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掠过明德中学的香樟树梢。谢湘抱着一摞刚收齐的物理作业，脚步轻得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穿过喧闹的走廊。
“谢湘！等等！”
身后传来课代表气喘吁吁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鼻梁高挺的弧度像被精心雕琢过，唇线却抿得极淡，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这里还有两份没交。”课代表把作业本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像触到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玉，凉得让人下意识缩回手。
谢湘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作业本叠在最上面，抱着转身走向办公室。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是给周围嘈杂的环境按下了静音键——喧闹的男生们会下意识收声，窃窃私语的女生们也会突然噤声，连走廊里追逐打闹的低年级学生，都会被同伴一把拉住。
这就是明德中学的“冰山校花”谢湘，年级第一的常驻者，学生会主席，物理竞赛国家银奖得主，以及……全校公认最难接近的女生。
她不是刻意摆架子，只是天生对周遭的一切缺乏热情。从高一入学开始，她的世界就被公式、定理、单词表和各种竞赛日程填满，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精准、高效，却唯独没有温度。有人说她是装高冷，可三年来，无论学霸们的殷勤请教，还是校草们暗藏情愫的篮球邀约，都没能在她眼底激起半分波澜。
“谢湘，下节课前把上周的月考排名表贴出去。”班主任李老师在办公室里头也不抬地说。
“好。”她应了一声，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却没什么起伏。放下作业本，她拿起墙角的排名表，转身走向公告栏。
刚把钉子敲进一半，身后突然炸开一阵比平时更甚的骚动。
“快看！教务处那边！”
“是新转来的吗？长得也太绝了吧！”
“听说是从国外回来的，叫顾珩……”
谢湘握着锤子的手顿了顿。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石子，突然被投进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排名表平整地贴好。
可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挡都挡不住。
“他好像在看这边！”
“天哪他笑了！完了我要晕了！”
“谢湘快看啊！”有女生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谢湘终于转过身。
阳光正好斜斜地打在教务处门口，少年穿着一身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白色连帽衫，牛仔裤的裤脚随意地卷到脚踝，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腿。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单手插在裤袋里，正微微偏着头听教导主任说话，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挡不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朝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湘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双眼睛……太像了。像小时候外婆家院子里的井水，明明是清澈见底的，却总像藏着星星，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带着点狡黠，又带着点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暖。
少年显然也认出了她，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他甚至没等教导主任说完，就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跑了过来。
“谢湘！”
他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带着点急促的喘息，像跨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精准地落在她的耳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那个传说中高冷到没朋友的谢湘，此刻竟然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得像纸，握着锤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似乎都微微绷紧了。
顾珩在她面前站定，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真的是你啊，湘湘。”
这个久违的昵称，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谢湘用三年时间筑起的冰壳。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这样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坐在外婆家的门槛上掉眼泪，因为不小心摔碎了妈妈送她的第一支钢笔。
“喂，你怎么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根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狗尾巴草，正用草尖轻轻挠她的手背。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晒得黝黑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我的笔碎了。”她抽噎着说。
“多大点事。”男孩把狗尾巴草塞到她手里，“我明天给你带个更好的。”
第二天，他果然拿来了一支外壳画满卡通图案的钢笔，笔帽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给你。”他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从那以后，她的童年就多了一个叫顾珩的跟屁虫。他们一起在田埂上追蝴蝶，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夕阳下把影子拉得老长。他会把最甜的那颗糖留给她，会在她被隔壁村的小孩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她，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她倒水喂药。
直到十岁那年，他说他要跟爸爸妈妈去国外了。
临走前的晚上，他们偷偷溜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湘湘，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扣，玉质算不上好，甚至有点瑕疵，“我奶奶说这个能保平安，你戴着。”
她把平安扣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他用力点头，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等我回来，我就娶你当媳妇！”
童言无忌，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在她心里发了芽。
可他走了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不通，邮件也石沉大海。她戴着那个平安扣，等了一年又一年，从懵懂的小女孩，等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再等到心渐渐冷下去，把那份小小的期待，连同那个平安扣一起，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谢湘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惊讶，还有探究。
顾珩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僵硬，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看着她，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顾珩啊。小时候总抢你零食吃的那个顾珩。”
