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庄湘突然出现,左桔瞳孔微张,神情竟有些不自然,反倒是奚灿咧嘴一笑,迎了过去。
“庄湘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庄湘插到两人中间,道:“孙导让我跟你对对词儿,一会儿可能有对手戏。我等了半天,听说你出来了,就过来找找你。”
奚灿刷的一下脸红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了。啊对了,左姐姐,这位是……”她抬了抬手,准备给左桔介绍。
庄湘望向左桔,不等她说完,忽然微微一笑:“你剪了头发我差点没认出来。嗯,很好看。”
左桔自庄湘出现后便一直因为职业习惯,左桔看人从来都是直视眼睛,然而此刻面对庄湘略带侵略性的目光,不觉耳廓一烧,道:“毕竟是女明星的审美。”
庄湘听她这么说,自得道:“那是。对了,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用上班?”
左桔道:“今天休假,原本是来等人的。”她看眼奚灿,接着说:“没想到碰见很久没见的朋友了。”
或许是因为庄湘的加入,刚刚尴尬的场面成功化解了,相反,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奚灿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两人仿佛自带结界,把她屏蔽在外了,一时诧异道:“你们原来……认识?”
庄湘本以为左桔跟奚灿刚刚闹了不愉快,此刻左桔肯定不会接话,纵然她对奚灿没什么好印象,却也想着为了不让两人话落地上,她可以勉强当个传话筒。
正要开口说“是”,左桔抢先道:“是,我在她们公司里做心理咨询师。”
庄湘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后者神情自若,庄湘甚至能看到她眼里若有似无的笑意,大感纳闷儿。但很快就在心里默默赞叹起来,不愧是心理医生,这心胸就是宽广,被人欺负了还能心平气和跟人交流。
而奚灿听了,忽然咧嘴一笑,又去攀左桔手臂:“你居然还是当上心理咨询师了!那你怎么不来我们璀璨传媒,我们也正缺人,而且薪酬会给你按最高标准……”
左桔眼疾手快,躲开她动作,目光滑向庄湘。庄湘正暗自咂舌,且不说有没有私心,就算璀璨传媒地位比众乐高,也不带这么挖人的。忽然余光一动,庄湘以为她在向自己求助,顿时义气高涨,谁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左桔又道:“不用了。你们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下。”
奚灿叹惋:“这位子除了你恐怕也没人能接,你不来,那就只好空着了。”
左桔淡笑:“那就空着吧。兴许哪天我走投无路就来了。”
庄湘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流畅得仿佛刚才她看见的针尖对麦芒都是幻觉,顿时一头雾水,心中回荡:“不是,到底谁和谁有矛盾?”她很笃定,左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堵她的话。
怎么显得好像是她和奚灿有过节似的?
庄湘上前一步:“不会有这天的,左桔她好……”话音未落,冷不丁被用力拉了一下,当即往后栽去。
奚灿见她要摔倒,惊呼一声:“小心!”伸出手去。
还不等庄湘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左桔一手揽腰一手握住手腕,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没事吧?”左桔微微低头,两人距离近得可以说是在咬耳,庄湘感觉到耳畔热息,心漏了一拍,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后颈蔓延开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抱着也挺好,有个人在自己身后,就不担心摔倒没人接住了。
但一想到拉自己的罪魁祸首也是她,庄湘猛然清醒,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赧,她看向左桔,只见她满眼担心地看着自己,可嘴边却噙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庄湘很想翻个白眼,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咬牙道:“谢谢你啊左医生。”
左桔笑道:“举手之劳。”
忽然,庄湘压低声音:“你干嘛不让我说话?看不出我在帮你吗?”
左桔一脸茫然:“我这不是照顾你吗?”
庄湘大感疑惑:“什么照顾?”
奚灿见两人嗡嗡嘀咕半天,一句也没听清,只能咳了一声:“你们要一直这么抱着吗?”
两人一愣,这才触电似的分开。
这时,大厅里传来呼唤声:“奚灿老师,试戏开始了!”
左桔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扭头看去,只见玻璃门后站着一个人,但玻璃门反光,看不清脸。
奚灿欣喜道:“我助理叫我了。庄湘姐姐,我们进去吧。”
庄湘看了眼左桔,却道:“你先去吧。”她腹中有些疑问,准备等奚灿走后再向左桔打听。
见奚灿转身离开,庄湘立马睥向左桔:“原来你们也认识啊。”左桔面不改色:“我不知道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奚灿’就是她,而且我们不熟。”庄湘狐疑:“不熟还一口一个左姐姐地叫,好亲密哦。”
谁知这时奚灿忽然折了回来,一脸严肃盯着两人。庄湘当场噤了声,以为自己的话被她听见了,正不自在,却听奚灿道:“左姐姐,虽然我知道你天生亲缘淡薄,姨妈自杀,姨爹又在精神病院……但我真觉得那神经病不值得你去管,你在他身上花再多钱他也不知道,不如让他自生自灭算了。你考虑一下,还是回我们家来吧。”
庄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瞥了眼左桔,没想到她这么板正的人居然有这么悲惨的身世。亏她之前还觉得左桔是大小姐体验生活,原来真的是社畜,还是一人打好几份工的社畜,不禁心生几分同情。一面震惊于左桔的家庭状况,一面震惊奚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到底是心直口快,还是故意想刺痛左桔?
左桔道:“……嗯。我会考虑的。”她的表情很淡定,甚至带着微笑,语气更是平静得不像话。但庄湘还是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别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奚灿立马笑了,一拍手道:“好!我这次回去就让阿姨把你的房间打扫出来,里面摆设都没变过呢。回见!”
