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时,北城气象台发布新一**风蓝色预警信号。
暮色四合,狂风在幕墙间回旋,卷着初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降下。
和风院灯火通明,五米高的水晶吊灯压不住低沉的气氛,家政人员各司其职,全部自觉地远离风暴中心。
赵珈亦不甘示弱地随手拿过前不久刚拍到的珐琅瓶摔在地上,为满地的珍品碎片里多添几分狼藉。
“只要你让她踏进这个门,我保证,你的后半生,别想过一天安宁日子。”
“你妈就是这样教你跟长辈说话吗?我是你爸,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还有脸提我妈?”
穿堂风吹掉赵珈亦挽在发间的珍珠发簪,浓密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她修长漂亮的肩颈线条。
她实在美得张扬又锋芒毕露,生气时眉头微微皱起,平日里清澈盈润的眼眸变得冷冽,无形的怒火似乎要跑出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
“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女儿。”赵珈亦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包,“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底线,我走了,您保重身体,要是决定结婚,我一定送上大礼。”
身后又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有几句气急败坏的咒骂。
赵珈亦不在乎,她推开大门,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
一个小时后,和风院的管家让人送来了祛寒的姜茶。
是谁的意思一目了然。
面对她爸,赵珈亦有“三不原则”,不在乎、不生气、不拒绝。
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态度,和他吵架不要生气,不拒绝他给自己的东西,尤其是钱。
然而即使时刻提醒自己,“三不原则”执行十余年来,赵珈亦只做到了第三点。
她从来不会拒绝钱。
况且那个人的钱不给她,也会给别人。
她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喝了几口姜茶,末了,把剩下地一股脑倒进阳台上的花盆里。
园艺师精心培育的金合欢开出明黄色的球形绒花,赵珈亦的视线落在柔软蓬松的花蕊上,片刻后,还是及时收住了想要辣手摧花的想法。
【加一:在哪儿呢,出来喝杯?】
【小树枝:收拾行李,明日返港。】
【加一:co-promise见,给你饯行。】
【小树枝:1】
钢琴曲从舞台流转而下,灯光每隔几秒就切换一种颜色,空气里弥漫着柠檬皮炸开时的柑橘香气,混着嘈杂的人声。
赵珈亦常常形容这里的氛围“不三不四。”
“又和你爸吵架了。”沈枝意将黑色皮衣扔在椅背上,朝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帅哥,给我一杯The Last Waltz,谢谢!”
赵珈亦用吸管戳着融化了的淡粉色鸡尾酒,杯壁水汽凝固,结了层冰霜,如同她那颗坠入冰窟的心。
“我以为他会有所收敛,结果他竟然要娶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被灌了什么**汤。”
“他的年龄都够给人家当爸了,真不要脸。”
沈枝意摇头,表情凝重,说出残忍的事实,“但是珈亦,我们都清楚,如果你爸铁了心要结婚,你根本拦不住。”
赵珈亦点头,笑容牵强又无可奈何,她托住自己的下巴,“我妈走了二十年,我就和他斗了二十年。”
“你说的对,我搞砸我爸所有恋情,害怕他再婚,害怕他再有私生子,我不敢离他太远,我每时每刻都在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可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爸要是铁了心要结婚,我也没有什么胜算可以阻拦他。”
沈枝意突然放下杯酒,眼神重新燃起希望,“珈亦,如果我们能增加砝码,赢得可能性就会变大。”
许是喝多了酒,赵珈亦大脑宕机,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砝码?我就一律师,向来都是给我爸这种资本家打工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都比不过,而且我一年撑死赚七位数,收购股份简直是痴人说梦。”
末了她又补充:“是税前七位数。”
沈枝意差点笑出声来:“赵小姐严谨。”
“别在自己身上找概率了,不如想想其它办法。”
赵珈亦多么聪明,和沈枝意对视后,她很快就读懂了对方未说出口的话。
“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个人结婚?”
