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宝如正在剥蚕豆,一个年轻人拿着稿纸快步走过来,边走边叫:“老师,您帮我看看,我这么计算,对不对?”
庄宝如放下蚕豆,接过稿纸。沈大姐往年轻人身上看去,今天天气很热,小邹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汗衫,这件汗衫上上下下破了好几个洞。
小邹正弯腰用手指着稿纸,跟庄宝如解释自己的计算过程,沈大姐用手里的蚕豆壳往小邹肩膀上的破洞里戳,小邹抬头看她:“沈阿姨。”
沈大姐说:“小邹啊!你老师刚刚还在跟我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个小姑娘会看上你?出门不能穿件完整的衣衫。真是作孽哦!”
“你剥蚕豆就剥蚕豆,小邹这几天肯定都没睡好,睡得晚,一睁眼又想着设计了,从床上爬起来就过来。”沈大姐的爱人,陈教授端着两个碗过来。
庄宝如抬头:“维文啊,家里还有豆腐浆和油条,给小邹拿来,这孩子肯定又没吃早饭。”
莫维文放下手里的芹菜,到家里拿来一个搪瓷杯,还有一根油纸包着的油条,递给小邹:“小邹,早饭不能不吃,胃要坏掉的。”
“谢谢莫老师!”小邹接过。
邻居拿来一张方凳放在庄宝如面前:“庄老师。”
“谢谢哦!”庄宝如把稿纸放在方凳上,边写边跟小邹讨论。
这个年代公用厨房没什么抽油烟机,除非大风大雨,否则都是开着窗。岳宁开始烧甲鱼了,香味顺着窗口飘出去。
“莫老师,你干女儿烧的菜太香了。”
“小家伙是大厨,他们家祖孙三代都是大厨。”莫维文看着岳宁,想起岳志荣,不免有些伤情,要是志荣在就好了。
“宁宁是大厨啊?”沈大姐放下蚕豆,跑到窗口,对着正在切肉的陈教授说,“老陈啊!你今天的鳗鱼干烧肉,让宁宁教你。”
“只会吃的人,要求还很高。”陈教授把五花肉放进碗里,嫌弃地看了一眼爱人。
沈大姐叫起来:“你上次做的,齁**,孩子们都吃不下,舍不得扔,我吃了一个礼拜。”
“鳗鱼干是咸的,这次我放水里泡了一整晚。不咸了呀!”
陈教授话是这么说,可在厨房里,冰糖甲鱼的味道,还有桌上已经做好的几道菜香,香得让人口水泛滥。
陈教授走过去:“小姑娘啊!”
“老师好。”岳宁放下锅铲,“我听见您要做鳗鱼干红
烧肉是吧?
岳宁接过他手里的鳗鱼干,用手指沾了一下表皮,尝了尝咸淡,说:“浸泡得差不多了。我教您一步步做吧!很家常的做法。
岳宁自己手里没停,教陈老师做鳗鱼干烧肉,说:“猪油煸出来,还能炒菜,鳗鱼干要进锅里煎到有点焦黄,才香。
“小姑娘,老是吃肉末豆腐吃得腻了,有什么办法做得好吃点吗?另外一位老师问岳宁。
岳宁说:“锅塌豆腐也不难,我教您?
“好啊!好啊!
外头,莫维文扛过来一个折叠的圆桌,邻居帮着拉开圆桌。
几家邻居从家里拿来方凳,莫维文拿了碗筷过来,他手里还拿了一个饭盒:“宁宁,有多余的菜吗?我给小邹装一点,让他带回家去吃。
“伯伯,您稍微等一下,咸肉菜饭马上好了。岳宁正在炒锅里炒青菜,她拿着铝锅把锅里加了咸肉丁的饭倒进炒锅里。
“小姑娘,原来咸肉菜饭不是把菜放进去一起煮啊!难怪我做的菜饭,菜叶子很黄。
岳宁边调味边炒:“这样做的菜饭,青菜碧绿,吃起来也香。
她接过饭盒,装了半盒菜饭,又去夹了一个鸡腿,淋了一点料汁,还夹了几块糖醋排骨、一点河虾,把饭盒装得满满当当,递给莫维文:“给。
莫维文盖上饭盒盖子,走出去,跟小邹说:“小邹。
“莫老师、老师,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忙!小邹连忙收起稿纸。
莫维文把饭盒塞到他手里:“拿着,再忙也记得准时吃饭。
“不了,不了。小邹摇头。
“拿着,拿着。庄宝如跟自己的学生说。
庄宝如送走了小邹,进厨房洗了手,看见岳宁忙得头上冒汗,孩子来做客,自己还忙着工作上的事,说:“宁宁,不好意思哦!
“大妈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知道的呀!我喜欢做饭。
陈教授揭开锅盖,鳗鱼干和五花肉红烧后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说:“宁宁啊!你这个本事,可以去锦华宾馆做大师傅了。太厉害了!
岳宁笑得开心:“谢谢陈老师夸奖。
“真的,真的。我做的这个,比饭店里吃到的还要好。我都不知道我的手艺能这么好。
“朱老师,你想让你们徐老师夸夸你就直说。沈大姐进来,看见鳗鱼
干烧肉做好了拿了筷子夹了一块肉吃进嘴里。
沈大姐嚼着五花肉陈老师看着爱人问:“怎么样?”
沈大姐竖起大拇指:“好吃的比正德楼的鳗鲞烧肉还要好吃囡囡肯定喜欢。”
“宁宁啊!谢谢哦!”
