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开始加速拼命地往前跑,只要跑到广场门口她就能向保安求救。
200m,100m,50m,声音越来越近。
陈记看着近在眼前的保安厅发挥了出了她毕生的潜力,一口气冲到了保安亭门口。
她喘着粗气,猛拍保安亭的门。
可是保安亭大爷睡得很香,铝制的门已经被敲得“哐哐哐”的响,对方还是没有醒来,甚至还能隐约听见屋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和鼾声。
陈记立刻抓起门右侧立着的扫帚,转身,大力挥舞。
眼前的人往后退了两步,手电筒照的圆弧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截。
陈记从扫帚的幻影里看过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别害怕,我是,”他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怎么自我介绍,“我是前面网吧的网管。我们见过。”
陈记停止挥舞扫把。
得益于广场门口明亮的两个大灯,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苏芮铭。
但她还是紧紧抓着扫把,一脸警惕地望着苏芮铭。
苏芮铭右手握着手电筒,灯光朝他前面打了一个圆弧。
两人对视半响,保安厅的鼾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广场门口的草丛里蝈蝈声音越来越明显。
苏芮铭往前走了一步,伸手递出了还亮着光的手电筒。他仿佛在尽力地把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因此听起来甚至有一点儿矫揉别扭:“店里正好有手电筒。”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到1m,此时苏芮铭伸着胳膊保持着递出手电筒的姿势,手电筒已经被他转了向,射出的圆弧斜向下打在他的脚面上。
陈记只要伸手就能拿到这个手电筒。
陈记握着扫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伸出左手接过了手电筒。
“谢谢。”陈记声音很轻,但因为此时正是深夜,陈记的声音还是准确传到了苏芮铭的耳朵里。
“你可以不放下扫帚,我在你后面跟着,隔你5m,”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或者我走前面。”
陈记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似乎是他这几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其实苏芮铭的声音并不冷,只要他不沉下声音说话,其实是很干净明亮的。
陈记轻轻呼了口气:“那,那麻烦你走前面吧。”
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小镇街道,苏芮铭走在前面,步子迈得不紧不慢,陈记左手握着手电筒,右手握着扫把跟在他身后五米处。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频率一致的脚步声。
陈记走在后面,注视着眼前的背影。
白天金黄张扬的头发不见了,只剩一个黑色的剪影。
他的个头很高,肩膀却有些瘦削,以至于在宽阔无人的道路上显得有些单薄。
陈记不自觉地往前快走了两步,手电筒照射的圆弧往前挪动了半米。
紧接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苏芮铭的身影被完全包裹在手电筒打出的圆弧光里。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走到了陈记家的小区门口。
陈记把手电筒递过去,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
苏芮铭接过手电筒,简短的回应:“没事,顺路。”
紧接着,陈记就发现自己右手还握着扫把,她尴尬得抬头望了眼苏芮铭。
苏芮铭伸手接过扫把,淡淡开口:“我放回去。”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他的步子还是不紧不慢的。
陈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
第二天一早,陈记是被陈峰山的关门声吵醒的。
头有点疼,眼睛也有点发胀。她闭着眼,习惯性地伸出胳膊,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拿到手机后,她仍然睁不开眼睛。
昨晚她莫名失眠了,天快亮了才睡着。
陈记又裹着被子在床上翻腾了一下,才撑着眼皮,抠开手机盖。
她恍惚了半天,终于看清屏幕上的字,下一秒,整个人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十点半了,我去!3个未接来电,我去!完了完了完了!”
陈记跪在床上,念念叨叨地打开通讯录,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又使劲清了清嗓子,才回拨了周浩宇学长的催命电话。
“喂,学——”长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你怎么回事!早上打电话为什么不接?你是不知道我们还有4天就要交图了吗?”周浩宇学长已经出离愤怒了。
“对不起,学长,我早上睡——”
“不要解释了!今天的任务和要求发你邮箱了,收一下,下午碰一次图。“
陈记还没来得及说“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嘟”的长音。
她握着手机,身体往后直直砸了下去,整个人陷在床里,胳膊和腿张开,摆成一个“大”字。
陈记又放空了几十秒,才猛地翻身下床。
还是得赶紧完成今天的任务,否则被踢出小组就前功尽弃了。
她匆匆吃完早餐就出门了,太阳已经高悬,正猛烈地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到网吧门口的时候,陈记已经满头大汗了,加上昨晚没休息好,她觉得自己像刚喝了二两二锅头一样晕晕乎乎地。
她游魂一样地荡到前台,把20块钱放在台子上,又游魂一样的从前台荡到80号机子的位置。
袁哥拿起20块钱,一脸懵逼地看向苏芮铭:“她有说几个小时吗?”
