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到垂落的藤蔓盘结在鹿尸上,林云只当这是原始雨林中寻常的死亡和滋养。
鹿尸下渗出一圈黑褐色血渍,和泥土融为一体,边缘已经长出一圈灰褐色的小蘑菇。
这头鹿以自己的腐烂身躯,供养了周围土地上的生物们。
林云正着急找人,否则一定会拍下这幅画面做纪念。
半小时前,和林云一起穿行原始雨林的同伴滑下斜坡,随后就离奇失踪,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卫星电话没信号。实在没办法,林云只能在斜坡下扩大寻找范围,搜寻同伴的踪迹。
不小心脚滑跌落斜坡,只能算个小意外,但突然失踪却非常蹊跷,始终找不到线索也让林云焦躁不已。他迫切想撕碎什么来发泄情绪,实际却连领口都不敢松开。
缠在树杈间的巨大蛛网正随着呼吸轻轻震颤,银丝上缀着几十个大如拳头的卵囊,薄薄的囊衣被里面的生物顶出一个个鼓包,像是隔着肚皮的胎动,仿佛随时有什么东西破卵而出。
林云远远躲开蛛网,绕过一株五人合抱的大树,刚一转过视线,突然就被某种异样的猩红攥住视线。
不远处是朵足有两米多高的巨型花冠,暗红色的肉质花瓣犹如铺开的巨大舌头,花蕊深处,琥珀色的花蜜中禁锢着一只抽搐挣扎的奇怪动物。
浓如沥青的花蜜中,一只像狗又像猪的生物正费力挣扎,头颅高高扬起,长着弯曲獠牙的巨口从下颌撕裂到耳根,偶蹄状的四肢疯狂挣扎,把花蜜搅拌出细密的气泡。胶状花蜜顺着脉状纹路缓缓滴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像某种**发酵的糖浆,刺鼻的腥甜后紧跟着腐肉的酸臭。
如此诡异的画面却像一场色彩斑斓的默片,被囚困的动物脖颈上青筋暴突,充血的眼球几乎要挤出眼眶,而满是血沫的口中,却发不出一丝嘶嚎。
画面诡异又安静。
林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血液凝滞一瞬,继而狂暴乱涌,眼球因血压骤升而阵阵胀痛,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小腿肌肉突突直跳——身体本能在理智到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让他拔腿就跑的准备!
工兵铲的金属棱角抵在手心的刺痛传来,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幕真实发生在眼前,而非他神志不清的臆想。
他按住突突直跳的胸口,谨慎后退一步。
地球上最大的花是大王花,眼前这朵比大王花还要大好几倍,并且,大王花只借助飞虫来传粉,这个东西却有明显的“进食”举动。
下意识抓紧胸前的背包带,林云再次后退,一直以来的警觉心,让他很难忽视眼前这处异常。
无论是巨型花朵还是那个奇怪的动物,都和他以往见过的生物大相径庭。
他曾经为深入雨林做过详尽的功课,多年的信息积累,从没听说过雨林中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也许是心急火燎着急找人的原因,他之前并没发现异常,一路上见到的各种植物和前两天没有明显差别,雨林的生态环境也基本一样,怎么突然之间冒出了这种奇怪的生物?