他的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已经在明德中学这潭平静的水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谢湘，这是……”李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满是疑惑。
“李老师好，我是新来的转校生顾珩。”顾珩立刻直起身，礼貌地笑了笑，“我和谢湘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四个字，他说得自然又坦荡，却让谢湘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没听错吧？青梅竹马？”
“谢湘竟然有青梅竹马？还是这么帅的！”
“我的冰山女神人设要塌了吗？”
李老师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圆场：“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太巧了。顾珩，我带你去教室吧，正好和谢湘一个班。”
“好啊。”顾珩爽快地答应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谢湘眨了眨眼，“待会儿见，湘湘。”
那个眨眼的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谢湘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锤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阳光依旧明媚，蝉鸣依旧聒噪，可她的世界，却好像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里，天翻地覆。
她看着顾珩跟着李老师走进教学楼的背影，那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少年，步伐轻快，像一阵风，吹散了她多年来刻意维持的平静。
心脏，在沉寂了三年之后，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上课铃响的时候，顾珩被李老师领进了高二（1）班。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男生们带着审视，女生们则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
“同学们，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顾珩。大家欢迎。”李老师拍了拍手。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顾珩却像是没看见那些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讲台中央，冲台下笑了笑：“大家好，我叫顾珩，照顾的顾，珩磨的珩。”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像夏日里冰镇的汽水，让人听着就觉得舒服。
“顾珩同学刚从国外回来，可能对国内的教学进度不太熟悉，大家要多帮助他。”李老师指了指教室后排靠窗的一个空位，“你就先坐那里吧，正好在谢湘旁边。”
这句话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那个位置，自从上学期原主人转学后就一直空着，谁都知道，谢湘旁边的座位，是整个明德中学最“危险”的地方——无论是谁，只要敢在那个座位上坐超过一节课，就会感受到来自谢湘的低气压，以及全校男生的“死亡凝视”。
可顾珩却像是没听到那些潜台词，冲李老师说了声“谢谢”，就背着包，慢悠悠地走到了那个空位上。
他经过谢湘身边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好久不见，同桌。”
谢湘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假装认真看着课本，可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
顾珩放下书包，动作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没有像其他新同学那样拘谨，反而自在地从包里拿出一本速写本，摊在桌子上，开始低头画着什么。
谢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画的竟然是刚才在走廊里的她，握着锤子，表情僵硬地站在公告栏前，阳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连她微微蹙起的眉头都画得栩栩如生。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收回目光，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这节课是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动量守恒定律，谢湘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旁边的顾珩似乎对上课内容完全不感兴趣，一直在低头画画，偶尔抬起头，目光也不是看向黑板，而是落在她的侧脸上。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各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和顾珩之间来回扫射。
“谢湘，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物理老师突然点了她的名字。
谢湘猛地回过神，站起身，脑子一片空白。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窃笑声。谁都知道，谢湘从来不会在课堂上走神，这还是头一次。
就在她窘迫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传来顾珩压低的声音：“选C，动量守恒，动能不守恒。”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拂过她的耳畔，有点痒。
谢湘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道：“选C，动量守恒，动能不守恒。”
物理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坐下吧。上课认真听讲。”
谢湘坐下的时候，脸颊更烫了。她没看顾珩，却能感觉到他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这个顾珩，和小时候一样，总是这样，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围。
可她不需要。
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了。
整整一节课，谢湘都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可脑子里却像一团乱麻。她想起小时候的种种，想起他临走时说的话，想起这几年杳无音信的空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下课铃一响，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座位。
“湘湘，你要去哪儿？”顾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湘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冰冷：“请叫我谢湘。”
顾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好吧，谢湘。你不打算跟我聊聊吗？这么多年没见了。”
“我没空。”谢湘冷冷地说完，转身就走。
她的反应，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头上。看来冰山还是那个冰山，就算来了个青梅竹马，也没那么容易融化。
顾珩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摸了摸鼻子，也没追上去，只是重新低下头，看着速写本上那个蹙着眉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中午放学，谢湘像往常一样，去学校食堂打了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安静，速度也很快，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刚吃了没几口，一个托盘“哐当”一声放在了她对面。
谢湘抬头，看见顾珩端着一碗牛肉面，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介意拼个桌吗？人太多了。”
周围确实坐满了人，谢湘无法拒绝，只能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顾珩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她的低气压，自顾自地吃起了牛肉面，还吃得津津有味，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谢湘被他吵得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冷冷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吃饭啊。”顾珩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汤汁，“你不饿吗？”