苏芮铭看了一眼陈记的背影,接过钱,朝后排走去。
半上午的,网吧没什么人,只有上方排气扇的声音嗡嗡作响。
他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脚步微顿。
陈记正用双手撑着下巴,脑袋微微后仰地对着屏幕。前几天还是马尾的头发今天静静地披散在肩背上,两侧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挺翘的鼻尖。
苏芮铭轻眨了下眼睛,伸出胳膊把钱递过去:“今天还是8小时吗?这是找的4块。”
眼前的人慢悠悠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她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眼睛半睁着,睫毛微垂,看起来好像没睡醒似的。
“嗯,谢谢。”陈记的声音有气无力,她伸出一只手接过钱。
指尖与苏芮铭的手一触即分。
苏芮铭的手指蜷了蜷,在原地站了几秒后,双手插进兜里,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陈记把钱放在桌子上,揉了下脸,才略微精神一点。
她打开软件,开始布置模型场景。一个小时后,陈记还是没什么精神,甚至有点后知后觉的口干舌燥,她这才发觉今天从起床到现在一口水没喝,只吃了一片干巴巴的面包。
她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前台。
此时前台只有苏芮铭一个人,正在低头写着什么东西。
“要一瓶冰的矿泉水,谢谢。”陈记双手搭在台子上,轻声说。
“一块五。”苏芮铭起身,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水递过来。
陈记接过水,拧开瓶盖,立刻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陈记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
她握着瓶子,侧头望前台里面瞟了一眼,还是看到了那个甚至有些熟悉的金黄头顶,或许是因为昨天这位黄毛少年送她回家,还把手电筒借给她,她今天觉得这头黄毛没那么可怕了。
她一边喝水,一边斜着眼睛往里面瞟。
嗯,发质看上去还挺软的,有些温顺的搭在头顶,竟然不是那种硬邦邦的像稻草一样的发质。
“还有需要吗?”温顺的黄毛突然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盯着她。
陈记:“!”
“啊,咳咳咳。”陈记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手撑在前台桌子上,咳得脸都红了。
“你——“苏芮铭起身。
“我没事!”陈记摆摆手,直起身,迅速拧上瓶盖,逃也似地跑回了座位。
陈记坐下来后,心脏还在猛跳,她把手放在胸前,急促地呼吸着。
一定是因为自己跑太快了。她想。
但是她跑什么!真的好丢人啊。
这没什么,她怂怎么了,这个网吧里的人谁不怂他。她硬着头皮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
她又呆坐着平复了一会,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
她按了按太阳穴,回想了一下今早周浩宇愤怒的声音,整个人立刻冷静下来了。
之后的时间,她做事效率高了很多。
眨眼到了12点半,陈记接到了陈峰山的电话。
“言言,今儿中午回来吃饭吗?我看冰箱里的糖醋排骨你也没吃。”陈峰山问。
“今天起晚了,我中午不回去了,外面随便吃点就行,妈妈回家了吗?”
“还没有呢,我中午去给她送饭。给你也送一份?”陈峰山那边似乎正在打包饭菜,能听见碗碟碰撞的声音。
“可别了,我的爹,您是什么身份,来网吧我怕把别人吓坏了。”陈记没好气的说。
陈峰山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暑假我一般不去抓人。”
“好的好的,陈老师,反正我中午饭自己解决咯,您去给我妈送饭吧。”
“那好吧,中午一定要吃东西。”陈峰山嘱咐。
“行行行,我这忙着呢,我挂电话啦。”陈记挂断了电话。
陈记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决定还是去前台买袋面包或者饼干啃啃算了。
她按下渲染键,刚起身,又泄气似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才偷看别人被抓包现在去买东西会不会很尴尬啊?
