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念高三以来成绩直线上升,从一名寻常的资优生到杀出千军万马的高考重围,成功跻身全市最有希望冲击帝都大学的热门选手,这背后除开她自己数以百日计的自律坚持外,还真离不开路惟炫临走前送她的那几本独家笔记。
她不得不承认,凡人和天才的确是有差距的。
有人日日挑灯夜读到凌晨十二点只为了拼一份本科前程;有人同时兼顾学业、家事和梦想,还能抽出时间来替自己喜欢的女孩整理出高考全部重难点,最后潇洒甩甩手留下一句“帝都见”,好像天大的困难落在他身前,也不过易如反掌一合之敌。
但明晃晃的差距并没有击馁苏窈,反而把她骨子里那股愈挫愈勇的坚韧烧得无比旺盛,天赋纵横又如何?自己也挺聪明的,只要持之以恒地多做几道题,怎么就一定会被他落下?
她心底最深处有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好胜秘密,就是路惟炫再如何优秀卓越,也终究不是稳扎稳打通过高考夺下帝大学位的,而苏窈,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人淡如菊甚至宠辱不惊的小姑娘,却在暗自蓄力筹备一场大爆发:她的目标,从来都是高考这个千万人参与的竞技赛场上、最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广播站这时刚好响起一首课间放松曲,她听了一下,是周杰伦的《红尘客栈》,里面有句歌词唱道:“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
就算是折腰,她也要路惟炫做心甘情愿的那个。
校领导们纷纷好奇他们两人早已相识的事,毕竟在这群中老年上位者眼里:二人虽然同为“私高之光”,但一个轻狂不羁,一个乖巧静好,又非同届,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社交圈。
对此路惟炫只是保持神秘地一笑而过:“以前在学校见过几面。”
苏窈在心里偷偷翻了个无人知晓的白眼。
可不,就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除了他以外,再没有见过哪个男生如此骄慢轻狂,第一次见面就自信爆棚地将二维码亮出来主动送联系方式,也没有见过哪个男生能从自己这里初印象捞个负分以后、还能硬生生靠自己的人格魅力把关系扭转回他的理想轨道。
想追她的人从来都不少,但她不是随便的人,而且那群人排上队一个个来和眼前的他一比,好像也难免不显得逊色三分。
路惟炫,真有你的。
苏窈感叹自己可真是清醒着沉沦,不过少年安得长少年,如今再让她回忆那段风雷激荡的青春时光,却依旧历历在目又弥足珍贵,足够刻骨铭心、也足够动人心弦。
两年前是苏窈初入高一时。
她老家是木城本地人,但那几年父亲苏君扬仕途顺利,早早便带全家搬出了木城到市中心白岛买了房定居,一直到中考,本来成绩虽不算凤毛麟角却也名列前茅的苏窈考试两天刚好赶上生理期,紧张和腹痛交织在一起,许是上天也想冥冥中教会她“人生无常”的四字真理,她发挥失常,没达到白岛重点高中的录取线。
所以她要面临的选择就是:要么在市中心读一所普高,要么回木城老家读唯一的重点高中:木城私高。
苏君扬如今是政府要员,母亲王染是大学教授兼非遗文化传承人,家庭氛围幸福文艺的两人在这种关键抉择期都尊重女儿自己的意见,苏窈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感动,但中考失利的阴影就铺在眼前,她心情也委实不高,本着“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的想法和一丝丝不愿承认的逃避,在两校间选择了木城私高。
入学前一天,父母带她和木城私高一位熟识的校董吃了顿饭,那校董也是名女性,白手起家创建出全市首屈一指的教育机构,甚至接连入股了几家名校,在餐桌上听完了她中考失利的原因后耐心鼓励道:“苏窈,人活一世不可能永远都一马平川,起起落落才是生命的常态,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有些道理其实你已经可以切身体会到了,可体会到之后呢?我们不应该因此就自我封闭甚至自暴自弃,因为好运总会来的,而下一次挑战也在前方,是好运的时候呢,我们就抓紧时间充盈自身,既享受平静、也默默锻炼着抵御风险的能力;当下一次挑战来的时候,或许你可以轻松应对,或许你又会为此焦头烂额,但是关关难过关关过,生活,本就是你与它数次交手又言和的成长游戏。”
这一段话,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苏窈整个暑假都挥之不去的低落与晦暗。
后来听父亲说,这位阿姨过的也不容易,虽然是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但家庭离异,丈夫早年抛妻弃子去了大城市,孩子则因为她年轻时教育上的一些失策,养成了极端叛逆的性格,也在私高念书,很不好管,所以她在餐桌上的这番话,未必不是说给当年的自己听的。
话到最后,父亲还开玩笑说:“虽然我们不以道听途说的评价歧视他人,但是女儿,你到私高可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学坏哦!”