林云在原地思考了会,没有贸然前进。
和他一起到雨林徒步的同伴是个老驴,户外生存经验比他更丰富,圈子里的人无论年龄大小,都喊他一声焦哥。如果焦哥也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不可能忽视这种异常。
没必要往前搜寻了,焦哥绝不可能往前走。
林云再次拿出指南针,眉头紧皱,手指反复摩挲表盘。本应恒定指向北方的指针,正不明原因地在小范围内疯狂摆动,仿佛正指向什么令人恐惧的未来。
他不知道指南针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疯的,原本只当它是普通的损坏,现在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焦哥跌下斜坡开始,事情就渐渐奇怪起来。
按理说,只要有人活动,肯定就会留下痕迹,青苔上的脚印、路过时剐蹭的枝叶偏离原本的朝向、如果受伤了可能会留下血迹。但林云在斜坡下找了半小时,没有发现任何一种人类留下的痕迹。
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一个离奇的答案,也是林云不敢轻易给出的答案,在此之前,林云能做的只有更谨慎些。
他仔细记下那朵巨型花的特征,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打算沿搜寻路线的另一边返回斜坡,重新制定营救方案。
失踪的焦哥肯定要继续寻找,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失踪,他越不过心底的道德底线,对一条陷入危险的生命视而不见。但这诡异的境况下,也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片原始雨林,但林云对它很了解。
他为这次徒步计划了三年,几乎看遍了网上关于这片雨林的所有资料,在资讯发达的现代社会,如果地球某个角落出现了什么神奇的生物,恐怕当天就能传遍全球互联网,搞得人尽皆知。那种巨大的花和奇怪的动物,从没一人提起过。
他边走边留心观察周围,除了寻找焦哥可能留下的痕迹,也开始比对他所了解的雨林物种,试图找出怪异之处。
斜坡下这片雨林和前两天走过的地方一样,各种植物除了长得比较茂盛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地面上堆积着一层层腐叶,腐叶上覆盖厚实而湿滑的苔藓,走在上面总觉得鞋子要陷进去。
雨林中空气潮湿黏稠得近乎滴落,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湿热的浆糊,速干衣湿答答地裹在身上,更加剧了林云内心的急躁。
他绕过一串缠绕在一起的气生根,余光里突然闪过一条暗影,林云心头一跳,下意识低头闪避。
耳边掠过一阵破空声,一条藤蔓如箭矢般擦过脸颊,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痛。
林云顾不得震惊,三两步跳出藤蔓的生长范围才回头去看。
那是一株盘结在巨树上的绞杀藤,一根根垂落的藤蔓像极了伺机而动的蟒蛇,刚才那条攻击他的藤蔓还在半空中摇荡,似乎在酝酿下一次进攻。
林云难抑震惊,他可从没听说过会攻击人类的藤蔓,不!是任何植物都不会以那样敏捷的动作攻击其他生物!
脑中立即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鹿尸,那具尸体就在他不远处,他原本以为是鹿尸的滋养吸引了周围的生物,现在却有些怀疑刚才的判断。他有种直觉,只要确认鹿尸的情况,就能得到那个不敢说出的答案,他需要更严谨的证据来证明那不切实际的猜想。
林云紧了紧背包带子,小心往前走几步,走到能看清鹿尸的地方就谨慎停下。
这是一具半腐烂的尸骸,长相并不是大众熟知的几种鹿,雨林这种潮湿闷热的环境下,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天。林云视力不错,凝神细看时,能看清它的眼中长出了某种菌类。
再看从巨树上蜿蜒而下的众多藤蔓,它们从“鹿”角残骸间探出,绕过脊背从腹部刺出,一根根手臂粗的藤蔓几乎把腐尸捅得崩裂。
藤蔓粗糙的表皮上附着暗绿色的苔藓,尖端凝结出粘液,像极了粘稠拉丝的口水。粘液滴落到地面,竟如浓酸一样腾起一股白烟,嗞嗞作声。
藤蔓锋利的尖端似乎还在肚皮上蠕动,细细看去,那尖端竟延伸出触手一样细小的藤条,正在尸体上摸索爬行。像是在挑选一块合适的皮肉,准备再次刺入。
它竟然在进食!
这种藤蔓果真会自主捕猎!就像刚才突然袭击他一样,这只动物也是它的猎物!
林云此刻的震惊无以言表,就算再不可置信,他也不得不给出那个结论,这些东西绝不是地球模板下的产物!
会主动攻击猎物的藤蔓,吃肉的巨型花朵,不知原因颤动不休的指南针,没有信号的卫星电话,甚至莫名失踪的焦哥……林云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现象,一个藏在原始雨林中的时空裂缝吗?
