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回到了杨若梅的院中,俞昭又挨得一顿训。
青禾在一旁禀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俞昭肿起的脚踝,全要赖蒋姨娘的好闺女。
杨若梅先是斥责俞昭没有还击,还放她们安然无事地走了,只怕以后会更嚣张。接着看着坐在矮塌上的俞昭伸出的脚踝。
雪白纤细的跟腱处,肿了个馒头大小的鼓起,而且薄薄的皮肤下,已经出现了浅色淤血的痕迹。
一般来说,刚撞出来的应该颜色淡却很痛,过几日才会青紫得厉害,但那时就不痛了。
可俞昭这才刚受伤,伤患处就已经呈现出这等恶劣的势态了。
可见摔得有多重。
杨若梅看着眼里心疼,嘴里也不闲着,骂了那成日里风头出尽的二姨娘房里,最后唤侍女赶紧将府中的大夫请来。
大夫来得很快,看了俞昭受伤的地方,也直摇头,两个长辈又在帐外针对俞昭的伤处又聊了起来,东拉西扯的,没完没了了。
俞昭脑子昏昏胀胀,耳根子也落不得清净,倒在榻上盖着薄被,完全没了胃口。
真好,可以睡上一天的觉了。
送走了大夫,杨若梅又唤青禾,“你去夫人院中禀报一声,就说以后几日行动不便就不去请安了,大夫去给夫人把脉的时候也会把昭儿的伤势告知她的。”
“哦。”青禾得令,立刻放下红花油,在水盆里洗了两下,随意擦擦就立刻跑出去了。
红花油的味道甚是刺鼻,但若有似无的药味也确实安神,仰在内室,听着姨娘指示青禾去夫人院里告信,俞昭颇为舒心。
有种刚来俞府时,姊妹们进了私塾,赶上了雨雪天,先生遣人来说今儿不用上学般的开心。
杨若梅撩开帐幔,就见女儿笑着的嘴角。
她不解地皱眉,“受了这么大罪,还在那傻笑。”
…
俞夫人院中,她特地留了女儿俞昕在旁听话。
等到二月初十,府里举办宴席那日,一定要特意留意宁国公的世子,还有忠武侯家的大少爷,再或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这些都是俞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年龄才貌,超凡于众,都与俞昕相配的。
俞昕听着母亲在耳边报菜名似的说出一众人的名单,听得早已没了耐心。
“你可得把握住了,听见没?就得在娘选的这些人中挑选,听到了吗?”
俞夫人语重心长,可不能让另两个院子的人捷足先登,就算她们要嫁,也只能嫁给她女儿选剩下的。
俞昕清秀的眉眼拧起。
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定会认为这是名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窈窕少女,但伺候在她身边的人都知,她眼高于顶,有时甚至无端发火,让人招架不住。
至于发火原因,也古怪得很,这得看她心情。
当然,毕竟也是从小娇生惯养大的。
俞昕并不满意母亲总是要为自己规划好一切,好像凡事,她都要听母亲的指挥,不听就会得到苦果。
所以她对母亲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憋着气,准备回屋发泄一番。
跟俞昕说完了话,就见外面有人通传,杨若梅院里的人来了。
是青禾,将早晨俞昭崴脚的事情说了遍。
俞夫人听后叹气,“怎么这般不小心,大夫去看过了吧?”
