上午的太阳还把人烤的直冒汗。耳边是嗡嗡的说话声，同学都在讨论假期里的趣事。
像是要下雨了。
［陆池，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我不会放手的，永远都不！］
隔着水雾传来的怪异咆哮，失了真，隐隐绰绰，听不清在喊叫着什么。
少年闭合的眼睑下，眼球不安地左右移动，未被衣料覆盖的胳膊上泛起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额角的冷汗渗出、凝聚。
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打破了隐秘的桎梏。
“同学，你是叫陆池对吧？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同桌是个有着健康肤色的小帅哥，新学期刚分班，嘴闲不住。
本想和新同桌搞好关系。可这新同桌一天下来都安静极了，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他都没个空档搭话。
他虽然话痨，但也知道分寸。人家现在明显就没心情，这时候非要凑上去叭叭，那不是讨人嫌吗？他也没那受虐心理非要上赶着贴人家的冷屁股。
不过这都趴一天了，再怎么也得表示一下人道主义关心吧。
陆池恹恹抬起头看他一眼，抬手擦了擦汗，又垂下眼睛：“没事。”
全身的骨头都泛着疼，眼睛酸胀，突如其来的全身高热，让他整个人都混沌虚弱起来。
同桌愣住了，实际上他没分班之前就听说过陆池这号人物。
孤僻，冷傲。
他的名字屡屡出现在学校里那些少女的口中，多含欣赏和青睐。
甚至还有一小波少男。
近距离看着这一张脸，确实挺有冲击力。不过刚才那一眼雾蒙蒙地含着水汽，眼圈也红红的，倒是没他们说的那么不好接近。
心头浮起一股莫名情绪，他挠了挠耳朵。
身处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有着极强的自尊心，他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谁哭了，尤其这还是因冷傲而闻名的男生，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生病了吧？我给你接点水？教室里空调打太足了，外面又那么热确实容易生病。”
“好，谢了。”
得到回应，男生起身拿了陆池的杯子，出去接了一杯热水回来。
陆池接过，嗓子有些哑，“谢谢。”
“小意思，别老说谢，怪外气的。”同桌坐下来，他看这同桌还挺顺眼的，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混熟。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陆池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
身体不舒服的人，就算睡着，眉头也是拧着的。像隔了一层水膜，声音模模糊糊透过来。
四面八方的人声在疯狂地喊他的名字。
［陆池！］
［池哥！］
［别走——］
追逐，奔跑。
阴冷的气息自四面八方而来。
窗外横着劈过一道闪电，巨大的声响也没把颤抖的少年从睡梦中拉出来。
有什么东西抚过眉间，皱成一团的眉心被抚平，身上也被好闻的气息包裹着，驱散了那股阴冷，陆池动了动手指，下意识想抓住。
教室里早早就开了灯，眼见要放学了开始电闪雷鸣，大家嘴上都有些抱怨。
正临近放学，教室里躁动不安。
“搞什么啊？早不下雨晚不下雨，非要现在下！”
“我还说今天没晚自习出去玩一圈呢，这到处湿哒哒的只能缩在家打游戏了。”
“烦死了，谁带伞了？捎我一程行不？。”
雨点砸在地上，很快就铺满了干燥的地面。声音很有力道，带着狂风，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动静不小。
人走得差不多了，同桌推了推陆池，怎么都没把他弄醒，颇有些苦恼。
“同学，让他再睡会儿吧，等会儿我叫他起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制止了他的动作。
同桌回头，有些惊讶，“......班长，你还不回去吗？”
班长走过来，拿着一张纸，向他示意，“要给老师送个东西，你先回去吧。”
“你一个人可以吗？”同桌背上包，“不然我等你回来，咱一起把他送回去？”
班长温和地笑着说：“别担心，有人接。”
