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封蔺在医院睁开了眼。
眼前是白晃晃的天花板,病房里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他翻了个身,后背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封蔺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躺下,转过头看见他的手机放在一旁。
与此同时,徐望飞推开门进来看见他醒来,发出哀嚎。
“封总,你可算醒了,不然我要怎么跟全公司嗷嗷待哺的同事们交代啊!”
接待总裁的第一天,就让公司的中流砥柱撞上了车祸,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呢。
“徐助理,在医院大吵大闹是会被赶出去的。”封蔺被他震得耳朵发疼,提醒道。
徐望飞闭上了嘴,心中忐忑他不会被开除吧。
“对了,褚总给您打了好多个电话。听说您被车撞的消息后,他差点坐不住买来宁川的机票了。”
“你制止他了吗?”封蔺嘴角轻抽,问出声。
“幸运的是已经被总部的同事劝住了。”徐望飞保持微笑。
封蔺感到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温声开口。
“我还需要在医院待多久?”
“医生说您还需要做个检查,看有没有脑震荡。”徐望飞讪讪地说,要不是当时他开的车抛锚,封总也不至于下车找地方躲雨,谁敢想竟然会这么倒霉的碰上车祸呢。
“我知道了,先暂时推迟明天跟合作方的邀约,你去解释。”
“是。”徐望飞连忙应下,表示会解决好,这可是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封蔺看了眼时间说。
“封总您一个人在医院行吗?不需要我陪护吗?”徐望飞心里愧疚,殷切地问。
“不需要,你明天上班要是迟到,照样扣工资。”封蔺眼神凌厉,面无表情地说。
“...是。”
徐助理走之后,封蔺拿过手机给储池回了电话。
接通后,那头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不是吧兄弟,你才去宁川第一天就被车撞进医院,这地方是不是跟你犯冲啊。”储池感叹地说。
“有正事吗你?”封蔺语调平淡,没接他的腔。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说起来你也真是倒霉,回头啊我让人去寺里给你求个符,去去霉运。”储池自顾自说着。
“没事我就挂了。”
“诶!等等!”褚池急忙喊道。
“不是大哥你就不能耐心点吗,话都没说完呢就着急挂电话。我知道封大总裁日理万机,时间都是以秒计算。”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对他倒是态度一如既往的恶劣,就该找个人狠狠地治治封蔺。
“你这次去宁川主要是为了视察分部的情况,顺便跟安衡谈合作,你那边的事结束后还是尽快回来吧。”褚池在正事上还是靠谱的,面色严肃了不少。
“三个月后就是产业园的招标,天耀科技可是摩拳擦掌奔着这个项目去的,没有你坐镇公司,他们那位老总更是蠢蠢欲动。我听说他这两天请了不少人去青云阁吃饭,我就是怕到时候你的心血落空,另外...灵犀系统的研发也不是很顺利,要达到我们预期的目标可能有些难。”
“不是还有你吗?”封蔺凝视着窗外的夜景,城市里永远都充斥着霓虹灯的光色,看久了没什么新意。
“再说我请的员工难道都是吃白饭的吗,至于灵犀系统,你让楚郃再聊系我。”
“我该谢谢你的信任吗。”褚池趁着他看不见猛翻白眼,抱怨道。
“公司现在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你倒是会偷懒。”
“跟安衡的合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亲自出面无非是表达诚意。按理来说这事顺利得很,等你出院后很快就能谈妥,但我怎么听徐助理说你还没订回来的机票,封总到底还有什么事要忙啊?”褚池好奇地问。
“总不可能是才到宁川就邂逅了佳人,以至于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吧。”他随口胡咧。
封蔺眸色微动,蓦地回想起他晕过去之前闻到的那股冷冽清香,像枝头沾着晨露的白梅。他当时痛得快要意识不清,她忽然出现的时候,周身像是泛着一层莹润的白光,他头一次对花容月貌这个词有了清晰的认知。
某一刻,封蔺还以为他在雨天误入了什么精怪编织的绮丽幻境,看见的不是人。
想起他那时脑海中称得上离谱的念头,封蔺笑了笑。
“是有点事儿。”
“还以为你真的有艳遇了呢。”褚池叹气。
“上学那会儿多少女孩子追你啊,你竟然能无动于衷,一次恋爱也不谈,跟某种绝缘体似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好笑地说:“你是不知道,前两年公司还有女员工在背后偷偷猜测我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要不是我有女朋友,一看就是个直的,说不定你就要和我传绯闻了。”
封蔺不想再听,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褚池哼了一声,转头去找自己的女朋友。至于这个注孤生的家伙,他相信早晚会有人收了他。
到时候他就等着看封蔺的笑话。
...
