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出来了呀?”
少侠从门缝钻出来,走到方思明身边。
屋里的兄妹终于相见,但方思明自从周宛之进去,就默默走出了房间。
“......不想看他们哭哭啼啼。”方思明看她一眼,将目光转向原本盯着的窗外。
情意浓浓的兄妹重聚时刻,方思明很抵触面对这样的场面,想到在屋里会坐立不安,便干脆悄悄逃了出来。
少侠挠挠下巴:“确实在哭,周溯比他妹妹还先哭呢。”
“那个金轶,若是中途反悔了怎么办?”
“我觉得他可以相信。”少侠也跟他一起望着窗外的金陵,“而且我也不只是拿他的理想来劝他。”
“你是想告诉他,资助他去考试的人作恶多端,当今应天府又执法严明,行贿平事是行不通的,应天府不会轻饶了他们。”
“没错!”少侠弯起笑眼看向他,点了两下头,“别人我不知道,但师大人绝对是会主持公道的人!”
“倒是没想到你还想着报告应天府。”方思明轻轻笑了一下。
“那当然啦!那样丧尽天良的人,若因为有几个钱就为所欲为,还要官府做什么?”少侠道,“官府和法律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约束这些手握钱权便横行霸道的人吗?”
方思明沉默一下,说:“那可未必。”
“嗯?”
“师大人正义凛然,在官府中实属难得,但庙堂中人治理天下,不一定如你和师大人一般,着眼于公道。”方思明平静道,“这世上黑白并不分明,还是不要完全相信某一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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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红叶满地的边关,少侠听了个故事——忠臣良将遭害,奸臣贼子猖獗,虎将骠骑难敌虚肥硕鼠。
朝中亲贵,官家势力汇集城墙,弃百姓性命于不顾,他们同样为钱为权,为一己私利。她发现方思明所言非虚。她砸碎玉玺,若官府错勘贤愚,不辨是非,她同样不会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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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现在的她,还未见过那样严重的事。
“我知道,这世上肯定有那些贪赃枉法的家伙,但总要选一处,总不能凭我一个人来评断吧。”少侠默默用手指在窗框上画圈,抬脸为方思明,“你和我一起去吗?小豆子也在那里呢!”
方思明的手指在少侠额头上弹一下:“傻了不是?我可是官府眼中的谋反逆贼。”
“林青梅,方小哥,你们聊完没有啊,等你们半天了,快进来啊!”门一开,阿芍伸出半截身子叫道。
方思明看着少侠:“你进去吧,我就免了。”
“人家的镯子还在你这里吧?”少侠不肯放他走。
“那你帮我....”帮我还。
“我不帮,他们肯定也想谢谢你,你就给他们个机会啦~”少侠不容他拒绝,拉着他进屋。
之后便是屋里周家兄妹对少侠和方思明十分郑重的道谢,方思明面色冷淡,少侠知道他那是被感谢后的不知所措。
周溯之前光顾着看自己的妹妹,这会才发现少侠手腕上的伤,少侠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划伤的,不知道周溯信了没有。
周溯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少侠,何况是救出家人这样的恩情,左思右想,提出把自己认识的医师介绍给少侠。少侠当然不缺医术高明的朋友,但在周溯面前作出求之不得的样子,兴高采烈接受了他的推荐。
方思明还了镯子,少侠才发觉从未见过周宛之的那一只,提出想看看。周宛之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手帕,再打开,里面的玉镯子碎成了好几块,她说起初是怕被人抢走才收起来的,不知道时候碎了。
玉碎了。
小痕说玉碎人全,是替她挡灾了。
一对玉镯只剩了周溯那一只,周溯便把镯子送给了少侠,说自己也想替少侠挡一次灾。
剔透莹洁的一轮玉。
方思明看她收下玉镯时庄重又感动的样子,垂下眼轻轻笑了,周宛之看在眼里,也垂眼笑了,除了后来的道别,没再找方思明说过话,道别也极其寻常。
一场跌宕后,各有各的归处。
周家兄妹离开了金陵,去了中原,他们会写信给少侠,信多半是周宛之写的,说周溯在舅舅家帮忙料理田地,比在金陵时壮了许多。
阿芍回了菱外楼,栀子灯又挂上了,不过这次没人管这群姑娘,她们也能学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将来有其他谋生的法子也说不定。阿芍还是没给自己想个姓氏,她说日子还长,还能再想想,就是起完新名字之后又反悔也没人管。
小痕也去了中原,她说万圣阁倒台后,她原本就是和同伴住在中原的。性子安分的人,却是最不安于一处的那个,她常常在金陵城郊和中原两边奔波,时不时就要去看小羽。
苏枕雪拿茶匙敲少侠的脑袋,因为她又逞英雄,把自己的手腕伤得一块好肉都找不出来,清崖听了这事也来看望少侠,他和苏枕雪留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
方思明呢?