同桌看着班长那双沉着漆黑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把那句我也想搭顺风车给咽了下去，“......那行，我先走了。”
班长点头，温声叮嘱：“天快黑了，注意安全。”
“好。”
放学了吗，好安静……
意识已经清醒，□□却如此沉重，将人桎梏在原地。
“醒醒。”
“陆池，醒醒。”
还好一道轻缓又不失份量的力度将他从这片泥沼中抽出来，他终于能睁开眼。
陆池撑着坐起来，披在肩上的衣服滑下去，他下意识按住，抱在怀里。昏沉了一阵，终于缓出些许清明。向身侧这人说了声谢谢。
一道缓和轻柔的声音回道：“不用谢。”
教室里的灯就剩一排没关了，空荡荡的。看到身侧有个人影，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他认出那是谁，浑身一僵。
这家伙怎么找上来了，想找事？
捏了捏软绵绵的拳头，陆池暗道不妙。
“外面还下着雨呢，要怎么回去？有人来接吗？”班长喝了两口水，眯了眯眼睛，很愉悦的样子。
陆池没吭声，他轻轻往旁边人脸上一瞥，那人的舌尖刚收回去，被舔过的唇瓣泛着莹莹光泽，见他看过来，轻轻勾唇。
大概是病得有些晕乎，陆池定定地看着那张脸。这人天生长了一双笑眼，不笑的时候都自带三分笑意，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长相。
看着这双眼睛，陆池有些晃神。
低头把东西装进包里，“关你什么事？”
忽然额前一软，两个人的距离拉进了不少，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向他袭来，“你在发烧呢，吃过药了吗？”
陆池因病而有些迟钝，下意识屏住呼吸，来不及躲避只好往后退了退。
他皱眉。
只是不等他作出反应，那只手已经识趣地拿走了。
陆池瞥他一眼，站起来，没回答。
望向窗外，雨已经小了，一点儿都看不出刚才的狰狞模样。
天空也不复那么暗沉，反而多了些光亮，远远的云层泻出赤金色的光芒，漂亮极了。
这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现在出去肯定会淋湿，陆池把怀里的校服穿在身上，“刚才谢谢你叫醒我，我先走了。”
是那么干脆，那么冷漠，全然拒绝接近的姿态。
“等等。”
他只当做没听到，闷头向前走。
班长是个挺拔的男生，撑着伞大步跑过来，很快就追上了他。炙热的手掌搭在他肩上，这样的热度透过衣服，让他觉得骨头里的阴冷也似乎驱散了些。
身体的感官与心情背道而驰，黄色的雨伞遮在头顶，他看了一眼，心中烦闷。
班长笑得温柔，“我送你吧，你身体不舒服，最好快点回家休息。”
“用不着。”陆池木着脸拍开他的手，回绝的语气很生硬。
雨伞不小，但要容纳两个大小伙子，就显得有些局促。
陆池抬脚就走，雨点瞬间将人裹住，柔和了他向来桀骜的眉眼，连带着因发热而泛粉的脸颊，整个人脆弱又倔强。
他的无礼并没有惹恼这位好心的班长，他举着伞追上去，这次没把手往人身上搭，只将伞递给他，“不让我送你的话，把伞拿走吧，本来就病着，还淋了雨，会更难受的。”
对着那双温柔的眼睛，陆池实在无法将人和那天的那个疯子联系到一起，他因病而迟钝的脑子艰难运转。
这人到底想干嘛？
见他不吭声，班长眨了眨眼，悄悄把爪子搭人家身上。“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淋雨？那一起走吧。”
因为他这哄小孩的语气，叫陆池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表，他浑身僵硬着，抵触道：“放开我！”
岂料这人非但没放开，反而揽得更紧了。
“当时还要多亏你救了我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小池......”
末尾两个字湮没在唇齿中，叫人听不太清，隐隐有些失落样子。
陆池迟钝的脑子还在暗暗比较，如果现在动起手来，自己能讨到几分便宜。听到了这话，更觉得这人是想蓄意报复了。
他对他有个屁的恩。
班长：报恩，我要报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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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