可是她得吃饭。
不就偷瞟了一眼吗,万一他没觉得是我在偷看呢。
陈记心里有两个小人在张牙舞爪的辩论中。
一声“咕咕”从肚子里传来,终于结束了这场辩论。
行,民以食为天。
她迈着坚定的步子往前台走去。
前台这个点竟然没人!陈记长舒一口气。
她右手肘搭在左小臂上支着头,独自驻足。眼睛往货架上扫了一圈,她发现有三个大格都摆满了泡面。
望着颜色丰富的泡面,陈记突然觉得泡面和网吧很适配,适配到她觉得她应该吃一碗泡面,情景交融一下。
算算,她应该很多年没吃过泡面了,小的时候爸妈不让她吃,长大了自己想不起来吃。嗯小时候她好像喜欢吃红烧牛肉味的,现在看这个老坛酸菜的好像也不错,毕竟大夏天的,想吃点酸的开胃……
身侧的玻璃门突然被打开,蝉鸣声顺着缝隙溜了进来,陈记下意识地偏头望向右侧。
苏芮铭高高瘦瘦的身影正背映着天光出现在门口。
他右手扶着门把手,左手提着一袋东西,可能是没想到她站在门口,轻眨了下眼睛,目光有些许错愕。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张口,又同时闭嘴。
“你先说。”苏芮铭迈步走进来,顺手关了玻璃门。
“奥,我想买泡面。”陈记头转回来,刚才一瞬间提起的心被强压下去,她盯着前台的货架,轻握拳头,强装镇定地说。
“什么味的?”
苏芮铭拎着东西侧身从陈记身后走过,带起了一阵微风,陈记突然感觉自己手臂痒痒的。
“老坛酸菜的吧。”她身体像被施了定身咒,只有干巴巴的声音冒出来。
“5块。”苏芮铭把袋子放下,伸手拿下来一盒紫色包装的泡面。
“好的,谢谢。”陈记把钱递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个什么劲儿。
她接过泡面就往回走。
“你不要热水吗?”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记!靠!她又丢人了。
她这几天丢人尴尬的次数,已经超过了她前19年人生的总和。
她僵硬地转身,扯出一声干笑:“哈,正准备要,谢谢。”
可能是因为她的表情过于僵硬,也或许她今天真的看起来有点傻,苏芮铭接过泡面碗的时候笑了一下,那是一声短促的笑声,陈记看见他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下又飞速落了下来。
陈记:……她是被嘲笑了,是吗?
陈记突然就完全镇定了下来,反正已经被嘲笑了,破罐子破摔,管他的。
她的肩膀终于自然放松下来,双手撑在前台,全部目光集中在苏芮铭手上。
手上的泡面。
苏芮铭放下泡面碗,按下了烧水壶的开关。
烧水壶发出“滋滋”的声音,他抬起头:“可能要等三四分钟。”
“没事,我就在这等好了。”
陈记看苏芮铭扯开了泡面的包装,把调料挤进去,然后放在了一边。接着往右边移了一步,坐了下来。他前面是一个摊开的书本,中间夹着一根中性笔。
陈记往前凑了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圆弧图案,嗯,圆弧上还有几个小方块。
靠!这难道是,这难道是物理题!
她惊呆了。谁家黄毛会在网吧做物理题啊!
烧水壶滋滋的声音停止,苏芮铭起身,顺便合上了书本。
陈记这下看得很清楚,紫色的封皮,黄白的大字——5年高考,3年模拟。简称五三。
真是扑面而来的震惊感。
陈记侧头望了望苏芮铭头顶的黄毛,又低头望了望五三,这么反复了几次,整个人有点晕乎。
苏芮铭正专心倒水,没注意陈记的小动作。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对方嘴唇微张,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苏芮铭?
“泡面好了。”苏芮铭没多想,把泡面推到陈记面前。
“好,好的,谢谢。”陈记有些艰难得回应。
陈记端着泡面从前台晕回座位,反正她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晕。
她把泡面放在桌子上,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对苏芮铭的印象糊成一团。
一个染着黄毛的,一个靠眼神能吓退社会青年的,做五三的不良少年?
她拿叉子叉起一口面,塞到嘴里,被烫了一下舌头,才稍微从浆糊一样的思绪中走出来。
陈记抬头看了一下电脑屏幕,进度条正在慢慢向右延伸,很快显示渲染进度100%。
她甩掉纷杂的思绪,准备截图发给学长确认效果。
毕竟苏芮铭怎么样,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的电脑应该快修好了,之后基本没什么可能再踏入这个网吧,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