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行政楼会议室
学生会会议结束，参会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位置空了大半，坐在中间座位上的人一手随意压在文件上，垂下的手指骨指分明，低头看着手上手机，在机身轻微抖动后低垂下的眉头一皱。
“他回你了吗，就是不回静姐消息的那个学弟。”
拿走堆旁边的资料，旁边的副会起身弯腰凑过头来。陈闻礼略微后倾拉开距离，说：“回了，说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声音跟从雪峰上迸溅下的冰一样，很独特的声线，在这种夏日听上去格外舒服。斜照的阳光落在肩头，浅色休闲上衣和宽肩十分搭配。
看到他难得皱起的眉头，副会有些惊讶地抬眼，问：“他说什么了？”
陈闻礼把手机反扣在桌面，道：“没事。”
看上去不太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说没事，副会于是不多问，回复上一句话说：“果然不是不能回消息，只是发消息的人不对。”
她提到的静姐是宣传部部长，最近在整开学策划，忙得不可开交，结果包下大活的新生突然玩消失，消息不回，电话不通，像直接从这世界消失了一样。
她对那学弟有印象，毕竟人之前在第一次集体大会当天就直接来找这位会长要联系方式，心思一点不藏。要联系方式的事之前也有，但明显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工作上的消息不回，但其他消息不一定，她就让这位会长发条消息试试，结果真回了。
“这借口找得，编也该编个像样点的。”
这种谎话离谱，也好戳穿。副会伸出手拜托说：“会长你问他在哪个医院试试？主要现在静姐那实在缺人。”
这种类似的借口她们早年在战术性翘课的时候已经用过，鉴别的方法很简单，只要问医院地点提出想要去看望一下，基本一下就戳穿。问就是经历过。
想起什么跌宕的经历，她说完话后默默抹了把脸。
还记得刚在手机上扫到的两个字，陈闻礼侧眼看了眼她，最后往后一靠，边单手打字边道：“这种事记得下次别找我。”
说话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和沉稳的气质很适配，语气不重，就算是警告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堪。
这是答应再问问了，副会双手合十大恩不言谢，脸上瞬间笑开花。
这次消息回得没上次快，短时间的安静已经够应证副会的猜测，她说声果然，抱着资料回自己位置。
“嗡——”
话音落下的下一瞬间，手机震动声响起。陈闻礼低头看了一眼，略微地停顿后抬起眼，说：“他发了个定位。”
已经走一半的副会猛转头，眼睛一睁：“嗯？”
——
接受回不去的现实，已经被医生通知可以出院，宋简回完名义上的男朋友的消息，在短暂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后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东西，但他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人都被撞飞，手机重伤，其他东西更是没能幸存，有衣服能穿以及钥匙还健在已经是万幸。
因为身上有学生证，医院通过学校联系到了这位男配哥的家人，家里的阿姨曾经来过，带来了换洗的衣服，他才不至于穿着病号服到处转。
比起现在还只处在网恋阶段的男朋友，现在更需要在意的是这位男配哥的家人。
好在男配哥和家人似乎不亲，这方面的压力并不大。
男配哥母亲在离婚后改嫁一位有钱人，他被顺带捎上，继父约等于陌生人，母亲喜欢享受自己的富贵生活，也不怎么在意他，常年定居海外，不变的只有每个月准时到账的生活费，这次进医院也只有阿姨过来送过衣服。
男朋友只止于网络，不用线下面对面，家人也疏远，这开局比他以为的要好挺多，至少被送往精神病院的概率大大降低。
换上衣服，他系完衬衫最后一颗扣子的同时放在一边的手机响起。
随手拨了把凌乱碎发，他拿起手机低头看了眼。
有消息，这手机有延迟，消息来自两分钟前，男朋友哥在问医院地址。
网恋一直不奔现的原因之一是男配哥和这位男朋友距离遥远，很难说见就见。只是问地址，没有见面的风险，宋简如实发送定位。
有点不对劲。直觉不对，发完定位后回头再看了对方发来的消息，他终于看到被选择性忽视的类似于看望的字眼。
连带着的还有新弹出的消息，对方说半个小时后到。
话语理所当然又平常，完全没有网恋奔现的紧张激动，像已经见过千百次一样自然。
“……？”
这剧情，好像不太对。
薅头发的手停下，嘴角也跟着凝住，他就这么站在床边，带着一颗茫然又无助的心。
撤回前言，这开局似乎没比他想象的好多少。
恋情居然已经发展到线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拒绝，宋简最终只能动用科技的力量，办理出院后落座医院正对着门口的大厅，在半个小时内紧急搜索【怎样谈恋爱】以及【网恋奔现需要怎么做】。
完事沉默了下后又开始搜索【恋爱一定要有肢体接触吗】，【如何在热恋期结束恋爱】。
热恋期还是他现学到的新鲜词汇。
差不多半个小时了。
手里攥着还在搜索界面的破烂手机，他时不时转头看向大门。
大概是头顶上的金毛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过扎眼，周围来往路过的人不断投来视线。不习惯别人的视线，在耳朵红得爆炸前，他终于看到医院外边人群里走出个人。
他不知道男朋友哥长什么样，但既然能当小说的主角，对方应该好看得很突出，放人群里一眼能看到。
一张脸和身高放人群里确实突出。在医院外站定的男生个头高得扎眼，简单穿了套休闲装，站定后低头拿出手机，随意点了两下，头顶树荫打下道带着初夏绿意的光。
然后下一时间，拿在自己手上的手机震动，屏幕上方弹出条消息：【到了】。
还真是。