那时候的苏窈明媚一笑,不重不轻地拍了老爸肩一下:“您想什么呢爸,我只是偶尔一次发挥失常好吧,到高中我肯定是好好学习啊,争取高考的时候全校第一……不,全省第一怎么样!”
听到这里的苏君扬开怀大笑:“我女儿要真考上了省状元,我就算顶着被纪检调查的风险也要大开宴席公告天下!”
当时只道是寻常。
苏窈哪里能预料得到命运作祟,她上高中以后很快就见到了那位阿姨传说中的校霸孩子,也正像答应父亲的一样,没接触没学坏,却和他身边另一位满头金发、闲云野鹤间又将耀眼的名字高悬全校前十榜单的理科天才少年,一眼伏笔,风月难扯,爱与希望、梦与知音的枝叶,尽数在年少落地萌芽。
第二天苏窈为了彰显自己的独立,是一个人去学校报到的。
好在流程并没有多繁琐,她举重若轻地分好班找到四人宿舍,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室友边收拾行李边聊天了,她进去跟大家打了声招呼,知道了戴眼镜的女孩叫孟婕,另一个忙着找地方把口红藏好的女孩,叫王佳一。
“你们好,我叫苏窈,住在白岛。”
孟婕是个一眼看去就很文静的女孩子,轻轻跟她打了声招呼,在片刻因为陌生而产生的尴尬后就默默低下头继续去收拾自己的床铺,但还不忘给她一个微笑,相比之下,王佳一的性格活泼外向很多,从她偷偷带了几瓶学校并不允许的化妆品也可见一斑,但苏窈倒没因这些小细节去对别人形成什么看法,毕竟是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她也爱美,这时候不去打扮自己,莫非要等到八十岁瞪着轮椅再去抹口红上眼影吗?
然后她这时候突然开始浮想自己长成老太太后还坐在化妆桌前拍粉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佳一在角落研究半天以后终于安心地设计好“机关”,最大程度上规避学生会的检查,然后她把两瓶5ml的香水小样分别送给孟婕和苏窈作见面礼。
苏窈连忙道:“我都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谢谢你。”
王佳一笑着说:“客气了,大家以后都是同寝室的好朋友,一个小样有什么?”
同龄人之间熟络起来总是快的,孟婕也很快加入了交谈,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问道:“咦,我们最后一名室友还没到吗?”
苏窈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最后空落的那张床上,床的不锈钢侧边贴着她的名字:董信子。
很奇特、有记忆点的一个名字。
那时候的苏窈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未来,将会成为她最最要好的一位挚友。
王佳一看到话题被引到这名迟到的室友身上,突然张大嘴巴,一副讳莫如深地问道:“你们两个不会都不知道她是谁吧?”