“我是说，”谢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为什么转到这所学校？”
“因为我爸工作调动啊。”顾珩说得理所当然，“至于为什么来明德，当然是因为……”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她的眼睛，“听说这里有我认识的人。”
谢湘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呢？”顾珩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忘了小时候你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珩哥哥’了？”
“我没忘。”谢湘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也没忘，是谁说要回来找我，结果一走就是七年，杳无音信。”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顾珩脸上的笑容。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对不起，那时候……出了点事。”
“什么事？”谢湘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七年，她无数次想过他不联系自己的原因，却始终没有答案。
顾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我不想知道。”谢湘站起身，“顾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只是普通同学，仅此而已。”
说完，她端起没吃完的餐盘，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顾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刚才还亮闪闪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灰色。他拿起筷子，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胃口。
他知道，让她原谅自己，没那么容易。
七年的空白，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可他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走了。
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
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天，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篮球场。”
顾珩不知什么时候被几个男生拉去打了篮球。他穿着白色的T恤，在球场上奔跑跳跃，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却丝毫没有减损他的帅气，反而多了几分野性的魅力。
每一次投篮命中，场边都会响起一阵女生的尖叫。
谢湘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单词书，可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跳跃的身影。
他打篮球的样子，和小时候在村口的空地上一样，充满了活力，带着点张扬，又带着点让人移不开眼的自信。
“谢湘，你看那个顾珩，是不是很厉害？”旁边的女生推了推她。
谢湘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真的跟他是青梅竹马啊？”女生一脸八卦，“他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帅？”
谢湘合上书，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忘了。”
“怎么会忘呢？”女生显然不信，“我要是有这么帅的青梅竹马，肯定记一辈子。”
谢湘没再接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假装看书。可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像是活了过来，在她眼前跳跃着，最终都变成了顾珩小时候的样子——晒得黑黑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手里拿着弹弓，冲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时候的他，哪里算得上帅，顶多是个皮实的野小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回想起来，那张黝黑的脸，却比球场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更让她心绪不宁。
“砰！”
一个篮球突然朝着这边飞了过来，直奔谢湘的脸。
“小心！”周围的女生惊呼起来。
谢湘下意识地闭上眼，可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看见顾珩站在她面前，一手稳稳地抓着篮球，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拦截的姿势，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白色的T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点喘息，眼神里满是担忧。
“没事。”谢湘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谢谢。”
顾珩看着她下意识的防备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看来我的技术还没退步，反应够快吧？”他扬了扬手里的篮球，语气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像小时候把掏来的鸟蛋递给她时一样。
谢湘没接话，转身就想走。
“湘……谢湘！”顾珩赶紧叫住她，“下午放学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就当……为我这几年的失联赔罪。”
周围的目光又一次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谢湘想也没想就拒绝：“没空，我要去图书馆。”
“那我跟你一起去？”顾珩立刻说，“我正好也想熟悉一下学校环境。”
“图书馆需要安静。”谢湘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太吵了。
顾珩却像是没听出来，笑嘻嘻地说：“我保证不说话，就坐在你旁边看书，行不行？”
他的语气带着点耍赖的意味，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像只摇着尾巴求收留的大型犬。
谢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随便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顾珩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扩大。他回头冲球场上的男生们挥了挥手，丢下一句“你们玩”，就抱着篮球，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同学。
“我没看错吧？顾珩居然跟上去了？”
“谢湘居然没直接拒绝？”
“这俩人绝对有故事！”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毕竟明天就是周末了。
谢湘却像往常一样，埋头刷题，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的座位。
顾珩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安静看书，而是拿出了速写本，又开始画画。他画画的时候很专注，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柔和。
谢湘的目光落在他的速写本上。
这一次，画的不是她，而是窗外的香樟树。枝叶画得极其细致，连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光斑都清晰可见，画风却带着一种随性的洒脱，和他本人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却自有章法。
“你很喜欢画画？”鬼使神差地，谢湘开口问了一句。