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志怪故事,二战时一个飞行员,意外飞进一个北极冰川上的洞穴,里面竟然是恐龙世界。
他也遇到了类似的事?
林云谨慎观察周围的环境,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
他并没有什么离奇的遭遇,没有捡到神奇的法器、没有做过神秘的梦,那些电影、小说里描述的流星雨、黑洞、死亡,骤然闪过的光斑、耳膜闷胀、意识不清,他全都没有经历到。他只是最正常不过的行走,除了运动时的烦闷口渴,连多余的感受都没有,怎么就不知不觉走到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有那么几秒钟,林云完全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大脑中茫茫一片,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
愣了好一会,凝滞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而此时,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生存!
他曲起手臂,用肘弯蹭蹭干涩的眼睛,逐渐镇定下来。
不能继续待在这片雨林中了,这里的危险程度必定远超他的想象,先离开这里再说!
也许回到斜坡上就又回去了呢!
对啊!这可能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时空裂缝,只要顺着来路返回,应该也会不知不觉走回他熟悉的世界吧!
也可能,焦哥已经回到斜坡上正等他呢!
他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迅速折返,小心谨慎的回到斜坡,找到他做了记号的大石头。
他在这块石头下捡到焦哥的工兵铲,那时的他还没发现什么怪异现象,只是猜测焦哥跌落斜坡后,头晕眼花迷失了方向。就算卫星电话拨不出去,他也没有慌乱,而是冷静的开始搜寻。因为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困境,它本来就应该是一场简单至极的搭救,怎知斜坡下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往斜坡上爬了几米,又来到那株鸟巢蕨的位置,焦哥跌落的痕迹从这里消失,所有的异常也从这里开始。但是,这株植物在雨林中太常见了,林云这几天见了几百上千株,就算带着先入为主的审视,它也确实没什么异常。
林云烦躁地扯断眼前遮挡视线的叶片,继续往上爬,一抬头却如遭雷击,结结实实愣在原地。
焦哥之前跌落斜坡时,折断了一路的树枝,地面的野草也被压得倒伏,林云绑好攀岩绳下来搭救时,又踩出一串沾着土的脚印。但现在的斜坡上,那条长达三十多米,被焦哥和林云碾压出来的绿色“小路”不见了!斜坡上的植物郁郁葱葱,枝条舒展,像是从没被人类摧残过的自然蓬勃。
就连林云留下的那条攀岩绳都不见了!
林云感到脑中猛地“嗡”了一声,直到这一刻,林云才真切感受到“穿越”的事实。
之前的遭遇都能勉强解释为“新奇事”,甚至是年老后的谈资。
但自己留下的痕迹被抹除,却是抹除了他仅剩的侥幸心。
斜坡变了!回去的通道也没有了?
他顾不得再想别的,手脚并用地往斜坡上爬去,翻身爬到坡顶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恐,腿一软跪坐到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手指无意识地抓扣地面,指甲缝里沁入混合着泥土的绿色汁液,鼻腔迟钝地嗅到浓烈的青草味。
此刻,他手掌之下竟是一片厚实的青翠草地,而非他们之前在雨林中走过的碎石路。并且,随着视线上移,身下这片草地一直绵延远去,直到视野尽头隐约显现出黛青色的山峦。
林云结结实实打了个摆子。
没有草地!没有平原!他明明在原始雨林中徒步,原本的斜坡上长满了密集的树,各式树木疯狂抢夺生存空间,导致他们找不到足以行走的通道,所以他和焦哥才会走斜坡边缘那条狭窄的碎石路,才会失足跌落斜坡。
可再次爬上斜坡,一切都不一样了!
斜坡之上,除了寥寥几株错落的灌木,竟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林云呆呆的环顾四周……青苔蔓延的潮湿地面,嶙峋的树根和参天的树,全都没有了!
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
那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