从偏远小镇考上木城私高的孟婕和之前一直生活在白岛的苏窈确实不知道。
而作为本地学生的王佳一一见这样,不由得使劲清了清嗓子,准备长篇大论给她们两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普及一下:“董信子初中的时候在我们本地就已经很出名了,但是这个出名不是指她有多好多优秀,而是一直听说她挺会玩的……”
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刚欲展开,就听见门“咚”一声作响。
王佳一看清门开后进来的人后,紧张地咽咽唾沫,一时间欲盖弥彰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看她这副有种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那么不用介绍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3102最后一位室友——董信子。
苏窈秉着好奇,不由多向她望了几眼。
董信子本人跟她的名字一样,都极具辨识度。
她是短发,又不是常规的短发,前额只遮到眉,但后发覆到肩上,自然向上扬起,相当潮流的狼尾鲻鱼头,进屋的时候戴着张包脸黑口罩,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也因此,衬得她一双冷眼格外摄人心魄,仿佛对自己以外的一切都凉薄无谓,却又洞若观火地审判着这浮躁世间每一位路过她眼前的过客。
个性、又朋克。
朋克的象征是她一身穿搭即便在艳阳高照的九月天也清一色黑色工装长裤,各种铁环与口袋纷繁缀在上面,无袖背心裹着两条纤瘦却隐隐有力的手臂,一手垮着电吉他袋,一手提着台看起来重量就不轻的音乐设备,个子很高,不轻不重地走到自己床前一甩,也没有和聚在一起即将同住三年的室友打声招呼的意思。
高傲又孤单,有点像苏窈暑假去猫咖看到的一只华贵波斯猫。
她把各种看起来和学习并没有什么联系的设备放好,然后终于摘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一张很漂亮也很英气的脸,棱角感极足,捏着一瓶矿泉水三两口喝下大半,行为举止高调到不像个女生。
而这时候既心虚踌躇也急着将董信子之前名声告知其他两人的王佳一紧张地擦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眼钟表扯出个借口:“都快十二点了,我们去食堂打饭吧!”
孟婕点点头,正准备叫苏窈,却发现她径直走过去。
走到董信子面前。
虽然略矮她半个头,却不卑不亢安静祥和地伸出一只手掌,露出微笑:“你好,我叫苏窈。”
默。
董信子盯着半空中伸出的这只白皙手掌盯了几秒工夫,没去友好地握手,而是有一种hiphop的习惯伸拳与她一拍,冷清道:“董信子。”
声音也很清冷,微微带哑,两人就如此完成了初相识。
这时候王佳一已经紧张得不行了,她是真的害怕这个在初中部就已经凶名赫赫的“女魔头”,赶紧跑来拉住苏窈的手:“陪我去打饭好不好嘛,小苏~”
苏窈视线在王佳一和自己交织上的两只手处一顿,然后瞥她一眼。
她心思玲珑剔透,父亲又身居高位,从小耳濡目染对许多东西都比常人更加想得更深刻:王佳一外向,胜在与她相识更早,而董信子迟到又贸然闯入寝室,此刻像极了孤身闯进一个刚刚形成的小团体,但她们临时组成的小团体凝聚力尚不牢靠,所以王佳一赶在这个时候主动跑过来拉她手虽然像极正常的作伴吃饭,但其实是在透过自己向董信子发出一种“抱团”的信号。
同样,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让她站队。
联想到方才王佳一即将开展的夸张说法,不难猜出她对董信子的态度是什么样。
早听说上高中以后女生寝室的各种关系容易变得复杂,但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可惜王佳一明显低估了苏窈的主体性,若论起她和其他学生最大的不同,那大概要得益于父母从小刻意培养的“主见”——她是一个有独立思考与辨别能力的女孩子,相比起对一个女孩空穴来风的恶意传谣,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切身感受。
起码就现在感觉,苏窈觉得董信子只是比其他同学话少些,而已。
才迈进高中不足三个小时,她实在是不想现在就开始搞小团体划分社交盟友,这种行为非常无聊。
所以她轻轻脱开王佳一的手,转身问董信子:“一起去吃午饭吗?刚刚路过操场的时候看一点有场篮球赛,刚好我们吃完还可以去看一会儿。”
董信子刚欲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的手猛地一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