只是离开了,没有说打算去哪,就和此前的每一次告别一样。
金陵鼓楼街某处屋檐上,少侠把腿一翘,枕着左手仰面躺下去,清风拂面而过,带来一丝凉意,盛夏已去,秋天要来了。屋下金陵城繁华依旧,清闲日子中的普通喧闹,不知哪家店又出了什么新鲜商品。
几声衙役的呵斥声传来,屋檐下哪处茶铺的什么人被带走了。少侠晃晃鞋尖,阖眼吹风。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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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月后。
金陵城一处府院内,两个扫地的小丫头迎面遇上了自家老爷,停下手里的事低头行礼,待那老人和跟着的仆从走过好远,才又凑到一处聊起闲话。
“你听说了吗?关外的蛮族和咱们打起来了!”叫阿絮的小丫头道。
“管咱们什么事啊?关外...那得有多远啊。”另一个叫小夏的撑着扫帚,又说,“哎对了,你听没听说过那个......那个戏子受诅咒的事!”
“啊?你听的是受诅咒?我听的是受保护哎!听说他们演的戏多了,又唱得好,把那些戏里古代的英雄啊将相啊什么的哄得高兴了,所以平日就附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
“可是我听说,张家那个老爷招城郊什么戏班过来唱戏,一夜过去他家仆人发现那老爷死在自己屋里了!这不是诅咒还是什么?”
“那是你不知道,那个张老爷他....”阿絮突然四周看看,压低声音道,“他想对那戏班子里长得好看的男孩做那档子事,所以才被人家周围的英雄亡魂给惩罚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现在没人敢留戏班过夜了!”
“唱完演完就回去,不是挺好吗?我要是干完活能早点去歇着,我还高兴呢。”阿絮随手拿扫帚刮了一下自己脚下的地。
地上尘土轻扬,小羽在纠结,他的脚尖漫无目的地蹭着满是灰尘的地,问眼前的方思明:“这样真的能有效果吗?”
阴天里,方思明眼眸的金色显得更加鲜艳:“至少要试一试,你可以相信我。”
“哥哥你......会杀人?”
“吓到你了?”方思明笑一声,“觉得我这种人很可怕?”
小羽想了想,答道:“可怕,但不是对我,是对那些混蛋来说,你可怕。”
方思明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愣一下又道:“不过在那之前,需要在金陵里散布一些谣言。”
“怎么散布?”小羽好奇地看着他。
“这就要看你们这些戏班的小家伙们演技如何了。”方思明眼中带上一丝笑意,又问,“对了......”
“对了,最近怎么一直不见汤总管回来啊?”小夏搓着手上的扫帚柄玩。
“你还不知道啊?他早就被应天府抓走了。”
“啊?”
“听说是那个....那个.....你记不记得去年过年时候,从反贼手里救下咱们金陵的那个领头的少侠,就是她去报官的,好像是说汤总管拐骗女孩,几个月前应天府的人就把他给带走了,关都关好久了。”
“哈,活该!那个少侠真是好样的!哎,说到应天府,你记不记得咱们老爷资助过一个考生?”
“记得记得,长得可好看了。”
“我可不喜欢....长得怪凶的。我是想说他现在就在应天府当差呢!只不过三天两头往玲珑坊跑,这些男人一旦做了官就去花天酒地,真是.....”
“他受了咱们老爷的钱,是不是还得还人情给老爷?怎么不知道把汤总管弄出来啊?”
“我听廊上的阿婷说,那个人把资助他的钱翻了三倍,还给老爷了,也算是......没让老爷亏钱。不过话说回来,是我的话我也不要沾染咱们这里,晦气死了,那姓汤的每次回来都带个大姑娘,谁不知道是献给老爷的?”
“你小声点!疯啦?”
两个小丫头连忙噤声四下看看,发现周围没人才松了口气。
阿絮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老爷也真是的......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姑娘,这下没人帮他在外面搜刮,总该消停了吧?”
“阿絮!”一个侍从走过来喊道,“老爷叫你去一趟,现在跟我走!”
“呃,我......”
“赶紧,老爷等着呢!”
“......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