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似乎停留得太久,也过于严寒了。
徐倩倩望着窗外纷纷的大雪,几棵大树在寒风下东倒西歪,几乎要被拦腰截断,她此时明明深居温暖的商店内,但是那种酷烈的冷意似乎已经透过玻璃,吹进她的心里。
“怎么了,倩倩,这个甜点你不喜欢吗?”方正看徐倩倩许久没有动过的点心,他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找到约会地点女友不是很喜欢。
徐倩倩惊慌得回答:“没有,我,我很喜欢,只是一下子出神了”
她慌乱得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甜蜜的奶油冲不淡她的苦涩“要不然,我们,我们分手吧……”
“前几天,你妈妈有来医院看望我,她……”
“我妈管不了我的事!”方正砰得站起来,大声说着“她是不是要你这么说,要你和我分手?”
店里的服务员惊讶得看了这边一眼。
徐倩倩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她的脸色发白,方正立马后悔了,他半跪在徐倩倩脚边,紧紧握她的手,贴在脸边,眼睛湿润得望着她。
“倩倩,相信我好吗?没人能阻挡我的,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然后结婚,买一间房子……”
“我已经没有一辈子了。”徐倩倩猛地打断他柔情的话语。
她的眼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说不定我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我没办法和你结婚,我不能为你生一个孩子,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孩子吗?”
徐倩倩的眼泪越流越多,苦涩得心脏都要缩成一小团,“我甚至不能和你做一些亲密的事,给你带来快乐。”
“你只不过是稀里糊涂得遇上了我,再稀里糊涂得当了我的男朋友,分手吧,对谁都好。”
“别让我那么可悲,你的爱不过是可怜我。”
我不想你看到我死掉的样子,我宁愿你恨我,她把这句话吞回去,藏在心里。
方正痛苦地看着她,像是有一根绳子死死勒住了脖子,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火烧火燎的剧痛,“现在有换心手术,倩倩,你可以活下来的。”
“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没有孩子也很好,我们可以养一只小宠物。没办法亲密的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我能一直看着你,抱着你就好。”
“我从来不是可怜你,才当你的男朋友,我还不至于那么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徐倩倩的人生本来是禁闭的,封死的,她从出生到现在,好像都被封在没有缝隙的盒子里,而这个盒子还是不受欢迎的礼物,让人踢来踢去。
只有那么一天,当孤独和苦闷到极致的时候,她从这个盒子里逃跑了。
在人流匆匆的街头,徐倩倩茫然地走着,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又不想回到医院,面对雪白的病房,面对母亲永不止息的咒骂。
她走啊走啊,从清晨走到黎明,走到双腿无力,坐在公园里,又累又渴,从身边揪出一朵水仙花,一瓣一瓣扯下花瓣。
“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抬头,一杯热饮出现在眼前,然后是一张英俊的脸,小麦色的肌肤,爽朗的笑容,穿着一身挺拔的制服。
“我叫方正,是在这里负责执勤的警察,你需要我帮忙吗?”
那一瞬间,徐倩倩的春天到了。
我怎么会忘记呢?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她还记得后来两个人莫名其妙的说了很多话,那些被埋在心里,她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话,居然像开了水闸的水,一泄如注。她的病,她的父母,她的孤独。
“我一见到你,就知道完蛋了,心跳砰砰地跳,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也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
“我多快乐遇到你,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对我的每一个微笑。”
“你坐在公园里,四周是水仙花,你是最美的那一枝水仙花,我好害怕一眨眼,你就消失在花丛里。”
“倩倩,我没有一天不是爱着你的,所有人反对我们都没关系,但是你不行,只有你会让我绝望的。”
两股热泪从他脸庞落下,方正的脸贴着两人握住的手,他们的泪水汇集在一块。
“去做心脏移植手术吧,就算为了我,活下来。 ”
“好,我去。”徐倩倩泣不成声。她对这段感情有那么多的犹豫和彷徨,她不想那些令人痛苦的事,只要方正爱她,这些爱就能填满她心里的黑洞,给予她勇气。
从小到大,对死亡的恐惧萦绕了她整个人生,她已经受够了没完没了的打针,注射,吃药,检查,手术室里刺眼的白光,但是此时此刻,她愿意再去努力一次。
……
“文老师,文老师?”
底下的学生在叫她:“这道题我们早写完了,老师你怎么还不讲答案啊?”
文茵晃过神,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讲台上,手里还拿着讲义。
她抱歉一笑,转过身去,将答案写在黑板上。
粉笔摩挲黑板发出簌簌的声音,她的身体还在机械性的动着,思绪已经飞出万里之外。
自从那场闹剧以后,她一直精神恍惚,爸妈悲伤的眼神,和坚决不同意的态度,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文磊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直到离开的时候,都不曾和文茵说过一句话,对视过一眼。
妈妈则是哭,不停的哭:“不能换一个人,非要是杨凌云吗?”
“你还这么年轻,将来没有孩子怎么办?”
赵慧渴求得拉着文茵的手“小茵,他要是犯病了,伤害了你怎么办?我们讨不回这个公道的啊!”
“爸爸妈妈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到这么大,你和杨凌云在一起,不是要活活剜我们的心吗吗?”
“我好爱他,不会有更爱的人了,我已经和凌云错过十年了,我不想再错过了。”
“哪怕我和你爸都不同意?”
“哪怕所有人都不同意,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再后来的事,她居然有些记不清了,争吵,争吵,凄厉额的女性哭声,落在脸上的巴掌,还有妹妹失望的脸,抱着她腰的手臂。
破碎的杯子,散落一地的杂物,一切的画面万花筒一样旋转。
唯一记得的是,杨凌云的吻,他们不停地接吻,接吻,在黑暗的房间里拥抱彼此,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真的不记得了”,杨凌云在文茵耳边呢喃,“我生过病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有病?”
“姑姑是不是在骗我们,为什么大家都相信她?”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哽在喉间,文茵也轻轻回应,“你不是好好的在我怀里吗?别听姑姑的话,她在捣乱,你和我说过她从小就讨厌你,她的话怎么能信呢。”
室内死一样的沉寂。
许久,有声音从远处传来,“要是她说的是真的,你会后悔吗?”
文茵听见自己回答,“是真的,我也不后悔,第一次不后悔,第一万次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