“黄大夫已经看过,开过药了。”青禾答。
俞夫人点点头,俞昭这孩子,平日里寡言少语,不像是个会引起事端的。更何况,俞昭是与自己同一天生辰。
所以俞泳年派人将这对母女接回家时,她对这孩子还算满意。
…
八日后,二月初十,俞夫人生辰宴这日,俞府张灯结彩,源源不断有人入府拜贺。
不仅是京官,更有在外地的官员,与俞府有交集的,都早早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所谓三节两寿,也是众利益集团互相走动的关键节点。
俞府大门口两侧,摆着的红布长桌上,堆满了礼盒,更有玉器玛瑙之类的珍玩随意摆在地上,仿佛只是寻常不起眼的玩意。
庭院里人头攒动,身着华服的青年才俊,打扮争奇斗艳的各世家小姐,好不热闹。
俞萱携着侍女,已和熟识的贵女们打了一圈招呼,寒暄着寒暄着就有人问起了俞昭在哪里。
俞萱脸上瞬时变色,她摸了摸秀发上的珠钗掩饰,随后扯着笑说:“不清楚,可能在某个地方吧。”
“啊。”问话的女子遗憾了,年前俞府有宴席,她曾随父母来过一次,无意间看到了俞昭,就觉得她相貌看起来实在合她的眼缘。
“你姐姐相貌真好。”贵女随口道,心想着本来还能跟俞昭打个招呼呢。
闻言,俞萱的笑容冷了下去,她撇撇嘴。
真有那么好看?她才不觉得。
与人寒暄过后,俞萱随处一瞥,就见人群中最耀眼夺目的几个世家公子,正被俞夫人一一引荐给俞昕认识。
在面对外人时,俞昕还是守礼知节的,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依次与人问好。
称心的是,俞萱看得出来,俞昕对那些人也没什么兴趣,尤其是那个宁国公家的小世子,李敬弈。
…
杨若梅的院子里,俞昭还在慢吞吞地拾掇,青禾着急地为她梳理好长发,乌黑如云的发丝用白玉细簪固定。
只点了一抹口脂,凝脂如玉的苍白肌肤才看起来红润些,至少不像是久病的样子。
“三姨娘让你穿的是这套。”青禾皱眉,扬了扬手里的浅绿色梅花纹路的外袍。
但俞昭已将鹅黄似白的外衫换上,衣襟袖口处是凸起云纹绣,细腰上系了藕荷色丝绦,垂落于马面裙褶皱里。
“那件颜色太显眼了。”俞昭低首,纤细的手指抚平裙衫上的一丝褶皱。
青禾无奈摇摇头,也只能随她去了,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搀着俞昭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这会外面已经满是外人了,不认识俞昭的,也只当她也是个外来哪个人家的小姐。
俞昭先是看见了人群中的俞夫人,向她说了句生辰快乐的吉祥话后,今天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俞夫人也小声祝贺了她一句,遂又问了她的腿伤如何,俞昭说了句“好多了”就自行离开。
离开时,俞昭由青禾搀扶着,也跟一些认识的人打招呼,随后就躲避别人的视线,想往人少的地方走。
可是脚腕的伤虽然消肿,但是还没好,她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还没挤出人群,就被脸上漾着笑意,比她高出许多,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挡住了去路。
俞昭顿时低眸,唇瓣抿紧,若是女眷还好,她最怕和男子对话,畏缩着就想要找借口离开。
不远处的俞萱成功和李敬弈搭上了话。
“今天母亲的生辰宴很热闹,但是来往的人多了,呆着也愈发疲惫。”俞萱说完,细碎整齐的刘海下,大眼睛黑葡萄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敬弈的反应。
李敬弈不像其他高束或半束发的男子,而是赭红玉带高扎着马尾,眉眼深邃,眸似点星,温润如玉的皮相下,隐藏着桀骜不驯。
他双手环抱于胸,皮质的玄黑护腕上同样是赭红色系带。
他“嗯”了一声,看了一圈也着实觉得没意思,只等宴席散去,先一步叔父回家。
“不如我带公子在府内游逛一圈,往幽静点的地方去如何?”俞萱提议道。
李敬弈视线从攒动的人群处收回,对着俞昭颔首,“那就有劳三小姐。”
俞萱心中暗喜,胸中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带人走在李敬弈前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跟着俞萱的霜叶,看到了二小姐注意到了她们这,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也不知道会害得俞昭多日无法正常行走,连给夫人请安都做不到了,故而在翌日请安的时候,她被夫人严厉训斥了一番。
