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还有一个孩子困在他处,林月姚匆忙道:“师妹受惊,还需师兄安抚。”
不等回话,她提剑就走,妖气散了些许,勉强能视物。
问情通灵智,不受妖邪魅惑。
指引着她,寻到一处空间里,没有预料中的大起大落,反而一派的平和。
小孩儿站定不同,盯着空气中的某处,林月姚下意识停步,诧异于他的安静。
透过层层萦绕的妖气,从小孩儿的视角,她看见了幸福和睦的一家三口。
那是兰溪镇平常不过的日子,小孩儿流落此地,饿极了,昏倒路边,被一户好心夫妇发现。
醒来后,夫妇为他准备了热菜热饭,还有干净的衣衫。
夫妇年轻时有过一女儿,在家门前玩耍走失,寻了多年,为此劳神伤身,再没怀过孩子。
小孩儿的到来无疑是夫妇俩辰光里一道曙光,便认了爹娘。
父亲吴安寻思冠以父姓,但从小孩儿贴身的一块鸳鸯玉牌来看,小孩儿有名字,妻孟兰说:“容晏。”
“小晏儿,是这个名字。”
小晏儿长得乖巧讨人,勤快懂事,旁人问起生身双亲,他却摇头说:“不记得了。”
夫妻俩养到**岁,发觉小晏儿在仕途上无望,贫苦家的孩子,无非考科举,但是家中贫寒,不得已走上求仙问道之路。
“儿啊,爹娘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只希望你平安快乐长大,将来你有本事,就找找你姐姐的下落。”
“她离家这么多年,是死是活的都不知道,好歹在爹娘闭眼前,给爹娘透个消息。”
容晏保证道:“放心吧爹娘,我一定会找到姐姐的。”
修仙最重要的便是根骨,吴安不懂那些,只是日日喊着容晏到山里砍柴,夏日下地插秧,冬天进山打猎。
爷俩劳作一天,妻子吴孟氏在家中备下热饭。
这样的日子平凡温馨。
直到妖魔作乱,黑云席卷天日,大地被黑暗笼罩,手无缚鸡之力的吴安被卷入风暴之中,而孟兰为了救他,被妖邪吞噬。
他的双亲死在了他的眼前,他因自小体魄锻炼得好,躲过了妖邪的抓捕,却也只是侥幸。
终究难逃一死,直至仙人降世,那人一头银白的发,如沐春风,惊讶于他的平安无事,打量了他片刻,起身便要追捕妖影中的领头。
他害怕极了,哭泣中祈求仙人收留,“仙人,我害怕。”
仙人宽慰他不安的心灵,解下佩剑上的剑穗,说:“我有一个爱徒,她穿一身红色衣裳,你待会儿看见她,把这个拿给她看,让她保护你。”
仙人撂下话,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现在,妖邪幻化的吴安孟兰朝他伸出手,“儿啊,到娘亲这边来。”
“父亲母亲。”容晏热泪盈眶,悲从中来,怔怔地试探动身。
林月姚纹丝不动,并未出手阻止。
“儿子,不要怕,快过来,跟爹娘回家去。”孟兰摊开双手,眉眼弯弯,如天上皎洁明月,“快到娘亲这里来。”
“不。”容晏年纪尚小,却掷地有声,“你们已经死了。”
“对不起爹娘,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
“好孩子,这不怪你,来,到娘亲的怀抱里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容晏似被说动,挪动几步,林月姚的手指搭在问情上,随时准备出手。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一滴泪滴落,打湿脚下尘土。
“对不起——”他大叫,用力推开他们,虚幻的人影被打乱,周遭的妖气凝聚成人影。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就送你上路。”
容晏还未看清一切,就已被林月姚揽在怀里。时间如同静止了般,他怔愣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是那样的冷傲。
“仙人姐姐......”
“想活命就闭嘴。”她出言打断。
一阵剑器砍杀动静,容晏不敢拖累她,老实趴在怀里。
“好徒儿——”玄通真人姗姗来迟,“为师助你一臂之力。”
阵地外人影憧憧,是飘渺宗的援手。
她抱着人,类似于公主抱,从容不迫追杀妖孽。
玄通真人在外指点方向,“他在那里。”
等到援手救出宋青云与小师妹,唯独林月姚二人还困在幻象里,她定力好,不受邪魔入侵,这孩子天真年幼,识破了妖法,倒也出人意料,比旁人省心多了。
林月姚臂力稳健,打横抱着容晏,沉着有余。
妖邪避无可避,退至末路。
纯白足靴飘然落地,玄通真人衣衫微乱,乍然降临于此地,前后夹击。
妖邪腹背受敌,狗急跳墙地与之对打起来。
师徒二人联手几个回合,妖邪落了下风,击败于地。
头顶苍穹渐显,妖气层层褪去,兰溪镇恢复往日生机。
死的那只妖,初具人形态,吊哨眉眼,身子歪七扭八,极其难看。
“低阶小妖,他的本体不在这里。”玄通真人如是说,“死的只是他的分身。”
“这妖变作师父的模样诓骗于我,被我轻易识破。”林月姚询问,“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画皮妖。”玄通真人耐心解释,“画人难画骨,画皮难画心,这类的妖怪会易容成最亲近之人或厌弃之人接近,惑乱人心,使其达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为师也差点着了他的道。”玄通真人劫后余生地感叹。
林月姚以为他受伤,心里一紧,“师父受伤了?”
