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醒来时,大地未明,是夏日里的晨光暧昧之际,天色极早。她发现自己仍在那张硬榻上,身上盖的也仍是那件浅色的外衣。
......
有点茫然,一瞬间分不清昨晚和方思明说话是梦还是现实。
从榻上坐起来,发现柜子上没有昨晚被她举着乱走的烛台,少侠才知道昨晚贴着方思明不是在做梦,隐约记起来,好像靠着他一会又睡着了。
看来是被某人给挪回床上来了。
用未伤的右手将衣裳理好,伸个懒腰走出去,少侠看到了把她丢回床上睡的人。
她愣在原地一瞬,清晨的雾气微微渗进了这“四通八达”的破屋子,萦着眼前伏在桌上睡着的人,那背影银发垂落,他的易容褪去了。
是模样熟悉的方思明。少侠轻轻走过去,看他微耸着肩,脸半埋在臂弯中,稀碎的银发半掩着,露出一边闭着的眼睛,呼吸很轻,衣裳有些单薄,薄薄一层夏衣贴在身上——外衣在少侠的肩上披着。
这才是你嘛,这才算又“见面”了。
很反常的,他没有醒过来,之前无论是谁,只要稍微靠近他他便会警醒。少侠仔细回想一下,发现自己从未见方思明睡着过,他总是醒着,好像不用睡觉似的。
她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一会,突然想起有正事要做。
......难得他睡得踏实,我却要叫醒他。
......
少侠犹疑地抬起右手。
......
我戳。
指肚轻点两下睡着的人的脸颊,只戳两下,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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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
少侠把一个小药丸送进嘴里咽下去,被方思明抓个正着。
“枕雪姐姐给的消除易容的药丸。菱外楼里那些人想必都已经记住我现在这张脸了,不如恢复原样,大概能免些麻烦。”
“嗯。”方思明点点头。
“那个......可以帮我个忙吗?”
“你说。”
......
少侠抬起手腕上的纱布在方思明眼前示意一会,轻快转过身,给他看自己头上的发带,正摇摇欲坠挂在被压垮的辫子上,一头青丝松松落落。
方思明愣一下,手在小脑袋附近游移半天,伸手取下发带,拢过她的头发。
雨后的晨雾几乎要沁出凉水。
“有马车过去了!”
话音刚落,头发也绑好了,那绑成一束的头发急切地向一侧飞过去,转过来的脸已然是她本来的面貌。
“从金陵往菱外楼的方向去的,是倪家去接周宛之了!他们走的就是前面那条路!”
“你去接阿芍吧,我在这里等着。”
“嗯!”
“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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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宛之坐在马车里,袖中仍藏着那支细锐的簪子。脚在车中不能着地,她的行进只能由别人代劳。
她清楚地记着,来的路上有棵大榕树,可这车行了许久都没有看到。
她暗觉不对。
又过了许久,看着车外景象越来越荒凉,她按捺不住,凑到窗边对着随行来接她的人问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马背上的侍从只看了她一眼,把目光移回前方,答道:“这是为您的安全着想。”
“什么意思?”
那人不再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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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侠到了菱外楼,楼外的空地上正响着咿呀呀的喊嗓声,戏班的男孩子正四散开来,各找一处运气练声。
她从飘去的喊声旁快步过去,看无人发觉,单手翻过窗子,一眼看到了大堂边踱着步子的阿芍。
“阿芍!”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脸上挂上疑惑:“你....?”
少侠想起她没见过自己的真实样貌,抬起受伤的左手证明身份,道:“我来带你......”
“林青梅!快去追那个什么宛之!她被接走了!”话还未完,阿芍急迫地抓住她的胳膊催促道。
少侠被她吓了一跳,四处看看,低声道:“别担心,有人在路上盯着,会救她的,我是来接你......”
“哎呀你不明白!”看她不急,阿芍更急了,“他们刻意绕了弯路!”
“什么?”少侠脑中一片空白。
“石妈妈料到你们路上劫人,让他们走了另一条路!都走了好半天了!”
“哪条路?!”少侠也急起来。
阿芍指了个方向,急得直结巴:“从从从那个方向走的!具体路线我也......”
也不知道了。
这下可怎么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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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小羽。”
小羽练到一半被叫停,低脸对着师父,他知道他要指教一番。
“你这穆桂英,半点英武也没有!还杨家名将呢?我问你,这穆桂英是什么来头?你唱的这段前后是个什么故事?”
“她是......是个......女将领,被佘太君劝服挂帅出征。”
“错!”
登时屁股上挨了一记。
“那是曾经浴血沙场的穆桂英!她就只是被太君感召吗?她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看到小羽被问懵,师父又给了他屁股一下。
“她乐意得很!她明白大局,知道是非,她不会让人把不该得到的东西拿去!当下校场铜鼓锣声再响,她该是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又是一下打。
“那壮志凌云的穆元帅,被你讲的唱的像是受众人逼迫才去的战场!再唱!”
小羽挺起胸膛,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地重新开腔。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属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河水平缓淌过,一处荒野开旷,天已透亮。
马车的一旁,横七竖八倒着被打昏的人,周宛之坐在厢内,惊魂未定望着窗外。
小雀握着一把匕首,只影站在中央,那匕首的刀柄雕镂精巧。
身后响起一声略带惊讶的呼唤。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