几天过后。
陈叔没有再打电话来,许尤安猜测封蔺多半分身乏术,已经死心。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买下一家饭庄,但料想被拒绝的这么彻底总不可能还锲而不舍吧。
这一日天气终于好转,金黄的日光洒在院子里,不晒,只是照得人暖洋洋的。
许尤安没什么事情可以做,自然心安理得的虚度光阴。她搬了张躺椅出来,伴着淡雅的花香,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那个雨天的情形跟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节点发生的事类似,她做了个梦。
许尤安很早之前就认识封蔺,或许他没有印象,但从初中开始,他们就一直待在同一所学校里。直到上大学,她选择去学音乐,婉拒了京大的邀请。
这漫长的几年时光当中,她和封蔺有过几次短暂的交集,是转头就能被遗忘、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短暂相遇。
就比如高二那年,许尤安从医院逃出来,在公交车站见过一个少年别扭又温柔地关心别人是什么模样。
由于升上高中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她常常待在医院里,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令人喜欢不起来。
隐约记得好像是因为一场感冒,她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星期,又被勒令好好休养不能乱跑。于是叛逆心理作祟加上实在太憋闷,许尤安趁护士不注意悄悄溜走,呼吸久违的自由的空气。
然而夏季的暴雨来势凶猛,自己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连手机都关机了,因为不想被人找到,所以她被困在了公交车的站台。
说被困住其实不太准确,她哪里都不想去,因此身处何地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待在医院,她就开心。
洁白的裙摆被雨水打湿,许尤安坐在椅子上看着鞋面上的泥泞,百无聊赖。风声呼啸,无情地鞭打着绿化带里的草木,一整朵山茶花被吹落,重重地砸在水坑里。天气阴沉,能见度太低,她恍惚间觉得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还想着这样也不错。
但世界末日终究只是她的空想,许尤安一个人在站台坐了很久,走走停停许多辆车她都没在意,还期盼着仅此一天,世界该将她遗忘。
直到有人从公交车上下来,面对姑且算是在躲雨的她感到疑惑。
许尤安的脸隐没在阴影里,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哪管旁边有没有人。
“你...没带伞吗?”少年注视了她半晌,迟疑地出声。
许尤安没理,尽管她知道站在面前的人是谁。此时此刻她的状况可以说有些狼狈,虽说封蔺估计不认识她,但她也是好面子的,所以更不想搭理人。
“喂...”封蔺见她像个木头人一样,收起伞站到站台里面去,没有再继续盯着她看,因为似乎不太礼貌。
沉默蔓延开来,许尤安是自在的,封蔺就不一样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暴雨天不回家,出来淋完雨还直挺挺的坐在这,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的。”
许尤安眼珠子转了下,疑惑地开口道:“我有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吗?”
她可什么都没干。
“你有。”封蔺语气肯定地说。
许尤安来了几分兴趣,接了他的话。
“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大概是遇到什么事了,但也要选择恰当的发泄方式,现在这样...会让人担心。”封蔺轻咳了一声继续说。
“当然,我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我妈要是知道我对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孩子坐视不理,恐怕会打断我的腿。”他的语气煞有介事。
许尤安嗤笑出声,脚踝轻轻晃着,上面有一条银色的链子,衬得她的肤色愈加雪白。
“你的家教真严,不过你妈妈是个好人,我还挺想见一见的。”
“哪有人会突然提出要见陌生人的父母。”封蔺轻声嘟囔了一句,认定她是个奇怪的人。
“这把伞给你,你早点回家吧,家里人会担心的。”
许尤安不想要,只随口打趣。
“你也是个好人,不过我不太需要。”
封蔺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固执地把伞塞到她怀里,然后说了一句。
“我妈是个大忙人,我和我爸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回...新闻上倒是偶尔会出现她的身影。”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含糊不清,许尤安压根没听明白。
“你还是回家去挨自个儿老妈的骂吧。”
许尤安表情默然了一瞬,然后起身慢条斯理地撑开雨伞,她头一回知道封蔺原来是个十分啰嗦的人。
“谢了...不过把伞给我,你怎么回去?”