“您客气了。”
“小姑娘这个酱爆猪肝你帮我看看要怎么炒?”一位爷叔拿着碗过来问。
“这个有点复杂光靠说不清楚我炒给您看?”岳宁问。
“好的呀!”爷叔把猪肝给她。
岳宁先用酱油、葱姜酒加上淀粉给猪肝上浆她在锅里加上水:“要是在饭店里我们要把猪肝用油锅滑散可家里谁家舍得用那么多的油?”
“就是哦!那肯定舍不得。”爷叔说道。
这下岳宁教大家做菜厨房间里的男人们全都围了过来。
趁着烧水的时候岳宁又去调了个料汁上海人喜欢吃甜糖就略微多放一点。
岳宁看见水开了先把蒜薹段放进去汆烫熟捞起再烫猪肝她把猪肝在水里滑散说:“变色就捞起来。”
“跟用油比起来哪个好吃?”一位老师问。
“那肯定油多的好吃。”
岳宁说:“用油滑口感肯定好但是用水滑
“我觉得还是油多些好什么时候油敞开供应了我炒菜放它两斤油。”
岳宁清洗了锅子烧热后倒油下锅葱姜炝锅立刻把水里滑过的猪肝和蒜薹倒进去一个颠勺倒入料汁料汁里的淀粉迅速变得黏稠紧紧裹住猪肝酱油和黄豆酱的酱香味道变得浓郁起来。
酱爆猪肝刚出锅瓷盘边缘还腾着热气爷叔已经夹了块猪肝塞进嘴里舌头被烫得直哈气:“乖乖!比我在正兴馆吃的酱爆猪肝还嫩还香。”
爷叔叫:“张老师你来尝尝味道。”
张老师连忙摆手哪怕再香他也不吃。这年头一家子平时就一顿饭一个荤菜楼里人多这个一口那个一口家里人还吃什么?
爷叔对着岳宁说:“小姑娘谢谢哦!”
“不客气。”
岳宁把冬瓜倒进汤锅里在锅里倒了一点点油润锅下了葱姜把新鲜的五花肉片和咸肉片放进锅里煸炒出油肉片先捞出来用煸炒出来的油煎了一个鸡蛋铲成大块之后她提起热水壶倒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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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小姑娘你怎么加
开水进去的啦?陈老师问。
“哦呦,陈老师,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饭,都不晓得。加热水炖出来的汤才白呀!朱老师抢着说。
“是啊!岳宁把冬瓜汤端到桌上,借了邻居的锅子,打了鸡蛋,把菜花塘鲤炖上。
这个时节的菜花塘鲤鱼丰腴细嫩,用来炖蛋最鲜美。
塘鲤鱼炖上后,她又揭开刚才烧着鸡蛋咸肉的那个锅的锅盖,把黑木耳和蚕豆瓣倒进去。
庄宝如和莫维文进来把岳宁做好的菜都端到外面的圆桌上,碗筷也摆在桌上,还拎了一篮子汽水过来。
都准备妥帖了,庄宝如说:“宁宁,我们到弄堂口等你外嫲去了。
“好。
岳宁揭开锅盖,奶白色的汤汁里,粉色的咸肉、鲜肉、黄色鸡蛋、碧绿的蚕豆瓣和黑木耳在翻滚,她把刚才留下的河虾放进锅里,等河虾边成橙红色,江南这个季节才有的蚕豆烧河虾就做好了。
“看上去就是鲜得眉毛都要掉了。沈大姐说道。
本来莫伯伯就买了不少蚕豆,她又加了杂七杂八的配菜,做了一大盘,还有多的,岳宁倒在一个碗里说:“有得多,大家尝尝,这个菜没难度,又特别鲜。
这下邻居们也就不客气了,一个个伸了筷子。
“这河虾的鲜甜全渗进豆瓣里了!沈大姐嘬着虾头,连汤汁都舍不得浪费。
陈教授索性拿了小勺,连着汤汁带着蚕豆和一片肉片送进嘴里:“鲜是鲜得来,没得话说了。
“小姑娘,你这个手艺真可以去上海顶顶有名的饭店了。
“到接待领导的西郊迎宾馆肯定也可以的。
好吧!他们从锦华宾馆升级到了西郊迎宾馆了。
厨房里正热闹,外面人也往里走,岳宁听见庄宝如的声音:“您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去买了只甲鱼,不会杀。让宁宁来杀甲鱼。他怎么好意思的?
“怎么了?我不会你也不会,我只能叫会的人来做。
人已经走近了,岳宁跟他们挥手招呼。
叶老太太满头银发,身着一席墨绿色织锦缎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颗颗滚圆的南洋珍珠项链,通身透着富贵气派。
老太太看向岳宁,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了。今天是换个地方吃宁宴。
“外嫲,您不要瞎说。岳宁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我今天做的每一道都是上海本帮菜。
厨房里的邻居纷纷为她做证:“正宗,绝对正宗的本帮菜。
庄宝如伸手请老太太说:“妈,我们先吃饭吧?
看着一张简陋的圆桌,以及形状差不多、尺寸颜色却有区别的凳子。
叶老太太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把她卖给戏班子学粤剧,后来才被叶家少爷看上,作了叶家少爷的二姨太,进了叶家,才算是结束了为肚皮担忧的日子。
时至今日,她生的一儿一女,儿子已经是叶家的掌门人,女儿嫁入乔家,依然经营着叶家最大的百货公司,她现在是叶家的老太太了。不过早年吃过苦,她在新加坡,也时常上街吃吃街边小摊,倒也丝毫没有嫌弃路边摊的意思。但是宝如过这样的日子,她就很难接受。
老太太看向庄宝如,庄宝如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她说:“家里地方小,光线还暗,还闷热。外头亮堂又凉快。
岳宁端着蚕豆烧河虾出来:“外嫲,咱们在粤城的时候,您不是还跟我去街边吃小食吗?我全做好了,开饭了。
夫妻俩招呼着大家一起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