顾珩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搭话，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嗯，从小就喜欢。在国外的时候，没事就喜欢瞎画。”他把速写本往她那边推了推，“你看，这是我画的伦敦眼。”
谢湘凑过去看了一眼。画上的伦敦眼在夜色中流光溢彩，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应该是游客。笔触细腻，色彩运用也很到位，看得出来有很深的功底。
“画得不错。”她由衷地说。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画的。”顾珩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翻到前面一页，递给她，“这个给你看。”
那一页上，画着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哭得皱巴巴的小脸，却透着一股倔强。
是小时候的她。
谢湘的呼吸顿了顿。画的右下角，标注着日期——七年前的夏天。
“这是……”
“临走前画的。”顾珩的声音低沉了些，“那时候总想着，到了国外，要是想你了，就拿出来看看。结果后来……”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谢湘看着那张画，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以为他早就忘了，忘了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忘了那些在乡下度过的夏天。可原来，他也记得。
“后来为什么不联系我？”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比中午柔和了些。
顾珩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画纸，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我们全家都被牵连了，那几年过得很不好，连回国的签证都办不下来。手机和邮箱都换了，我……找不到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完全不像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谢湘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她以为他是故意的，是厌倦了，是把她忘了。却没想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也经历了那么多。
“对不起，”她低声说，“我不该……”
“不关你的事。”顾珩打断她，冲她笑了笑，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而且还找到你了。”
他的笑容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让谢湘心里那块冰封了很久的地方，悄悄融化了一角。
自习课下课铃响了，顾珩立刻收拾好东西，背上包，笑眯眯地看着她：“走吧，图书馆。”
谢湘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明德中学的图书馆很大，藏书也很丰富。下午五点多，里面的人已经不多了。
谢湘熟门熟路地走到物理专区，找了几本竞赛辅导书，又拿了一本天文学的科普读物——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翻开书，顾珩就端着一摞书走了过来，“啪”地一声放在她对面。
谢湘瞥了一眼，差点被气笑。《如何追到青梅竹马》《恋爱心理学》《搞定傲娇同桌的一百种方法》……
“你看这些？”她挑眉。
顾珩一本正经地拿起《如何追到青梅竹马》，翻开第一页：“嗯，刚转学过来，得恶补一下新知识。”
谢湘：“……”
她懒得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可对面的人却像个多动症患者，一会儿翻书翻得哗啦响，一会儿又用笔在书上划来划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哦~原来要制造偶遇啊，这个我擅长。”“还要投其所好？谢湘喜欢什么来着……”
谢湘被他吵得实在看不下去，合上书，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要安静吗？”
“啊？哦，对不起对不起。”顾珩立刻捂住嘴，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神里却满是笑意。
谢湘被他那副样子弄得没了脾气，只好重新低下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
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明明很安静，她却总能清晰地听到对面的呼吸声，看到他偶尔抬起来看她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痒痒的，暖暖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很久没有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心动，很久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目光而脸红，很久没有……觉得这个世界不再是只有公式和定理，还有其他更温暖的东西。
夕阳透过窗户，在桌子上投下长长的光影。谢湘看着书本上那些复杂的公式，突然觉得，也许，有一个青梅竹马，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顾珩。他正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速写本，不知道在画什么，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谢湘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许，冰山融化的时候，也没那么难。
天黑的时候，图书馆要关门了。
顾珩把速写本合上，神秘兮兮地说：“给你看个东西。”
他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画，递给她。
画上是图书馆窗边的场景。夕阳，书架，还有一个低头看书的女孩。女孩的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是刚才的她。
“画得怎么样？”顾珩期待地看着她。
“一般。”谢湘嘴硬道，却把那张画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书包里。
顾珩笑了笑，也没拆穿她。
两人一起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人很舒服。
“我送你回家吧。”顾珩说。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谢湘说。
“那我陪你走到路口总可以吧？”顾珩坚持道。
谢湘没再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一路上，顾珩都在说个不停，说他在国外的趣事，说他遇到的奇葩老师，说他画过的那些风景。谢湘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嘴角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走到路口的时候，谢湘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顾珩点点头，看着她，“明天……可以约你出去玩吗？”
谢湘想了想，明天正好没什么事。她看着顾珩期待的眼神，像小时候一样，亮晶晶的，让人无法拒绝。
“好。”她说。
顾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那我明天早上九点来接你！”
“嗯。”谢湘应了一声，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顾珩还站在原地，冲她挥手，路灯的光芒落在他身上，温暖得不像话。
“顾珩。”她说。
“嗯？”
“欢迎回来。”
顾珩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我回来了，湘湘。”
这一次，谢湘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她转过身，快步走进了楼道，脸颊却像火烧一样烫。
回到家，谢湘把书包放下，从里面拿出顾珩画的那张画，又翻出了那个被锁在抽屉最深处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平安扣。玉质依旧普通，甚至有些磨损，可红绳却依旧鲜艳。
她把平安扣拿出来，戴在了脖子上。冰凉的玉贴在皮肤上，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脖子上的平安扣，又看了看手里的画，嘴角忍不住再次上扬。
七年的等待，虽然漫长，虽然充满了误解和委屈，但幸好，他回来了。
而她那颗冰封了三年的心，也终于在这个秋天，因为他的出现，开始慢慢融化。
也许，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