她做这事也正好撞上了俞夫人要杀鸡儆猴,早知道就多劝劝三小姐,不推波助澜了,现在好,被罚了月俸,她内心叫苦不迭。
俞昭走得慢,望见俞萱朝自己走来了,她也就停了脚步,想着俞夫人的话,这么隆重的日子,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她在原地,运着饱满的情绪微微笑了出来,伸出手,准备和俞萱打招呼。
哪想到俞萱就看了她一眼,擦肩而过时像不认识她一样,走了过去,徒留在原地尴尬伸手的她。
俞昭的手指蜷缩在空中,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要说出的三妹妹近来可好也憋在嘴里。
正当她意外看向俞萱的背影时,跟着俞萱的公子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侧头,躬下长腰,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李敬弈脖颈弧度修长,倾身勾着,扬起的下巴线条锋利,俞昭眼眸盈满惊诧,望着这个垂首望着她的公子,她一言不发地抿着唇。
“你为何站在这?”李敬弈直起腰,身量高得挡住了俞昭面前的光亮,他长臂抬起,扶了扶脖颈。
若有似无的薄荷香味钻入鼻腔,俞昭眼眸睁圆,有些蜷缩着双肩,已然是防御姿态,像绿地里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俞昭将才已经找了借口拒绝过两个公子的搭话,但莫名其妙,这会对着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只得慌张地别过脸,搭着青禾的手臂,一步一个沉重的脚印,努力又艰难地离开了此地。
她步伐算不上快,即使走了半天,她的影子也还在他视线里。
李敬弈箭眉挑起一边,蓦地轻笑,有些不解,正碰上回望过来的俞萱。
“她好生怪异。”问她话也不答,他这副模样,像是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吗。
俞萱蹙眉,瞥见了俞昭得背影,她连忙走过来,“她……是我二姐姐,为人内敛,不爱说话的。我带公子去府里园子里逛逛吧,那儿开了各式各样的花,可好看了。”
视线里鹅黄色轻纱飘逸直至消失,李敬弈回过眼。
他不想陪着叔父,和那些官场老狐狸虚与委蛇,他便朝俞萱扬了扬下颌,唇带浅笑,“烦请三小姐带路。”
…
俞昭拖着沉重的步伐,好不容易走到了处在府宅边缘的园林,这里算是东南角,墙角竹林茂密,一方池塘,说不上多深,但种着莲藕,夏日会生出荷叶荷花来。
俞昭靠在假山石边歇息,因着府内这日宴饮,小食点心颇多,走来的一路青禾眼馋得不行,这会正假托她的名义,去找后厨拿。
这里偏僻又安静,前庭里冲天的吵闹声被阻隔断,有种鸟鸣山更幽之感。
可是听着听着,近处撩水的声响却不断传来。
俞昭循声望去,假山石后的池塘内,一团小人正扑腾着手臂游到了中间,似是卸了力般,满面通红。
她眯眸,认了出来,这是俞旬,二姨娘的小儿子,也就是俞萱的弟弟。
顾不上力道轻重,俞昭伤脚扎扎实实地踩在地上,往池塘边走去,俞旬扑腾水花的声音更响亮,池塘靠墙角边,一个皮革球正漂浮在水面上。
估计是玩蹴鞠时,不小心将球踢到了水池里。
而现在他的体力明显支撑不住了。
俞昭焦急万分,望向四周,这里是死角,空无一人。
她只思量了一会,就撑着石头沿岸,走下了水去。
还好,她个头相对较高,这池子只对俞旬这种**岁的小孩有危险。
在池水的淤泥里趟着,泛绿的水带着腥气,直直淹到俞昭的胸腔,一圈一圈涟漪向外扩散。
眼下顾不得难受,俞昭忍着恶心和疼痛,在水下抓住了俞旬的手臂,双手托着他往岸边游去。
池塘越靠里,淤泥越软,脚下也越容易陷住,俞昭隐约觉得,鞋子被淤泥吸在了水底。
随着越靠近岸边,她手臂的力气也快耗尽,脚踝更是疼痛,像是筋肉分离,要断掉似的。
快靠到岸边时,俞昭托着俞旬,想让这小家伙先上去,但向上的力道,也让她被压进水里几分。
一阵剧烈的水花声,俞旬挣扎着爬上了岸,俞昭力气耗尽,没站住,脑袋扎到了水里,猛喝了几口,再度想要站起时,手按在池底的湿泥,怎么也借不上力。
就在迷迷糊糊要晕眩过去,意识逐渐飘散时,一道力量拽着她出了水。