本来庄湘觉得奚灿说那些话是为了让左桔难堪,但此刻看到她开心的样子又不像装出来的。想起她对左桔说话都十分激进尖锐,面对自己倒是谦逊有礼。
人往往对亲近的人比较随便,奚灿对左桔说话这么随便,左桔也不跟她计较,莫非两人是什么表姐妹关系?
看着奚灿走进大厅,庄湘叹道:“人不坏,但这情商在娱乐圈……啧,得亏在当演员,要是上综艺,恐怕要被网友的唾沫星子喷死了。”
左桔一听,忍俊不禁:“她从小就这样,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但每次都有人给她兜底。”
庄湘眉毛一挑:“从小?左姐姐好记性啊。”
左桔忽然哽住。
“左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
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庄湘的恶趣味终于得到了满足,趁绷不住之前,转身便走:“没话说算啦。”
忽然,一股神秘的力量拉住了她,转头,只见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衣袖,目光往上,一对桃花眼正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左桔道:“试戏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庄湘嘴角噙笑:“好,知道了。”刚要走,左桔却没放手,反而紧了一紧力道,庄湘回头,只听她小声道:“你今天很漂亮。”庄湘面上一烧,眨眨眼,轻轻嗯了一声,小跑进去了。
左桔望着她衣裙带风的背影,捻了捻刚才拉过袖子的手指,许久,唇边化开一个笑。忽然,她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记录,首行是一串陌生号码。她看着这串号码,原本带笑的眉眼间,一抹厉色闪过。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午后的阳光落在玻璃门上,映射出左桔孤单的影子,以及背后无风摇曳的树叶。
庄湘进去的时候奚灿刚演完,正和两位导演谈笑风生。
孙楹满意道:“你刚刚这段戏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为首作海选演员的时候了。当时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也是第一次演戏,演了一场哭戏,在场所有人都看哭了。”
“谢谢孙导。”奚灿腼腆一笑,想了想,问:“她是您第一位女主角吗?”
孙楹叹了口气:“很遗憾,不是。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我选了其他人。不过,虽然她没出演我的作品,但我把她推荐给了另一个剧组。这女孩子也争气,没两年就演上了主角,一炮而红。之后片约不断,还拿了很多奖。”
庄湘越听越熟悉,思索道:“这说的不是崔茵柔吗?”
果然,孙楹立马道:“没错,崔茵柔,最年轻的影后,唯一的大满贯获得者。可惜退圈太早,现在新一代演员已经没几个知道她的了。你年纪轻轻,居然知道她?”
奚灿笑道:“崔老师是我特别敬爱的前辈,也是我努力的目标。我特别喜欢她演的第一部戏《花语》,百花奖就是从这部影片开始的。”
孙楹和副导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别说,她眉眼跟崔茵柔还有几分神似,老傅,你说是吧?”副导扶了扶眼镜:“确实有星相。”
这时,角落传来一声:“不对。”
话音刚落,摄影棚内几十道目光都看了过来,其中两位导演的目光最为凌厉。庄湘一愣,自己怎么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正懊悔,只听孙楹问:“庄湘,你说的什么不对?”
事已至此,她只得硬着头皮道:“《花语》不是崔茵柔演的第一部戏。”
副导冷冷道:“不是《花语》是什么?”
庄湘抿唇,余光瞥见奚灿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心想:“她不会觉得我在给左桔报仇吧?不对不对,她们两个是姐妹,有什么仇?”便犹豫自己该不该说下去。
忽然听见有人窃窃私语:“演员在导演面前谈戏,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崔茵柔退圈的时候她还在喝奶吧,还能比人拍了几十年戏的导演了解?我看她是嫉妒人奚灿演得好,撒谎抢风头。”
庄湘最听不得说她嫉妒和抢风头,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道:“两位导演阅片无数,可能一下子没想起来。其实崔茵柔第一部参演的影片是周娥导演的《孽海录》,她在里面饰演一位失去了女儿的寡妇。”
副导不说话,看向孙楹。只见孙楹略思索,恍然:“啊对,是《孽海录》,周娥当时还跟我说过,有个配角演的比主角还出彩,切切实实的‘老天赏饭吃’,我问她是谁,她说是个小姑娘,不知道名字。我后来才知道这个演寡妇的小姑娘,就是被我错过的崔茵柔。庄湘,你倒是很了解崔茵柔嘛,你也喜欢她?”
庄湘笑容一僵,道:“啊……是。崔老师是我很尊重和喜爱的一位演员,我一直想成为像崔老师那样优秀的人。”其实才不是因为这个呢。她之所以了解,是因为崔茵柔是柏然的偶像,她曾不止一次听柏然提过崔茵柔如何如何红极一时,如何如何德艺双馨。当时的她为了能和柏然拉近关系,恶补了很多崔茵柔的知识,上到参演过的每一部影片,下到各种绯闻八卦,可以说十几岁的庄湘比崔茵柔自己还清楚崔茵柔的生平。
没想到当初这傻里傻气的举动,今天还派上了用场。
副导呵呵笑道:“孙导真是对崔茵柔情有独钟。哎,崔茵柔虽然不到三十岁就退圈了,但名气还是大得很,现在有人知道不足为奇。庄湘,你来抽情境吧。”
庄湘面带微笑走过去,从五张题卡中抽出一张。她隐隐觉得,这个副导好像从一开始就很不看好她,之后说不定还会为难她。
拿了题卡,庄湘就自动在脑海里搜寻看过的剧本,打开题卡,却发现每一句话都很陌生。
这情节拿给她的剧本里根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