“对,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人必须具备能让你爸不得不收敛气焰的份量。”
说完,沈枝意看向赵珈亦,赵珈亦一样看着她,答案不言而喻,同时在两个人的脑海里浮现。
赵珈亦不敢说出口,沈枝意欲言又止。
北城商界的格局向来微妙,赵家扎根多年,人脉通达,地位不容小觑,但也并非一家独大,唯一能与之抗衡便是沈家,他们看似低调,却总在不动声色间压过赵家三分。
商业版图几经更迭,赵家在赵珈亦父亲的决策带领下,已不复当年盛况,冒进的投资、激进的并购……都在一次次利益交锋中被无声蚕食。
外人都道两家势均力敌,但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明白,赵家早已不是曾经的赵家,真正的执棋者,只有沈家。
赵珈亦叹气,两家隔着那么多弯弯绕绕,又怎么会帮她这个赵家人站队。
沈枝意也叹气,叹完气后又一语道破:“沈今越的支持,是你取胜的唯一充分必要条件。”
沈今越。
赵珈亦默念这个名字,从遥远的记忆里调出那张开朗阳光,意气风发的脸庞。
自高中毕业后,她从外人口中得知他去了英国,岁月悠悠地趟过数年光景,那些少年不可多得的回忆,逐渐变成结在角落里的蛛网,无人问津。
赵珈亦偶尔才会从高中校友那里听到对方的消息。
“沈今越好像留在国外发展,不回国了。”赵珈亦低着头,发丝挡着眼镜,看不清她的情绪。
沈枝意摆了摆手,端起酒和她碰杯,“别悲观,就算你爸要结婚,也得向董事会申报,走信息披露流程,不折腾一下结不了,我觉得他就是先试探你是什么态度。”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倒是给我敲了警钟,他婚后出轨,生性风流,一直以来,我以为他就是玩玩儿,从没有当真过。”赵珈亦看了眼腕表,“我确实得为自己考虑。”
“实在不行你就服个软,和你爸打打感情牌。”
“不可能。”赵珈亦想都没想便拒绝。
知道实情的沈枝意没有多说,握住赵珈亦的手,安慰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分到你手里的钱变少了,最起码你现在的物质生活不会变差。”
“嗯。”
赵珈亦点头,又轻轻说了一句:“沈今越不能成为选择项,还是要从长计议。”
不知道是回答沈枝意之前说的话,还是只说给自己听。
隔日上午十时三十分,北城解除大风蓝色预警,赵珈亦于当日返回南城。
“赵律早。”
“早。”
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不偏不倚地落在赵珈亦的发间,她发夹上的钻石棱角将光线反射,在暗灰色的斜纹地毯上留下数枚跳跃的光斑。
“赵律,江主任让您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这就过来。”
尽管律所提倡无纸化办公,但休了三天假,赵珈亦推开门的瞬间,成摞的文件还是占据了她的多半视野。
赵珈亦放下手上的活,去了趟三十楼。
从北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她便就职于立远律师事务所南城办公室,作为一名非诉律师,深受领导的赏识。
但此次休假回来,赵珈亦还有个重要的决定——辞职回家。
“珈亦啊,是律所亏待你了吗?怎么突然要离职?”
主任只是想要赵珈亦去给法学院的学生开个“律师职业规划”主题的讲座,没想到却收到得力干将的辞职申请,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让他缓不过神。
“抱歉主任,因为私人原因,我必须要回到北城工作。”
在来南城的飞机上,赵珈亦想了许多,虽暂时没有好办法,但先回北城,最起码离得近,方便她做出反击。
想起这些赵珈亦更多的是苦笑,七岁失去母亲,十七岁害怕父亲再娶,二十七岁以为可以松口气,还是败给了“不甘心。”
她不甘心母亲郁郁而终,而罪魁祸首逍遥自在,随心所欲。
她不甘心别人分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她更不甘心,有人代替母亲,坐在“赵家主母”的位置上。
赵珈亦保证:“主任你放心,我肯定会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完成,交接好再走。”
“你先好好准备讲座,容我再想想。”
主任摆了摆手,赵珈亦退出对方的办公室。
南城气候宜人,赵珈亦在这里发展自己的事业,前程一片光明,前不久,她甚至去看了新楼盘,已经做好了定居的准备。
命运的转弯总是突如其来,赵珈亦看着窗外阳光明媚,悲从心生。
她知道自己放弃的不仅是一份工作,还有她已然清晰的人生轨道。
助理敲了下门:“赵律。”
“进来吧。”赵珈亦摘下眼镜,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主任请大家喝下午茶,我帮您拿了杯果茶,五分糖。”
“谢谢。”见助理没有要走的意思,赵珈亦疑惑,“还有什么事儿?”
“赵律,听说您要离职。”
赵珈亦轻笑,没有否认:“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为什么啊,如果是工作累,压力大,您给主任说,主任肯定给您放假。”
“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看着助理失落的表情,赵珈亦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有这个打算,一时半会肯定走不了。”
赵珈亦的手上还压着三份对赌协议触发的资产回赎案,都是客户特意指定要她负责的,无论如何,她也会跟进收尾。
只是没有想到,等交接完工作,再回到北城已是半年后。
金商律应的九月,最高院发布的新规如秋风过境般扫过非诉业务清单,赵珈亦于这天正式加入立远律师事务所北城办公室,但因职位未能释放原因,她从原先的重大资产重组部,调至娱乐与传媒法律组。
临近年末,赵珈亦刚做完对赌协议的归档工作,就收到了某顶流工作室的尽调委托。
一如往常那般,先在网上搜索该顶流相关信息,对委托人进行初步了解。
但在退出页面时,她的电脑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条新闻——
【伏光集团重大人事变动:沈今越正式接任CEO,掌舵千亿商业帝国】
沈今越的名字就这样措不及防地闯入赵珈亦的视线。等她回过神来,手指已经点开了新闻链接,页面最上方自动播放起发布会现场视频。
聚光灯倾洒在沈今越的身上,定制款黑色双排扣西装垂坠而下,在他的腰际处利落收束,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在素未谋面的十年间,沈今越早已褪去赵珈亦记忆里的青涩,黑发短发,轮廓分明。光线下的眉骨深邃,落在鼻尖上的那颗浅浅的痣,给他硬朗利落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性感。
但他眼眸里拒人千里的疏离似乎透过了屏幕,被赵珈亦分毫不差地捕捉到。
沈今越太过耀眼,身上浑然天成的稳重高贵与温润英气比起之前更加厚重,在不经意的一撇中,镜头上就沾染了百年望族继承人的滤镜。
他微微侧过身体,领口那枚属于沈家继承人标志的鎏金太阳纹胸针在灯光下流转着暗光。
赵珈亦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岁月早已在恍惚间翩然轻擦,它让熟悉变陌生,让熟稔变成不可言说。
她的指尖停留在控制板上,片刻后,关闭掉了网页。
阔别经年,穿过岁月的缝隙,她终于在十年后,完成了对沈今越的记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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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越×赵珈亦继续和你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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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