封蔺扯了下嘴角说:“不劳你关心,我让我爸来接我。”
“挺好的。”许尤安没什么情绪地回。
看样子他的家庭美满,父母感情也不错,想必是在充满爱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也难怪那么心善,要把自己唯一的伞送给别人。
清俊少年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压下心底突然涌上的莫名其妙的担忧。她都这么大个人了,总不可能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吧。
真是令人烦恼。
许尤安不知道的是,后来封蔺又远远的跟了她一会儿,直到看到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才彻底放下心。
“喵呜~”
梦境到此结束。
许尤安被绵长的猫叫声吵醒,感知到手指被湿濡的东西舔过。
她撑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三花猫,挠了下它的下巴。
“你又从哪翻进来的?”
三花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是被她挠得很舒服。
“没有小鱼干吃。”许尤安躺了回去,眯着眼睛看天上的云。
三花猫不满,在她脚边叫唤起来。
“没有就是没有,上次都被你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去买。”许尤安不为所动。
估计是知道讨不到吃的,三花猫又喵喵地叫了两声,然后沿着角落里的花架三两步灵活地跳上了墙头,回头看了许尤安一眼,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喵呜~”
许尤安垂着眼睑喃喃出声:“不会是仗着我听不懂就骂我吧。”
“小没良心的。”
翻了个身,她眉宇间满是怠惰,刚才做了梦睡得并不好。
当许尤安再次昏昏欲睡即将进入梦乡时,听到了敲门声。
她暗骂一句扰人清梦,不紧不慢地起身去开门。
“陈叔。”
见到来人,许尤安挑了挑眉,困意消散了大半。
“你怎么来了,封蔺的事还没解决?”她狐疑。
“我向封先生表明了你的态度,他看起来是接受了,私下里...可能还在打听你的消息。”陈治平看人一向准,那天见封蔺的神情就知道他大概没那么容易打消念头。
许尤安十分纳闷,封蔺放着好好的公司不管,怎么就看上了小榭台。他难道不忙吗,竟然有时间耗在宁川。
想不明白理由,她也就不在意了。
“管他呢。”
她视线一转,落在陈治平手中的食盒上。
“提的什么?”
“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黄老让我问问是不是厌食症又犯了,并且做了些你爱吃的东西让我带过来。”陈治平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
“不过是天气转变得太快不适应,他太大惊小怪了。”许尤安坐在石凳上,语气平常地说。
“年纪大了就少操心,他不是不爱下厨了吗,还瞎折腾什么。”她看起来不太领情,不过话里话外还是传达出和黄老熟稔的关系。
“谁让你就爱吃他做的菜呢,嫌弃他徒弟没有学会他的手艺。人老许也不年轻了,每次做了菜让你品尝都是一脸战战兢兢。”陈治平面带笑意地说。
“怎么会呢,现在他才是小榭台的活招牌,我还指望着他给我赚钱呢,再说了我又没打击过他。”许尤安打开精致的食盒,一共三层,可见做菜的人有多用心。
“你不需要开口,只要品尝完老许的菜露出索然无味的神色,他就知道没让你满意了。”
“说的我很挑剔一样。”许尤安轻哼一声。
陈治平取出食盒里的鲈鱼羹放在桌上,汤色清透,冒着热气,令人食指大动。
“秋天的确适合吃鲈鱼。”许尤安评价了一句。
“老板高兴就好,只是有空的时候也多去小榭台看看。虽然说大家都知道您要当甩手掌柜,但也不要忘了小榭台终归是您的产业。”陈治平照例多嘴了一句。
“知道了,每次见我都要唠叨一遍,你也不嫌烦。”
陈治平很有眼力见的闭上了嘴,怕被嫌弃话多。
等许尤安吃完饭陈治平就离开了,毕竟他还得回去应付一大堆麻烦。
他前脚刚走,不远处的榕树下,封蔺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他这几天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务,好不容易闲下来准备上门道谢,他提着礼盒刚下车,就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喂,是我...你帮我查一个人。”
吩咐完封蔺低头看着手里精心准备的礼盒,还是没有贸然上门。
他垂眸沉思,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说不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呢。
即便这个时候他们才见过一次面,封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清楚,但他就是有这样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