进行深呼吸，在脑海里再迅速过了一遍刚总结的奔现见面流程，宋简起身向大门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又沉重，像在奔赴刑场。
说出的事不反悔，陈闻礼最后还是来医院了。
医院墙体上的玻璃折射阳光，他发完消息后收起手机，略微眯眼看向大门的方向。
医院大门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进出，拿着检查结果的人在门口张望，还有小孩在跑跳。
在模糊的嘈杂声和来去的人流里，一头显眼的浅金头发出现在太阳底下，本就显眼的发色在光下显得更加嚣张，轻易吸引视线。
嚣张的金色头发下面是一双跟嚣张完全不沾边的脸。
藏在碎发阴影下的眼睛向着这边看来，皮肤带着病后的苍白，口罩摘下后露出的嘴唇也少血色，白色衬衫下是单薄肩胛，衣料透光，低头下台阶的时候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脚步沉重，不像在走楼梯，像在走什么人生的下坡路。
和印象里的形象不一样，或者说除了发色之外不太像同一个人。
人生的下坡路尽头是树荫，在光下显眼的金发进树荫后终于稍微不那么显眼。
距离拉近，陈闻礼看着人在面前站定。在有任何交流前，他看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像做预备活动一样一紧一松，然后抬起。
果然跟之前见面的时候还是一样，没什么差别。看出这是想做什么，他眉头微动，身体稍稍后倾，避开伸来的手。
——根本不用避开。
他已经后退半步，面前的人手还在刚举起的阶段，以一种龟速到很难看清有在移动没有的速度缓缓抬起。
不像是想做不当的举动，像在做什么康复训练，在半空中停下后更是往上动不了一点。
“……”
安静地看了会儿，陈闻礼稍稍后倾的身体又直回来了，就这么低头看着人做康复训练，陷入片刻沉默。
苍天可鉴，这酷似康复训练的动作已经是宋简勇气大爆发的结果。
网恋见面第一步，给对方一个拥抱并以爱称打招呼，这是他从网上学到的知识。
平时很少和人交流，肢体接触仅限于收银的时候给客人递购物袋的时候的短暂接触，现在上来就是一个抱男人的大动作，无论是对一个百分百的社恐还是百分百的直男都太过刺激。
但是不想上也得上。
最终是求生欲占据上风，他闭眼呼出一口气，抬起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
“没有什么事就好，你现在打算回学校还是回家？”
没有看人做康复训练的爱好，短暂沉默之后陈闻礼低头看了眼时间，说：“如果回学校的话，我可以送……”
话没说完，耳边传来衬衫衣料被迎面扑来的混合着微苦药味和草木味的风打住。
身上稍稍一重，脖颈后传来温热触感，他侧眼就能看到一侧的被突然的动作带得凌乱的浅金碎发。
带着决心的一扑挺有分量，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后退半步，他从树荫退到光下，浅色衣角掀动，就这么一脚踏进夏日的灼热和恼人蝉鸣。
没想到真会扑上来，距离太近，陈闻礼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侧头避开凑上来的金发，避免距离过近。
皱着眉侧过眼，深色瞳孔略微下移，他抬手准备把人分开，结果看到落在自己脖颈边的手臂后稍稍一顿。
衬衫衣袖在动作途中后滑，细瘦手臂在光下白得刺眼。并且跟筛糠不停抖抖抖。
再往上是碎发阴影底下紧闭的眼和死死抿成一条直线的嘴。
……不像在抱人，像在英勇就义，难受得要死了一样。
“哗哗——”
头顶树荫慢慢晃，扫视的目光停下，短暂思考之后他眉头微松，抬起的手也重新放下，衣料摩挲间发出细微声响。
眉梢扬起，眼尾略微下垂，他就这么看着人努力就义。
宋简最后还是勇敢地上了，边上边在心里给这位男朋友哥说声抱歉。
虽然好像有什么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碎掉了，但好在抱一个男人没想象中那么艰难。
没那么艰难，指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眼睛完全不敢睁开，嘴角绷得死紧。
没有一点拥抱的喜悦，只有一颗痛苦得快死掉的心，一整个颤颤巍巍。
眼睛闭得死紧，完全察觉不到旁边人的动作变化，他还在试图严格执行今天牢记的面基步骤，嘴巴张张合合，试图发出打招呼的声音：“老……”
老老老。
他老了半天也没老出任何名堂，且胳膊抬得累了变得更加颤颤巍巍。在他坚持不住前，陈闻礼终于出声道：“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下。”
听上去很好心的一个建议。
不用念出那个羞耻到爆炸的称呼，宋简如蒙大赦，瞬间复位站回原地，胳膊不抖了呼吸也顺了，擦了把额头冷汗说：“好的。”
线上迅猛出击，线下唯唯诺诺。他复位得实在过快，陈闻礼多看了两眼，之后低头看时间，问：“回学校吗？”
宋简点头说是。
视线从他从医院里边走出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平的脚上扫过，陈闻礼简单道：“我送你。”
声音和刚才说话的时候相比似乎微妙地平和了些，偏冷的声音在这种夏天听上去还挺舒服。
这位男朋友哥看上去是个好人，被送往精神病院的风险-1，宋简呼出口气，绷紧的嘴角终于稍稍放松。
他嘴角还是放早了。
在回学校的车上，他终于得知两个噩耗。一个是这位原本应该和他相距十万八千里的男朋友哥莫名其妙和他同校，无情打破原本远距离网恋，远距离分手的设想。
另一个是男配哥不知道怎么混进了学生会且接下了一堆活，总之现在头顶上还有一堆策划案和宣传图亟待解决。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完全没做过这些东西。
“……”
刚来就面对一堆工作，在沉默里安静无声地抹了把脸，他弯腰把脸埋在手心，憋出一声：“好的。”
气若游丝，且希望下一秒就能一头栽倒在靠背上，回自己小破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