“爱徒放心,为师身子好得很,只是方才去追本体的时候,被他搜了身子,身上不大爽利罢了。”
原来如此,那只妖假扮的玄通真人用黄符制服小妖的时候,林月姚没有怀疑,她只是试探了几分,没想到给诈了出来。
也是她心细如发,玄通真人甚感慰足。
一行人被困了这么久,各大宗门援手赶到,设法阵的设法阵,祭出法器清理余下妖孽。
从幻象里出来,容晏平稳落地,他跪在师徒二人脚边,“我无处可去了,恳请仙人收下我,哪怕在仙人身边洗衣做饭,我也愿意。”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林月姚抿唇不语,事不关己。
玄通真人对他倒有几分兴味,看他模样有几分修仙的根骨,只是接触起来,与普通人无甚区别。
这倒是奇了。
“好徒儿,就让这娃娃拜在你门下怎样?”他压低声量,背过身去,说起悄悄话。林月姚却不管那么多,声如冷玉,丝毫不留情,“师父是知道的,我不喜与旁人亲近。”
闻听此言,跪在地上的容晏耷拉着脑袋,眉毛皱成一团,眨巴着眼睛,又酸又涩。
“这孩子双亲刚死,年纪又这样小,撒手不管的话只怕是活不了。”玄通真人为难起来,他只有林月姚这么个女徒弟,教导起来也是殚精竭虑,劳心费神。
再来一个,他可吃不消。
只是这孩子奇特,看着像修仙的好苗子,置之不理有些可惜。
好大徒一心扑在自己身上,除了降妖除魔以外,对一切不闻不问。他留意到林月姚脖上缠绕的伤口,“哎呀,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女儿家要懂得珍惜自己,将来留疤了多难看。”玄通真人念叨着,林月姚有些头痛,浑不在意,“这点子小伤而已,劳师父挂心了。”
“不是我说你,你自己都不爱护自己,还能指望男人对你好吗?”
修仙虽然可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但对于林月姚来说,一切为时尚早。
“师父说到哪儿去了。”林月姚打马虎眼,试图跳过这个话题。
“你别打岔,要为师说,你就缺个徒弟管教。”
“师父又说到哪里去了。”林月姚转移话题,“人还在地上跪着呢,师父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召唤出问情,御剑飞走。
看着林月姚远去的身影,望一眼地上乖巧可人的小娃娃,玄通真人叹口气,感叹养育徒弟比降妖还累。
罢了,爱徒不爱惜自己,得先让她知道如何爱惜别人。
“你就在拜在我的名下吧。”他从中掏出一块符节,刻有玄通纹样,郑重交给容晏。
“师傅在上,弟子容晏斗胆拜见。”他生疏磕头,态度诚恳,玄通真人心里几多宽慰,“起来吧,事急从权,就算是礼成。为师出门急,没什么好东西带在身上,等回了宗门再给你备上一份儿见面礼。”
“弟子听师傅的吩咐。”跪久了,膝盖发麻,他缓缓站定,还拘着礼,“师傅,徒儿想求师父一件事。”
“你说。”玄通真人耐心十足,好在徒弟乖巧,他也愿意倾听。
“我想找到我爹娘的尸首,为他们守灵安葬,尽了最后的孝道,也不枉一番养育之恩。”
“这是应该的。”他认同点头,“既然如此,为师便帮你找到他们。”
兰溪镇死伤累累,各大宗门负责善后,官府清点伤者,让各家去认领尸首。
地面上横叠交错的残缺尸首,有些被妖气侵蚀,身子烂透了。
有的则被吃掉了头颅,手脚不翼而飞,或是身子掏空;或是被扒掉一层皮;
师徒二人寻找一番,没有找到吴安和孟兰的尸身。
小晏儿也明白,他亲眼见到母亲被妖气吞噬,根本找不到尸骨,可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聚灵重现,魂归来兮。”
聚灵符能重聚三魂七魄,能将尸体凝聚成生者状态。
就在容晏的脚下,密密麻麻的荧光向一处光源汇集。
那是被搅碎的魂魄和尸首,逐渐聚合成人形。
“父亲,母亲......”
潸然落泪,容晏扑通跪地。
吴安与孟兰被挫骨扬灰,尸身也没能留下。
玄通默然良久,等安葬好夫妇俩人,已经是三五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